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深秋的山里,已经有了凉意。满山的红叶,也只剩下憔悴与凋零。住在山里的人,却丝毫不觉得秋风多寒,他们依然如同生活在春天里。
  一天早晨,大地一片秋霜。
  琼玉笑嘻嘻地敲着石筱芗的窗子,叫道:“筱芗姐,还没有起来吗?”
  房里的石筱芗应声说道:“早已起床了,你进来吧!”
  琼玉绕到房门前,推门进去,石筱芗一眼看到琼玉一身深红的劲装,头上包着一幅黑色的头巾,在额上发际,打了一个英雄结,外套一件长坎肩,是黑色丝绒缝制的,拦腰系着一条紫红色的宽腰带。如此红黑相配,穿在琼玉身上,越发地显出她的野性美。
  石筱芗笑道:“琼玉,这身打扮,把你衬托得越发地惹人爱了。”
  琼玉涨红着脸说道:“筱芗姐,我们不是昨天说好的吗?今天起一个早,到远一点的山上去游览。登山嘛!我就选了这套比较耐脏的衣服。看你还是这样长裾拖地,还不赶快换衣服!长青哥说,今天我们要到很远的地方,来回可能要一天的时间。”她接着又说道:“这几个月清静的生活真好,使我又想起南海的那段日子,不过,山居比起海居,又好得多了。唯一让我感到不懂的是,你好像始终有心事,总让人觉得你有一些不快乐。”
  石筱芗淡淡笑道:“琼玉,你的确长大了,事实上,我的心事你是知道的,爷爷的在天之灵,还有……”她摇摇头,暗暗地吁了一口气。
  “真抱歉!筱芗姐……”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呢?外面通缉的风声至今没有松下来……”
  “那还不是曹子坚的关系?要不是他,九江一带早就忘记了这回事。”
  “对坏人的宽容,可能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残酷。如果当初我对曹子坚不稍宽容,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
  “那也怪不得你,曹子坚毕竟是万爷爷的外甥,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万爷爷就只有这么一个外甥。”她的话刚一说完,就听到万长青在远远地笑道:“今天霜下得这样浓,一定是个好天气,我们趁早走吧!一切我都准备好了。”只见他走到房门外,随手放置在地上三个包裹,外带一个水袋子。他站在门外说道:“包裹里是干粮和卤菜,水袋里可是泡好了的茶水。”
  “长青哥,今天我要失约了……”
  “筱芗,你身子没有不舒服吧?山居生活太单调了,如果不习惯,人会闷出病来的。当初我想到这里,只是求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躲过这一阵风声,再作第二步的打算。”
  “长青哥,你错了!”
  “筱芗,你是说……”
  “你以为我是过不惯乡居生活,闷出病来了?其实我最喜欢这与世无争,与山水为伴的生活,只是,我不是一个够格享清福的人,还有很多事在那里等着我。所以,难免在内心里有一种沉重的压力。今天我只是有些懒,因此就有了不想外出的念头。真对不起,长青哥,今天我又不能和你们一块去了。”
  琼玉连忙说道:“既然筱芗姐不去,我们也都不去了,还是改期吧!”
  万长青立即附和着说道:“对,任何一天都可以去,不一定要在今天。天气渐渐冷下来了,等到哪一天大雪纷飞,我们去一趟梅花坳……梅花坳必须要等到梅花盛开时,蔚成一片香雪海,那景色才是人间仙境。”
  琼玉叹息地说道:“那只好等到严冬下雪再去了。”
  石筱芗微笑道:“琼玉,现在已经是深秋,很快就是寒冬,看雪探梅的日子很快就来的,不过,今天我不主张你们这样改期。”
  琼玉连忙说道:“筱芗姐,你愿意今天一起去野游了?”
  石筱芗说道:“你看,长青哥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不去,岂不是扫了长青哥的兴吗?”
  琼玉笑道:“好极了!筱芗姐,你快到里间换衣服去,我们在外面等你。”
  石筱芗说道:“琼玉,我是说你和长青哥一起去。还是让我在家休息沉思,好不好?”
