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石筱芗临危不乱,全心施展开南海的神功,用灵活无比的步法,在一双钢爪之下游走闪让。
  余老婆婆连出五招,竟然没有抓到石筱芗,急得暴跳如雷,怒叱连声。
  石筱芗不敢有丝毫大意,全力施为,疾出一招“流霞匝地”,人化低姿,落地急掠,让开余老婆婆凌空一抓,她刚刚长身而起,突然又有一双手从后面抓住她的右臂,石筱芗大惊,右肘向后一拐,人疾转,左手回伸,并指为刀,截向身后。但是,她身后的人,仿佛早就料到她有这样一招,绕到她的左边,伸手又攫住她的左臂。
  入手如绵,但是石筱芗整个身子被抓得动弹不得。这时候就听有人说道:“婆婆,请住手!”
  余老婆婆果然依言住手,但是,她却说道:“宫主,你为什么要这样护着她?我真的不懂,你这么多年以来……”
  宫主却拦住说道:“婆婆,我说过,是我救了她的命,我不想又在我手里将她杀掉。”
  余老婆婆冷冷地站在一边,说道:“我看宫主不见得就是为了这一点,而忘记了这么多年来的辛酸。我走了,但愿宫主永远不后悔!”
  余老婆婆真的走了,而且走得十分快速,可以看得出她是带着满腔气愤走的。宫主望着余老婆婆走出了房间,叹了口气,松了双手,回身坐到榻上。石筱芗望着宫主充满歉疚地说道:“宫主,我很抱歉,为了我让你们主仆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宫主摇摇头说道:“我们不是主仆。”
  石筱芗不禁追问一句道:“恕我冒昧,宫主,你是翡翠宫的宫主。……”
  “对,我是翡翠山庄的主人,也就是翡翠宫的宫主,可她不是仆人。她的身份在翡翠山庄是十分特殊的,她是我的乳娘,是她把我从小带大的。她关心我,爱护我,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最关心我的人。”
  “宫主,我越发感到抱歉。”
  “那是两回事,我一向很尊重她的意见,但是,这次不同。”
  “因为我吗?宫主,你的话我听不懂。我的身份怎能比得上余老婆婆?”
  “那是因为……暂时不谈这件事。”宫主伸手在石筱芗的后颈上抚摸了一下道,“我骗了朱姑娘,因为你的伤可以说是全好了,我也感到十分奇怪,按理你的伤不会痊愈得那么好、那么快。虽然我用了最好的药,用了最新的疗法,但是也得调养一段时期,可是你都全好了。”
  石筱芗跪下来,感激地说道:“感谢宫主再造之恩,此生此世不忘。”
  “这也是机缘,否则我也不会管这件事。你也用不着谢我,算是我们很投缘。为了你,我对朱姑娘说了生平第二次谎言。我说点了你的‘对口穴’,其实是骗她的话。”
  “宫主,朱小姐是什么人?她跟宫主你又是什么关系?”
  宫主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为了你,我又使余老婆婆伤了心,我是不愿意伤她心的。”
  石筱芗感动地说道:“宫主的话让我感动。请原谅我问一句不得体的话,请问公主,石筱芗只是一个无名小女子,怎么值得宫主如此垂爱?相信这不是‘缘’之一字所能够解释的。按说我是不该这么问的,宫主是我的救命恩人,除了感激,我还有什么可以说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可是,为了让我能衷心感激宫主,不让这份感激掺杂任何一点其他的因素,我还是冒昧地问了。”她望了一眼宫主,宫主却沉默不语。她又说道:“宫主认识我爷爷,余老婆婆不但认识我爷爷,而且还恨之入骨。我突然有一个想法,只是不敢说出来。”
  “在我面前你尽管说话,不要有任何顾忌。”
  “谢谢宫主,谢谢对我的特别宽容。”她又看了宫主一眼,小心地说道,“我可以看得出,余老婆婆对宫主是赤胆忠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余老婆婆更忠于宫主的人了。如果我说的不错,余老婆婆之所以如此恨我爷爷,不是为她自己的关系,而是为宫主抱不平,为宫主而生气。”
  宫主微微地一怔,但是她立即说道:“石姑娘,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石筱芗说道:“宫主,任何事情都有它的道理,按道理去想,就不难想通它。请问宫主,是你受了我爷爷的什么委屈吗?如果是这样,筱芗在这里向宫主谢罪。”她立即跪在地上,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宫主伸手拉住,只说了一声:“你不要这样。”
  石筱芗忍不住流出眼泪,伤心地说道:“宫主,从你这样对待我,我就可以断定你是一位有仁爱心肠的好人。还有那位余老婆婆也是一位好人,她对你的耿耿忠心,是可以看出来的。”
  宫主微微一笑,但是从她的笑容里,也不难看到有一丝淡淡的凄凉,她带着自嘲的语气说道:“真的是好人吗?连我自己都怀疑,你为什么如此的相信她呢?”
