第三十八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石筱芗“呛啷”一声,拔剑在手,一个跃步上前,宝剑疾挥。
  对方一声长啸,倏地右手一抖,宛如一条怪蟒,又如一只直扑而来的穿帘紫燕,以极快的速度缠向石筱芗的下盘。
  石筱芗一晃身,脚下的流云步法是南海普陀的潮音绝学,不沾一丝火气,轻易地飘出圈外。
  对方“咦”了一声,手中的“凤头软枪”没有收回,拖在地下,他在发愣。在他的记忆中,从没有人能逃过他这招“天纲兜”的绝活,即使有人曾经闪脱,也落得灰头土脸。从没有一个人能如此飘逸自然地飞脱出他的软枪威力之外。
  高手对阵,都是在呼吸之间决定生死。而且双方又是相隔得如此近,更是一念之差就有生死之别。对方如此一失神,犯了过招动手的大忌。
  石筱芗突然身形一倾,双手捧剑,急箭似地直刺过来。
  对方一惊,右手的软枪从地上疾卷而起,缠向石筱芗的宝剑,但已经迟了,“噗”地一声,石筱芗的宝剑已经插进了对方的胸膛。他一垂手,软枪落地,瞪着眼,张着嘴,血水从口角流下来。
  石筱芗说道:“宫主说得对,万恶淫为首,你是一个第一等的恶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你糟蹋,今天你是死有余辜。”她说着话,一拔剑,对方人向前一栽,死在当场。就在石筱芗一拔剑的同时,站在另一边的人,拔出腋下的大刀,迈步上来。这柄刀看起来非常眼熟,江湖上有很多人用过这种大环刀,所不同的是,这人所使用的大环刀,刀背上有五枚铜环,而且大小不一。
  石筱芗横剑在胸,正待上前。
  宫主说话了:“筱芗,你去问问对方,是干什么的。”
  石筱芗应声“是”,立定脚步,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想来干什么?”
  这位中年汉子沉着地说道:“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呢?方才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们是来自大内,而且是一等护卫。因为有人密告,这里窝藏着一位前明的皇室,我们是奉命缉拿。”他说得非常坦率,一点也没有保留。他还进一步说道:“方才被你杀死的这一个人,叫灵蛇余立,他的凤头软枪可以说是当今独步。今天却被你杀死,可以说是命中注定,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吗?”这人的话,侃侃道来,是拚斗场中所少见的。但是,真正让宫主和石筱芗吃惊的,还是他所说的来自大内。
  因为宫主告诉石筱芗,这两个人来自大内,是用很小的声音说的,当时相隔总在二十步以上。二十步之外,能听到如此微小的声音,那分明已经练成“天耳通”的神功。相隔数十步,飞花落叶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大凡练成“天耳通”的人,他的武功内力修为,必然已臻化境。
  石筱芗提高了警觉,左手一撇剑鞘,捏诀前指,宝剑斜在胸前,全神贯注,准备迎接这一场硬仗。
  宫主的神情,却显得平静而轻松,她站在那里淡淡地说道:“论内力,你可能要稍逊一筹;论刀法,你可以争个平手,只是你要注意对方的金环,先问问他,叫什么名字?通报名姓再说。”
  对方微微一笑说道:“我姓王,在江湖上仗着这柄刀还有一点小名气。在我手下过招的人,我还没遇到过敌手,姑娘,请吧!让我见识见识你这位女中豪杰、青年俊才。”他手中的大环刀一摆,神情立即严肃起来。“姑娘,我一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只能给你十招。十招之后,不是你死,就是我走!”
  石筱芗说道:“为什么不说十招之后,不是我死,就是你死呢?”
  对方说道:“灵蛇余立是吃亏在他色迷心窍,否则,你们究竟是谁死,还是未定之数,凤头软枪岂是浪得虚名,可是我王五不会意乱情迷的……”
  宫主“啊”了一声,有些惊讶地说道:“你就是王五?”