  琼玉望着石筱芗的眼光,再望望万长青站在一旁微笑不语,便点头说道:“好吧!筱芗姐,就让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知道,有些时候,你是需要静静地思考问题,我在家里会打扰你的。那我就和长青哥去了。你等着,说不定晚上回来,给你带来野味,陪你小酌两杯,解解你的忧闷。”
  石筱芗微笑点头说道:“好。我等着。”她目送万长青和琼玉高高兴兴地走了,她有一份安慰的感觉,她想到离开南海的时候,恩师虽然没有特别交代,但是,让琼玉能有一个美好的归宿,应该是恩师没有理由反对的。她又禁不住想起自小青梅竹马的伴侣史怀祖,如今落入太湖白夫人之手,情形会怎样呢?个人的感情,固然让人牵肠挂肚,更重要的是史怀祖身负有重责大任,因为他是大明忠臣史可法的孙子,他对广大的百姓,有号召凝聚团结的作用,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如果他有闪失,或是有迷失,那将如何得了!再说,爷爷已经过世了,石筱芗已成了一叶浮萍,她的寄托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史怀祖,可是如今……一种茫然的凄凉使她潸然泪下。
  晨曦已退,朝阳初升,在薄寒的早晨,石筱芗缓缓步出屋子,踏着化霜之后尚未干的草地,走向田陇之间。眼前的田里,种的是萝卜,一片翠绿,淡淡清香,石筱芗沉郁的心情为之一振。
  吉娃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棵带叶子的萝卜,笑嘻嘻地递给石筱芗说道:“石姑娘,吃吃看。”
  石筱芗问了一声:“吃生萝卜吗?”
  吉娃笑道:“霜后的萝卜,甜得赛梨,水又特别多,再过一段时期,上了冻以后,萝卜冻松了心,就不好吃了。你看!”她熟练地从萝卜的根开始,用大拇指转着一直推上去,不一会工夫,萝卜的外皮剥得干干净净,配上那一绺翠绿的叶子,别说吃,就是看看也叫人垂涎。
  石筱芗接过来,咬了一口,但觉满口冰凉、淡甜、清脆。她笑着说道:“吉娃,你懂的真不少,我觉得比梨还好吃。”
  吉娃笑嘻嘻地从田里又挖起一棵萝卜,洗掉上面的泥,再剥去皮,大口咬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晓得,这都是虎娃教的。虎娃真是个鬼灵精,仿佛这世间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遒的。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树上去摸鸟蛋,什么时候可以到田里去抓黄鳝……而且,他的武功练得不错。”
  “你们两个人大概是老庄主面前最得宠的人吧?”
  “人家说我们是庄上的金童玉女嘛!哼!谁要跟虎娃做玉女啊!”
  石筱芗被吉娃这么天真无邪的一逗,心情大开,把一切的烦恼都抛得远远的。她忽然问道:“虎娃呢?怎么没有见到他?你们这一对金童玉女怎么分开了?”。
  “虎娃回庄上去了。”
  “他一个人驾车去的吗?为什么事?”
  “他骑马,他要是驾车,我就会跟着去。他最坏了,就是不让我跟着去玩。他说,他此次回庄上,不是去玩,是去探听消息。因为少庄主说,只要庄上风声过去,就请石姑娘回去,因为,少庄主怕姑娘住在这里着急。”
  石筱芗暗自点点头,她对万长青这份关切,着实有很大的感动,虽然万长青并没有明说,但他的用心是十分真挚而诚恳的。石筱芗想到那天晚上她独自离庄出去的那一幕。万长青抱着未愈的病躯,黑夜追踪,而且坦诚倾诉。只可惜石筱芗早已心有所属,她只有将琼玉与他尽量地撮合,以稍稍弥补她内心的一点歉疚之意。她转换话题说道:“吉娃,你会做菜吗?我们去帮老婆婆做菜去,试试我的手艺如何?”
  吉娃笑着拍手说道:“好啊!……”她的话尚未说完,忽然停住,眼睛望着远处,眼神里流露出惊讶之色。
  远处是两山对峙的一个狭谷,只有一条小径。万重峰当年选中这里作为他归隐之所,就是看中了这里特殊的地形。狭窄山谷之中,却又豁然开朗,而且是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大有桃花源仙境的味道。
  如今狭谷隘道上有一骑飞奔而来。
  “石姑娘,情形有些不对!”
  “吉娃,你看出哪些地方不对?”