  “宫主,我是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你真这样自信吗?”
  “我还有一点想不通的事。”
  “说出来听听。”
  “宫主和余老婆婆是好人,这是错不了的。我爷爷当然是好人,他对每个人都好,而且是真正的好。”
  “我相信你说的话,石老爷子是个好人。”
  “这就是我所不懂的地方,既然彼此都是好人,为什么好人与好人之间,还会有仇恨呢?”
  宫主微微皱起眉峰,以不以为然的态度说道:“谁说有仇恨呢?石姑娘……”
  石筱芗立即说道:“回宫主的话,晚辈名叫筱芗,宫主对我不必那么客气称呼。”
  宫主又露出了笑容,缓缓地说道:“筱芗,仇恨往往是从某一件误会而起的,一件小的误会,很可能造成彼此水火不能相容。万一是一个比较重大的误会,那就更不用说了。”
  “好人与好人之间也会有误会吗?”
  “好人之间,照样有误会。最怕的是彼此有了误会,又不肯当面说明,误会一旦加深,问题就严重了!”
  “宫主,请问你和我爷爷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误会呢?以宫主的年龄,恕我说话失礼,我爷爷七十多岁了,和宫主相差得太远。”
  宫主忽然抬起头来,对着窗外轻轻击了两下掌。
  窗外有人推开墙壁上的一道看不见的门,走进来的是小雨和小云。
  宫主吩咐道:“把早饭摆到这里来。”小雨和小云应声走出去。宫主笑笑说道:“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了,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地吃饭,从今天起,三餐正常。”
  “宫主,你,还有余老婆婆跟我爷爷到底有什么误会?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仇恨?其实余老婆婆的误会,干脆说只是宫主你一个人的误会,我还敢这样说,如果是有误会,在这个误会里,宫主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宫主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说了一句:“筱芗,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事情并没有完全过去,我可以相信,你直到现在还深受这个误会的影响,内心激愤难平,可以说是在恨意填膺中过日子,这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余老婆婆才会如此积恨难消。”
  “一切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不,哪怕千年万世,是非的区别,并不因为时间的久远而能有所改变。”她仰着头,诚恳地说道,“告诉我吧!宫主,我爷爷虽然已经过世了,我是他老人家的孙女,我应该替我爷爷偿还一切,我尽我的一切来偿还,包括我的生命。”
  宫主低下头来,对石筱芗摇摇头说道:“我说过,一切都已经是那么久了,还说它做什么呢?我救了你,而且是竭尽所能地救了你,就是表明我已经淡忘了一切。为什么还要提它呢?”
  石筱芗流着眼泪,痛苦地说道:“宫主,你不说出来,恐怕今生今世我都无法安心。”
  门启处,小雨和小云推进来一辆四轮台车,很快将车上东西搬到桌上。四碟小菜,都是腌黄瓜、炒花生之类的清爽小菜。还有一盘是冒着热气的韭菜油饼,让人闻到韭菜的香味。旁边有一钵子清粥。
  小雨和小云各替她们盛了一碗稀饭,站在两旁伺候。
  宫主忽然笑道:“筱芗,任何人都有错误,圣人也不例外,再说,任何错误都是双方造成的,也不能怪到哪一个人的身上。你不必为你爷爷负疚,你爷爷仍然是一位好人,在我的心目中同样是一位好人。吃过早饭,我们换一处地方,我会详详细细地给你说一个故事。现在你必须陪我开怀地吃完早饭,好吗?”宫主伸手牵着她起来,说道:“其实,遇上了你,我能不说出这一段往事吗?只是我在想,我应该以什么态度来告诉你这件事。”
  石筱芗顿时有些怯意,问道:“宫主,你现在决定用什么态度来告诉我呢?”
