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枕流阁中还留有温热的香茗,石筱芗扶万重峰入阁坐定,又为他斟了蛊茶。
  “石姑娘,你不要笑我人老了,有些婆婆妈妈。”
  石筱芗说道:“万爷爷,你的心情我能了解,祖业在我们手里丢掉,那是心头割掉一块肉!”
  “我说的不是这些,祖业固然令人心痛,但是,我联想到了,比起大明江山,我这点祖业又算得了什么?”
  石筱芗点点头,锦绣河山都已经沦为满人所有,这点个人家业又能算得了什么?但是,她不能了解的是:万重峰把事情看得如此通达,又为何如此消沉?
  “石姑娘,老朽的感慨是来自另一方面的。”他站起来,隔着枕流阁的窗子,朝着下面的庄院指着说道,“你看,这一大片锦绣家业,今天早上还是人声嘈杂,笑语喧天,一片旺盛的景象,可是此刻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再看我,在今天以前,九江剑客的名字,不敢谈是如何显赫,但每个人都对我有一份尊敬。可是今天早上,我却成了囚车里的囚犯,也不过是半天的光景就有如此大的差别,现在呢?又要离乡背井,流徙到洞庭去。石姑娘,这是老朽活了几十年所没有想到的,这就叫做人生!咳,人生!”
  石筱芗一听大惊,她断然没有想到万重峰突然一下变得如此消沉。她想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她的警觉一生,立即站起来,她很快走到枕流阁的前沿,面临着阶梯,朝前面看去,迎面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穿的是官府里的服装,各戴着一顶红缨帽。
  万重峰立即走到石筱芗身边,低声说道:“石姑娘,这两个是九江知府衙门里巡房总捕,都是领有游击衔的,左边使刀的是叫马明,右边拿铁尺的叫郭廷,两个人都有一身很好的功夫。”
  “九江知府衙门里居然有这样角色,为什么不早出现?”
  “今天早上丁副将来,是来抓捕叛逆的,所以来了马步弓手。这两位是巡房总捕,虽然领的是游击衔,却是专司捉拿盗贼的。”
  “他们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那还用得着问吗?还不是为了来捕人。”
  “他们有这个本领吗?我是说他们能敌得过万爷爷的剑法吗?”
  “说实话,合两个人之力,可以拼上五十招。”
  “那的确是不错了,不过,我想他们一定有自知之明,凭他们二人,决不敢贸然前来,我想他们身后一定还有旁人。万爷爷,这两个人平时为人如何?”
  “谈不上好坏,人在公门,有时候也身不由己。”
  “万爷爷,如果他们真的是来捕人的,我们不妨先晓之以理,万一他们无理可喻,我们就不能存有宽恕之心,不能因为小节而误了大事。”
  万重峰叹口气说道:“看看再说吧!”
  两位总捕缓缓地朝枕流阁走过来。
  万重峰抱拳说道:“原来是两位总爷,老朽不曾到庄前迎候,请多原谅!”
  马明抱刀一拱,含笑说道:“老庄主,你不必客气,看目前情形,你已经不是做主人的样子,还谈什么迎候。”
  郭廷在一旁接腔说道:“万老,准备逃走吗?畏罪潜逃是要罪加一等的啊!”
  石筱芗这时候接过来说道:“听老爷子说,二位身在公门,仍然不失江湖豪气,可是如今一听二位说话,却为何如此没有一点人味?”
  万重峰急忙止住石筱芗说下去道:“石姑娘,他们二位总爷都是老朽的老友……”
  郭廷冷冷地一笑说道:“那个女子,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出口伤人!”
  石筱芗用手拉住万重峰说道:“万爷爷,就凭他们方才那两句话,就可以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跟这种人谈交情,只有在有酒有肉又有钱拿的时候,此时此刻,跟他谈交情,那是对牛弹琴。”
  郭廷一听大怒,叱喝道:“大胆的东西,你是在找死!”他一个箭步冲到枕流阁前,一摆手中铁尺,就要攀登阶梯。
  马明叫道:“郭兄,暂时让她把话说完,不怕她插翅飞上天去!”
  石筱芗微微笑道:“我不要插翅上天,我要飘身落地。”话音刚一落,只见她一昂头,一挺腰,双腿一弹,冲天拔起两丈多高,从枕流阁上算起,至少离地约有三丈以上。她人在空中一个转折,头下脚上,直冲而下,临到地时,双脚一收,倏地一个倒翻,悠然飘落在地上。与马明相距只有数尺,却又站在郭廷的身后。
  郭廷在一个急转身之后,和马明对看了一眼。显然两人都已经被石筱芗的轻功震慑住了。
  马明顿了一下以后说道:“姑娘有一身好轻功。”
  石筱芗鄙夷地笑了一下说道:“早这样说话也就不至于挨骂了,有话说下去!”
  马明说道:“姑娘知道我们身份吗?”
  石筱芗撇着嘴说道:“就凭你们这身打扮,我就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马明没有生气,继续说道:“那么姑娘也知道我们此来是为什么的了?”
  石筱芗说道:“可以想得到的事!”
  马明说道“既然如此,姑娘可曾知道,抗拒官府,帮助叛逆拒捕,是要杀头的。姑娘如此年轻,不谙大清律法,糊涂地死去,不是冤枉吗?”
  石筱芗“哦”了一声,微笑问道:“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
  马明说道:“不知者不罪,本总爷可以一概不究,姑娘,你可以走了,立刻就走!”