  “这匹马分明是虎娃骑回来的,虎娃每次回来,从不这样狂奔。因为这条狭谷隘路,很不好走,多是崎岖怪石,骑马在这条狭谷隘路上狂奔,很容易将马腿摔断,虎娃最爱惜这匹马,他不会这么做的,除非……”
  “除非有特殊情况,是庄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人找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我不知道,不过,反正事情很不寻常就是了。”
  “我们去看看好吗?吉娃。”
  吉娃点点头,立即纵身向前一跃,箭也似地飞出去一丈多远。只见她接连几个跳跃,沿途蜻蜓点水式地起落,向前疾奔。石筱芗也展开身形,向来路驰去。
  一转眼间,虎娃骑着马直冲而至,来不及收缰停马,虎娃从马上一个翻身,落在地上。他双手叉腰,眼含泪光,冲着石筱芗和吉娃叫道:“石姑娘,吉娃,大事不好了!”
  石筱芗连忙安慰着说道:“虎娃,不要慌!有什么事,慢慢说。”
  虎娃满脸油汗,小脸上流露着无限焦急之情,浑身衣服都已湿透。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石姑娘,今天九江知府衙门派来了不少人马……”
  吉娃拍着胸说道:“虎娃,你看你这副样子,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只是九江知府衙门派来了人马,那有什么关系!凭九江知府衙门还敢动老庄主一根汗毛?他们还敢动庄上一根草?”
  石筱芗道:“吉娃,你让虎娃把话说清楚。虎娃,你不要慌张,慢慢说。”
  虎娃说道:“石姑娘,我今天天一微亮,就骑马回庄。这是少庄主交代的,每隔几天,就要回庄去看看,一则探听探听风声,再则向老庄主禀告我们在这里的情形,让几位老爷子放心。”
  石筱芗说道:“这个我知道。今天你回去有什么不同吗?”
  虎娃说道:“我回到庄上天还没大亮,可是我看到庄前拥着许多人马,那情形跟以往不同,人喊马叫,高举着火把……”
  吉娃惊问道:“他们竟敢在庄前如此嚣张?”
  虎娃说道:“我一看情形有些不对,赶紧将马赶到庄后,一个人偷偷溜进庄里,只见庄子里大广场上,站满了兵勇,真已是箭在弦刀出鞘!在兵勇的前呼后拥之下,前面站了三个人,一个我认识,是九江知府衙门里的丁副将……”
  吉娃插嘴说道:“就是往常到我们庄上来吃喝的那个副将吗?就是那个在老庄主面前扮着笑脸,哈着腰的那个丁副将吗?”
  虎娃说道:“今天人家可不是平常那种样子,耀武扬威,一派官老爷的架式。他说我们老庄主窝藏朝廷要犯,限我们老庄主立即将犯人献出来,看在平常的情份上,暂时不追究,要不然他就要逮人,放火烧庄!”
  吉娃骂道:“他是个什么东西!猪狗一样的小人,他也敢这样对老庄主说话?他仗恃的是什么?”
  石筱芗心里已经有一个预感,这件事不简单。她沉着地对吉娃说道:“吉娃,不要激动,听虎娃说下去。”
  虎娃说道:“吉娃说到仗恃,我想是有的。和那位丁副站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是两个身穿红衣的喇嘛。”
  这回是石筱芗惊呼出声了。她曾经听爷爷说过,红衣喇嘛是来自西藏,他们很少到中原来。凡是来到中原的,都被豢养在大内。这些喇嘛都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而且不同于中原的武功。不仅于此,红衣喇嘛多半还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暗器和毒技,他们被豢养在大内,专门用来对付中原武林中不听话的人。九江知府为什么能请到这些红衣喇嘛?
  虎娃忍不住泪水又流了下来,说道:“老庄主当时对那个姓丁的不亢不卑,拒绝了他的威胁。可是这时候一个红衣喇嘛上前出手了……”
  吉娃抢着说道:“老庄主功力高超,还在乎他们不成?”
  虎娃流泪说道:“吉娃,你错了!那个喇嘛根本没有动手或者动兵器,只见他一掀衣襟……应该是说他一掀红袈裟,老庄主就翻身倒地……”
  吉娃此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石筱芗连忙问道:“虎娃,你要把话说清楚,那红衣喇嘛一掀袈裟,老庄主就倒下了,是吗?有没有看到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比方说……”
  虎娃说道:“没有,绝对没有!”
  吉娃泪汪汪地说道:“那一定是邪法,一定是邪法!”
  石筱芗突然间变得冷静无比,问道:“虎娃,这一点很重要,你确实没有看到有暗器?”