  宫主微笑说道:“从开始决心救你的那一刹,我就以一个‘命’字化解了这么多年来存在我心里的恨意。”
  石筱芗惊道:“我爷爷曾经做出了如此令你深恨的事吗?”
  “你放心,他仍然是一位值得你敬爱的爷爷。”她让石筱芗坐在她的对面,端起了饭碗说道,“轻轻松松吃完早饭,我们可以促膝长谈。”
  这一顿早餐对石筱芗来说,是吃得一点也不轻松。她在不停地想着:“爷爷一生为人忠厚端正,是一位难得一见的江湖长者,他能做出什么样对不起人的事来呢?宫主的善心与为人的和蔼,也说明绝不是恶意说谎的人,她当然不会造出一个无谓的谣言。”
  石筱芗勉强地吃完了这餐饭,放下碗筷,迫不及待地说道:“宫主,我们到哪里去谈呢?”
  “筱芗,看你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你敬爱你爷爷,你不希望爷爷的形象受到任何一点儿伤害,因此你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象,是不是这样?”
  “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说句自私一点的话,爷爷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尊几近完美的偶像,我是多么不希望这尊偶像有任何一点污损。”
  “我已经说过,天下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即使是圣贤,也难免会有过失,圣贤与普通人不同,就是不二过而已。所以,任何人犯了过失,没有什么了不得,对他的道德与声望也不会有影响。”
  “这么说来,我爷爷在这次事件中,的确是犯了错的了?”
  “我要再度提醒你,任何错误和过失,都可能是双方造成的。”她站起来,伸手拉着石筱芗,又从旁边的侧门,走回到原先的那间宽大的房子里,她并没有停留,一直走出去,而且边走边说道:“这间房子太庄严,是我炼法和练功的地方……”
  石筱芗不觉脱口道:“什么是炼法?”
  宫主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继续说道:“为什么要将你带到这里来,我自己现在也说不清楚当时的心情,不过,无论如何这里不适合我们谈天述往。”
  出了这间房子的门,宫主朝着石筱芗说道:“翡翠山庄除了这间房子,其他的地方都还可以一看。近十年来,我在这方面倾注了不少心力。”
  石筱芗在走过的沿途,看到了许多说不出名字的花,还看到许多奇形而又可爱的盆栽,并不开花却长得十分好看。花团锦簇,幽香阵阵。
  宫主显然很沉醉在这宽阔而又优美的庭院之中,她带着悠然的神情说道:“养花植树,真的能怡悦人的心情,否则,这么多年来,我生活在恨的日子里,只有两个结果:不顾一切的疯狂,可能是杀人无数,也可能是自毁于一旦。另一个下场,我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痴呆的人,一个没有自己灵魂的人。”
  石筱芗不觉停下脚步,惊讶地问道:“宫主,事情竟有这么严重吗?那真是太不幸了!”
  宫主微笑说道:“你紧张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身旁吗?”
  “宫主,我现在不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象了!”
  “是怕破坏爷爷的形象?还是对爷爷没有信心?”宫主抬起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当然是想知道的。如果从现在开始,大家捂着这件事不说,恐怕永远是存在你心里面的一个结,一个既折磨着你又永远解不开的死结,而且,对你爷爷不见得是公平的事。”
  “可是我现在很害……”
  “那是因为你太爱你爷爷,而又对爷爷失去了信心。你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爷爷的事,因为,除开这件事,我也是一直敬爱着石老爷子的。”
  石筱芗一听,亲昵地搂住宫主的腰,说道:“宫主,你说这话,我好高兴,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一点也不说假话。”
  宫主伸手摩挲着石筱芗的脸,带着爱怜的眼光,对石筱芗说道:“你真是个令人疼爱的傻孩子!”
  这一刹那间,石筱芗从宫主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光辉与温暖。宫主是个美人,虽然看不出年龄,她的风韵与神采是风华绝代的。她的美,令人从内心感受到有一种圣洁的光辉。
  在翡翠山庄还没有人曾经这么亲近过宫主,石筱芗只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客,一个武林中的晚辈,她的行为显然超越了本份。然而,石筱芗表现得是如此自然。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宫主竟然没有一点责怪之意,非但没有责怪,而且还充满爱怜地拥着石筱芗。这是一股什么力量呢?
  宫主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筱芗,我们走吧!”
