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窗前有人哈哈笑道:“果然敢谋反。”
  简如火右手一抬,折扇握在手中,以他的身手,扇箭出手,万无一失。
  就在这干钩一发的瞬间,王祖荫及时一摆手。说道:“简老,且慢。”他向窗外问道:“是公木兄吗?”
  窗外应声大笑道:“王庄主果然高明,在这种时刻,居然一听就明白,正是瞿某。”
  王祖荫说道:“公木兄,请进来。老朽要为你引见一位高人。”
  瞿公木坦然进来,抱拳一拱道:“祖荫兄,我已经知道丫,这位是武林中受人尊敬的简十二爷。”
  王祖荫抢着说道:“公木兄嫉恶如仇,心如日月,我还不了解?老实说,我这次请公木兄前来枣庄,为的就是以诚相邀,图谋大计的,我还信不过你吗?”
  简如火说道:“瞿兄大名,老朽是久仰的,没有料到高明到令人崇敬的地步。瞿兄在窗外多时,老朽居然没有发觉。”
  瞿公木立即拦住说道:“简老。说实在话,我哪里能有如此功力藏身窗外而不被二公发觉呢?我之所以知道简老来到枣庄,那是我听别人说的。”
  王祖荫和简如火西人同时一惊,问道:“听谁说的?”
  瞿公木说道:“李萍萍,也就是安亲王府的李夫人。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天意,这也就是我这次回到枣庄的主要目的。”
  简如火一举手说道:“公木兄,想必说来话长。请坐下来谈。”
  王祖荫对茹茹姑娘说道:“茹茹。到外面去看看。包括枣庄的人在内,一律不许接近这间房子。”
  茹茹姑娘知道事情的严重,她应声而起,手持宝剑,走出了门外,留心四周的动静。
  王祖荫说道:“公木兄,请问你是在什么情形之下看到李萍萍的?”
  瞿公本说道:“小儿席前受辱,实在于心有所未甘。我决心要看看那位简一郎是何许人。因此,我携小儿停留在离此不出数十里的小镇上,没有想到李萍萍居然也落宿在同一客栈里。我怕被她发现,躲在屋里没敢出房门半步。晚上我居然听到她吩咐两个随从即刻回京,说明由子平死了。二公,我到那时候才知道简一郎就是由子平,是他们一伙的人。”
  王祖荫问道:“她留下来可有什么别的企图?”
  瞿公木说道:“这正是我专程赶回来的目的。二公,李萍萍吩咐两个随从赶回去报王爷说枣庄谋反之事。她虽无实据。但为未雨绸缪计,请王爷即派五队高手前来,斩尽杀绝……”
  王祖荫当时脚下一个踉跄,手掌落在桌上,“啪”地一声,紫檀木桌应声断了一角。他咬牙说道:“可恶的鹰爪,居然如此狠毒。也好!逼着我早日起事,拼个死活!”
  简如火说道:“荫老哥,且听公木兄说下去。”
  王祖荫一愣,顿了一下,说道:“对不起,公木兄,老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仍然如此沉不住气。”
  瞿公木叹气说道:“这种事碰到谁的身上,都会忍受不住的。”他很诚恳地望着王祖荫说道:“庄主,我专程赶回来,向你报讯,是希望你及早有所准备。”
  王祖荫说道:“公木兄,多谢你冒着诛九族的危险,前来通风报信。可是,此刻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妥善的方法。”
  瞿公木说道:“我也只顾一路赶来。并没想到有何对策。简老想必胸有成竹。”
  简加火叹道:“荫老哥,这就是亡国子民的悲哀,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加一个罪名,可以株连九旋。事到如今,叹息无用。老朽有一个意见。荫老,你立刻携带家人。当然人愈少愈好,就携带着夫人和茹茹姑娘,不等天明,即时启程离开枣庄……”
  王祖荫站起来说道:“简老,你是主张我逃?”