  虎娃说得十分坚定:“绝对没有!”他又补充了一句:“老庄主的一身武功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是从相隔的那一段距离看,任何暗器也不能如此轻易地伤到老庄主。”
  石筱芗点点头。她立即掉转回身,朝屋子那边走去。她走得很快,快得比一般人奔跑还要快。
  虎娃和吉娃一怔之后,立即随后就追。等到他们两人追到屋子门前,石筱芗已经换了一身劲装,携带着宝剑,匆匆从屋里出来。
  虎娃叫道:“石姑娘!……”
  石筱芗立即拦住他的话说道:“虎娃,我再问你两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庄上的?”
  “我一见老庄主倒地,兵勇用挠钩套索,搭住老庄主的时候,我首先想到,要赶紧回来报信。”
  “你漏掉一点。”
  “姑娘请问。”
  “涂七爷,还有洪三爷、渔爷爷,他们几个人在哪里?他们断不至于袖手旁观。你看到他们没有?”
  “我走得匆忙又紧张,根本没有看见三位老爷爷。”
  “还有呢?”
  “我绕到庄后上马,听到兵勇们欢呼,隐约听到他们说,只走漏了两个女的。看来三位老爷爷也是情形不妙。”
  石筱芗点点头说道:“你做的很好!”她平地急促地两个跳跃,正好落身在那匹马背上。
  虎娃叫道:“石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石筱芗一带马缰,马立即跑起来,她在马上道:“四位老人家为了我受到了危险和屈辱,我不能坐视。”
  虎娃边跑边叫道:“可是姑娘,你只有一个人,你……”
  石筱芗说道:“如果今天晚上我没有回来,虎娃,你要告诉少庄主和琼玉姑娘,请他们要以大局为重,先去太湖找史怀祖。”
  马跑得快,虎娃追赶不上,急得问道:“我听不清楚!”石筱芗说道:“……到太湖去打听史怀祖的下落……”
  马已经跑到狭谷隘路去了,虎娃眼看着根本追不上了,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猛地回头跑回屋子后面,只见吉娃牵着另一匹马,套上大车,坐在车位上,正抖动缰绳,催动马儿。虎娃大声问道:
  “吉娃!你这是做什么?”
  吉娃含泪说道:“庄上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少庄主和琼玉姑娘毫不知情,我去找他们回来。”
  虎娃一怔,连忙说道:“吉娃,石姑娘方才说,天黑她不回来,再跟少庄主他们说什么太湖……”
  吉娃“哎呀”一声,说道:“虎娃,说你聪明你还真傻,如果天黑石姑娘还不能回来,那表明问题更大了。少庄主早一些回来,也好早一些拿主意呀!真的等到那时候,少庄主回来真要把我们丢到湖里去喂鱼了。”
  虎娃点点头说道:“吉娃,你说得对,你去吧!”
  吉娃问道:“你呢?”
  虎娃说道:“我自有道理,你快去吧!我们分头办事。”他伸手拍了那马一掌,马车立即飞驰而去。
  虎娃来到马厩里,牵出一条小毛驴,也没有鞍子,他套上缰,骑上驴背,抽了一鞭子,驴撒开四蹄,跑到狭谷里去。
  且说石筱芗姑娘满心悲愤到了极点,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即使要死,也要在万老庄主、涂七爷、洪三爷、渔爷爷这几位前辈身旁一起死。她在马上默默地祷祝着:“老天!我随恩师在南海习艺,习得一身稀世剑法,还没有真正施展过。尤其在潮音洞里受到长期的锻炼,今天让我发挥吧!如果我不能在两个喇嘛面前救回几位老人家,我学的武功又有何用?”她胯下的那匹马,可以算得上是千中选一的名马,在她的不停催促之下,跑成了头尾一线,四蹄齐飞。约莫跑了一顿饭的光景,已经望到了滚滚的大江,在近江的大道上,却没有看到任何人马踪迹。
  原来石筱芗的一阵狂奔,早已超越过了丁副将所率领的人马。像这样的大队人马,走起来本来就要比平常慢,再加上手到擒来,把名重九江的万重峰轻易地掳来,是丁副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事。虽说漏网两个女的,毕竟还是立了大功。
  丁副将这次率领的步马小队,共出动了两三百人,大家在高兴之余,万家庄遭了殃,鱼肉酒饭,大吃大喝,每个人吃得酒醉饭饱之后,才挺着肚子扛着刀枪,走回九江城,这样一来,行程就慢下来了。
  石筱芗在大道上等了很久,没有看到人影,才决定走回头路,朝着庄上走。
  没有走多久,就看到了一队人马。最使石筱芗触目惊心的,是人马当中那几辆临时做成的囚车,每辆囚车当中,露出苍苍皓首,蓬乱的头发,令远处石筱芗不禁泪眼模糊。三匹高头大乌,当中是一个武将穿扮的人,想必是丁副将,在他的两旁,马上各有一个红衣喇嘛,高大、肥胖,在马上顾盼自得,显出不可一世的表情。
  石筱芗将马赶至附近树林里,自己缓缓走上大道之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眼看着那些步履歪斜的兵勇,斜扛着刀枪,嬉笑不止,不禁皱起眉头。她真不敢想象,万家庄在九江是黑白两道共同尊重的地方,竟被这样一批人捣毁,真是叫人不能忍受。
  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单身一个人坐在道旁,这些酒醉饭饱的兵勇,哪里还能安份得了。就有一个人弯下腰去,凑上脸,喷着熏人的酒气,充满邪气地说道:“小妞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卖呆儿,你是在等谁呀!”
