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中午时分，一行人回到了庄前。
万家庄像是经过了一次洗劫一样，显得凌乱而狼狈。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劫后的万家庄，看不见忙碌的人群，远远望去，高大的门楼、栅墙、吊桥，空荡而凄凉。
他们来到吊桥前，忽然虎娃抢上前去，丢下手里牵的小毛驴，来到万重峰的面前，跪在地上说道：“请老爷子原谅我，我才敢说。”
石筱芗这时候抢上前说道：“虎娃，你这孩子，有话回到庄上去说，为什么要拦在此地呢？再说，万爷爷对你这样的孩子，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万重峰拈着他那疏疏落落的胡须，沉吟着说道：“三位老友和石姑娘不要见笑，虎娃在庄上虽然得到上上下下的宠爱，但是他断不敢贸然无礼，想必是什么事方才我没有让他说，现在他要说。”他对虎娃点点头：“不必紧张，有话你起来说吧！”
虎娃磕了一个头，仍然没有起来，跪在地上说道：“虎娃今天做了一件冒犯的事。”
万重峰“噢”了一声，说道：“虎娃，你做了什么事？你说清楚些。”
虎娃说道：“今天我将曹子坚表少爷捆起来，现在吊在庄上。”
万老庄主本来是要走过吊桥，回到庄上的。如今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背着手，站在那里，看样子他并没有生气。紧张的是石筱芗，她连忙上前说道：“万爷爷，有话回到庄上再说吧！大家都已经劳累了一个上午，该回到庄上歇着去。”
“石姑娘，虎娃是个鬼灵精，他拦住我在这里说这件事，一定有他的原因。”万重峰对虎娃说道，“起来，将这件事详细地说给我听听。”
虎娃磕了个头，站了起来，垂手在一旁说道：“虎娃遵命，”他那充满慧黠的眸子，的确没有一丝怯怕之意，他的确是有备而来的，“回老爷子的话，今天早上的事，我跑回去说给石姑娘听了之后，石姑娘骑着马赶回来。当时我又没有马可骑，找到农庄上的小毛驴，又跑不快，就在这个时候，我碰上了一个人……”
石筱芗说道：“是表少爷曹子坚吗？”
万重峰说道：“说到这里，老朽要借这个机会向石姑娘致歉，同时也要致谢！”
石筱芗不安地说道：“万爷爷，说得不好意思，致歉的应该是我，当时下手太重了一些。”
万重峰满脸歉疚地说道：“我真没有想到曹子坚是这样卑鄙的东西，姑娘真该一掌劈死他，姑娘手下留情，老朽十分感激，其实，老朽也应该一掌劈死他……只是……唉！我妹妹过世，就剩下这么一个外甥……”
石筱芗连忙说道：“万爷爷，我们都能明白你的内心苦痛，换过旁人，也会和你一样。万爷爷，我们是有感情的人，我们不能铁石心肠。万爷爷，换过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万重峰叹道：“他那些狐群狗党将他送到庄前，呼啸着就丢下了他。我什么也没有问，我可以想得到他会做些什么，他已经做了些什么，有什么可问的呢？”
洪三升忍不住问道：“曹子坚是挨了石姑娘的揍，是吗？”
万重峰叹道：“他被揍死，也是死有余辜，可是石姑娘手下留情，他受伤回到庄上，经过十多天的调养，又一声不响地走了。为什么今天又被虎娃碰上了呢？”
虎娃说道：“我碰上表少爷的时候，表少爷正提着一柄剑，从庄里出来，一脸的得意，显得喜气洋洋……”
万重峰说道：“虎娃，你没有看错吗？他果真是喜气洋洋的吗？”
“没有看错！虎娃没有看错。看到表少爷那么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里就难过，庄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伤心都来不及了，还有什么可喜的事呢？”
万重峰忍不住问道：“他看到你了？”
“看到了。他告诉我说，九江剑客的庄子，从今以后就是他姓曹的了。他并且说，如果我能好好地侍候他，他还可以收留我。”
万重峰的脸色发青了，骂着：“这个该死的畜生！”
洪三升说道：“看样子是这位曹少爷告的密。”
涂唐生立即止住说道：“三爷……”
万重峰叹了口气说道：“七爷，这是家门不幸！三爷他说的没有错。虎娃，你再说下去。”
“我问表少爷到哪里去，他说到九江知府衙门去领赏，他问我去不去。”
石筱芗问道；“虎娃，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洪三升说道：“这孩子嫉恶如仇，他怎么会和这种人一起去呢？就凭当时‘领赏’这两个字，虎娃就该劈了他。”
“洪老爷说的话，我可不敢，无论怎么说，曹表少爷在庄上的身份地位不是虎娃能劈他的。再说，论武功，虎娃可比不上表少爷。”
洪三升说道：“小子，难道当时你就跟他走了不成？”
“老爷子，按道理我是不会跟他去的，像他这种人，我恨不得……”说着朝万重峰看了一眼。
洪三升急着说道：“小孩子说话，哪有那么多顾虑，吞吞吐吐，有话还不快说！”
虎娃说道：“我是说，我恨都恨死他了，怎么会跟着他去？”
洪三升伸着大拇指说道：“好！有志气。”
“后来我一想，就这样让这小子去到九江知府衙门领赏，于心不甘，说什么我也要替老庄主报仇。假如这口气我都能忍下去，我还能算是人吗？”
洪三升拍着腿，这回连涂唐生也伸出了大拇指说道：“好孩子！没让万老庄主白疼你，你能有这份心，真是好孩子！”
万重峰说道：“虎娃，曹子坚武功虽然不怎么样，至少比你要高出许多，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会吃亏的。”
“回老爷子的话，我虎娃也有自知之明。但是我不能力敌，我可以智取。当时我心里一转，不如将计就计。我就跟曹子坚说，他去领赏金，而且他又是未来万家庄的主人，我当然要跟他去。”
涂唐生说道：“人在得意的时候，他能不相信吗？所谓得意忘形，就是那小子当时的写照。”
“大概正是老爷子说的那样吧！他倒是真的相信。他找到一匹马，让我跟他一起骑，坐在他后面，这又是最好的机会。”
洪三升呵呵笑道：“这叫做自找死路，好极了！虎娃，你就趁机下了手，是吗？”
“我还是迟疑了一下，因为我觉得偷袭有点不光明。后来我骂自己糊涂，曹子坚连老庄主都出卖了，卑鄙到了极点，我还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当时我下定决心，骑上马以后，我就点了他的穴道。本来他是要骑马带我到九江去的，结果，变成我骑马带他回到庄上。老爷子，虎娃还有一句话想讲出来。”
“你说。”
“这次庄上遭受这样大的变故，曹表少爷是很让老庄主伤心；但是也有值得安慰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回老爷子的话，虎娃擒住表少爷，带回庄上以后，庄上的人，没有一个逃走，大家都在忙着整理劫后，大家都在等着老庄主回来……当我将曹表少爷的事向大家说了一遍之后，人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当时将表少爷活活撕掉。”
石筱芗这时候惊呼出声：“虎娃，那可造次不得啊！”
万重峰低头叹道：“他是死有余辜。”
“回老爷子的话，人命关天，是不能随便杀人的。表少爷的行为，说句放肆的话，是罪该万死，但是，也轮不到我们这些人来处置。当时我求各位叔叔大爷，我说，我们都相信老庄主会平安回来，这件事只有老庄主才可以处置。”他转向万重峰，单腿下了一跪，继续说道：“回老庄主的话，虎娃大胆拦住老庄主，就是要向老庄主汇报这件事。”
“虎娃，你做得很好。你没有辜负我平时对你的教诲。我很高兴。曹子坚现在哪里？”
“一直吊在栅墙里面的马棚里。”
万重峰愤慨地说道：“难怪你要在这里拦住我，走吧！进门就可以看到这个混帐东西。我倒要看看，这回他要拿什么话来对我说，看看他还能说什么！”他大踏步地走过吊桥，走进大栅门。门里有人看到他，一怔之后，大声叫道：“大家注意听着！老庄主回来了，回来了！”
这一声呼叫，宛如是一声春雷。栅门里面的人，修门的、补壁的、平地的……大家丢下自己手里的工作，齐声欢呼，一齐拥上来。有的人竟热泪满面，哽咽不能出声。万重峰也是泪水横流，他挥动着双手，连声说道：“谢谢大家的关心！谢谢大家的关心！”
正在大家围绕着万重峰，情绪十分热烈的时候，人丛的后面，有人叫着：“舅舅，救救我！我快被吊死了！”