  “我可以走,事实上我也要走,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有几个问题要向二位请教明白,不知道可不可以?”
  马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说道:“你问吧,问完了你就走。”
  “你们二位方才口口声声说我庇护叛逆,请问叛逆到底是谁?”
  “我们所说的叛逆,自然是万重峰万老庄主了。”
  “有证据吗?”
  “姑娘,你这样的问话,是非常不友善的,我本来不愿意回答你,但是,我只能当你是年幼无知。万重峰包庇隐藏朝廷的要犯,又打死了许多官兵,罪大恶极……”
  石筱芗冷冷地说道:“你们连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来捕人,亏你还在江湖上混过。告诉你们,朝廷所说的要犯就是我,万老爷子以江湖义气收留了我,对我的一切丝毫不知情,你们居然就派人前来捕人,形同掳掠。告诉你们,杀官兵的是我,要捕就应捕我,与万老爷子何干?”
  万重峰叹气说道:“石姑娘,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对老朽是一种不尽公平的事。”
  郭廷突然大声说道:“马兄,既然她都已经承认了,我们还等个什么?”
  马明摇摇头说道:“郭兄,你错了,这位姑娘是在说笑话,我们怎么能认真呢?走吧!等我们找到了证据再来。”
  郭廷怔住了。马明对他递过眼色说道:“走啊!找到证人证物,我们再来也不迟。”郭廷若有所悟地说道:“好吧,我听你的。”他刚一迈开脚步,就听到石筱芗喝道:“你们给我站住!你们谁也别想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马明问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筱芗笑笑说道:“你们两个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原以为凭你们两个人的力量,可将老爷子抓住,能回到九江邀功。你也知道不是老爷子的敌手,但是,又知道老爷子是个重义气的人,常言道:‘君子可以欺其方……’”
  马明说道:“姑娘,你想得真多。”
  石筱芗说道:“你不要打岔,听我说下去,你们没有想到万家庄还剩下我这样的人,又偏偏我露了一手轻功,你们拼不过我和万老爷子,于是出庄去等你们的同伴,这时候也顾不得争功了,性命要紧,我说的对不对?”
  马明说道:“姑娘,你也太多心了!”他人在说话,眼睛却对郭廷一使眼色。蓦地两个人突然发难。一把铁尺,一柄单刀,分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以万钧雷霆之势,夹攻石筱芗。这两个人的功力不弱,如此全力突然抢攻,声势吓人。
  石筱芗突然一声长啸,啸声未了之际,又见她右手一抬,寒星一掠而起,人似闪电一样,顿时血雾喷起,地上断了一把铁尺,断了一柄单刀,断了一条胳臂,倒了两个人。马明断了右臂,郭廷开膛破肚,已经断了气。
  石筱芗从容地收起剑,走上阶梯,说道:“万爷爷,我们走吧!”
  万重峰叹道:“姑娘,你杀得对,只是出手太重了些,我常说,这些人是很坏,有酒有肉是朋友,事到临头不认人。不过,他们这等人做这等事是十分平常的,我们不必为他们的言行去生气。”
  “万爷爷责备得非常对,嗜杀并不是好事……、
  “姑娘,是老朽失言了,老朽并没有丝毫责备姑娘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班人是可怜虫,实在不值得去杀。当然,方才他们突然的偷袭,是死有余辜!
  石筱芗说道:“万爷爷,你不必解释,从前,我不是这样的,如今经过万家庄这次事故,我才深深认识到,姑息敌人,就是对自己的残酷。走吧!万爷爷,此地不可久留,我送万爷爷上船去。”
  万重峰点头称善。人是经不起老的,而老人又经不起打击和挫折。万重峰是反清豪气干云的角色,可是,如今一旦遭到这样大的变故,使他一下突然老了许多。不止是老,连当年的豪气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对往昔的怀念、回忆、流连……
  石筱芗扶着万重峰穿过堂屋、厢房、天井、花园……来到前面的广场。广场上站着两个人,一道一俗,正好拦住去路。
  万重峰认得清楚,立即说道:“姑娘,你说的一点也不错,他们是来了高手,这回是真正的高手来了。”
  “万爷爷认识他们?”
  “岂止是认识,他们二人都曾经在我庄上做过客,说起来我们还算是朋友,只是已经多年不见了。如果是他们来替官府捕人,我也不会奇怪。左边那位道爷是青城十八侠剑之首,本来是青城派的掌门继位人,但是由于他擅自开启了青城秘笈,偷习了青城派的风雷三剑……”
  “万爷爷,什么叫做风雷三剑?”
  “那是青城派开山祖师所创的三招剑法。据说,习得三招剑法,使之娴熟,再佐以本身深厚功力,剑动时,隐隐有风雷之声,威力无比。”
  “他为什么要偷?”
  “开山祖师当年留下遗训,风雷三剑的招术,只有青城派掌门人在继承之后,才能启开秘笈学习,而且秘笈开启之后,当天必须当众密封,放置祖师爷神龛之内,平日不许擅动。”
  “为什么只开启一天的时间?”
  “青城派的祖师爷认为,一天的时间还不能默记三招的变化,这个人也就不配做青城派的掌门人。”
  石筱芗眼睛朝前看了一下说道:“他不是掌门继承人吗?为什么要偷习呢?”