  石筱芗连话都懒得讲,一抬手,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个人飞了起来,连“哎唷”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就摔出好几尺远,躺在地上断了气。
  这个情形,大概是那些兵勇们所想不到的。
  大家一齐傻愣住了。但是这种傻愣,只是一瞬间的事,随之而来的,是人声鼎沸的叱骂。其中骂的声音最大的五个人,想必是这位冒失鬼的同伴,几乎是齐声吼喝着:“臭娘们!你敢动手,老子劈了你!”
  三柄单刀,两杆花枪,连砍带扎,蜂拥上前。
  石筱芗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继而双手左右一捞,两杆花枪抓在手里,倏地一抖、一送、一抬,扎枪的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另外三柄刀也飞上天去。
  那三个人还在那里空着手发愣,石筱芗已经站起来了,双手抡开两杆枪,只听得“叭叭叭”一连三下响,倒下了三个人。
  这时候已经围上了不少人,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坐在囚车里的几位江湖前辈,被人围住没有看到,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石筱芗会在这个时候,单身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丁副将扬着马鞭,正要喝骂。红衣喇嘛以极纯熟的汉语说道:“丁大人,先看看再说吧!”
  这时候一名千总挺着刀上去,叱喝道:“你一女子,胆敢在这里撒野,打伤了官兵,该当何罪?快说:你叫什么名字?你要在这里做什么?”
  石筱芗说道:“我坐在这里歇歇脚,什么也不干。不错,我是打伤了人,不过,你们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一个个都是该死的贼胚,死有余辜!”
  那位千总已经看出神情,对方的功夫,不是他这种角色能对付得了的。他只好端出官府的威风来吓唬吓唬,好为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叉着手说道:“我们押解朝廷要犯,你拦在这里,打伤官兵,你想劫案子?你是不想活了!”他一转身,喝道:“拿下她!带回去问话。”
  衙门里衙役抓人,惯用铁链套索,军营里兵勇抓人习惯用的是挠钩套索。抓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拿手的看家本领。立即伸出十几把挠钩,朝着石筱芗身上就搭。这种挠钩十分厉害,只要一搭上衣服就脱不了身。
  石筱芗一拔剑,当时寒光一闪,“咔嚓咔嚓”……十几把挠钩断了一地钩头。她纳剑入鞘,向前走了几步,那些兵勇惊惶地涌向后面。
  石筱芗用手一指,喝道:“你说话很聪明,一下就说中了我的心意。不错!姑娘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劫回囚车里那几位武林老前辈,你快去告诉姓丁的副将,为了少死人,趁早将囚车留下,要不然,这里就会血肉横飞。”只听得“叭嗒”一声鞭梢爆响,千总那顶大帽子,被马鞭子卷得飞上半天空。
  千总缩着脖子,抱着头,回头一看,叫遵:“大人恕罪!”
  丁副将阴阴地笑道:“你让开吧!回去再向太爷请罪,这里你躲远一点。”
  千总抱着脑袋,连滚带爬,躲到一边。
  丁副将用马鞭子指着石筱芗说道:“那位姑娘,你贵姓呀!方才好像听到你说,你要劫案子,是真的吗?”