万重峰的脸色发青，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一个热闹的场面，突然间变得寂静无声。
那呼叫的声音又起了，只是不似方才那样惨烈，变成一种无力的哀嚎：“舅舅，救救我！快救救我！”
围在四周的人，缓缓地让开一条路。万重峰迟疑了一下，便朝着前面走去。前面是沿着寨墙砌起的一溜马厩，里面本来养着几匹马，现在马都被那些兵勇牵走了，而且马背上还装了不少东西。
万重峰迈步走进了马厩，只见在马厩当中的大梁上，吊着的正是曹子坚。两双脚离地有一尺多高。
曹子坚昂起头看到万重峰，叫道：“舅舅，我全身骨头都快散掉了，快叫他们把我放下来。快呀！舅舅，整个事情都是个误会，求你放我下来，我会很详细地说给你老人家听。”
万重峰仍然是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曹子坚又叫道：“舅舅，你是我的亲娘舅！你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娘死的时候是怎样对你说的，舅舅！你是不是忘了我娘的话？”
万重峰突然大喝：“住口！你这畜生，你还有脸提到你娘！”
曹子坚直着嗓子叫道：“你不要这么凶，干脆你把我杀掉算了，看你将来死了以后，怎么跟我娘在地下相见！怎么向我娘交代！”
万重峰上前，伸手就是一掌，喝叫：“拿刀来！我要把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劈了，我要看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
石筱芗这时候跟上来，攀扶住万重峰说道：“万爷爷，别生气，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老人家做决定，别气坏了身子，连累了大事。”她转身叫道：“虎娃，过去把表少爷的绑松了。”
虎娃应了一声“是”，可是人站在那里，脚下没有移动。
万重峰说道：“石姑娘，这种人是不值得同情的，你看他，接二连二地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来，他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东西，留着这种人，将来还是个祸害！”
曹子坚吊在那里叫道：“舅舅，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万重峰冷哼一声道：“你还有下次？还能让你有下次！”
曹子坚哀叫道：“舅舅！我知道我错了，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再原谅我一次，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亲娘舅。”
石筱芗叫道：“虎娃！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解开表少爷的绑！”
虎娃口里应着“是“，人却望着万重峰。
万重峰长叹一声，又不禁老泪双垂，说道“石姑娘，并非是老朽故作矫情，这个人已经是无可救药。这次我放了他，又不知道他要作些什么孽！我是他的亲娘舅，他都能黑着良心出卖，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曹子坚哀叫道“舅舅！我真的知道我是错了，饶了我这次，我决心改过自新。”
石筱芗说道“万爷爷，天下没有不可救之人，给他一个机会吧！就算他将来不能改邪归正，自有别人来收拾他。”
万重峰叹一声，没有说话。
石筱芗对虎娃点点头，虎娃便自上前，拿一把刀来，割断曹子坚身上的绳索。虎娃心里真恨这种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的坏东西，在割断绳索的时候，故意地割破曹子坚的手脚，痛得他直咧嘴，还不敢呼痛。
曹子坚坐在地上，揉了半天手脚。
万重峰说道：“按你的罪行，我是要杀了你。我不杀你，我对不住庄上的老老小小，可是……”他叹了口气，“不是我下不了手，正如你说的，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能好好地把握住，将来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走吧！”
“舅舅，你既然原谅我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在庄上待下去呢？”
“你真是个没有廉耻的东西，就算我留你待在庄上，你还有脸待在这里吗？快走吧！不要等到我改变主意。”
曹子坚在地上爬了几步，又对石筱芗说道：“石姑娘，请你帮我求求我舅舅，让我留在庄上，这会赶我走，我能到哪里去呢？”
石筱芗说道：“曹表少爷，我看你还是趁早走吧！万爷爷已经说了，等到他改变了主意，那时候你就惨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再说，离开了万家庄，何愁没有地方去？你有那么多吃肉喝酒的朋友，再说，你到九江知府衙门去，还有一笔赏金在等着你。”
曹子坚看看没有指望了，勉强支撑起来。他对周围看了一遍，他看到一张一张愤怒的脸，愤怒的眼睛都在喷着怒火。他知道再求下去，即使万重峰答应了，他也无法在庄上待下去。他一步拖一步地走了。万重峰目送曹子坚走远，长叹一声，便迈开脚步走向庄上，回到自己的厅房。凌乱不堪的景象，已经很快地清除了，有人很快送上茶来，万重峰长叹不语。
涂唐生说道：“老庄主，你处理曹子坚的事，我不尽赞同，但是，我跟洪三和老渔，都很能体谅你的心情，人总归是人，有时候难免下不了决心，又狠不下心来。”
老渔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去想它，倒是目前的事，我们该何去何从？”
“不瞒大家说，现在我的心情，有着双重的悲痛，曹子坚说的话有一句很能戳痛我，他说我死后如何与他娘，也就是我妹妹相见于地下，现在……”
石筱芗急忙说道：“万爷爷，你已经原谅他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我虽然没有杀他，赶走了他，可能会害了他的一生，比杀掉他还要更糟。总而言之，往日我对他的教诲全部失败了，其实不止是他，就是我自己的儿子，又能怎样？照样不争气！”
石筱芗说道：“万爷爷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长青哥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人中之龙，令人敬佩！”
万重峰摇头说道：“人中之龙？哼，哼！”这两声冷哼，使石筱芗和在场的人都有几分意外。因为万重峰对于万长青，虽不骄宠，但是十分自得，对于这唯一的儿子，在朋友们面前，从不掩饰他的骄傲。为什么此刻有了不满之意？
万重峰转过话题说道：“现在我们来谈今后的动向，请各位指教！”
涂唐生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与九江府已经正式掀翻了脸，就凭这一点，这庄上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老渔接着说道：“万老哥，你如今也不得不走了。但是，九江是你的根基，相传多少代，沿着长江，还有多少人靠你为生，你要走，短期间如何交代？你能一走了之吗？”
涂唐生说道：“老渔，万老哥即使不能一走了之，也要一走了之，九江知府受了这样重大的挫折，他能够就此甘心吗？恐怕很快就会再度发兵前来，到那时候，万老哥如果没有走，是束手待擒？还是起而对抗？”
洪三升说道：“当然起来对抗，九江知府派来的官兵，他们应该知道九江剑客的威名，哪里敢上前动手？”
老渔说道：“万一再有红衣喇嘛之流，我们有再高的武功，又有何用？”
涂唐生说道：“不仅如此，九江知府派来三五百名兵勇，站在庄前，来一阵乱箭射人，再加上射进火箭，即使我们能杀了上百的人，后果也不堪设想。再说，以九江剑客一个庄子，公然对抗朝廷官府，那绝不是智者所为。”