  “因为他的道行有亏,很可能被青城派长老废掉掌门继承人的地位,因此他只有出此下策。他叫驼云,江湖上人称驼云道长,如今他已经不是青城派的人,不知为什么投靠了官府?这个人不好惹。”
  “这个人不好惹,万爷爷,九江剑客也不是好惹的。”
  “姑娘,我真的老了,我已经不是九江剑客,只是一个垂老的老朽罢了。别说风雷三剑的高手,当年青城十八侠剑之首的驼云,就是旁边那位风铃剑谷山青,我也没有致胜的把握了。”
  “风铃剑是何许人?”
  “是江湖上的一个怪人,他使的是一柄宝剑,在剑柄的末端系着一串风铃。在与人过招时,他喜欢用那串小小的风铃来炫耀他的功力,挥剑如狂风骤雨,风铃却一点也不响。等到风铃响时,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长剑贯身,另一个则是风铃化作暗器,切在重要的穴道之上。”
  “万爷爷,我能说一句话吗?”
  “姑娘,你有话尽管说,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不要客气。”
  “说是患难之交,那是万爷爷抬举了我,我是晚辈,说什么也不能这样的放肆。不过,我现在有几句话,不管万爷爷能不能听得进去,我都要说出来。”
  “姑娘,你尽管说吧!”
  “万爷爷现在的心情,我们是可以体察得到的。偌大的祖业,落得如此这般,全家欢聚,如今却变成离乡背井,几至无处落足。人到老年遇到这种情形,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的。万爷爷,你灰心丧气了,你对一切失去了希望……”她的话说到这里,对面风铃剑谷山青启声问道:“万老哥,你们的话说完了吗?我们可要过来了!”
  “万爷爷,正如你所说的,大明的万里锦绣河山,落得如今遍地腥膻,能想到这些,万爷爷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石姑娘,多谢你在这个时候提醒了我。”
  “像万爷爷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还要我这个做晚辈来提醒吗?只是万爷爷一时情伤而已,怎么样?我们迎上去好吗?”
  “好,我们迎上去!”
  这时候,风铃剑谷山青和驼云道长已经来到了前面大约三丈的地方站住了。风铃剑谷山青说道:“万老哥……”
  万重峰拱拱手说道:“不敢当,谷先生……”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石筱芗立即接口说道:“方才听万老爷子介绍,这位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风铃剑谷山青前辈了。”
  风铃剑谷山青脸色一沉问道:“你是什么人?”
  石筱芗微笑说道:“一个武林后进,是万老爷子的一个世交晚辈。”
  谷山青满脸不悦地问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石筱芗依然微笑道:“我说过,我是万老爷子的晚辈,这里是万家庄,如今万老爷子触物伤情,满心悲愤,无心待客。因此,由我这个做晚辈的代为迎宾,我应该是可以说话的。”
  风铃剑谷山青一时为之语塞,僵了一会,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石,一个武林后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说出名字来,谷前辈也未必知道。”
  “小小年纪,口齿竟如此伶俐,说吧!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请教谷前辈一个问题,其实这也是万老爷子要阔的问题,你和这位青城十八侠剑之首的驼云道长,联袂来到万家庄,所为何事?”
  谷山青想必没有料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他为之愣了一下。
  石筱芗立即微笑说道:“看来两位是无甚特别事情,只是路过此间,前来看望老友而已。如果晚辈料想得不错,我要很抱歉地说,二位来的不是时候,也十分不巧。万家庄今天遭了变故,万老爷子全家迁徙,万老爷子留下来只是为了再看看他世居的家园,伤感不已。这时候两位的驾临,我们连一杯茶都无法招待,真过意不去。”她眼睛一转,又接着说道:“我看这样吧!二位请便,好在来日方长,江湖上有句老话:山不转水转,往后总有见面的时候。再见面时,万老爷子一定会跟往常一样,盛情接待二位,视为上宾,今日只好告罪了。”这番话不但说得面面俱到,入情入理,而且还暗示对方:不要忘了往日做客万家庄,万老庄主对你们不薄,看看你们有没有良心!
  风铃剑谷山青愣了一会儿,和驼云道长对看了一眼之后,才转过脸来道:“这位石姑娘,你还没有听完我的话,我和道长联袂前来,原是有事情要和万老哥面谈的。”
  石筱芗“啊”了一声,说道:“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吗?在老爷子满怀伤感的时刻?有这样紧急的事吗?”
  风铃剑谷山青仿佛是抓住了机会,立即说道:“对,这正是我们所要问的,万老哥为了何事要举家迁徙他乡?世居的祖业,就这样放弃,岂不可惜吗?”
  石筱芗故意回头对万重峰点头说道:“万爷爷,到底是道义江湖,雪中送炭,在这种时节除了像他们这样的武林前辈,谁还会关心你老人家啊!”她又回过头来说道:“武林如今仁义沦丧,有许多人只见利而不见义,人情浅薄,已经让人习以为常了,两位古风依存,令人肃然起敬!”
  风铃剑谷山青被石筱芗说得不好意思。他支吾着说道:“万老哥到底为什么要逃走?”
  “不是逃,是待机!是蓄势!九江知府以叛逆的罪名来抓万老爷子,其实两位自然知道,汉人不满入主的满人,这是民族的一点正气,怎么可以说是叛逆?因此,我们杀退了兵勇,这才举家迁徙。”
  风铃剑谷山青觉得不能再装下去了,再装下去连自己说话都会入圈套。他正色说道:“石姑娘,不但万老哥是叛逆,你方才的话更是叛逆!”