  简如火说道:“荫老哥,你听我说,那不是逃。”
  王祖荫断然说道:“我绝不逃。”他走到窗前,面向着窗外的夜空,悲怆地说道:“枣庄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到我王祖荫手里,已经历经十代,做子孙的不能守住祖业,是为不肖,如今不能以死守之,反而要逃,将来我死后,何以见王氏列祖列宗于地下。实下相瞒,我王祖荫是大明子民,我不能忍受异族的凌辱。我确有心纠合武林,结识草莽忠贞之上。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如今时势逼人而来,我已经别无选择!”他突然对简如火弯腰一躬,慌得简如火还礼不迭,连忙说道:“荫老哥,何必此时行礼。”
  王祖荫黯然说道:“老哥哥,我王氏门中人丁单薄,拜托老哥哥看在同为大明朝子民的份上,携带小女,即刻离开枣庄。能为玉氏门中留得一脉香烟,你的大恩大德,我就是死在九泉,也会感激的。”
  突然房门开启处,茹茹姑娘抢身而入,跪在王祖荫面前,含泪说道:“爹,你不走,女儿绝不会离开你老人家半步。”
  王祖荫突然厉声叱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敢不听为父的话!”
  茹茹姑娘哭着说道:“爹,原谅女儿的不孝。如果你要逼我离开你,现在我就可以死在你面前。”
  王祖荫长叹一声,双泪跌落,抬头仰天道:“孩子,你……”
  简如火提高声音说道:“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王祖荫连忙说道:“老哥哥,请指教。”
  简如火停顿了一下,用手指着王祖荫父女说道:“你们父女两人,一个要以身殉于祖业,一个以身殉父难,都是王氏门中的孝子贤孙,可是,你们对大明朝而言,却是不忠之人,你们对武林仁人志士而言,却是不义之辈!”他的话,说得字字沉重有如金石,王祖荫和茹茹姑娘当时目瞪口呆。愣在那里说不出活来。
  简如火说道:“大明朝亡了,遍地腥膻,满街狼犬。几百年的基业,锦绣般的江山,如今是别人的天下。我们这些心存华夏的人,谈死,早就百死难赎其罪,如果死能报国仇,雪家恨,如果死能够让‘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冤魂安心,我们何必等到现在?荫老哥,我们能死吗?死一个仁义大哥,对王氏门中有何帮助?相反,江湖上的志士仁人失去了一个可以登高一呼的人。荫老哥,你守住枣庄,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孝子贤孙,如果你留得性命,以毕生精力奔走呼号,即使不能及身面成,我们留下了基础,我们的朋友、子孙、晚辈……终必有成功之日。荫老哥,生死之间,请自选择,老朽绝不多言。”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简如火的一张老脸都激动得血红。
  王祖荫静静地听完简如火的话。他双手抱拳在胸,诚恳地说道:“老哥哥金玉良言,对我是醒醐灌顶,一言为师,惊醒梦中之人。”
  瞿公木此刻也接着说道:“简老说的话,真是字字珠玑,使人了解到忠与孝的分际,生与死的价值,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祖荫说道:“当然此刻是不能多留了,请问老哥哥,我们可有去处?我一时间真的是毫无主张。”
  简如火说道:“别慌?老朽已有了主张。”他对瞿公木道:“公木兄自然是回到川中……”
  王祖荫忽然想起问道:“公木兄,令郎呢?”
  瞿公木说道:“留在店中,如有急讯,以备临时通知。”
  简如火接说道:“公木兄此去四川,自然不是归隐。川中人才济济,而且天府之国,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是个可以成基业的好地方。以公木兄的声望,结合群力,三年有成。”他伸过手紧握住瞿公木的双手,王祖荫也伸过手来,六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简如火说道:“由子平临死之前,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我记得其中两句最重要,那就是太湖、史怀祖。太湖,三万六干顷,鱼龙变化,蕴藏无穷,是个好地方。苏州、常州、无锡又是人文荟萃之地,武林人士、江湖好汉联络容易,荫老哥,到太湖,相机行事……”
  王祖荫问道:“史怀祖又是怎么回事?”
  简如火说道:“想必是位重要的人物,说不定就是反清的主角。”他说到此处。抬头望着窗外,对茹茹姑娘说道:“姑娘,多蒙你到岳西去请我,促成这次意外地点燃起民族的希望。你赶快随你爹去吧!多停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令堂那边,恐怕不似令尊,不是忠孝之意可以说服的,你应该知道怎样让她随你同行……”
  王祖荫和茹茹姑娘几乎是同声道:“简老爷子,你呢?回岳四?还是跟我们一齐前往太湖?”
  突然,此时有人影翩然而落。
  瞿公木晾呼道:“少白,是你,有急事吗?”
  瞿少白向王祖荫、简如火行礼之后说道:“人马已从京城出发了。”
  “人马?是什么意思?”
  瞿少白说道:“除了派来几位高手之外,还有兵马手一百人。”
  瞿公木说道:“你没有听错?”