  王五微笑说道:“不要意外,姓王行五的人绝不只我一个。”
  宫主走过来说道:“不管你是哪个王五,冲着你这个名字,我来会你。”
  石筱芗说道:“宫主,你又何必亲自出手?”
  “并不是我对你没有信心,是因为……”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却转而对王五说道,“方才你说的十招之敌,我愿意减半。”
  王五一楞,稍停才皱起眉蜂,问道:“你是说只和我对手五招?”
  宫主说道:“以你的自负,以你的盛名,以你今天身在大内领一等护卫的地位,五招不算少,当然,如果你愿意增加至十招、二十招、五十招……仍然以你的意愿为准。”
  王五笑了,他伸手将大环刀背上的五枚铜环,一个一个摘下来,收到右腰的镖囊里。然后说道:“你曾经警告这位姑娘,慎防我的铜环,现在我将铜环摘下来,请问,五招之后呢?”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带走你要带走的人,你可占有翡翠山庄,或者整个毁掉它。”
  “当然,我也应该有另一问题,如果是你赢了呢?”
  “我的条件很简单,只需要你一个承诺,一个终身奉行不渝的承诺。”
  “要用我一生的承诺来换取五招的结果吗?”
  “比起你的生命,那还比较便宜的。”
  “说得好,你的豪气,你的自信,都可以愧煞须眉。请说吧,你需要的是什么承诺?”
  “我没有把握准胜,你也不相信自己会输,何必现在来说,除了生命,还有更沉重的承诺吗?”
  “好,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我不是个赌徒,也愿意跟你赌上一赌。”他将大环刀一摆,先自空劈了两刀,金刀破风,“呜呜”作响,刀锋扫过,隔在两尺开外的地上,都带起一阵飞沙走石,内力的深沉,武林中罕见。
  宫主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淡淡地说道:“请开始吧!”
  王五当时脸色一沉,说道:“你不用兵器?”
  宫主突然一抖手,一条五尺多长的丝绢,从她的肩上飘飞而下,拖在地上,另一端轻轻拈在她右手的手指上。说道:“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这条绢带,表示我很重视这场比武,如何?不算轻蔑你吧?”
  王五凝视着地上的绢带,宽约五寸,长逾五尺,白色的丝绢,间有闪闪发亮的银丝。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丝绢。便说道:“那就恕我占先了!”他左手握刀,右手抱拳一拱,突然脚下一个垫步,人向前抢上一步,大环刀从自己头顶上一旋而过,刀换右手,疾如闪电,半划圆弧,斜劈而下。
  这是使单刀的人抢攻的一个普通起式。但是如今由王五使出来,威力显然不同于普通的刀式,由于他的刀快、脚快,立即将五尺以内的范围都笼罩在内。
  宫主突然人向后一撤,旋即又像是一阵风直飘过来,正好擦过王五的刀锋,流星闪电似的一个穿身互换,人落到了王五的身后。
  这是不合常情的奇招,任何一个轻功再好的人,也无法做到这种地步。宫主做到了,而且做得干净利落。
  王五根本没有看后面,刀锋刚一下落,人倏地一个倒翻。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
  对手正在身后,如此凌空倒翻,自己的一切无疑都暴露在对手的攻击之下,给予敌人最佳攻击时机。王五是高人,就在他倒翻的瞬间,大环刀刀花闪闪,“呼呼”地扫出两刀,削向宫主站的地方。这样的攻击,是从来没人见过的。
  宫主要退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她右手一抖,手中的丝巾突然奔腾如电,宛若匹练,一道白光自手而发。
  以王五如此凌厉的刀势,绝不是一条丝巾所能阻止和破除的。但是,形势变化却令人意外。王五的刀锋是自上而下,大环刀犹如一道金光,声势令人恐怖。但是,一刹那间,那道闪耀的金光,便被那白光的匹练包住了。王五的身形突然从匹练中冲天而起,直飞三丈五六尺高,而且人翻滚不停,滴溜溜地像一个飞出去的陀螺。倏地又直线下降,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地一声闷响,王五落地。
  那么高直摔下来,落地非死即伤。王五手中的大环刀插将入地,受了这样的缓冲,王五这才一个翻身,站住自己的身子。
  他的心头“噗噗”直跳,他的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充满愧色。
  宫主一抖手,那条白色丝带灵蛇一般缩成一团,回到自己的手里。
  王五霍然抬起头来说道:“说吧!你要我承诺什么?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会终身遵守诺言。”
  宫主淡淡地说道:“离开满人吧!”只此淡淡的一句话,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王五等在那里,望着宫主,一直等到宫主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才问道:“你的要求就是这个吗?”