  “谷前辈,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
  “抗拒官兵、杀伤官吏,这就是叛逆,何况你方才说些什么话……”
  “我说些什么,我忘了,你重复一遍我听听!”
  “你不要那么使刁,你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当今皇上写了一本《大义觉迷录》,你没有看过吗?”
  “我没有看过什么《大义觉迷录》,我只知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我只觉得上国衣冠,沦为禽兽。我真不能相信,谷前辈,我仍然尊称你一声前辈,不过,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对你的尊称。因为,你已经不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讲的是忠孝节义,所要唾弃的是寡廉鲜耻,而你现在给我的感受,只有两个字……”
  万重峰及时喝止住道:“石姑娘,不可以乱说,那不是你我的为人之道!”他转而向风铃剑谷山青拱拱手说道:“谷兄台,石姑娘是性情中人,言语有所得罪,老朽在此赔礼。兄台究竟有何指教?要我老朽做什么?请直言,我们都是一把年岁的人了,而且在江湖上多少也有些薄名,不需要绕圈子说话。”
  “好,我们直话明说,我今天和道长一起前来,就是请万老哥随我们到九江知府衙门去一趟。”
  石筱芗冷峻地说道:“你以为万老爷子会跟你们这种低三下四的狗腿子走吗?”
  风铃剑谷山青勃然大怒,厉声叱道:“贱丫头,你在找死!”他一伸手,疾如闪电地拍来一掌。这一掌来势简单,但是蓄了他五成真力,他以为可以一掌将石筱芗震飞两丈开外,五腑六脏移位,口喷鲜血而亡。
  石筱芗根本没有闪让,倏地一翻右掌,推出一掌“力拒奔牛”屈肘微蹲,平掌直推。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激起一股暗流,搅起一阵灰土,双方各向后退了半步。
  表面上看来,这一掌是平分秋色,实际上,风铃剑谷山青是占了上风,因为谷山青随手拍出这一掌,只用了五成真力。可是石筱芗不同,她拿稳桩步,敛气凝神,至少用了七成以上的真力。
  风铃剑谷山青在江湖上是个人物,而且不是浪得虚名,确实是有真功夫,否则他也不会在宝剑的柄上系着一串风铃。在旁人那是狂妄,在谷山青来说,那是真才实学的表现。可是,在江湖上受人尊敬了半辈子,如今竟然被一个年轻的姑娘双掌接实,争得一个平手,这个结果,是他所受不了的。他站在那里愣住了。
  石筱芗竟微微地笑道:“风铃剑,看来你连做一名衙役捕快都不够格,你真是可以休矣!”
  风铃剑谷山青的右手握在剑柄上,但是,一时却没有拔出剑来。他在为难,盛名如风铃剑者,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晚辈,只对了一招之后,就逼得他拔剑,老实说就算是一出剑就把对方杀死,也并不光彩。万一一招杀不死对方呢?万一十招、二十招……万一不幸落败呢?风铃剑谷山青已经没有了信心,因为那一掌把他打出了意外。没有信心,才使他犹豫。
  驼云道长站得较远,打了个哈哈说道:“山青兄,是舍不得拔剑吗?既然不愿意出剑流血,徒手教训教训她,也就可以了。”
  风铃剑谷山青说道;“道长到底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但是,虽无大恶,却不能不教训她。”
  九江剑客万重峰再也不能缄默了。他跨着大步上前说道:“谷兄台,风铃剑享誉武林,历久不衰,想必这拳脚上的功夫也自了得,老朽虽然与兄台相识至久,却没有机会领教,今天倒要讨教讨教!”
  风铃剑谷山青冷笑说道:“万重峰,你最好是乖乖地随我去九江,至少可以落一个面子上好看。”
  万重峰笑笑说道:“我的家都没有了,还讲什么面子,再说,我打输了,石姑娘再来接替我。”
  风铃剑谷山青不愧是老江湖,他自己估量,九江剑客万重峰虽然是人物,但是三十招之内,定能将他击败。。
  如今听万重峰说话的意思,似乎把希望寄托在石筱芗的身上,话出自九江剑客之口,使人不能不相信。而且方才那一掌已经使风铃剑有些惊讶,如今,越发提高了他的警觉性。
  石筱芗微微笑道:“万爷爷,按说,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场架应该让我替你老人家打的。后来想想也好,你老人家九江剑客的大名,也不是轻易得来的,若不让你老人家舒展舒展筋骨,人家也不知道要狂到何种程度。”她说到这里,提高了声调:“万爷爷,想当年,他们到万家庄来的时候,你老人家待他们以上宾之礼,今天他们却抓你老人家去邀功,这等人只有狠狠地揍他们一顿,才能消除心头之恨。万爷爷,打吧!千万不要手下留情。”石筱芗的用意非常明显,她要针对万重峰的颓丧心理,激起他的豪气。事实上,她心里明白,今天一场拼斗,是极其艰苦的,是充满了危险的。除了全力舍死一拼,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九江剑客万重峰自不是等闲之辈,他自然能明了石筱芗的用心。他顿起豪气千丈,哈哈大笑说道:“石姑娘,你说的真好,只怪我万某交友不慎,瞎了眼睛,才交到这样的朋友,我就是当初喂过一条狗,如今也会对我摇摇尾巴,不像这样反咬我一口!”
  石筱芗鼓掌说道:“万爷爷,你说的真好,行了!你老就去打这场架吧!”
  风铃剑谷山青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抑止住了怒气,收敛住心神,淡淡地说道:“万重峰,废话少说,动手吧!”