洪三升说道：“那么说，只有走了？”
涂唐生说道：“只有走！”
万重峰问道：“怎么走？去哪里？”
涂唐生说道：“这正是我们所要思考的。”
石筱芗说道：“七爷爷，我倒有一个想法……”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外面一阵乱，人声嘈杂。
万重峰心里一动，连忙问道：“外面是什么事？为什么不见回报？”
就在这个时刻，外面有人跑进来向万重峰禀告：“少庄主回来了！”
万重峰面容为之一动，但是立刻又沉下脸色，表露出不悦之意说道：“叫他进来就是了，为什么乱糟糟的？”其实万重峰自己心里也很明白，庄上遭了一次大劫难，劫后余生，看到小主人平安回来，人心自有一番激动，这是人之常情。万重峰所以如此，那是心里对万长青有一份难言的不满。庄上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大事，几乎是家破人亡，而万长青却带了琼玉去游山玩水去了，虽然只是巧合，也叫他心里不舒服。他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儿子的安全是件重要的事，但比起石筱芗姑娘，叫他如何不为万长青的表现而感到遗憾呢？
这时候，万长青偕同琼玉姑娘从外面大踏步地走进来，行过礼，还没有说话，万重峰就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这句话问了之后，万重峰神情一黯，就有凄然落泪之势：“你知道吗？我们父子差一点就不能见面了，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
石筱芗连忙说道：“万爷爷，长青哥和琼玉都是受了我的约，去远程探幽去了。我说过的，我临时退出了，这实在是怪不得长青哥的！”
万重峰说道：“实在是应该怪我的，吉娃报信得早，我们驾车回到庄上，已经是劫后，然后……”
万重峰说道：“然后你又到哪里去了呢？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万长青说道：“庄上的情景，使孩儿很伤心，更让孩儿痛心的，是爹和几位长辈都被那红衣喇嘛用邪法劫走了……”
“不是邪法，是来自西藏的迷香。”
“不管是迷香，还是邪法，孩儿知道了这个消息，肝肠欲裂，当时我和琼玉姑娘要追上去拼个死活。孩儿和琼玉姑娘一马冲到了九江，居然没有一点动静，我才想到我是跑过了头，立即又快马加鞭，抄了小路向回赶。这时候，我看到了石姑娘智勇双全，处理了现场情况……”
万重峰以充满感情的语调说道：“孩子，你应该去谢谢石姑娘，如果不是她，你爹这条老命已经没有了。”
万长青立即过去，对石筱芗深深一鞠躬。石筱芗慌忙不迭地闪到一旁，埋怨道：“长青哥，你这是做什么！”
“石姑娘，救父的恩情，不是一个‘谢’字所能概括的。”
“长青哥，你说这种话，显得太见外了。”
“长青，你既然到了现场，为什么没有露面？”
“爹，说到这件事，孩儿要请爹原谅，因为孩儿擅自做了一件事。”
“你说吧！你做了什么事？”
“当时孩儿有一个想法，现场的情形，既然已经被石姑娘制服了，孩儿出面也无作用。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一个问题，万家庄今后还能安宁吗？”
“在那种情形之下，你能想到这件事，说明你还不算糊涂。”
“过去，九江知府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跟爹有交情，如今闹到这种田地，交情也变成了白纸。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九江知府衙门往后的日子，是跟我们怨仇结定了。”
“孩子，你不会因此而害怕吧？”
“孩儿不会怕，但是，万家庄数百口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因此，孩儿做了一件大胆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除了离开九江，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说，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孩儿幼承庭训，要孩儿时时刻刻不要忘记是大明的子民，爹爹为了要维持九江一带数以万计的人能够活下去，不得已才与官府衙门里的人周旋，不得已才剃了发，又让孩儿着满人的衣冠，爹爹的用心，孩儿是能体会的。因为，反清是爹爹的宿愿，复明是爹爹的大志胸怀，如今既然不能再忍辱含垢地活下去，何不就此挑在明处干一场！”
“孩儿，你不愧是我亲自教诲长大的，你真正懂得爹的心。这些年来，我处处忍辱，时时含垢，为的就是这一片家业，为的就是九江一带赖以为生的人，如今既然不能再忍下去了，何不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洪三升大声说道：“好孩子，就算是死了，也不再辱没祖先。”
涂唐生却冷静地问道：“长青贤侄，你不是要以这座庄子作为基业吧？”
“这座庄子既不能守，又谈不上攻，攻守俱都不行，是处太平盛世享乐的地方，却不是可以起事的地方。”
涂唐生赞了声：“很好！”接着说道：“看来长青贤侄早就有了打算，对事情胸有成竹，不妨说出来听听！”
“不瞒几位老人家说，小侄确实早有打算，只是情势未到，不敢早作张扬，画虎不成反类犬。如今情势已经如此，就是要再拖下去，也无从拖起，因此，小侄才胆敢说出来。既然要举事，就要做长远的打算，万家庄既然不能守住基业，就要找一个可以守住基业的地方去。”
洪三升问道：“有这样的地方吗？”
涂唐生说道：“洪老三，你看不出长青贤侄早就胸有成竹吗？让他慢慢地说下去。”
“小侄在农庄居住时期，成日无事，曾经作过详细的思考，有三个地方可以供我们选择。”
这回该让石筱芗和琼玉惊呼了。在农庄隐居时期，只看到万长青成日里游山玩水，练练拳脚功夫，向石筱芗请教剑术，哪里知道他还在细心策划着如此大事。
“实不相瞒，万家庄之危机，是迟早的问题，九江知府衙门也全非饭桶酒囊，他们哪里会看不出我们万家对满人有不服之意。”
万重峰喃喃地说道：“是啊，他们是应该想得到的，可是，这么多年却又相安无事，又是为什么呢？”
“其中原因很多，万家在九江还是有势力的，他们能够不惹就不来惹我们。其次，我们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行动，还有，九江离北京城是天高皇帝远，能够不生事，就马虎过去算了，这才造成这些年来相安无事的局面。”
万重峰点点头，他已经深深觉得自己的儿子说的道理真不错，为什么以前把他当做不成熟的孩子看呢？
万长青继续说道：“现在既然有人举发了，又有京城里来的高手，他们觉得时机到了，他们当然要动手。我的意思是说，就是这次他们不动手，迟早也有一天会动手的。爹教导我们：做人如无远虑，必有近忧！孩儿牢记在心的。”
涂唐生喝彩道：“好一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贤侄，你这个计划必定十分精彩，老朽愿洗耳恭听。”
万长青不慌不忙地说道：“要能成为基业，首先要想到这个地方一定要可守可攻，因为要能攻能守，普通的地方是不行的，所以，我选择了三个地方。”他说到此处，伸手从身上摸索了一会，很谨慎地取出三幅画图摊开在桌上，大家都好奇地凑上来看。
第一张图，上面写着：登云山地形要图写意。
万长青说道：“登云山是处可攻可守的地方，当年南宋时期，曾经有梁山好汉的部分后人据山以抗金，且拒敌官兵好几年安然无恙。后来因为他们志不在大业，集体从水路出海，泛洋海外，不知所终。”
洪三升哈哈笑道：“哈哈！长青贤侄要我们去做山大王。”
万长青说道：“同样的一柄刀，落在盗贼手里，成为害人的凶器，而落在侠义之士手里则是救人济世的利器；同样一处地点，坏人盘据，则成了落草盗匪，而胸怀大志的人居住，就可以作为光复大明河山的根据地。”
洪三升连忙说道：“对不起，老朽失言了！”
万长青说道：“三爷爷是正人君子，自然会想到这个问题，是可以理解的。”