  瞿少白说道:“综合李萍萍先后的话,不会有错。”
  瞿公木转向王祖荫说道:“事急了,请即刻动身吧?”瞿公木父子也不便停留,拱拱手趁黑离去。
  简如火对王祖荫道:“京里派了马队来那是准备扫平枣庄……你去劝劝令堂,细软总是要收拾收拾。祖荫老叫去料理料理家务,该让大家趁早走,庄客、家丁、使女,给他们一笔钱,大家逃命吧!”
  王祖荫说道:“马队出京,怕来不及了。”
  简如火说道:“不,马队出京。分明尽要利用夜色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已经快要天明,来不及了,他们必然要等到今天深夜来临,看样子你还有一整大的时间。天亮以后,火速料理一切,天黑以后,及时上路。”
  天亮了,枣庄虽然还有一份紧张,因为表现在每个人脸上的,是一份难以形容的凝重。但是却看不出丝毫纷乱的情形,充分说明枣庄在王祖荫的治理之下,内部团结,人心归向。
  愈接近黄昏,人就愈少了。枣庄有几百口人丁。走得如此不露一点痕迹,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直到最后,夜幕低垂,枣庄的后院门前,停了一辆大车,车篷严密地盖着。
  简如火站在车旁,紧紧地和王祖荫握手。相对良久,两人的眼眶里都有湿润之意。
  王祖荫说道:“老哥哥,我在太湖等你,你不来。我死不瞑目,我说不过你,也拗不过你,让你留在枣庄,是件说不通的事,说什么也轮不上你留在枣庄,而我这个王氏子孙,却倒反而跑了。”
  简如火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还在说这些做什么?你放心,这次我留在枣庄,会有很好的收获。我会满载收获,前往太湖……”
  茹茹姑娘此刻是男装打扮,坐在车把式座位上,接口说道:“老爷子,你到太湖之前。万一接到我恩师的信鸽,务必要去一趟。”
  简如火笑道:“我一定会去的,不论她在什么地方,除非她根本不允许我去见她。我会见见这位神秘的方外师太,看看她到底是何许人物。”他忽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荫老哥,茹茹姑娘,万……”
  王祖荫立即断然说道:“没有‘万一’两字。老哥哥,我在太湖等你的好消息,我希望再见面时,风雷已动,大业将成。”
  简如火大笑说道:“只要吾心信其可行,终有成功之日。再见吧!”他一扬掌,拉车的马儿立即掀开四蹄,背着夜色,向去路奔去。
  简如火回到枣庄前院,只见前院灯火通明,照着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的厅房,有一种脱不上来的空寂。是谁点的灯呢?
  简如火端坐在大厅里,只见厢房里出来一个人,年纪约在六十上下,苍白的胡须,挺直的脊梁。见到简如火,他双膝跪下,口称道:“老奴王忠,叩见老爷子。”
  简如火站起来说道:“请起,请起!王忠,大家都走了,你什么还没走呢?”
  王忠垂手站在一旁,恭谨地答道:“回老爷子的活,王忠十岁随太老爷伴读习武,三世老奴。王忠的一生岁月,都是活在枣庄,逃到哪里去?”
  简如火叹道:“王忠,难得你对枣庄有这份忠诚。令人敬佩。不过有两点你必须要明白,第一,你们庄主这次是坚决不走的。那是我晓以大义,他才勉强离开的,他的心情当然比你还要悲愤。但是他如果不离开,徒然牺牲,没有一点好处。离开了,他还可以在江湖上奔走号召,以他的声望纠合人心。所以,他不是逃!第二,这次满人来攻打枣庄,动用大内五批杀手,还动用了一百匹马队,主要是要扫平枣庄。王忠!”
  “老奴在!”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老爷子你留在枣庄又做什么?”
  “王忠,我留在枣庄是有一点私心的。因为,除了国仇之外,我还有家恨。我唯一的儿子,和清兵战死在扬州,他为大明朝尽了忠,连死尸都没有了,就和史可法史督师一样。我要借了这个机会,以泄心中悲愤之气。”
  “老爷子,王忠的心情有一点跟你相似。如今枣庄面临夷成平地的大难,自主人到奴仆,一天之间逃得精光……”
  “王忠,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不是逃。”
  “主人是另有远图,做奴仆的呢?”