  万重峰当下也收敛起心神,双手一抱拳,刚道得一声:“占先了!”他脚下一个盘步,右手平推,左手反刁,一招双式,抢攻而进。
  风铃剑谷山青微微一仰上身,右手斜切,左手上搪,分卸对方的攻势,脚下飞快地踹出一招“插足中流”,攻守都在一瞬之间。
  万重峰双脚一个移动,倏地闪开两尺,避开下面的一脚,上身一个扭动,双掌从头顶上一旋而下,直劈对方的右肩。
  风铃剑谷山青高喝一声:“来得好!”蓦地一个旋转翻身,左脚撑地,右脚飞踢过头,准确无比地踢向万重峰的胸口。
  这个变化既快又狠,万重峰已无法闪开这样致命的一脚,只有双手一收,并掌向下一落,“啪”地一声,飞脚踢中对方的双掌。双方各向后一让,退开五尺。一口气的工夫,双方对了五招,快速、凌厉、干净利落,见得出彼此的功力不凡。
  风铃剑谷山青大大地出乎意外,他没有料到万重峰居然能有如此灵活的身手,就凭方才那一着“双掌护胸,以攻代守”的魄力、功力、掌力,就超出他的想象太多。
  万重峰心里更有了警觉,风铃剑谷山青果然不简单,五招下来,已经屡生险象,再拼下去,更要全力以赴,至少应该拼一个同归于尽。两个人心里各有想法,等到再次出手,但见拳影掌风,双方人影翻飞,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方面是保持了戒心,而另一方面则是舍命以拼。一时拼了个平手。
  这时候,驼云道长缓缓地走过来。石筱芗大惊,以为他是要过来助拳,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这两位武林名人已经没有什么道义可言,什么卑劣的手段都可以使得出来。她伸手一拔剑,抢上前喝道:“驼云,你想干什么?”
  驼云道长冷冷地笑了一下,他的手中正执着一柄云帚,随意地一拂,说道:“驼云也是你叫的吗?好大的胆子!”话音未了,右手一抬,手里的云帚倏地一拂,扫向石筱芗。
  石筱芗心存戒意,不敢大意,手中宝剑从容一削,一招“拂柳寻莺”,迎削拂过来的云帚。双方瞬间一触,石筱芗立即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压力,宝剑有脱手而去的感觉,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立即一沉手腕,抽剑撤身,退后一步。
  驼云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有意外。他望着石筱芗,很坦率地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抽回你的剑,你的武功是跟谁学来的?”驼云是青城十八侠剑之首,要不是他等不及,他已经是西南一大剑派“青城”的掌门人了。论年龄、论功力、论武林声誉,驼云道长这样对一个二十上下的后进问话,也还算得上是得体了。
  可是石筱芗打从心里面对谷山青和驼云二人有了极大的厌恶,所以从不在言语上假以颜色。她就冷笑一声说道:“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没有人格与道义的人,空有一大把年纪,没有人会尊敬你,有本领你就上吧!少在那里摆谱儿。”
  驼云道长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楞丫头,这样吧!只要你能接得了我三招,今天你一切的无礼,我都可以一概不计较!”
  “只怕你说话是一阵风!”
  “年轻人太没有教养!”
  “对一个没有江湖道义的人,我的教养有什么用?”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江湖道义,你知道什么是江湖道义?嗯!”
  “我不懂,但是我懂一点:当年万老爷子待你们是上客,如今你们甘心做鹰犬,前来抓捕,这就叫做没有江湖道义,你该懂了吧!”
  “有许多事,你是不晓得的。”
  “我倒觉得有许多事情是你所不晓得的,例如‘忠孝节义’这四个字晓得吗?”
  “好吧!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接下三招,宝剑不露破绽,不脱手掌,我们甩手就走!”
  “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三招如果你能让我的宝剑脱手,我和万老爷子双双束手,随你到九江知府衙门去报到。”
  “很好,豪情万丈,你知道吗?到时候你反悔食言,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爷爷、我恩师教导我,做人要有信用,请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知道你的武功是不是能跟你的言语一样的犀利?”
  “我的武功是师门中最差的一个,也是南海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她在无意中说出“南海”两个字,驼云道长听得很清楚,立即问道:“你是南海的传人吗?”
  “你不必紧张,我说过,在南海我是最差的一个。”
  “你错了,就是你师父来,也改变不了今天的情况,你准备好,我要攻击了!”
  “慢着!我还有一点意见。方才我说过,三招之后,如果我落败,我就和万老爷子双双束手就擒,听凭你们发落。”
  “你反悔了?”
  “我说过,言而有信,是师门教诲。我的意思,我的话只能代表着我,不能代表万老爷子,尤其像这种生死荣辱事,我怎么可以擅自替万老爷子做主?”
  “你想出什么花样?”
  “叫他们二人停下来,把我们的约定告诉万老爷子,他同意了,我们就这么做。如果他不同意,我的意见只能代表我自己。”
  那边正是谷山青和万重峰拼得正激烈的时候,两个人斗在一起,可以看出他们是在贴身搏击,性命都在呼吸之间。但是,行家高手可以看得出,万重峰的拳脚功夫要比风铃剑稍逊一些,万重峰不敢轻易硬拼,而风铃剑谷山青却在硬拼,万重峰以闪让避开,在出招的机先上就吃了亏。
  驼云道长笑笑说道:“万重峰接不了三十招……”
  “我们的约定还有没有效?”