  “我以为这个要求已经够多的了。以你来说,要抛开荣华富贵,要甩掉尊荣享受……”
  “投效清廷,倒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做个护卫,也谈不上这些。”
  “那你为了什么?”
  “习得一身武艺,卖给识家,清廷对我们身具武功的人,给了一份应得的尊荣。说句实在的话,我经历明朝末年,并不比现在好,所以你不必强调什么。”
  “我不强调什么,但是我仍然要说,做一个人不能效忠邦国,像我这等人,也就罢了,如果反而助纣为虐,那总不是好事。”她摇摇头,继续说道:“对于这个问题,不谈也罢!请问,你可以接受这个要求吗?”
  “当然可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我在两招之内败在你的手下,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拔起大环刀,拂去上面的泥土。表情是黯然的,他缓缓地收刀入鞘,转身向庄外来路走去。突然他又转身回头说道:“请问尊姓大名?”
  “翡翠宫的宫主。”
  “方才那一招是什么招式?”
  宫主淡淡地说道:“你是有心人。至于招式,它有一个名字,叫‘天河倾泻’,那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我可以让你知道,你输的并不在于武功。”
  王五怔了一下,说道:“不是输在武功,是输在哪里?”
  宫主微笑没有回答,只是说道:“还有旁的问题吗?”
  “有。住在你庄上的一位姑娘,真的是明朝的皇室后裔吗?”
  “你既然决心离开满人,还问这个问题做什么呢?”
  “像你这样超尘脱俗,似神仙中的人,为什么也牵涉进这一类的事?”
  “当我不是神仙的时候,我只记得一件事,我是大明朝的子民,就和你一样。如此而已。”
  王五站了好一会,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宫主,谢谢你,再见!”说完,大踏步地走了。
  翡翠山庄又恢复了宁静。
  宫主回过身来,伸手拉住石筱芗的手,笑道:“虽然被他扰乱了我们的清谈,但是,也有另一种收获。筱芗,你觉得自己的伤势是不是全好了?”
  “我正奇怪,我方才对敌的时候,似乎功力比以前更为……”下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她立定脚步,望着宫主说道:“宫主,我……”
  “不要说感谢的话,一切都是缘份。如果你我没有缘,我想来帮助你,也无能为力。这是缘,你了解到这个‘缘’字,就不要再提‘谢’字了。”
  石筱芗说道:“记得宫主说过,一切都是命,如今又说一切都是缘。我喜欢听‘缘’字,好,我遵命,以后不再说‘谢’字,让它放在心底深藏好了。”
  “很好,我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我们回头再叙。”她回头对小雨说道,“准备酒菜,把余婆婆也请来。”她又对石筱芗说道:“我说过,有些事情余婆婆也是不明白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谈起,今天我认为是最好的时机。”
  石筱芗随着宫主走回去,不是回到原来的地方,是另一间房子。这间房子充分表现了翡翠宫的特色,房里陈设了许多鲜花,全部是盆栽,没有一株是瓶插。嫣红的大理花,淡黄的龙爪菊,特别是几盆非常出色的玫瑰,嫣艳中吐放着淡淡的香味,将整个房间衬托得充满了诗情画意。
  当宫主偕同石筱芗走进房里,房子当中已经摆好一张红漆圆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四碟菜肴。三副杯筷,三个汤匙,三个饭碗。镶金的乌木筷子,琥珀红的半透明的酒杯,银制的汤匙,白玉般的瓷碗,看在眼里,叫人舒坦。
  宫主径自坐在当中,她吩咐石筱芗坐在下首,留着位子给余婆婆。宫主说道:“余婆婆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唠叨,人是十分忠诚,这也是你说过的。所以,你就忍让着点。”
  “宫主说哪里话,余婆婆不但年尊,而且她跟随宫主多年,宫主都这样看待她,我更应该拿她当长辈看待,筱芗不会如此无礼。”
  宫主笑盈盈地望着石筱芗说道:“筱芗,你真是一位令人疼爱的孩子,这也说明你爷爷对你教导得好……”
  这时候小雨进来,贴近宫主的耳畔,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宫主说道:“没关系,这件事用不着避讳筱芗。”
  “是不是余婆婆她不肯来?”