  “唉!王忠,你说你自幼伴读,谈吐不俗,你应该知道做下人的。能在这种情形之下,从容离开,是一种了不起的表现,你应该懂得这道理。”
  “老爷子,恕我说句放肆的话,我王忠更懂得尽节的道理。你以一个朋友的立场,能单身留下来,为朋友尽义,老奴三代为奴,为主人尽一份忠,为自己尽一份节,合情合理。”
  “乇忠,我可以在扑杀一阵之后,有足够的把握离开枣庄,而你……”
  “老爷子,王忠伴读之外,也随同习武。我在力竭之后,我有足够的时间自杀。王忠记得读史读到后主投降之时,其夫人曾有‘从无一个是男儿’之叹。枣庄只是个小小的庄院,也养了好几百名男女。事到临头,总得有一个人愿意将满腔热血洒在枣庄这块土地上。老爷子,王忠这么做,也许会被认为是一种愚行,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不过……”
  简如火上前一把抓住王忠的手臂,摇撼着,说道:“够了,王忠,够了!你已经够让我感动了,而且也为我坚定了信心。枣庄能有你这样的人。王祖荫老庄主奔走江湖,号召人心归向,是会有成就的。”
  这时候,已经听到庄前有了人声。
  简如火吩咐道:“王忠,你去打开大门。注意,要点亮门里门外所有的灯火。”
  王忠躬身应是。他从房门外,开始打开所有的门窗,点燃所有的油灯,大门外挂的两对巨大的灯笼,也点燃了。里面是特制的大蜡烛。有儿臂粗细,照亮了烛笼外面“枣庄王”三个大字。
  门前广场,有一座石牌楼,吊着纱灯。寨门大开,两只巨大的油灯在冒着火焰。护庄河的桥是放着的,桥头各有两盏琉璃灯,里面的灯火也是点着的。
  枣庄从里到外,一片通明,照得如同白昼,只有过年或者灯节,才有这种情形。唯一和过年与灯节不同的是。从护庄河开始,一直通到庄院大厅,不见一个人影,空荡荡的,给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李萍萍亲自率领二十五位王府高手,后面跟的是一百名马弓手。她一来到枣庄,就发觉情形有异。她站在护庄河的桥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手一挥,说道:“去两个人察看一下,要小心!”
  立即有两个人快步走上护庄桥,蹿身而起。冲天一跃,落在寨门墙上,向下说道:“回总管,到现在为止,没有看到任何个人。”
  李萍萍沉吟了。四周一片沉寂,隔着十来丈以外,一百名马弓手骑的马在不安地顿着蹄,打着喷鼻,使人在沉寂中感受到一片紧张。
  李萍萍迈开脚步,走上护庄河的木桥,通过寨门,又走到里面的大门前。她禁不住自言自语道:“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呢?”她回头吩咐道:“马队留在护庄河对岸。看到有人逃出庄来,张弓就射,不留一个活口。”说完便率领着二十五位高手,各自亮开兵刃,直闯大门,刚一走进大门,她的心一跳。就在大门与大厅之间的天并之中。当中摆了一副棺木,用两条长板凳架在那里。棺木之前,有一炉香、一对烛、一堆纸钱灰。棺木头上,用黄裱纸写着:“大明义士由子平之灵位。”
  李萍萍停住了脚,望着那缕缕轻烟和一阵阵随风飘舞的纸钱灰,还有闪烁不定的烛光。她突然厉声叱道:“王祖荫,你出来吧!就凭你替由子平棺木上写的这几个字,就够抄家的,你既然有种写,就该有种站出来。”
  见没有人回答,李萍萍挥手说道:“毁掉它!”立即有两个人冲上来,拿刀就剁。就在他们举刀之际,两个人一阵颤动,手一松,钢刀“呛啷”落地,人向前一伏,正好趴在棺木前面,这时候才看到两个人的对口穴上各插了一支细细的奇形镖,又薄又窄又长。
  李萍萍大怒,人向前一扑,倏地一转身,一扬手,向大厅对面的门楼上,打出了三枚暗器。
  就在这个时候,宽衣大氅,乱髯苍劲的简如火飘然而下,站在棺木旁边。
  “简老头,怎么是你!王家的人呢?”
  “李夫人,人算不如天算,你的狠毒计划,眼看得是要落空了。”
  “简老头,我问你王家的人到哪里去了?”
  “王祖荫在枣庄住得够久的了,到他这一代为上,已经十代。住久了也会感觉到发腻,所以搬走了。李夫人。你来晚了一步,否则,也可以给他们送送别。”
  李萍萍叱道:“王祖荫逃不远的!我们现在就分途拦截,拦住了格杀勿论。”她用一种不屑的口吻朝着简如火说道:“你方才出手伤了两名王府的护卫,你知道吗?他们都是四品以上的带刀护卫。你杀了朝廷命官,你会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处罚!”