  石筱芗点点头说道:“你说对啦!我要将这几位老前辈救回万家庄。”
  丁副将“哦”了一声说道:“这倒是奇闻,姑娘,劫朝廷的要犯,是要处凌迟死罪的。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姓丁的,你少跟我装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安的什么心眼?你在这里跟我闲扯,好让那两个喇嘛断我的后路。你错了!姑娘今天敢来到这里,就没有想到要善了。”
  丁副将哈哈大笑,说道:“姑娘,你虽然聪明,可是已经晚了。你要劫案子是吗?现在就让你看看,你这些老前辈是什么模样。”他一挥马鞭,喝道:“你们闪开!”
  人马簇拥的四辆囚车,一下子显露在石筱芗的面前。四个老人家,四个蓬头皓首,露在囚车上面,四个人都闭着眼睛,仿佛都在昏然睡觉。这种情形只能是两种方法造成的:第一、被点了穴道,人昏睡如死。第二、中了某种毒,使人失去了知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受了某种邪法的制服。石筱芗椎心泣血,伤痛不已!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下自己的心情,用左手握住宝剑,指着丁副将,用一种极严正的语气说道:“丁副将,你这样对待万老庄主,你自己的良心难道没有丝毫愧疚吗?据我所知,你丁副将是万老庄主庄上的常客,吃的是酒肉,拿的是金银,万老庄主待你如同上宾。不谈别的,就凭这份交情,你能这样对待万老庄主吗?”
  丁副将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来应对,涨得满脸通红,急得不知所云地说道:“我跟他没有交情,我跟他没有交情!”
  石筱芗冷笑道:“姓丁的!像你这样狗一般的东西,居然也做了地方官吏,不知道是满人的不幸,还是黎民百姓的不幸,你哪里配做头圆趾方的人?”
  丁副将被骂急了,瞪着眼红着脸喝道:“混帐东西……”
  石筱芗冷笑道:“姓丁的!你如果是识相的话,立即释放了四位老前辈,今天就饶了你的狗命。如若不然,你这颗狗头,就带不回九江知府衙门了!”
  丁副将在众多兵勇面前,被石筱芗如此痛骂,他早就忍不住要拿刀砍人。但是,他也是个有眼睛的,方才他已经看到了石筱芗的身手,他怕的是要吃眼前的亏。他正在迟疑,怎样才能保住自己的颜面。一眼看到两位红衣喇嘛已经绕到石筱芗的身后去路,他的胆壮了起来。手上的马鞭一指,喝骂道:“混帐东西!不把你劈了,不知道本宫的厉害。拿刀来!”
  马后的兵勇立即有人送上来大砍刀,双手抬刀,横在马上。
  石筱芗手一搭剑,“呛啷”一声,宝剑出鞘,立即闪起一道寒光,她用剑尖指住丁副将说道:“你执迷不悟,良心已经黑透了,你这种人饶恕不得。”
  丁副将一直以为他如此一抬刀作势,两个喇嘛就会上前助阵,来个前后夹攻,他落得摆个威风。没有想到两个红衣喇嘛笑嘻嘻地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动手的意思。丁副将可急了,话已经说出去了,刀也递上来了,没有理由不动手。真的动手能接得下来吗?打败了丢人现眼不说,小命还不一定保得住。他开始后悔了,而且他在后悔中开始恨那两位喇嘛,站在那里笑,一派袖手旁观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存心。他忽然心一动,朗声叫道:“两位大师!这个女的当然就是万家庄漏网的朝廷钦犯,如今送上来了,两位大师拿住了之后,就可以解往京城请赏了。”
  两个喇嘛一直在笑,其中一个说道:“我们不抢你的功劳,丁大人,这是你立功的大好机会,我们是不计较这些的。”一派冠冕堂皇的话,把丁副将气得有苦说不出来。他抬着刀,骑在马上不知如何才好。
  石筱芗冷笑说道:“姓丁的!我知道你很怕死,告诉你,立即将囚车打开,我一定不计较你的卑鄙,饶你一死。”
  提到囚车,丁副将忽然心思一动,一带马缰,马向前一冲,跑到囚车之旁,手里大砍刀一抡,刀锋架在万重峰的脖子上。他得意地笑道:“姑娘,你弃剑投降吧!你要是再一迟疑,万重峰的头就要跟身子分家了。”
  石筱芗冷冷地说道:“姓丁的!谅你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万老爷子的一根汗毛。是你自己说的,万老爷子是朝廷钦犯,杀了他,你的小命就死定了!”