  “杀杀你这份狂态,当然有效!”
  “那就请你分开他们,来履行我们的约定。”
  驼云道长停了一会,点点头,立即转身厉声叫道:“二位请暂时停手,贫道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很大,震得万家庄大院子里都起了回音。可是,谷山青却没有停下手来的意思,非但没有停下手,而且更加紧了攻势。
  万重峰正在全力招架,根本也容不得他停手。
  驼云道长突然展身一扑,正好把握住两个人出招还手的瞬间空隙,只见他人影一闪,穿身而入。双方顿时人影一分,各自退开三步。
  风铃剑谷山青皱着眉问道:“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兄,请不要生气!我跟这位姑娘有约定,所以不得不请你们暂时停下来。”
  石筱芗上前,向万重峰问道:“万爷爷,没事吧?”
  万重峰带着一丝苦笑说道:“石姑娘,老朽说过,谷山青是个高手,他不但剑术高,他的拳脚和内力也都是第一流的。”
  石筱芗背着身子,暗暗使个眼色,说道:“万爷爷,事情总得要解决,你老人家暂时歇一下,回头我们解决了事情,离开这里。”
  万重峰没有来得及问她怎么样解决,但是,他对石筱芗有了信心。他不但对石筱芗的武功有了信心,而且对她的智慧也充满了信心。他心里有数,如果方才不停下来,再有十招八招,他就会败在谷山青的手下。他从容地笑笑,拈着胡须说道:“石姑娘,你尽管去处理吧!你做的任何决定,就如同是我的决定。”
  “难得万爷爷这样信任我。”石筱芗转过身来,对驼云道长点点头说道,“你听到了没有?”
  驼云道长大笑而起,一摆手中的云帚,大踏步地走向前。
  石筱芗右手执着宝剑,左手将剑鞘一撇,朗声说道:“慢着,我还有一个问题。”
  驼云道长脸色一沉,说道:“你在放刁?”
  石筱芗说道:“不是放刁,我是在说理。我已经取得万老爷子的同意,我的任何决定,就是他的决定,你呢?你驼云道长的决定,能够代表风铃剑谷山青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输了,风铃剑能够听你的话吗?”
  驼云道长哈哈一笑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放刁!你能赢得了吗?你是在做白日梦,你也不掂掂你自己有多少斤两!”
  “驼云道长,天下事往往会有意外发生,在你驼云以为,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当不起你的一击。不过,万一有了意外呢?”
  “意外!哈,会有意外吗?”
  “什么叫意外?意外就是你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驼云道长,我要提醒你,我是打不过你,但是,如今我只要能接得下你的三招,你想想看,只要三招,你能确定我必定接不住?……”
  “你不必再多说了,如果三招你能接得下,剑不脱手,我们撒手就走,绝不再管你们的事。”
  “你们?包括风铃剑谷山青在内,是吗?”
  驼云道长勃然大怒,叱道:“你可恶!”只见他一个横跨步,右手一挥一抖,手中的云帚带着一股劲风,直扫过来,凌厉而又快速地扫向石筱芗。
  石筱芗心里早就有了经验,也有了准备。她的手中宝剑不去招架扫来的云帚,却来了一个斜刺,扎向驼云的左腰眼。就在这同时,她一个极其巧妙的擦地盘旋,脚上走的是“行云流水”的脚步,整个身子随着那斜地里的一刺,旋转而下,抢在驼云的左边。
  这是极难做到的动作。驼云断没有想到石筱芗会有如此奇妙的身法、步法。驼云毕竟是一位高手,而且是顶尖高手,他在轻敌与意外之余,只不过一瞬间的错愕,只见他手腕一旋,云帚宛如万缕银线,急遽而下。
  石筱芗的身子刚刚旋开,云帚急缠而至,又搭上石筱芗手上宝剑的剑身。幸好石筱芗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再加上这次云帚是临招变式,在出手上受到了一些阻碍,云帚搭上宝剑的上端,石筱芗立即一沉手腕,随着脚下的步法,滑开五步之远。她沉桩落步,开口笑道:“驼云道长,这是第一招!”手中的宝剑一顺,斜指在胸前,神定气闲地说道:“我看道长还是用剑吧!青城十八侠剑之道,剑是你的看家本领,否则,再有两招,你就要实践你的诺言了。”
  驼云道长不再说话,快速向前移动身形,云帚这次是对准石筱芗手中的宝剑直缠过来。
  石筱芗还没有来得及应付,只见驼云道长的左手一翻,又朝着宝剑硬生生地抓过来。如此一帚一抓,整个封锁住了石筱芗的变换身形。
  说时已迟,石筱芗仍然是一缩手肘,她的身躯蓦然一矮,身子落在地上,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姿势和速度滚开。
  驼云道长突然一声大喝:“你逃向哪里!”身形扑地大旋风,手中的云帚宛如噬人的猛蛟,掀起银色的波涛,直卷过来。
  石筱芗顿时感觉到整个人被一股潜力卷起,整个人平飞而出,在半空中滚翻了几个转动之后,落在地上,被摔得一阵晕眩,她刚一撑起身来,只觉得浑身刺痛,刚刚支撑起一半身子,正要爬下去,只听得驼云道长说道:“现在实践你的诺言吧!你们两个乖乖地跟我走。”
  石筱芗只觉得自己内心有一股热力一动而起,再低下头来一看,自己的宝剑,居然还贴着手肘抱在怀里。她暗暗调息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突然挺身而起,大喝一声,身子刚撑起来,手中宝剑拼命削出一招“斩草除根”,几乎竭尽了她的全力。
  驼云道长站在离石筱芗很近的地方,他是在等着石筱芗束手听命。驼云道长虽然是高人,毕竟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让胜利冲昏了头,在这种情况下,被石筱芗说中了,他没有料到有意外。他只有勉力争取一瞬间的时间,手中的云帚迎向宝剑。
  石筱芗再度跌倒在地上,嘴角流血,但是她的宝剑仍然握在手里。驼云道长手里的云帚,被宝剑削下一大绺金丝般的马尾,纷纷飘落地上。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站在那里发愣。
  石筱芗支撑着站起来说道:“多谢,多谢!承让了三招。”她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如果你对这个结果不承认,是不是要再来三招才能算数?”