  李萍萍是聪明人,她一看王祖荫全家老小一个都不在,就知道已经走漏了消息。再看唯独留下的是简如火,这个老家伙的功力,她非常清楚,否则她当初也不会设计由子平冒充简如火的儿子。如果惹火了这老家伙,虽然她带的人多,也占不到便宜。她扔下几句狠话,找个台阶就准备走了。
  简如火突然朗声说道:“李夫人,请暂留贵步。有几件事,或者说有几句话想借这机会,跟你做个说明。”
  “简如火,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准?你是天下第一吗?”
  “我谁也不是,我就是我,我要留李夫人说几句话。”
  李萍萍颇为老谋深算,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该让,面对着简如火,她告诉自己:“这是忍耐让步的时候。”所以,她尽量不亢不卑找借口离开。但是,简如火仿佛不吃她这套,态度强硬如一。
  李萍萍要忍耐却无法忍下去,如果此刻她真的还要忍下去,她将如何领导王府里的护卫?她将如何保持住王府的声望?她手一挥,立刻上来两名护卫,上前更不答话,拔出刀来,分头就刺。
  这次随李萍萍而来的护卫,都是高手,也都是宫廷自己训练出来的高手,每个人使用的都是一柄奇形的弯刀,刀身不长,锋利无比,招式特别,而且久经训练,分成五个等级。今天来的都是第二级的高手,他们使刀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一个“快”字。有人曾经形容大内护卫用刀之快,说丢一个哈蜜瓜出手,然后拔刀挥削,瓜未落地,已经被劈成均匀的四份。他们平日难得出京,生活单调而枯燥,而且整天打熬气力,没有一点乐趣。宫廷大内、王府深院,虽然生活享受是第一等的,但是每日无所事事也是个苦事。这次随李萍萍出京。不用说有多欢喜。满以为是杀杀人,放放火,沿途找点乐子。
  他们通常都是两个人联手上阵。两人一拔刀,飞身上前,寒光连闪,一连劈砍了三刀,三刀都落了空。两人一怔,二次腾步上前,挥刀再起。
  简如火右手一抖,“刷”地一声,折扇抖开,只见他飞身而上,一阵劲风嘶嘶,兵刀“叮当”作响,只此一下接触,简如火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再看看两名执刀的护卫,弯刀离手,甩到一边,两人躺在地上,胸口各有一道被划破的痕迹,血从里面渗出来。
  李萍萍已是势如骑虎,她怒叱道:“给我拿下,不论死活!”
  简如火突然大喝道:“你们暂时给我停住。”刚刚冲上来的两个人,果然被他这样一声大吼震慑住了,自然地脚下一停。他说道:“若论我心里的恨火,是要将你们一齐杀光,但是你们毕竟都是爪牙,你们只能算是代罪的羔羊,补偿不了‘扬州十日’的人命。”
  “简老头,你已经不打自招了,你和王祖荫都是一伙的,如今自认谋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还有话说,我为你可惜。李夫人,你不是满人,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老朽为你不值!请回去吧!王祖荫早已走了,你也没有理由要找他。如果你这样无法回去,海阔天空,何处不能自在容身?”