  石姑娘说到这里,突然一展身,倏地弹身疾射,去势有如一支脱弩的疾矢,直奔丁副将。
  丁副将一见,心里一惊,他也顾不得杀万重峰,正要迎敌,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喀嚓”一声,“呛啷啷”--阵乱响,大砍刀的刀头断落在地上。
  丁副将心知不妙,一抖手里的断刀,急忙一带马头。口里叫道:“你们快用乱箭射她!”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的马缰就被石筱芗一把抓住,扯起来一抖,叱喝一声道:“下来!”
  丁副将鞍坐不稳,滚落在地上,一柄凉冰冰的宝剑,抵在脖子上。
  石筱芗喝道:“传你的话,将囚车打开!”
  丁副将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知道,只要姑娘手里的宝剑一转一拖,他的头就会掉落地上。
  他此刻也顾不得尊严了,哀求着说道:“但求姑娘放手,一切都好商量,这样子不好看。”
  石筱芗鄙夷地说道:“你这种人,还知道什么叫不好看吗?如果你知道要面子的话,你就不应该这样利欲熏心,快传话,将囚车打开,我现在可没有那份耐性。”
  突然,石筱芗身后一阵呵呵大笑。
  她宝剑一收,电转回身,脚下一蹬,踹住丁副将的胸口。
  丁副将叫道:“两位大师救命!”
  两个红衣剌嘛笑嘻嘻地走过来,说道:“小姑娘,你放了他吧!他做不了主的。”
  石筱芗问道:“他做不了主谁能做得了主?”
  两个红衣喇嘛笑道:“我们做得了主!你要跟我们说话才是找对了人。”
  石筱芗脚下微微一送力,丁副将“哇”地一声,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昏过去了。
  她面对着两个红衣喇嘛说道:“既然你二位做得了主,就请二位传话,将囚车里的四位老前辈放了吧!”
  其中一个喇嘛大笑道:“姑娘,你的话说得真轻松,凭什么我们要听你的话放人?你总得凭借点什么吧!”
  石筱芗说道:“我凭的就是一个‘理’字,万老爷子在九江一带,深得人望,无人不知他老人家是江湖一位仁义前辈,躺在地上的姓丁的就十分清楚。为什么披枷带锁?道理上使人不服,放他是合道理的。”
  红衣喇嘛笑道:“你的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道理,我的道理就是奉命抓人。”
  石筱芗说道:“既然你们不讲道理,我还有一个凭借,就凭着它。”她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宝剑说:“凭我手中三尺剑,我要为万老庄主以及他的朋友找回公道。”
  红衣喇嘛大笑道:“好,好!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自己衡量衡量,比起万重峰,你能超过他吗?”
  石筱芗说道:“我的武功自然难与万老爷子相比,不过,如果你想再用偷袭的方法来对付我,恐怕你难如愿了!”另一个红衣喇嘛在一旁接着说道:“小姑娘,如果你真的要我们放掉万重峰,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行得通。”
  石筱芗说道:“你且说说看。”
  那个红衣喇嘛说道:“我们同意将万重峰放了,你跟我们一起走!你放心,你跟我们走,保证你不会定罪,而且,还有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你过快活日子。”
  石筱芗说道:“可以,我答应你们。”
  “很好!你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我知情识趣,你们也要知情识趣。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们不但要放万重峰,而且其他三个老人家,也都一齐放了。”
  “姑娘,你在使诈?”
  “如果你怕我在使诈,那就算了。我说过,我不会放弃,我会仗手中三尺剑来解决这件事。”
  红衣喇嘛想了一想,笑道:“我们不怕你使诈,老实说,要你跟我们去,最好是你心甘情愿,那才有意思,要不然我们才不跟你说条件呢!”
  石筱芗一变而为轻松潇洒地说道:“那就请你们放人。”
  红衣喇嘛一想说道:“说实话,这几个人真的是钦犯。万重峰我可以说得过去,他至多不过是个窝犯,其他三个……咦!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为了你,小娘们!就是钦犯,我们也敢放。”
  “他们四个人都是昏睡不醒,光放人是不行的!”