  “你很聪明,余婆婆牛脾气又犯了,那我们就吃饭吧!”
  “宫主不是有些话要跟余婆婆说吗?”
  “她坚持不来,也就只好算了。”
  石筱芗忽然站起来说道:“宫主,让我去请她来好吗?”
  “那也好,你去请她一趟。”她忽然又认真地说道,“她曾经说过,看到你非要一掌劈死你不可,你可要小心一些。”
  “无论如何余婆婆总是长辈,让着她一点也是应该的。”
  宫主点点头,对石筱芗的态度表示赞许。她吩咐小雨道:“陪着石姑娘去,小心照护着点!”
  小雨应是之后,便对石筱芗说道:“石姑娘,请跟我来。”
  翡翠宫的房屋,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屋与屋之间都有回廊互连,这种风雨廊,非常的美观精致。
  小雨带路,沿着回廊左弯右拐。石筱芗问道:“小雨姑娘,请问你……”
  小雨赶忙说道:“石姑娘,千万不要这样称呼,小雨是承当不起的,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
  “我在翡翠宫既不是嘉宾,又不是贵客,如果不是宫主救了我,也许我早已死去。对翡翠宫的人,我都有一份谢意,所以,称你一声小雨姑娘并不算过分。”
  “石姑娘,你把话越说越远了。好,咱们不谈这个,你要问什么,请你问吧!”
  “余婆婆常常发脾气吗?我是说,她常常这样跟宫主闹别扭吗?”
  “余婆婆对宫主绝对忠诚,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至于说余婆婆发脾气,我好像还没有听说过,偶尔闹个别扭,那是有的,但是,那不是对宫主的。”
  “我明白了,余婆婆这种不寻常的表现,完全是对我而发的……”
  “不会吧!石姑娘跟她又扯不上过节,而且,余婆婆还是挺好的。”
  “那是当然。在翡翠宫做事的人,还有不好的吗?所以,我才来亲自请她,就算她对我有什么不谅解,当面向她老人家赔个不是,也就算了,相信她老人家是宽宏大量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难得姑娘这样的谦和。”说着话,不觉来到---间屋子门前。这间屋子以古拙为其特色,原木砌的墙,原木合钉的门,连屋顶都是原木本色盖起来的。屋顶上爬了不少爬墙虎,如果再隔若干年以后,爬墙虎爬满了,那更有一番风貌。
  小雨站在门前叫道:“余婆婆!”
  里面传来婆婆生气的声音:“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跟那个丫头同桌吃饭,要是见着她,我就一掌劈掉她!”
  小雨急着叫道:“余婆婆,你……”
  石筱芗摆摆手说道:“小雨,你闪开一旁去,让我来叫门。”
  小雨小声说道:“姑娘,你要小心!”