  石筱芗点点头,就如此依偎着,缓缓地沿着雕琢精美的长廊向前走着。越过一个大水池,池里残荷处处,倒是莲蓬兀立。构成一幅“子熟母凋”的感人景象。在水池的左侧,有一间屋。小屋的前面,搭着凉篷,上面长满了九重葛,一球一球的紫红色花束,将凉篷点缀得十分热闹。白色的门墙,红色的门扉,进门处,有两架共有五六十盆盛开的菊花,姹紫、淡黄、粉白……一盆盆都是异种,十分名贵好看。
  推门进去,四角房内,都有一个古拙的花架,上面摆置着的也是菊花。在一朵朵小小的花朵中,绽开着强烈的生命力。隔墙放置着一个茶几,上面放着一壶茶,两个茶碗。茶几的四边,各放着一个蒲团。
  宫主径自坐在主位上,石筱芗有些不安,站那里说道:“宫主,我坐哪里?”
  宫主微笑着对摆在客位上的那张蒲团点一点头说道:“那就拿过来坐吧!”
  石筱芗看着宫主,想了一下,便过去拿起蒲团,放在宫主的脚边,乖巧地坐下。
  宫主低下头,仿佛是在沉思,又仿佛是在回忆。只有窗外凉篷上九重葛的花丛里传来“吱吱”的鸟叫声,冲破了这沉寂的宁静。
  石筱芗连大气也不敢出,悄悄地盘坐在蒲团之上。
  如此过了良久,宫主忽然抬起头来,笑笑说道:“很抱歉,让你纳闷了!要让一段尘封了的往事重新再叙述一遍,一时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宫主,我很能了解这种心情。”
  “你是无法了解的,你哪里能历经那样的苦难呢?”
  “宫主,这件事对你真的有很大的伤害吗?”
  宫主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当我还是少女的时候,我有一段黄金般的年华。我的爷爷是玄天教的教主,我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
  石筱芗本来是不敢问的,但是此刻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是玄天教?”
  “是西南一带一个很大的教派,拥有教徒好几万人。玄天教炼法也练武,在武林中很有一点名气。我说很有一点名气,那是因为玄天教是炼法的,武林名门各派不愿意承认我们玄天教是武林的一个派别,但是玄天教除了炼法之外,同时也练武,而且,玄天教高手不少,曾经击败过武林中不少名人。因此尽管玄天教不是武林中名门大派,名气还是不小。”
  石筱芗见她并不反对插嘴问话,遇到有疑问的时候,便忍不住问道:“请问宫主,玄天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门派呢?它究竟是炼的什么法?还有,玄天教……”
  宫主微笑接着说道:“你问的是玄天教到底是邪门还是正派?对不对?”
  石筱芗点点头,但是她立即又说道:“宫主,我的话没有恶意。”
  “你当然没有恶意。武林中各大门派不承认玄天教是武林的一派,认定玄天教并不是正派的门派。”
  石筱芗长长地“啊”了一声。
  “其实你也用不着惊讶,或者说你也用不着失望。因为世上的邪门与正派,主要是看个人的行为而定。我的意思是说,中原名门大派何尝不曾出现过诲淫诲盗、猪狗不如的弟子?甚至于伤风败俗的掌门人也曾出现过,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那也是个人问题。”
  石筱芗一时接不上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宫主忽然笑起来说道:“你听我这样说,似乎在欲盖弥彰,其实我只是说明善与恶、正与邪,皆在个人的一念之间。”
  “宫主,我懂了。”
  “玄天教的确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教,那是因为玄天教不太注重男女的贞操问题,认为造物者造出男女不同,各有差异,只要两情相悦又何必增设人为的樊篱?”
  石筱芗忍不住说道:“那可不对呀!如果没有道德的规范,那将成为什么样的世界呢?”
  “对!从以儒家思想为中心的传统看,玄天教是叛逆。可是玄天教有玄天教的说法,一切法乎自然,自然就法乎天意,天造万物、造人,分男女,就是要在许多差异中寻求人生的快乐。好了!我不跟你宣扬玄天教的教义了。因为从我爹爹开始,我们都是玄天教的叛徒。”
  “为什么?”