  “那更简单,他们是中了我们的迷魂神药,只要给他们一点解药就行了。姑娘,你是我们来到中土所看到最美丽的姑娘,我们为你答应了一切。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你们动手放人吧!”
  两个红衣喇嘛互相看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放开他们。”
  那些兵丁谁敢不听话,大家七手八脚,将四辆临时拼凑的囚车拆散掉了,四位老人家被放在地上,昏睡如死。
  石筱芗对红衣喇嘛点点头道:“解药!”
  红衣喇嘛走过来,伸手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状似鼻烟壶的瓶子,凑到四位老人家的鼻子上给他们闻了闻。
  片刻时光,四位老人家都开始苏醒,伸动手脚,不到一盏茶的光景,他们分别打了几个喷嚏,就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石筱芗说道:“四位老人家请回庄上去吧,这里的事,你们就用不着管了。”
  涂唐生首先叫道:“筱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筱芗说道:“涂爷爷,事情很简单,你们四位老人家被这两位来自西藏的高手,用他们的独门迷魂药粉迷倒了。现在,他们又用他们的独门解药救醒了你们。”
  洪三升叫道:“石姑娘,我们不是问这个,我们是要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重峰说道:“姑娘,你可不要糊涂!我们几个都是风前烛、瓦上霜,值不得什么。你不同,你前程无量,任重道远,你可不能做糊涂事。”
  石筱芗微微笑道:“四位老人家请立即回去吧!回到庄上,有许多事需要做的。关于我,请四位老人家放心,也请四位老人家相信,我不会做什么糊涂事。”
  老渔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时候他说道:“石姑娘,不论是不是信得过你,现在请你跟我们一起回庄上去。”
  石筱芗微笑说道:“渔爷爷,你知道那是不行的!”
  老渔说道:“为什么不行?你说。”
  洪三升说道:“石姑娘,如果你不跟我们大家一起走,你说我们几个老头子会走吗?”
  石筱芗沉下脸色,十分沉重地说道:“四位老人家都是江湖前辈,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你们?什么道理你们不懂?如果你们不走,后果你们不会不知道的,那就未免太枉费我的一片心了。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四位老人家请回去吧!你们不是年轻的人,不会意气用事。自然,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她说完便掉头转身去,走向两位红衣喇嘛跟前,说道:“我们走吧!”
  红衣喇嘛满意地点头笑笑,挥手说道:“派两个人抬着你们的丁大人,其余的人列队回城。”
  石筱芗骑上丁副将的马,和红衣剌嘛并排而行,朝着往九江的大道走去。
  洪三升忍不住起身就要追。涂唐生伸手--把拦住,并且另一只手将万重峰抓住,认真地说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石姑娘为了救我们几个老头子,自己跳进火坑……”
  洪三升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不管,否则,我们怎么能安得下心,又怎么对得起石老哥于九泉之下?”
  涂唐生哀伤地说道:“论交情,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重。说实在的,我此刻的心情,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难过。我们追上去,徒然送死,人家只要一举手,我们又是全部躺下。我们都这么大年岁了,死对我们并不可怕,可是你们都知道,这样会让石姑娘伤心的,因为她的计划就落空了。其实我们都知道,石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岂会轻易地屈服投降,她一定有她的计划,为了救我们,她屈辱自己,如果我们不能了解她,那岂不是太令她伤心了吗?”
  洪三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七爷,你的意思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石姑娘就这样跟着那几个怪物走?我们就这么轻松地拾回一条老命回到庄上去喝酒?”
  涂唐生苦笑着说道:“洪老三,我知道你的心情,刚才我说过,我的心情并不比你舒服。我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做事情不能冲动,对不对?”
  万重峰沉重地说道:“是我无能,在我的庄上出这种事,我的老脸往那儿放。老实说,如果石姑娘出了事,我这条老命活着也没有意思。”
  洪三升拍着大腿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现在就追上去。”
  万重峰说道:“不,现在就追上去,正如涂七爷说的,那可能就坏了石姑娘的计划了。”
  洪三升急道:“那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万重峰说道;“我们跟上去,但是要保持距离,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万一真有了不利的情形,我们立即冲上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这就是我的主张。”
  老渔首先叫出来:“好!我赞成。万一不对,死也要死在一起,要不然就是让我活,我也活着没意思。”
  洪三升问道:“七爷,你看呢?”
  涂唐生说道:“现在也只有这么办了。”
  四位老人家向前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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