  石筱芗点点头,她当门站着说道;“余婆婆,我是石筱芗,我特地来请你老人家过去吃饭的。”
  “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个姓石的丫头吗?你把话再说一遍。”
  “余婆婆,我就是石筱芗,我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特地来请婆婆去吃饭,宫主说,有很多事婆婆并不知道,她要在今天说给婆婆听。”
  “你胡说,宫主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吗?”“轰”地一声,两扇房门大开,从房里飞出一位白发老婆婆,双掌并举,攻向石筱芗。
  石筱芗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她并不打算抵抗,她只是及时伸出双掌,护住自己。只听得“啪”一声响,激起一阵劲风,石筱芗借着这一击之力,人向后面一个倒翻,飞身闪开两丈有余。
  老婆婆人一落地,立即就垫步进身。吓得小雨叫道:“余婆婆,你不可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余婆婆已经站在石筱芗的对面不到两步的地方,举手就要劈出凌厉的一掌。她的手掌已经举起,突然停在半空中,睁着眼睛叫道:“你爷爷石玉坚真的已经死了?”
  石筱芗躬身答道:“正是。”
  余婆婆缓缓地放下手,一直盯住石筱芗,半晌才又说道:“原来石玉坚已经真的去世了,你……唉!真是怪事,本来我是要一掌劈死你的,可是……可是……算了吧!走,我们一齐到宫主那边去。”
  石筱芗大喜说道:“多谢婆婆,要是婆婆今天不去,不但我在宫主面前无法交代,而且,我也听不到宫主叙说动人的故事。”
  “叙说故事?谁的故事?”
  “就是宫主自己的故事。”
  “江南之游已经快二十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如果没有江南之游,也不会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宫主说,有许多事婆婆也不曾真正的了解,她说今天是个最好的机会,要说给婆婆听。”
  “走吧!也许真的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明白,二十年来她一直瞒着我,又为的是什么呢?”她说着话,就朝着宫主那边的房子走去。
  石筱芗跟在后面,心里很是高兴,总算是把余婆婆请出来了。但是,她的心里也感到奇怪:“余婆婆口口声声要置我于死地,宫主也这么说,而且在见面的时候,的确出手就是重招,说明她的内心是充满恨意。可是,为什么又在一掌之后,立即有了如此大的改变呢?”她这样一路想来,不觉已经来到宫主吃饭的地方。
  余婆婆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宫主恕老婆子无礼!”
  宫主笑道:“难得今天我有兴趣,所以请婆婆来喝几杯,百花酿已经很久没有尝了,希望今天大家喝得很高兴。”
  “那倒是真的,难得宫主如此开心。”她落了座之后,又说道:“听说宫主今天要说些……”
  宫主微笑说道:“说些你都没听过的事,现在拿酒来!”
  小雨立即过来,在她的手里捧着一把用竹根雕刻的酒壶,深红色的酒,倒在透明的琥珀色的酒杯里,像是一块玛瑙,真是美极了!
  宫主端起酒杯对余婆婆和石筱芗一示意,说道:“这一杯我干了,余婆婆能喝,自然是干了,筱芗,你呢?如果真的不能喝,不要勉强自己。”
  石筱芗端着杯子笑着说道:“酒量真是没有,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就算是一杯倒地,我也要喝完这杯,我敬宫主和婆婆!”她真的一仰头喝干了。
  “百花酿”的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听到,用花蜜酿酒,也不是翡翠宫独此一家,但是,能像翡翠宫如此的香醇甘冽,入口如蜜,齿颊留香的百花酿,的确是不可多得。石筱芗喝了一杯之后,说道:“从来未尝过如此可口的酒,这种酒就是醉死,也叫人心甘情愿的。”
  余婆婆也是一口喝干,对石筱芗认真地说道:“石丫头,看样子你是真的不能喝酒了。不过,你要小心,不要因为这种酒好喝,你就大胆地喝,这种百花酿到口如蜜,但是一旦喝醉了,可就不容易醒。”
  石筱芗很感动地说道:“多谢余婆婆,我只能喝这一杯。”
  宫主的眼里微微有了湿润之意,她用丝巾拭抹了一下,便说道:“百花酿虽然可以醉人,不至于醉坏人,不劝筱芗多喝酒,我完全同意,也完全了解余婆婆的用心,爱屋及乌,这情形是让人十分感动的。”她干了酒之后,放下酒杯,缓缓地说道:“酒在某些时候,对人的确是件好东西。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人在忧愁烦闷的时刻,三杯下肚,微有飘然之意,一切忧愁都会抛到九霄云外。酒还有一种作用,容易引发年深月久的回忆,可以不知不觉地拂去岁月的尘封,让你活生生地再接触一次往事,而且,你还不会觉得这是一种痛苦或是一种刑罚。”
  这些话,石筱芗都接不上口,当然只有默默地坐在一旁。
  余婆婆喃喃地说道:“我真的不喜欢听往事,我宁愿醉了!”