万重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登云山了？”
万长青说道：“登云山虽然是一处好地方，方圆数百里，可以自给自足，可以号召天下志士，可以养精蓄锐，而且易守难攻，的确是一个起事的好地方。但是，此去路途遥远，数千里的路程，我们的人又多，越州过县，谈何容易？所以，地方虽好，可惜却不能为我们所用。”
大家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
万重峰问道：“第二个地方呢？”
万长青指着第二幅图，图上画的是一处水域，水中有山峰岛屿，图上标明为：太湖写意图。
石筱芗一看之下，脱口惊呼道：“太湖！”
万长青点点头说道：“太湖水域，是一个不容易起事的地方，但是，作为隐居待机的地方，还是很好的。”
洪三升说道：“为什么太湖不是起事的地方？”
万长青说道：“太湖三万六千顷，鱼龙变化，气象万千。但是，居住在太湖的人，安逸已久，都不愿多事，而且万一苏州、常州、无锡三处水师齐集围剿，太湖就成了绝地。”
洪三升说道：“可是白明宜霸居太湖桃花坞，苏、常二州的水师不敢正视，是为什么呢？”
万长青说道：“白明宜的情形跟我们万家在九江，大致说来相仿佛，如果我们万家不挑明着干，九江知府衙门照样不敢前来捋虎须。如果白明宜在太湖公然表明抗清，恐怕苏、常二州的水师就容她不得了。不要说旁的，如果常、苏二州将四处堵住，白明宜就会困死在太湖。”
万重峰说道：“这么说，太湖也是不能去的了。”
万长青说道：“太湖相距不远，由水道前往，不至于惊动地方，如果能到太湖去隐居，待机待势，自是个好地方，我已经说过，不过，白明宜在那里，恐怕容不得我们。”
洪三升叫道：“不去，不去！我才不愿意受那个女人的气哩！”
石筱芗本来想要讲什么，但是，她欲言还止，停了下来，闭口没有说话。
万重峰问道：“第三个地方是哪里？”
万长青指着第三幅画图，图上画的仍是一处水域。图上写的是：八百里洞庭湖写意图。
大家几乎齐声惊呼：“啊，洞庭湖！”
万长青说道：“对，就是洞庭湖。”
万重峰问道：“为什么要到洞庭湖去呢？”
万长青说道：“孩儿想了很久，目前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宜于贸然起事的。满人入关，气焰正盛，以我们毫无基础的情形，要莽然举事，一定要失败的。”
万重峰说道：“可是你方才已经谈到要挑明着干一场的。”
万长青说道：“谋大事的人是不应激动的，所谓深思熟虑，绝不是怯懦，孩儿说挑明着干一场，那是迫不得已时。”
洪三升说道：“少庄主，现在已经是不得已的时候了。”
万长青说道：“是的，现在的情势，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了，但是我的计划还是设法暂时不发生正面的一拼，换句话说，目前满人的气势正盛，以我们目前这一点点毫无基础的力量，恐怕连当年史督师的下场都比不上。我的意思是，目前我们要蓄势，蓄势之后要待机，那样，就是说我们要有长期的打算。”
万重峰说道：“孩子，到洞庭湖去就是长期打算吗？”
万长青说道：“洞庭湖周围八百里，处处可以藏身、可以蓄势、可以待机，更可以衔接江淮，广交同心……”
老渔拍手说道：“说得真好，真好！”
万重峰点头说道：“洞庭兼具太湖之长，而没有太湖之短……”
洪三升抢着说道：“最主要的是，没有白明宜这种恶婆娘来阻挠。”
万重峰说道：“既然如此，就事不宜迟，我们就赶快准备动身吧！”
“爹爹不必着急，孩儿已经有了准备。”
万重峰这回更惊讶了，带着不相信的语气问道：“你说你已经准备了？怎样准备的呢？”
“方才爹爹怪孩儿来得迟了，其实正是由于孩儿从事准备去了。方才说到，孩儿看到石姑娘将事情处理得非常好，当时孩儿就知道九江是住不下去了。于是，和琼玉姑娘拚命赶回庄上，立即吩咐准备大小船只，将自己家里重要的东西开始搬上船……”
万重峰一直张大着嘴在听，忍不住问道：“你是说庄上的细软都开始搬上了船？”
“现在应该是都已经搬好了，一干人等都应该上了船，除了庄前一部分人，方才大家的欢呼，就是大家都愿意去的表示。”万长青说到这里，走到万重峰的面前，双膝跪下，说道：“这就是孩儿方才说的擅专，没有事前征得你老人家的同意。”
万重峰半晌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呆滞。
涂唐生在一旁说道：“万老哥，少庄主虽然是过于擅专，但是，事至燃眉，不得不急……”
“老哥哥，你应该对于你这个儿子感到骄傲才是，还迟疑什么呢？”
万重峰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伸手示意说道：“起来吧！孩子，你娘她们都上了船吗？你为什么不直接讲，还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呢？”
涂唐生笑道：“为了让你放心，他才作了这样详尽的说明，万老哥，少不得我们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洞庭，正如少庄主说的蓄势、待机！”
“那是当然！到了洞庭，我们还要广交四海，纠结人心，诸位都是极负盛名的武林前辈，留在洞庭，自然多一份号召力。”他转而对万长青说道，“既然船都装了载，当然随时都可以发船，你快带领着三位老前辈和两位姑娘，即刻上船。”
万长青急道：“你老人家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洪三升说道：“老哥哥，你不会单独一个人留下来吧？”
万重峰苦笑道：“如果我真的一个人留下来，那是一种不负责的做法。再说，大家前去蓄势待机，我留在这里算什么呢？”
“爹，那你老人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呢？”
涂唐生说道：“少庄主，我们就照老庄主的意思先走吧！让他一个人留下来一会，这一大片家业，住在这里已经几代了，就这样说走就走，你们年轻人也许可以做得到，对我们这种年岁的的人来说，那是一种用刀割肉的苦痛，为什么不让他多留一会，到处走走看看呢？”涂唐生这段话，说到万重峰的心里了。万重峰平时是一位高嗓门、笑呵呵的老人，此刻也由不得双眼垂泪。
万长青向前跪下说道：“爹，请原谅孩儿的不孝！”
万重峰伸手扶起儿子说道：“你怎么把话说反了呢？你这么做，正是爹心里所想而又没有想到的，不怕在座的老友们笑，你真是爹的好儿子，至于爹此刻心里……”下面的话，哽咽住了。
万长青也不禁流下眼泪说道：“爹，孩儿能体会到爹的心情，爹从爷爷手上接下这份家业，却由于孩儿毁于一旦……”
“不是想歪了，毁家报国的事情，史书上记载得很多，爹虽然是生长在江湖，少读诗书，道理还是懂的！”他挥手说道：“去吧，你快引导着大家上船，不要耽误了大事，我随后就来。”
万长青对大家说道：“请三位老人家，还有石姑娘……因为琼玉姑娘是早已参与了这件事，她对情况已经很熟，我们走吧！”
石筱芗说道：“长青哥，你们先走，我暂时留下来，陪陪万爷爷。”
“那怎么可以！”万长青刚说了一句，旋即又点点头说道，“筱芗，十分谢谢你，我们也不必要说什么客气话了，一切拜托了，我们在江边码头上相候。”
万重峰说道：“石姑娘，你又何必要留下来陪我呢？”
石筱芗微笑说道：“我的意思是：万爷爷如果到了时候还不走，我要绑架你去船上。”
这句话，引起大家一阵哈哈大笑，这是唯一还能够在这个时候，让大家暂时驱除沉重心情的话。
万长青引导着涂唐生他们一行，走到江边。
万重峰带领着石筱芗姑娘，在庄上到处走着。此刻，庄上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有的是跟着万长青上了船，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闯天下，有的本乡本土，一时也离开不了，领了万长青发放的银子，回家过日子去了，甚至还有极少数的几个老人家，自己觉得年龄也大了，远行前去也没有什么作用，再说，大半辈子活在庄上，他们哪里也不愿去，宁可死在庄子上。这几个老家人还在收收拣拣，整理着家当，可是那一份凄凉，越发地叫人椎心泣血。