  “我爹爹是玄天教第六十五代教主,自从他老人家掌教以来,就发现玄天教在‘法自然’的教义上,已经在门徒教众之中产生了偏差,导致男女教众有纵情淫欲的倾向。”
  石筱芗连忙说道:“从法乎自然转变到纵情淫欲,这中间的差别太大了,大到令人可怕的地步。他老人家能发现这个问题的严重,那是玄天教的幸运。”
  “我爹爹曾经在年轻的时候偷偷地读过儒家的书,他觉得儒家那一套忠孝节义、礼义廉耻,对匡正玄天教的风气很有帮助。”
  “老爷子掌教之后,自然有一番革新作为了!”
  “谈何容易,玄天教当初创教开山祖师原本是好意,返朴归真,还我自然,是一种出世的思想,没有想到后来有了偏差,甚至有人以这一点来收揽教众。一件相沿成习,而且成规的事要改正过来,太不容易了,虽然他老人身为掌教,也无能为力。”
  “请问宫主,他老人家放弃了吗?”
  “他几乎放弃了。”
  “什么叫几乎放弃了呢?”
  “他老人家认为纵情男女是玄天教的特色,他如果断然运用教主的力量和权威,不顾一切地去禁止,后果只有两个,一个是玄天教众叛亲离,分崩离析。还有一个是他老人家身败名裂,被人废掉、逐离、谋杀!所以他决定采取缓进的方式来纠正这种不良的传统,先从他自己身边的人开始。”
  “老爷子当然没有忘记自已最钟爱的掌上明珠。”
  “对!你猜得很对。我爹爹先从我开始,暗地里教我读儒家的书,从《三字经》、《千字文》到幼学琼林的故事、四书、女儿经……”
  “宫主,你真了不起!”
  “我有一个了不起的爹爹。”
  “这些书当然对宫主起了很重要的影响作用了!”
  “偷偷地读的书愈多就愈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什么是外面的世界?”
  “除了玄天教以外的人、事、道理、武功……我越来越有强烈追求的欲望,终于,我向爹爹提出请求,我要游历江南。江南人文荟萃之地,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教主的千金游江南,这恐怕是一件大事,自然是仆从一大群,宫主,你能获得你所要的自由自在吗?”
  “我对爹的唯一请求是:我要只身一个人去一趟江南。爹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很干脆。但是玄天教总坛大护法反对。他的地位仅次于爹爹,将来还可以继位。他的理由是教主的女儿也不能违反教规。可我有一项有力的理由,我不是教众。”
  “宫主,你的话我没有听懂。”
  “教规明白规定,女人年满二十岁才能入教,我那年才十九岁,大概也就是同你现在不多的年龄。”
  “这位大护法反对宫主游江南,纯粹是为了教规教义的规定吗?”
  “筱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原来大护法是别有用心?”
  “大护法有一个儿子,在玄天教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年龄二十七岁,已经身居总坛四大使者之一。玄天教有一项规矩,凡是在教中有职位的男人,如果向另一家姑娘求婚,女家是不能拒绝的。”
  “玄天教不是法乎自然吗?”
  “他们说这就是自然现象,公鸡去找母鸡,哪个母鸡拒绝过?”
  “宫主,那你怎么办?”
  “你忘了,我不是教众,我不受教规限制。”
  “妙,妙极了!啊!对不起,我失言了。宫主,你说过那位大护法的儿子,是一位十分出色的男人,如果他真的有心,你们不也是一对佳偶吗?”
  “你错了!他们所说的出色,并不就是我们女人看到的出色。如果能容许我们女人有选择的权力,我相信所有女人都是一样,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人。他的外表、武功都是一般女人所倾心的,但是,我觉得他为人过于阴沉……这且不去说他。且说我到江南去,显然得罪了大护法。”
  “宫主,你是教主的千金,你又不是教众,他又其奈你何?”°
  “他当然对我没有法子,可是,他记恨在心,因此也种下日后的苦果。事情的整个过程,以及它的最后后果,都是令人不愉快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说了吧!”
  “那怎么可以呢?我本来就是要告诉你全部的事实。筱芗,难道你不愿意知道吗?”