  宫主微微笑道:“婆婆,难得今天有这样的机会,过了今天此刻,恐怕你想听也听不到了。”
  余婆婆抬起头来说道:“宫主,我真的不愿你为这些过去来烦恼……”
  宫主立即说道:“不,婆婆,这回你说错了!我现在一点也不烦恼,我感到上天待我管笠蓁不薄,我现在应该是充满了感恩的心情。”她笑着对石筱芗说道:“你大概是第一次听到管笠蓁这三个字吧!那就是我在家时候的名字,也是我在当年游江南的时候的名字。”
  “宫主,你说出这个名字,是不是要继续接下去叙述江南的往事?”
  宫主点点头说道:“上次我们说到……”
  石筱芗说道:“上次宫主说到,江南的风光迷人,使宫主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宫主说道:“对,江南的锦绣大地,绮丽风光,的确是让我。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在风光绮丽的莫愁湖,却一场血腥的比武大会。”
  石筱芗“哦”了一声,忍不住问道:“宫主,你参加了比武,是吗?”
  宫主说道:“我说过,玄天教虽然在练武的同时也炼法,但是,毕竟自认为是一个武林门派。我自幼也练着本门的武艺,也就自然闻风前往。那是一场很奇特的比武,擂台搭设在湖边,比武的人在台上对搏,只要将对手逼到台口掉到湖里,就算是胜了,揆其原意,就是为了避免有人伤亡。一开始,大家都还能遵守这个规则,可是到后来,大家为了争取胜利,出手唯恐不够狠,一时间,断手断腿,内伤外伤,莫愁湖里,水为之变红。擂台上惯例是: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这两句话已经充分说明擂台是个什么性质的比武。虽然莫愁湖水上擂台与一般擂台稍有不同,没有擂台主,谁能久站台上,不被击下,就是当时的金陵之英。”
  石筱芗说道:“金陵是水陆码头,藏龙卧虎,想必有不少高人出现台上。”
  宫主说道:“我不懂得金陵代表着什么,我只看到上台的尽是些三脚猫的把式。甚至于三尺多高的台,还要从梯子爬上去,有的人在台上还没有站稳,就被人打下水来。”
  石筱芗说道:“宫主,那样的比武,能够引起你的兴趣吗?”
  宫主说道:“的确是不能,而且,还使我对中原武林开始失望。久闻中原武林高人辈出,能者遍处皆是,今天一看,那比起西南边陲就差多了。江南风光好,地灵未见得就会出人杰,我真的很失望!”
  石筱芗说道:“宫主,莫愁湖那是一场小小的比武,实在不能代表什么。”
  宫主说道:“当时我哪里知道呢?正当失望之余,要离时候,擂台上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立即吸引住了的注意。”
  石筱芗“啊”了一声,立刻问道:“请问宫主,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宫主的脸上浮现了笑容,虽然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回忆起来,仍然令人感到甜蜜温馨。她说道:“是一位年轻人,一位穿着非常朴实的年轻人。他本来是坐在一只小船上,距离擂台少说也在二丈开外。正好这时候台上有人被一脚踢下,踢得口吐鲜血,人掉在湖里,这只小船箭也似地划过来,救起了水中的人。”
  石筱芗急着想知道内情,又忍不住插嘴问道:“他只是为了救人吗?”
  “他是路经莫愁湖游览,正好看到有人被打伤落水,很自然地冲过来救人。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而且又是一位充满仁慈的人,他怎会专程前来打擂台呢?”