万家庄像是经过了一次洗劫一样，显得凌乱而狼狈。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劫后的万家庄，看不见忙碌的人群，远远望去，高大的门楼、栅墙、吊桥，空荡而凄凉。
他们来到吊桥前，忽然虎娃抢上前去，丢下手里牵的小毛驴，来到万重峰的面前，跪在地上说道：“请老爷子原谅我，我才敢说。”
石筱芗这时候抢上前说道：“虎娃，你这孩子，有话回到庄上去说，为什么要拦在此地呢？再说，万爷爷对你这样的孩子，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万重峰拈着他那疏疏落落的胡须，沉吟着说道：“三位老友和石姑娘不要见笑，虎娃在庄上虽然得到上上下下的宠爱，但是他断不敢贸然无礼，想必是什么事方才我没有让他说，现在他要说。”他对虎娃点点头：“不必紧张，有话你起来说吧！”
虎娃磕了一个头，仍然没有起来，跪在地上说道：“虎娃今天做了一件冒犯的事。”
万重峰“噢”了一声，说道：“虎娃，你做了什么事？你说清楚些。”
虎娃说道：“今天我将曹子坚表少爷捆起来，现在吊在庄上。”
万老庄主本来是要走过吊桥，回到庄上的。如今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背着手，站在那里，看样子他并没有生气。紧张的是石筱芗，她连忙上前说道：“万爷爷，有话回到庄上再说吧！大家都已经劳累了一个上午，该回到庄上歇着去。”
“石姑娘，虎娃是个鬼灵精，他拦住我在这里说这件事，一定有他的原因。”万重峰对虎娃说道，“起来，将这件事详细地说给我听听。”
虎娃磕了个头，站了起来，垂手在一旁说道：“虎娃遵命，”他那充满慧黠的眸子，的确没有一丝怯怕之意，他的确是有备而来的，“回老爷子的话，今天早上的事，我跑回去说给石姑娘听了之后，石姑娘骑着马赶回来。当时我又没有马可骑，找到农庄上的小毛驴，又跑不快，就在这个时候，我碰上了一个人……”
石筱芗说道：“是表少爷曹子坚吗？”
万重峰说道：“说到这里，老朽要借这个机会向石姑娘致歉，同时也要致谢！”
石筱芗不安地说道：“万爷爷，说得不好意思，致歉的应该是我，当时下手太重了一些。”
万重峰满脸歉疚地说道：“我真没有想到曹子坚是这样卑鄙的东西，姑娘真该一掌劈死他，姑娘手下留情，老朽十分感激，其实，老朽也应该一掌劈死他……只是……唉！我妹妹过世，就剩下这么一个外甥……”
石筱芗连忙说道：“万爷爷，我们都能明白你的内心苦痛，换过旁人，也会和你一样。万爷爷，我们是有感情的人，我们不能铁石心肠。万爷爷，换过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万重峰叹道：“他那些狐群狗党将他送到庄前，呼啸着就丢下了他。我什么也没有问，我可以想得到他会做些什么，他已经做了些什么，有什么可问的呢？”
洪三升忍不住问道：“曹子坚是挨了石姑娘的揍，是吗？”
万重峰叹道：“他被揍死，也是死有余辜，可是石姑娘手下留情，他受伤回到庄上，经过十多天的调养，又一声不响地走了。为什么今天又被虎娃碰上了呢？”
虎娃说道：“我碰上表少爷的时候，表少爷正提着一柄剑，从庄里出来，一脸的得意，显得喜气洋洋……”
万重峰说道：“虎娃，你没有看错吗？他果真是喜气洋洋的吗？”
“没有看错！虎娃没有看错。看到表少爷那么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里就难过，庄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伤心都来不及了，还有什么可喜的事呢？”
万重峰忍不住问道：“他看到你了？”
“看到了。他告诉我说，九江剑客的庄子，从今以后就是他姓曹的了。他并且说，如果我能好好地侍候他，他还可以收留我。”
万重峰的脸色发青了，骂着：“这个该死的畜生！”
洪三升说道：“看样子是这位曹少爷告的密。”
涂唐生立即止住说道：“三爷……”
万重峰叹了口气说道：“七爷，这是家门不幸！三爷他说的没有错。虎娃，你再说下去。”
“我问表少爷到哪里去，他说到九江知府衙门去领赏，他问我去不去。”
石筱芗问道；“虎娃，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洪三升说道：“这孩子嫉恶如仇，他怎么会和这种人一起去呢？就凭当时‘领赏’这两个字，虎娃就该劈了他。”
“洪老爷说的话，我可不敢，无论怎么说，曹表少爷在庄上的身份地位不是虎娃能劈他的。再说，论武功，虎娃可比不上表少爷。”
洪三升说道：“小子，难道当时你就跟他走了不成？”
“老爷子，按道理我是不会跟他去的，像他这种人，我恨不得……”说着朝万重峰看了一眼。
洪三升急着说道：“小孩子说话，哪有那么多顾虑，吞吞吐吐，有话还不快说！”
虎娃说道：“我是说，我恨都恨死他了，怎么会跟着他去？”
洪三升伸着大拇指说道：“好！有志气。”
“后来我一想，就这样让这小子去到九江知府衙门领赏，于心不甘，说什么我也要替老庄主报仇。假如这口气我都能忍下去，我还能算是人吗？”
洪三升拍着腿，这回连涂唐生也伸出了大拇指说道：“好孩子！没让万老庄主白疼你，你能有这份心，真是好孩子！”
万重峰说道：“虎娃，曹子坚武功虽然不怎么样，至少比你要高出许多，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会吃亏的。”
“回老爷子的话，我虎娃也有自知之明。但是我不能力敌，我可以智取。当时我心里一转，不如将计就计。我就跟曹子坚说，他去领赏金，而且他又是未来万家庄的主人，我当然要跟他去。”
涂唐生说道：“人在得意的时候，他能不相信吗？所谓得意忘形，就是那小子当时的写照。”
“大概正是老爷子说的那样吧！他倒是真的相信。他找到一匹马，让我跟他一起骑，坐在他后面，这又是最好的机会。”
洪三升呵呵笑道：“这叫做自找死路，好极了！虎娃，你就趁机下了手，是吗？”
“我还是迟疑了一下，因为我觉得偷袭有点不光明。后来我骂自己糊涂，曹子坚连老庄主都出卖了，卑鄙到了极点，我还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当时我下定决心，骑上马以后，我就点了他的穴道。本来他是要骑马带我到九江去的，结果，变成我骑马带他回到庄上。老爷子，虎娃还有一句话想讲出来。”
“你说。”
“这次庄上遭受这样大的变故，曹表少爷是很让老庄主伤心；但是也有值得安慰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回老爷子的话，虎娃擒住表少爷，带回庄上以后，庄上的人，没有一个逃走，大家都在忙着整理劫后，大家都在等着老庄主回来……当我将曹表少爷的事向大家说了一遍之后，人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当时将表少爷活活撕掉。”
石筱芗这时候惊呼出声：“虎娃，那可造次不得啊！”
万重峰低头叹道：“他是死有余辜。”
“回老爷子的话，人命关天，是不能随便杀人的。表少爷的行为，说句放肆的话，是罪该万死，但是，也轮不到我们这些人来处置。当时我求各位叔叔大爷，我说，我们都相信老庄主会平安回来，这件事只有老庄主才可以处置。”他转向万重峰，单腿下了一跪，继续说道：“回老庄主的话，虎娃大胆拦住老庄主，就是要向老庄主汇报这件事。”
“虎娃，你做得很好。你没有辜负我平时对你的教诲。我很高兴。曹子坚现在哪里？”
“一直吊在栅墙里面的马棚里。”
万重峰愤慨地说道：“难怪你要在这里拦住我，走吧！进门就可以看到这个混帐东西。我倒要看看，这回他要拿什么话来对我说，看看他还能说什么！”他大踏步地走过吊桥，走进大栅门。门里有人看到他，一怔之后，大声叫道：“大家注意听着！老庄主回来了，回来了！”
这一声呼叫，宛如是一声春雷。栅门里面的人，修门的、补壁的、平地的……大家丢下自己手里的工作，齐声欢呼，一齐拥上来。有的人竟热泪满面，哽咽不能出声。万重峰也是泪水横流，他挥动着双手，连声说道：“谢谢大家的关心！谢谢大家的关心！”
正在大家围绕着万重峰，情绪十分热烈的时候，人丛的后面，有人叫着：“舅舅，救救我！我快被吊死了！”
万重峰的脸色发青，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一个热闹的场面，突然间变得寂静无声。