  “我当然想要知道的。可是,如果由于说出这一段往事,伤害到了宫主,或者……”
  “或者伤害到了你爷爷?傻孩子,事情过去都已经十几年了,早已经成了尘封的往事,如今还会对谁造成伤害呢?只不过揭开往事的创痛,会令人有一阵惆怅而已。何况……”她摇摇头,微有一点叹息,“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宫主,爷爷往日教导我说:人不要太相信命运,因为命运是随人的努力而改变的。”
  “老爷子的话没有错,一个太相信命的人,往往是个弱者。但是,有时候,你对自己的遭遇,除了归咎于命运之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石筱芗还想说什么,但是,她只是嘴巴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声来。
  “我们尽在这里谈命运做什么呢?还是谈江南吧!其实江南之游,还有不少可资记忆的快乐事啊!”谈到“快乐”,宫主顿时有了眉飞色舞的神情,仿佛又沉醉在另一次的往事里。她说:“西南是属于蛮荒的边陲,西南也有西南的美,雄伟的山,茫茫的草原,那是一种属于粗犷、豪放的美。但是,等我到了江南,我才惊讶自己没有见过如此美好的风光。我读过不少的诗词,当然那是偷偷读的。什么‘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什么‘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尽是看花人’……多啦!可是,我从来无法想象,江南是如此明媚动人。我记得那时正是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单看那绿油油的一片田畴,就令人陶醉。这是西南所看不到的。我从来没有如此的快乐过。真的,我几乎要埋怨自己,为何如此的迟来江南,而浪费了如许的春天!”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声轻微的铜铃声。
  宫主的秀眉为之微微一皱。她抬起手来,扯着悬挂在她身边的一根编结得很漂亮的绳子。稍顷,小雨和小云双双来到门前,分立在两旁。
  宫主问道:“什么事情要来打扰我呢?”
  小雨惶然地说道:“有人闯入禁地!”
  宫主不耐烦地说道:“这样的事,又不是一次了,还要来打扰我吗?余婆婆呢?她还处理不了吗?”
  小雨跟小云对看了一眼,没敢说话。
  宫主“哦”了一声,仿佛恍然而悟道:“余婆婆赌气了,想必是来人有点分量,你们就没有了主见。”她笑着对石筱芗说道:“正如你说的,余婆婆是一片赤胆忠心,就是脾气倔了点,年龄大了的人,都有那么点毛病。”
  “都是由我而起的,我真抱歉!”
  “由你而起是不错,但是,你用不着抱歉,因为有很多事是余婆婆所不知道的,如果她知道,她也就不会这样生气了。走吧!你陪我去看看。说实话,翡翠宫还没有人敢于如此的放肆,看看是哪方神仙!”她伸手牵住石筱芗,缓缓地走出房门。
  门前面除了小雨和小云之外,还有另外六个姑娘。和小雨、小云穿着相同的衣裳,雁行排列,站在那里。
  有一位姑娘手里捧着一柄宝剑,那是令石筱芗十分眼熟的,因为那正是她的剑。
  宫主忽然对石筱芗笑道:“筱芗,你的剑术很好,是吗?”
  石筱芗红着脸说道:“还说什么剑术呢!在九江剑客的庄上,如果不是宫主相救,早就陈尸当场了。”
  “那不同,因为对方实在太强,在内力修为上,你就无法相比。不过,如果现在遇上了,也许情况就不同了。你等一会有机会试试自己,看看是不是已经复元了。”
  石筱芗惊讶地说道:“会打起来吗?”
  “不一定,通常有小雨她们喝斥一顿,也就行了,大不了余婆婆出面。如果非我出面不行,那只有一个办法,动手赶他们走。”
  二人一路说着,不觉来到一座大门前。
  所谓大门,只是两棵合抱的大树,高高地耸立。这两棵树是枫树,笔直、浓荫。树的下半截,缠绕着长春藤,将整个树干包了起来,就像两根翡翠绿的圆柱子。大枫树的两侧,密植着翠柏,肥硕、碧绿,下面却又遍植着“一串红”和“千里香”。看到这样的大门,就不难想象,这门里的主人是位如何风雅的隐居高人。
  如今,门里的主人站在门口,飘逸的神情,飘拂的衣裙,飘动的发丝,那份成熟的美,真叫人望之忘俗,那只能说是神仙中人。
  石筱芗和宫主相对如此之久,却在此刻才发现宫主的美竟是如此的超群脱俗,美得令人不敢喘气。她突然忍不住有一种奇特的想法:“宫主当年下江南的时候,有没有谱下一段恋曲?如果有,对方又是何人?”