  驼云道长大喝道:“大胆!你敢如此说话!”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说道:“对,你有资格那样说,因为你不但熬过了三招,剑未脱手,而且你还胜了我一招。你在南海未必很久,而有如此的成就,令师定是位了不起的高人。”他转向风铃剑谷山青拱拱手说道:“谷兄,很抱歉!赌输了这一场,我们走吧!”
  风铃剑谷山青打了个干哈哈说道:“那是当然,我们总不至于输不起,不过我为道长惋惜,到了手的一柄神兵,恐怕就此泡汤了。如果道长能获得这一神兵,来年的论剑,道长很有机会从青城十八侠剑之首跃居为武林第一剑,如今……哈哈,实在可惜!”
  驼云道长脸上无表情地说道:“我早已不在青城十八侠剑之列了。”
  风铃剑谷山青接着说道:“明年的论剑呢?”
  驼云道长说道:“谷兄,如果你要坚持留下来,我也不反对!不过,我却不能奉陪。”说罢话,一甩云帚,转身大踏步而去。
  风铃剑瞪着眼望着石筱芗,又望着万重峰,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你们走运,也算我谷山青倒楣!”他说着话,也转身去了,他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说道:“不过,你们走运也走不了多久,等着瞧吧!”
  万家庄又回复到一片寂静。
  万重峰扶住石筱芗,关切地问道:“石姑娘,你不碍事吧?”
  石筱芗的嘴还在溢着血水,脸色苍白,神情十分萎靡,但是她仍然带着微笑说道:“我不碍事的,只是万爷爷你……”
  “姑娘,是你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已伤在风铃剑谷山青的拳脚之下了。”
  “老爷子,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她刚说到这里,只见一条人影一闪,有一个矮小的人从后厅屋脊上翻落下来。万重峰一眼瞥见,不觉脱口叫道:“虎娃,是你呀!”
  虎娃上前行礼,口称:“见过老爷子,见过石姑娘!”
  万重峰急着问道:“虎娃,你怎么会留在此地的?你没有随着大家上船吗?就是你一个人吗?”
  “回老爷子的话,虎娃看到老爷子不肯走,所以我们就留下来了。”
  “你们?还有谁?”
  庄外大门边有人应声说道:“对啦!是我们,还有我吉娃,特地留下来陪伴老爷子,伺候老爷子。”吉娃从门外走进来,她的手里牵着两匹马,蹄声“得得”地走进庄里来。
  面对着两个小童,万重峰不禁老泪纵横,疾风知劲草,唯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出做人的忠贞来。吉娃和虎娃,也不过是老爷子所宠爱的孩子罢了,却能在这种情况之下,表现出对主人的忠贞,如何叫老庄主不为之老泪纵横呢?
  虎娃上前迎住吉娃,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将马牵到万重峰面前,说道:“请老爷子上马!”
  吉娃也牵马到石姑娘面前说道:“姑娘,请上马吧!”
  虎娃说道:“方才我们听到那个什么风铃剑的话,我想到那会是真的,万家庄还会有人来。”
  吉娃对虎娃白了一眼说道:“老爷子,虎娃的嘴一向是笨拙的,他会把一件很好的事说离了谱,是这样的,我们这次离乡背景,是有一个很远大的理想的,至于说什么样的理想,我们小孩子不知道。既然如此,老爷子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呢?”
  虎娃瞪她一眼说道:“吉娃,你以为你的嘴比我灵巧?算了吧!说了半天照样离题太远。老爷子,请上马吧!这里面的一切道理,老爷子会比我们懂得多,还用得着我们说吗?”他过来搀着万重峰上马。
  吉娃也过来搀着石筱芗,说道:“姑娘,请上马!”
  石筱芗此刻是趺坐在地上,本是阖目调息的,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吉娃说道:“吉娃,你和虎娃来得正是时候,此地危机四伏,不可久留,你们且护着万爷爷,赶快离开此地。”
  吉娃说道:“对呀!请姑娘上马,我们一起走!”
  石筱芗微笑说道:“我不走!”说得斩钉截铁,吉娃一愣。说道:“请问姑娘,你说你不走?那是为什么?”
  “吉娃,我以为你是很聪明的,怎么此时此刻问这样的傻话?既然我已经告诉你,万家庄危机四伏,你应该立即护卫着万爷爷离开,还在这里耽搁时间做什么呢?”
  吉娃忽然叫道:“老爷子,你看,石姑娘不走!”