那呼叫的声音又起了，只是不似方才那样惨烈，变成一种无力的哀嚎：“舅舅，救救我！快救救我！”
围在四周的人，缓缓地让开一条路。万重峰迟疑了一下，便朝着前面走去。前面是沿着寨墙砌起的一溜马厩，里面本来养着几匹马，现在马都被那些兵勇牵走了，而且马背上还装了不少东西。
万重峰迈步走进了马厩，只见在马厩当中的大梁上，吊着的正是曹子坚。两双脚离地有一尺多高。
曹子坚昂起头看到万重峰，叫道：“舅舅，我全身骨头都快散掉了，快叫他们把我放下来。快呀！舅舅，整个事情都是个误会，求你放我下来，我会很详细地说给你老人家听。”
万重峰仍然是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曹子坚又叫道：“舅舅，你是我的亲娘舅！你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娘死的时候是怎样对你说的，舅舅！你是不是忘了我娘的话？”
万重峰突然大喝：“住口！你这畜生，你还有脸提到你娘！”
曹子坚直着嗓子叫道：“你不要这么凶，干脆你把我杀掉算了，看你将来死了以后，怎么跟我娘在地下相见！怎么向我娘交代！”
万重峰上前，伸手就是一掌，喝叫：“拿刀来！我要把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劈了，我要看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
石筱芗这时候跟上来，攀扶住万重峰说道：“万爷爷，别生气，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老人家做决定，别气坏了身子，连累了大事。”她转身叫道：“虎娃，过去把表少爷的绑松了。”
虎娃应了一声“是”，可是人站在那里，脚下没有移动。
万重峰说道：“石姑娘，这种人是不值得同情的，你看他，接二连二地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来，他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东西，留着这种人，将来还是个祸害！”
曹子坚吊在那里叫道：“舅舅，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万重峰冷哼一声道：“你还有下次？还能让你有下次！”
曹子坚哀叫道：“舅舅！我知道我错了，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再原谅我一次，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亲娘舅。”
石筱芗叫道：“虎娃！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解开表少爷的绑！”
虎娃口里应着“是“，人却望着万重峰。
万重峰长叹一声，又不禁老泪双垂，说道“石姑娘，并非是老朽故作矫情，这个人已经是无可救药。这次我放了他，又不知道他要作些什么孽！我是他的亲娘舅，他都能黑着良心出卖，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曹子坚哀叫道“舅舅！我真的知道我是错了，饶了我这次，我决心改过自新。”
石筱芗说道“万爷爷，天下没有不可救之人，给他一个机会吧！就算他将来不能改邪归正，自有别人来收拾他。”
万重峰叹一声，没有说话。
石筱芗对虎娃点点头，虎娃便自上前，拿一把刀来，割断曹子坚身上的绳索。虎娃心里真恨这种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的坏东西，在割断绳索的时候，故意地割破曹子坚的手脚，痛得他直咧嘴，还不敢呼痛。
曹子坚坐在地上，揉了半天手脚。
万重峰说道：“按你的罪行，我是要杀了你。我不杀你，我对不住庄上的老老小小，可是……”他叹了口气，“不是我下不了手，正如你说的，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能好好地把握住，将来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走吧！”
“舅舅，你既然原谅我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在庄上待下去呢？”
“你真是个没有廉耻的东西，就算我留你待在庄上，你还有脸待在这里吗？快走吧！不要等到我改变主意。”
曹子坚在地上爬了几步，又对石筱芗说道：“石姑娘，请你帮我求求我舅舅，让我留在庄上，这会赶我走，我能到哪里去呢？”
石筱芗说道：“曹表少爷，我看你还是趁早走吧！万爷爷已经说了，等到他改变了主意，那时候你就惨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再说，离开了万家庄，何愁没有地方去？你有那么多吃肉喝酒的朋友，再说，你到九江知府衙门去，还有一笔赏金在等着你。”
曹子坚看看没有指望了，勉强支撑起来。他对周围看了一遍，他看到一张一张愤怒的脸，愤怒的眼睛都在喷着怒火。他知道再求下去，即使万重峰答应了，他也无法在庄上待下去。他一步拖一步地走了。万重峰目送曹子坚走远，长叹一声，便迈开脚步走向庄上，回到自己的厅房。凌乱不堪的景象，已经很快地清除了，有人很快送上茶来，万重峰长叹不语。
涂唐生说道：“老庄主，你处理曹子坚的事，我不尽赞同，但是，我跟洪三和老渔，都很能体谅你的心情，人总归是人，有时候难免下不了决心，又狠不下心来。”
老渔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去想它，倒是目前的事，我们该何去何从？”
“不瞒大家说，现在我的心情，有着双重的悲痛，曹子坚说的话有一句很能戳痛我，他说我死后如何与他娘，也就是我妹妹相见于地下，现在……”
石筱芗急忙说道：“万爷爷，你已经原谅他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我虽然没有杀他，赶走了他，可能会害了他的一生，比杀掉他还要更糟。总而言之，往日我对他的教诲全部失败了，其实不止是他，就是我自己的儿子，又能怎样？照样不争气！”
石筱芗说道：“万爷爷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长青哥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人中之龙，令人敬佩！”
万重峰摇头说道：“人中之龙？哼，哼！”这两声冷哼，使石筱芗和在场的人都有几分意外。因为万重峰对于万长青，虽不骄宠，但是十分自得，对于这唯一的儿子，在朋友们面前，从不掩饰他的骄傲。为什么此刻有了不满之意？
万重峰转过话题说道：“现在我们来谈今后的动向，请各位指教！”
涂唐生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与九江府已经正式掀翻了脸，就凭这一点，这庄上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老渔接着说道：“万老哥，你如今也不得不走了。但是，九江是你的根基，相传多少代，沿着长江，还有多少人靠你为生，你要走，短期间如何交代？你能一走了之吗？”
涂唐生说道：“老渔，万老哥即使不能一走了之，也要一走了之，九江知府受了这样重大的挫折，他能够就此甘心吗？恐怕很快就会再度发兵前来，到那时候，万老哥如果没有走，是束手待擒？还是起而对抗？”
洪三升说道：“当然起来对抗，九江知府派来的官兵，他们应该知道九江剑客的威名，哪里敢上前动手？”
老渔说道：“万一再有红衣喇嘛之流，我们有再高的武功，又有何用？”
涂唐生说道：“不仅如此，九江知府派来三五百名兵勇，站在庄前，来一阵乱箭射人，再加上射进火箭，即使我们能杀了上百的人，后果也不堪设想。再说，以九江剑客一个庄子，公然对抗朝廷官府，那绝不是智者所为。”
洪三升说道：“那么说，只有走了？”
涂唐生说道：“只有走！”
万重峰问道：“怎么走？去哪里？”