  石筱芗点点头问道:“宫主怎么会对当时的情形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宫主似乎看明白了石筱芗的心理,便笑笑说道:“当然,这些都是他事后告诉我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那位伤者急救,然后他站起来,立在船头,一个腾身,人似一只大鹏展翅,从船头冲天而起,悠然地落在擂台上。博得四周所有的人如雷的喝彩声。”
  石筱芗说道:“船头起势,能够腾身两三丈高,这份功力已经可以到登萍渡水的地步了!”
  “他到了台上以后,当着原先那人说,比武只是切磋武艺,彼此点到为止,不应该伤人,尤其不应该伤人如此之重。”
  石筱芗点点头说道:“这种空谷足音,恐怕回响不大,当时谁不是喜欢看个血淋淋的场面呢?幸灾乐祸,充分暴露了人的恶性!”
  “对,当时台上的人固然不听他的,台下的人更是恶意起哄,最后,有人质问他,如果你跟别人动手,你能不伤人吗?他答复得非常干脆:能!他还说,只要你心存一点仁慈,出手之际,就不会伤人。”
  “宫主,有人上前找他的麻烦吗?”
  “他的话一说出口,立即从另一小船上飞身上来一个人。从他飞身上台的姿态来看,是一位高手,他刚一上台,两只脚刚好半踏在台口,仿佛是站立不稳似的,摇晃不定……”
  石筱芗“啊”了一声说道:“那是一式‘风摆残荷’,轻功中的高级动作,说明来人是有心炫耀一下他的功力!”
  宫主点点头说道:“我当时想,这应该是金陵的高人了,但不知那位年轻人是不是他的对手,不知什么道理,我竟然为一个陌生人担心。”她说着话,脸上泛着青春的色彩,双颊微红,眼角流露着笑意。
  石筱芗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份喜悦,也笑着说道:“那可能因为他是一位心肠仁慈的好人,好人总是容易被别人所关怀的。宫主,说不定你当时已对那位年轻人有了很好的印象!”她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宜于这样说话。她顿时又有一些惶然,道:“对不起,我失言了。宫主,我不是有心亵渎你。
  宫主微笑依然,一些儿没有生气的模样。
  余婆婆忽然睁开眼说道:“宫主,这一段往事如果你不便说时,我来替代你说出来可好?”
  石筱芗连忙说道:“婆婆,你当时也在现场吗?我记得宫主说当时是一个人游江南的啊!”
  余婆婆说道:“傻丫头,当时她一个人在现场,事后不会告诉我吗?再说,这件事情的后半段,我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呢!”
  宫主微微一笑说道:“对,筱芗,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吧!擂台下看热闹的人议论,后上台的人是金陵的有名人物,曾经被长江一带尊称为神拳常子春。”
  石筱芗说道:“从绰号上就可以了解,这个姓常的拳脚功夫想必是不错。”
  宫主说道:“岂止是不错,真正是名副其实,出手快捷、凌厉、诡异,他发挥了拳脚的厉害处。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动手之前他所说的几句话。”
  石筱芗说道:“他怎么说?”
  宫主说道:“来人站在台口,冲着那位年轻人一抱拳,说了几句话,他说这位兄台身手了得,所以,才会把金陵视为无物,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石筱芗说道:“那年轻人没有为自己辩护解说吗?”
  宫主说道:“有。他说他没有丝毫瞧不起金陵的武林前辈,他只是认为比武的双方,根本没有仇恨,何必要出手置人于死,这是有悖天道的。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年轻人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哪里明白江湖的险诈呢!常子春套的就是这句话,他抓住这句话说:好极了,要是跟你比武,你当然是不会违悖天道的了。于是,他立即出手攻击那个年轻人……”
  石筱芗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呀”,说道:“那不是等于用话缚住了那位年轻人的手脚了吗?”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常子春出拳如风,每一拳都是朝着那年轻人的致命处攻击,可是那年轻人呢?除了招架护住自己身体之外,他根本不能还手!还不只是这样,常子春对于那年轻人根本就不防护。就如同你方才说的,那年轻人果真下手,立即就要伤人。这样一来,那年轻人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不出五招,就险象环生,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石筱芗“哎呀”一声,说道:“那可怎么办?”