  万重峰立即走过来说道:“石姑娘,你这是……”
  “老爷子,我很明白地讲,方才我和驼云硬对了三招,受了重伤,内脏有移位现象。我不能走,我若是此时移动,就会增加恶化……”
  “那我们在此地陪你疗伤。”
  “我已经说过,万家庄目前是危机四伏,万爷爷请立即赶到江岸上船,愈快愈好。”
  “姑娘,你不走吗?”
  “我不是不走,我是不能走。”
  “姑娘,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能走吗?我的良心何在?我万重峰做了一辈子人,不能临到老时,还要做个狼心狗肺之人,姑娘,我不能!”
  “万爷爷,你一定要立即走!”
  “石姑娘,你不必催我,要走大家一起走。”
  “万爷爷,成大事者,不能拘于小是小非,要注重的是大是大非,万爷爷,请你立即走……”她说到此处,霍然一拔怀中的宝剑,一抬手,宝剑横在脖子上。
  万重峰见状大惊,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万爷爷,我只再说一遍,请你们立即离开万家庄,立即离开。”
  “可是姑娘你不走,你不能逼我走啊!”
  “如果万爷爷不走,我们只有同归于尽。不过,我会死在万爷爷之先,我这就一抹脖子!”
  “姑娘,你干万不可以……”
  “除非万爷爷立即上马离开,否则,你再看到就是石筱芗尸体。”
  万重峰心中乱无头绪,不知如何是好。
  “万爷爷,你不要逼我,我已经身受重伤,不能移动,而万爷爷必须赶到洞庭,策划大计,你跟我已经是两种不同的人。如果万爷爷拘泥于小我的义气,最后大家同归于尽,又有什么好处?”她说到此处,几乎声泪俱下。
  万重峰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说句俗话,他已经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大风大浪的了。但是,他从来还没有遇见过这种令他无法处理的事。如果他不走,看石筱芗是如此的激烈,她是真的会抹脖子。如果石姑娘一死,那叫做: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将是万重峰一辈子难得心安的苦事。要想抢上去夺掉石筱芗手中的宝剑,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人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万重峰甩手一走,丢下石被芗一个人,而且又是身受重伤,留下来就是等死,任何人都无法做到,也正如万重峰所说的,除非是狼心狗肺之人,才能做到视若无睹。
  万重峰也哭了,他老泪纵横地说道:“姑娘,我人已经老了,就是让我活,也活不了几年,如果活得我不能心安,活又有什么意思?姑娘,你设身处地地想想,换过你来说,你能做得到吗?”
  “万爷爷,我不再说第二遍,万爷爷到洞庭湖,不是去享福,而是去在艰苦中创大业,为万人谋福,如果你和我留在此地,于公于私,都无法交代。”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至于我,现在我在这里调息,只要有一段时间,我应该可以恢复体力和功力的,如果有敌人来,那只能怪我的运气太坏。万爷爷,我留在这里是输家全力一搏,你不同,你有赢的机会,为什么要选定必输的途径呢?”
  万重峰泪流不止,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虎娃此时突然说道:“老爷子,我觉得姑娘的话不无道理。”
  吉娃叫道:“虎娃,你少说话,你懂什么!”
  虎娃瞪着眼睛说道:“我为什么不懂,石姑娘身受内伤不能移动,她留在此地,也不见得有人来偷袭她,可是,老爷子如果不走,万家庄所有的人都在江边等候,结果一个也走不了。”
  石筱芗没有说话,她闭着的眼睛,却流下了一连串的眼泪。
  万重峰长叹一声,抹去脸上的泪水,向着石筱芗说道:“姑娘,老朽走了,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你要我走,我就走,不过,老朽会在洞庭湖等你。”他一下子变得十分衰老,背也驼了,腰也弯了,他伸手扶着虎娃,勉强地跨上马背,朝着石筱芗看了一眼,忍不住又长叹一声,凄凉地说道:“石筱芗姑娘,老朽这一辈子从没有做过这样缺仁寡义的事,我走了!”他们三个人都是流着泪走的,没有人回头,怕的是在一回头之际,忍不住跳下马,不再走了。
  蹄声渐渐地远了。石筱芗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面对西斜的阳光下,双骑而去的背影。突然间,一种无边的寂寞与苍凉从四面齐袭而来,这时候,石筱芗忽然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受。她抬起手来,擦去嘴角的血水,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她在想:“爷爷,您在那里?孙女儿要来相随地下,侍奉您老人家了。”她又想到:“史怀祖,我最不能放心的就是你怀祖大哥,你在太湖桃花坞会是怎么样的遭遇呢?你的大业呢?你还能去纵横江湖、起动风雷、纠合人心吗?”她软弱地抹去流到腮边的泪水,又忍不住苍凉地笑了,那不是笑,是比哭更惨的笑容。她本是盘腿而坐的,那是调息行功的打坐。但是她放弃了,她松开双腿,人躺倒地上,张开双臂,她不再行功,因为她知道内脏的伤重,已经不是药物可以调治的了,更不是行功可以奏效的。她放弃了求生的意念,她在等待死亡。
  下午的风,吹到身上有些凉爽,可是,此刻吹到石筱芗身上,让她感到寒冷,一种彻骨的寒冷。她微微睁开眼睛,她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从眼缝里,看到迷蒙的天,白云变幻得看不清楚天空,那是她的眼睛已经模糊了。她感到冷,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感到寒冷。在迷蒙中,她叫了一声从没有叫过的一个字:“娘!”其实,那也只是她嘴唇轻轻地开合了一下,没有声音,她忽然有一种意念:“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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