涂唐生说道：“这正是我们所要思考的。”
石筱芗说道：“七爷爷，我倒有一个想法……”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外面一阵乱，人声嘈杂。
万重峰心里一动，连忙问道：“外面是什么事？为什么不见回报？”
就在这个时刻，外面有人跑进来向万重峰禀告：“少庄主回来了！”
万重峰面容为之一动，但是立刻又沉下脸色，表露出不悦之意说道：“叫他进来就是了，为什么乱糟糟的？”其实万重峰自己心里也很明白，庄上遭了一次大劫难，劫后余生，看到小主人平安回来，人心自有一番激动，这是人之常情。万重峰所以如此，那是心里对万长青有一份难言的不满。庄上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大事，几乎是家破人亡，而万长青却带了琼玉去游山玩水去了，虽然只是巧合，也叫他心里不舒服。他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儿子的安全是件重要的事，但比起石筱芗姑娘，叫他如何不为万长青的表现而感到遗憾呢？
这时候，万长青偕同琼玉姑娘从外面大踏步地走进来，行过礼，还没有说话，万重峰就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这句话问了之后，万重峰神情一黯，就有凄然落泪之势：“你知道吗？我们父子差一点就不能见面了，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
石筱芗连忙说道：“万爷爷，长青哥和琼玉都是受了我的约，去远程探幽去了。我说过的，我临时退出了，这实在是怪不得长青哥的！”
万重峰说道：“实在是应该怪我的，吉娃报信得早，我们驾车回到庄上，已经是劫后，然后……”
万重峰说道：“然后你又到哪里去了呢？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万长青说道：“庄上的情景，使孩儿很伤心，更让孩儿痛心的，是爹和几位长辈都被那红衣喇嘛用邪法劫走了……”
“不是邪法，是来自西藏的迷香。”
“不管是迷香，还是邪法，孩儿知道了这个消息，肝肠欲裂，当时我和琼玉姑娘要追上去拼个死活。孩儿和琼玉姑娘一马冲到了九江，居然没有一点动静，我才想到我是跑过了头，立即又快马加鞭，抄了小路向回赶。这时候，我看到了石姑娘智勇双全，处理了现场情况……”
万重峰以充满感情的语调说道：“孩子，你应该去谢谢石姑娘，如果不是她，你爹这条老命已经没有了。”
万长青立即过去，对石筱芗深深一鞠躬。石筱芗慌忙不迭地闪到一旁，埋怨道：“长青哥，你这是做什么！”
“石姑娘，救父的恩情，不是一个‘谢’字所能概括的。”
“长青哥，你说这种话，显得太见外了。”
“长青，你既然到了现场，为什么没有露面？”
“爹，说到这件事，孩儿要请爹原谅，因为孩儿擅自做了一件事。”
“你说吧！你做了什么事？”
“当时孩儿有一个想法，现场的情形，既然已经被石姑娘制服了，孩儿出面也无作用。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一个问题，万家庄今后还能安宁吗？”
“在那种情形之下，你能想到这件事，说明你还不算糊涂。”
“过去，九江知府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跟爹有交情，如今闹到这种田地，交情也变成了白纸。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九江知府衙门往后的日子，是跟我们怨仇结定了。”
“孩子，你不会因此而害怕吧？”
“孩儿不会怕，但是，万家庄数百口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因此，孩儿做了一件大胆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除了离开九江，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说，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孩儿幼承庭训，要孩儿时时刻刻不要忘记是大明的子民，爹爹为了要维持九江一带数以万计的人能够活下去，不得已才与官府衙门里的人周旋，不得已才剃了发，又让孩儿着满人的衣冠，爹爹的用心，孩儿是能体会的。因为，反清是爹爹的宿愿，复明是爹爹的大志胸怀，如今既然不能再忍辱含垢地活下去，何不就此挑在明处干一场！”
“孩儿，你不愧是我亲自教诲长大的，你真正懂得爹的心。这些年来，我处处忍辱，时时含垢，为的就是这一片家业，为的就是九江一带赖以为生的人，如今既然不能再忍下去了，何不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洪三升大声说道：“好孩子，就算是死了，也不再辱没祖先。”
涂唐生却冷静地问道：“长青贤侄，你不是要以这座庄子作为基业吧？”
“这座庄子既不能守，又谈不上攻，攻守俱都不行，是处太平盛世享乐的地方，却不是可以起事的地方。”
涂唐生赞了声：“很好！”接着说道：“看来长青贤侄早就有了打算，对事情胸有成竹，不妨说出来听听！”
“不瞒几位老人家说，小侄确实早有打算，只是情势未到，不敢早作张扬，画虎不成反类犬。如今情势已经如此，就是要再拖下去，也无从拖起，因此，小侄才胆敢说出来。既然要举事，就要做长远的打算，万家庄既然不能守住基业，就要找一个可以守住基业的地方去。”
洪三升问道：“有这样的地方吗？”
涂唐生说道：“洪老三，你看不出长青贤侄早就胸有成竹吗？让他慢慢地说下去。”
“小侄在农庄居住时期，成日无事，曾经作过详细的思考，有三个地方可以供我们选择。”
这回该让石筱芗和琼玉惊呼了。在农庄隐居时期，只看到万长青成日里游山玩水，练练拳脚功夫，向石筱芗请教剑术，哪里知道他还在细心策划着如此大事。
“实不相瞒，万家庄之危机，是迟早的问题，九江知府衙门也全非饭桶酒囊，他们哪里会看不出我们万家对满人有不服之意。”
万重峰喃喃地说道：“是啊，他们是应该想得到的，可是，这么多年却又相安无事，又是为什么呢？”
“其中原因很多，万家在九江还是有势力的，他们能够不惹就不来惹我们。其次，我们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行动，还有，九江离北京城是天高皇帝远，能够不生事，就马虎过去算了，这才造成这些年来相安无事的局面。”
万重峰点点头，他已经深深觉得自己的儿子说的道理真不错，为什么以前把他当做不成熟的孩子看呢？
万长青继续说道：“现在既然有人举发了，又有京城里来的高手，他们觉得时机到了，他们当然要动手。我的意思是说，就是这次他们不动手，迟早也有一天会动手的。爹教导我们：做人如无远虑，必有近忧！孩儿牢记在心的。”
涂唐生喝彩道：“好一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贤侄，你这个计划必定十分精彩，老朽愿洗耳恭听。”
万长青不慌不忙地说道：“要能成为基业，首先要想到这个地方一定要可守可攻，因为要能攻能守，普通的地方是不行的，所以，我选择了三个地方。”他说到此处，伸手从身上摸索了一会，很谨慎地取出三幅画图摊开在桌上，大家都好奇地凑上来看。
第一张图，上面写着：登云山地形要图写意。
万长青说道：“登云山是处可攻可守的地方，当年南宋时期，曾经有梁山好汉的部分后人据山以抗金，且拒敌官兵好几年安然无恙。后来因为他们志不在大业，集体从水路出海，泛洋海外，不知所终。”
洪三升哈哈笑道：“哈哈！长青贤侄要我们去做山大王。”
万长青说道：“同样的一柄刀，落在盗贼手里，成为害人的凶器，而落在侠义之士手里则是救人济世的利器；同样一处地点，坏人盘据，则成了落草盗匪，而胸怀大志的人居住，就可以作为光复大明河山的根据地。”
洪三升连忙说道：“对不起，老朽失言了！”
万长青说道：“三爷爷是正人君子，自然会想到这个问题，是可以理解的。”
万重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登云山了？”