  就在她这样神驰心事的时刻,一声哈哈大笑的声音使她心神一敛,不觉抬头向外面看去。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满脸的精明,青衫半扎,露出里面的黑色长褂和飘撒在右裆前的汗巾。左侧挂着一柄刀,看刀鞘可以知道是一柄份量很重的刀。另一个人长得细瘦,却又穿着一身紧身衣裤,外面披着一件随风翻飞的大氅。这人的手里握着一根类似鞭子的东西。黑黑的,圈在前面的是一个雪亮的白铜凤头。
  宫主没有说话,小雨走上前去,喝道:“你们胆敢闯翡翠宫,还不赶快报出字号,回头好去受罚!”
  那长得细瘦的人又是哈哈一阵大笑,说道:“普天之下,没有爷们不能去的地方,谁敢罚我们?倒是你们那位女主人为什么不上前答话呢?”他的神情令人感到有些邪僻。
  小雨当时大怒,叱道:“混帐东西!翡翠宫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得你撒野!”她这里一叱喝,立即就有两位姑娘持剑奔出。这两位姑娘年纪都和小雨差不多大,一身红色衣裤,持剑奔出的动作十分利落,身形步法都是训练有素的。两位姑娘一言不发,宝剑分从两边奔刺而至。所谓的“奔刺”,是以一种极快的身法,飞奔疾刺,是非常凌厉的杀法。
  那个瘦子又是一声大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只见他一抬手,只听“呼”地一声,黑色鞭影一闪,两位疾奔而刺的姑娘,不知怎的,身子平空飞了起来,“叭哒叭哒”两声,摔在地上。两位姑娘的身子刚一着地,又跃飞起来,好生生地站在那里,就好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量从地上将她们两人扶将起来一般。
  对面的瘦子正自得意却没有笑出声来,因为,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两位姑娘快步走到宫主面前,低头说道:“婢子无能,给翡翠宫丢人!”说着就双双跪下了。
  “起来吧!怎么能怪得了你们呢?”宫主回头对石筱芗说道,“对方来自宫廷大内,大概是来抓你的。看他的身手,可以列为大内的一等高手。”
  石筱芗勃然大怒道:“原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宫主微笑说道:“其实我上次外出就听说过,如今宫廷大内的高手四出,为的是捉拿任何一个反对清廷的人,你当然是他们捉拿的目标。”
  石筱芗:“啊”了一声,说道:“宫主,你……”
  宫主微笑说道:“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因为……现在不说它。”她朝着对面的人看了看,继续说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是,他手中的兵器有个名称,叫做凤头软枪。虽然是软兵器,却十分厉害,可以将人摔倒,然后如影随形,凤头随之而至,对方很难活命。方才他不是不想下毒手,而是来不及。”
  什么叫“来不及?”石筱芗不明白,但是她明白一点,宫主跟她说这些话,是让她了解对手。
  小雨从另外一位姑娘手中将宝剑拿过来,双手交给石筱芗。
  石筱芗双手握剑,对宫主躬身说道:“宫主……”
  “小心他的出枪,不被摔倒,你就赢了!”宫主又提高声音说道:“大凡做走狗的人,都不可以原谅,这个人心地邪僻,可以杀!”
  她的话说得非常的干脆而有力。
  石筱芗应声而起,朗声说道:“遵命!”
  对方却“嘿嘿”地笑了。不经意地站在那里,说道:“你要杀我吗?嘿嘿,我还舍不得杀你们呐!这么漂亮美丽的一对母女,我舍不得,舍不得!”
  他这一连两个“舍不得”,石筱芗并没有听得真切。因为另外一句话,突然震撼了她的心。“我长得跟宫主很像吗?为什么让人一看便以为我们是母女呢?”她这样的一怔,对方立即误会了意思,笑道:“你看,我这个人还是挺怜香惜玉的吧!怎么样?只要你们把人交出来,咱们一切好谈!”
  石筱芗回过神来,叱道:“看你也是一个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人,为何如此粗鄙不堪?”
  对方嘿嘿笑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嗜好,就是看到了漂亮姑娘心里就发痒,干脆说吧!你们这个庄子,早就被人盯上了,只要找到证据,就要把这里夷为平地。你们这个庄子。真漂亮,要是夷为平地,那也怪可惜的。再说,你们这对漂亮的母女,如果陈尸此间,岂不是暴殄天物?嘿嘿,所以,我才说……”
  宫主在身后说道:“万恶淫为首,这个人是第一等的恶人,杀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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