  余婆婆突然插嘴说道:“傻丫头,你又不在现场,你急个什么劲儿?”
  石筱芗说道:“话不是这么说啊!那年轻人分明是个好人,好人受到欺侮,总是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的。”
  余婆婆“唉”了一声,说道:“看吧!说话都是一个口气。”
  石筱芗还没有问余婆婆说的是谁,宫主笑笑说道:“余婆婆,你何尝不是这样?喜欢仗义打抱不平。你要是在现场,你可能比我管得还要早。”
  石筱芗说道:“对了,宫主当时正在现场,自然是要打抱不平的了,是吗?”她从桌上举起酒杯,说道:“对于侠肝义胆的人,我由衷敬佩,也就是宫主方才说的,只要问其当为,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敬宫主!”
  宫主笑笑说道:“筱芗,你没有酒量,只要意思意思就行了。”
  石筱芗说道:“我没有酒量,但是我要干了这杯,表示我的敬意。”没等到宫主阻拦她,一仰头,果真把杯中的酒干了下去。
  余婆婆忍不住笑道:“这关你什么事,要干了这杯酒?这是天性吗?自然的关心。”
  宫主看了余婆婆一眼,岔开话头,接着说道:“当时常子春用一招‘双龙探珠’来取那年轻人的眼睛,这招用得太毒……”
  石筱芗说道:“那当然是无法得逞的。”
  宫主说道:“你忘了,常子春是个不防护自己的人,他无视于那年轻人先攻的一拳,自顾出手来挖年轻人的眼睛……这时候我忍不住了,我发出一根细针,钉上常子春的手臂,使他一顿,那年轻人逃脱了双眼被挖的危机。”
  “啊!”石筱芗松了一口气。
  “当时常子春不放过机会,诬指年轻人暗算于他,至为卑劣!这时候我上了台,我告诉常子春:存心不可为恶,这位年轻朋友的话没有错。常子春还算不是坏人。我用真话揭穿了他的存心,他当时倒也没有立即出手。就在这个时候,那年轻人对我拱拱手,只说了两个字:‘多谢!’便伸手拉住我的手,简短有力地告诉我:‘走!’”
  “他……那个年轻人居然敢伸手拉你?他好大的胆子!”
  “我随他一起走了,而且竭尽全力走得很快,一口气跑了二十里地,他才停下来向我道歉。”
  “道歉?”
  “他为自己的行为向我表示歉意,他说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他真怕我跟常子春打起来。在那种情形之下,谁打赢了都不好。他无法详细说明,只有拉着我跑了。”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是他的恩人,救了他的一双眼睛。正因为我救了他,他不愿意眼看着我陷入一场江湖恩怨之中,因此,他也就不顾一切地拉着我就跑。”
  “啊!这倒是其情可宥,后来呢?”
  宫主微笑了:她的笑容表现出她最甜美的一面,使人可亲,使人更觉得可爱。可是,她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石筱芗这“后来”的问题。可是,石筱芗却追问道:“宫主,后来怎样了呢?”
  余婆婆说道:“丫头,你这话问得不是很傻吗?”
  “对,我是问得太傻了。在这样情形之下,双方又是如此的相处,自然宫主很快就跟他成为谈得来的朋友。”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宫主,你在叙述这段故事之时,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宫主当时真的一怔,立即问道:“是什么事?”
  石筱芗说道:“这位幸运的年轻人,显然是这一段故事中最重要的角色。他叫做什么名字,宫主却一直没有说。”
  宫主侧着头,微笑着没有回答。宫主有一个很美的侧影,从额头下来,勾出一个很温柔、很优美的轮廓。这个轮廓突然间使石筱芗想起一个人,她仿佛是曾经看见过这个侧影,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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