万长青说道：“登云山虽然是一处好地方，方圆数百里，可以自给自足，可以号召天下志士，可以养精蓄锐，而且易守难攻，的确是一个起事的好地方。但是，此去路途遥远，数千里的路程，我们的人又多，越州过县，谈何容易？所以，地方虽好，可惜却不能为我们所用。”
大家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
万重峰问道：“第二个地方呢？”
万长青指着第二幅图，图上画的是一处水域，水中有山峰岛屿，图上标明为：太湖写意图。
石筱芗一看之下，脱口惊呼道：“太湖！”
万长青点点头说道：“太湖水域，是一个不容易起事的地方，但是，作为隐居待机的地方，还是很好的。”
洪三升说道：“为什么太湖不是起事的地方？”
万长青说道：“太湖三万六千顷，鱼龙变化，气象万千。但是，居住在太湖的人，安逸已久，都不愿多事，而且万一苏州、常州、无锡三处水师齐集围剿，太湖就成了绝地。”
洪三升说道：“可是白明宜霸居太湖桃花坞，苏、常二州的水师不敢正视，是为什么呢？”
万长青说道：“白明宜的情形跟我们万家在九江，大致说来相仿佛，如果我们万家不挑明着干，九江知府衙门照样不敢前来捋虎须。如果白明宜在太湖公然表明抗清，恐怕苏、常二州的水师就容她不得了。不要说旁的，如果常、苏二州将四处堵住，白明宜就会困死在太湖。”
万重峰说道：“这么说，太湖也是不能去的了。”
万长青说道：“太湖相距不远，由水道前往，不至于惊动地方，如果能到太湖去隐居，待机待势，自是个好地方，我已经说过，不过，白明宜在那里，恐怕容不得我们。”
洪三升叫道：“不去，不去！我才不愿意受那个女人的气哩！”
石筱芗本来想要讲什么，但是，她欲言还止，停了下来，闭口没有说话。
万重峰问道：“第三个地方是哪里？”
万长青指着第三幅画图，图上画的仍是一处水域。图上写的是：八百里洞庭湖写意图。
大家几乎齐声惊呼：“啊，洞庭湖！”
万长青说道：“对，就是洞庭湖。”
万重峰问道：“为什么要到洞庭湖去呢？”
万长青说道：“孩儿想了很久，目前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宜于贸然起事的。满人入关，气焰正盛，以我们毫无基础的情形，要莽然举事，一定要失败的。”
万重峰说道：“可是你方才已经谈到要挑明着干一场的。”
万长青说道：“谋大事的人是不应激动的，所谓深思熟虑，绝不是怯懦，孩儿说挑明着干一场，那是迫不得已时。”
洪三升说道：“少庄主，现在已经是不得已的时候了。”
万长青说道：“是的，现在的情势，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了，但是我的计划还是设法暂时不发生正面的一拼，换句话说，目前满人的气势正盛，以我们目前这一点点毫无基础的力量，恐怕连当年史督师的下场都比不上。我的意思是，目前我们要蓄势，蓄势之后要待机，那样，就是说我们要有长期的打算。”
万重峰说道：“孩子，到洞庭湖去就是长期打算吗？”
万长青说道：“洞庭湖周围八百里，处处可以藏身、可以蓄势、可以待机，更可以衔接江淮，广交同心……”
老渔拍手说道：“说得真好，真好！”
万重峰点头说道：“洞庭兼具太湖之长，而没有太湖之短……”
洪三升抢着说道：“最主要的是，没有白明宜这种恶婆娘来阻挠。”
万重峰说道：“既然如此，就事不宜迟，我们就赶快准备动身吧！”
“爹爹不必着急，孩儿已经有了准备。”
万重峰这回更惊讶了，带着不相信的语气问道：“你说你已经准备了？怎样准备的呢？”
“方才爹爹怪孩儿来得迟了，其实正是由于孩儿从事准备去了。方才说到，孩儿看到石姑娘将事情处理得非常好，当时孩儿就知道九江是住不下去了。于是，和琼玉姑娘拚命赶回庄上，立即吩咐准备大小船只，将自己家里重要的东西开始搬上船……”
万重峰一直张大着嘴在听，忍不住问道：“你是说庄上的细软都开始搬上了船？”
“现在应该是都已经搬好了，一干人等都应该上了船，除了庄前一部分人，方才大家的欢呼，就是大家都愿意去的表示。”万长青说到这里，走到万重峰的面前，双膝跪下，说道：“这就是孩儿方才说的擅专，没有事前征得你老人家的同意。”
万重峰半晌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呆滞。
涂唐生在一旁说道：“万老哥，少庄主虽然是过于擅专，但是，事至燃眉，不得不急……”
“老哥哥，你应该对于你这个儿子感到骄傲才是，还迟疑什么呢？”
万重峰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伸手示意说道：“起来吧！孩子，你娘她们都上了船吗？你为什么不直接讲，还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呢？”
涂唐生笑道：“为了让你放心，他才作了这样详尽的说明，万老哥，少不得我们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洞庭，正如少庄主说的蓄势、待机！”
“那是当然！到了洞庭，我们还要广交四海，纠结人心，诸位都是极负盛名的武林前辈，留在洞庭，自然多一份号召力。”他转而对万长青说道，“既然船都装了载，当然随时都可以发船，你快带领着三位老前辈和两位姑娘，即刻上船。”
万长青急道：“你老人家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洪三升说道：“老哥哥，你不会单独一个人留下来吧？”
万重峰苦笑道：“如果我真的一个人留下来，那是一种不负责的做法。再说，大家前去蓄势待机，我留在这里算什么呢？”
“爹，那你老人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呢？”
涂唐生说道：“少庄主，我们就照老庄主的意思先走吧！让他一个人留下来一会，这一大片家业，住在这里已经几代了，就这样说走就走，你们年轻人也许可以做得到，对我们这种年岁的的人来说，那是一种用刀割肉的苦痛，为什么不让他多留一会，到处走走看看呢？”涂唐生这段话，说到万重峰的心里了。万重峰平时是一位高嗓门、笑呵呵的老人，此刻也由不得双眼垂泪。
万长青向前跪下说道：“爹，请原谅孩儿的不孝！”
万重峰伸手扶起儿子说道：“你怎么把话说反了呢？你这么做，正是爹心里所想而又没有想到的，不怕在座的老友们笑，你真是爹的好儿子，至于爹此刻心里……”下面的话，哽咽住了。
万长青也不禁流下眼泪说道：“爹，孩儿能体会到爹的心情，爹从爷爷手上接下这份家业，却由于孩儿毁于一旦……”
“不是想歪了，毁家报国的事情，史书上记载得很多，爹虽然是生长在江湖，少读诗书，道理还是懂的！”他挥手说道：“去吧，你快引导着大家上船，不要耽误了大事，我随后就来。”
万长青对大家说道：“请三位老人家，还有石姑娘……因为琼玉姑娘是早已参与了这件事，她对情况已经很熟，我们走吧！”
石筱芗说道：“长青哥，你们先走，我暂时留下来，陪陪万爷爷。”
“那怎么可以！”万长青刚说了一句，旋即又点点头说道，“筱芗，十分谢谢你，我们也不必要说什么客气话了，一切拜托了，我们在江边码头上相候。”
万重峰说道：“石姑娘，你又何必要留下来陪我呢？”
石筱芗微笑说道：“我的意思是：万爷爷如果到了时候还不走，我要绑架你去船上。”
这句话，引起大家一阵哈哈大笑，这是唯一还能够在这个时候，让大家暂时驱除沉重心情的话。
万长青引导着涂唐生他们一行，走到江边。
万重峰带领着石筱芗姑娘，在庄上到处走着。此刻，庄上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有的是跟着万长青上了船，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闯天下，有的本乡本土，一时也离开不了，领了万长青发放的银子，回家过日子去了，甚至还有极少数的几个老人家，自己觉得年龄也大了，远行前去也没有什么作用，再说，大半辈子活在庄上，他们哪里也不愿去，宁可死在庄子上。这几个老家人还在收收拣拣，整理着家当，可是那一份凄凉，越发地叫人椎心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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