  “简老头,你今天想逃过这一劫,是没有指望的了,但凭你如何舌底泛莲,也救不了你的!”她的话音一落,又是两名护卫两柄刀,一闪而至。
  简如火这回站着没有移动,只见他折扇一翻,“呼”地一声扇过,接连两声“叮当呛啷”,两柄弯刀在火把光照之下,在半空中闪了一下,飞到三丈开外,插到青砖墙上,颤巍巍地露了半截。人们的眼睛还来不及看清楚,简如火的折扇一拢,疾出一点,快若流星,折扇敲在两人手腕上,痛苦的“哎唷”一声,两个人握着手腕,跌坐在地上。
  简如火说道:“算你们两个命大,我说我不再杀你们,废掉你们的右手,是让你们往后不要再动刀杀人。”
  李萍萍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天这一刻是她生命、权势、荣华富贵能否延续的时刻,除了舍命一拼,别无选择。她伸手拔剑,刚一迈步,那十九位王府护卫有如雁翅一般,分从左右包围上来。
  简如火从容地说道:“李萍萍,你知道我留下来为什么吗?就是要试试你们到底有多少斤两,同时也是告诉你们,华夏子孙的怒火已经点燃了。你回去告诉你的王爷,这是一个长期的对抗,他妄想消灭我们,终其结局是华夏重光。”
  李萍萍没有再说话,她宝剑在手中一翻,飞身而起,快步直扑向前,宝剑直取简如火。十九名高手护卫,十九柄弯刀,他们的左手又各多了一样兵刃,一个“哗啦啦”直响转动的飞轮。这个飞轮大约有大海碗大小,四周有八个锋利的角,盘里有螺旋,用铁链子连在手上,一旦转动之后,飞掷出去,可以伤人于二十步之内。这是宫廷大内的护卫用心琢磨出来的一种利器,可以握在手中作为盾牌,瞬间可以转动出手,当做暗器,借着旋转的力量,可以旋落别人的兵刃,可以削断敌人的手臂与大腿,甚至可以腰斩对方为两截。这种飞轮最厉害之处,便是内部旋动的机钮,旋得愈快,力量愈大。如今十九面飞轮一番转动,那种“哗啦哗啦”,夹杂着“呼嘶呼嘶”的尖锐刺耳的磨擦声,气势十分惊人。飞轮在手里转动的同时,右手的弯刀又在不停地翻动,火光之下,寒光闪闪,与那“哗啦”、“呼嘶”的声音互映为一阵威吓。
  李萍萍突然一挺手臂,宝剑骤出,流星一点,刺向简如火的心脏。
  简如火手中的折扇连削带打,先卸去对方功势,接着折扇敲向李萍萍的右腕。就在这第一个回合的互换招式未了的瞬间,十九柄弯刀泼风似地砍来。简如火折扇倏地一抖面开,极快地使出“夜战八方”,折扇似苍鹰伸展的翅膀,一扫而过。顿时,大家后退两步。
  李萍萍却趁着这个瞬间,宝剑连劈带刺,一连抢攻了两招,都是招呼在致命的部位。
  简如火折扇倏又一合,架剑封招,并且适时地还了两招。他的招式还没有出,十九柄弯刀拢在一起,有如雁翅般合击而上。他一蹲双腿,折扇使出“地趟刀”的凌厉,扫铡大家的脚。十九人又是向后一退,李萍萍的宝剑又是一招“遥指边陲”,倏又化为”边陲落日”,再迅速化为“日影笼烟”,如此一连三式极快的剑招,显示出李萍萍的确不是等闲之辈,放眼武林,能有她这份功力的人,为数不多。如果李萍萍不入王府,而在武林中闯字号,她可以成为一代宗师。可是她今天所遇上的,是武林中老一辈顶尖人物。
  面对这一连三招凌厉精绝的抢攻,简如火先是一闪头,躲开“遥指边陲”的剑尖,右腿一抬,左脚疾踢,破了“边陲落日!”,折扇流星一闪,屈肘横挑,左腕一沉,只听得“当”地一声,李萍萍的宝剑被荡开了三尺。门户大开,吓得李萍萍落地蹲身一个滚翻。
  十九柄刀配合得很好,抢着这一瞬间,弯刀并举,竭尽全力,分从四周,向当中一点疾冲而至。
  简如火方才那一招重击,余力末消,只听得他一声怒叱道:“去吧!”人似陀螺,一个如飞的旋转,顿时一阵“叮叮当当”、“呛啷啷”的金铁交鸣,十九人之中震飞了十二把弯刀,伤了十个人。
  每个人伤的位置不一:伤手的齐腕而折,伤腹的鲜血迸流,伤胸的顿时气绝,伤脸的血流满面……瞬间的一招还击,伤了十名大内高手,这是惊人的功力,简如火是出了全力,做愤怒的一搏。这一击之后,院子里躺下了一群的人,周道沉寂得没有一点声音。那八支火把燃烧得“吱吱”作响。
  李萍萍握着宝剑,站在那里怔住了。稍停她就恢复了冷静,用一种平静得异常的声音缓缓地说道:“简老头,你的确不愧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你方才那一招,能在一旋之际,用极快的手法连伤十个人,单是那份‘快’也是我所自叹不如的。”
  简如火站在那里,朗声说道:“李夫人,今天晚上你不是想用口舌之能来结束这场拼斗的,还是出剑吧!”
  “简老头,你休要得意过早,你休想活着离开枣庄。”她忽然收敛起笑容,沉重地说道:“今天晚上伤了我这些人,是我的罪过,我过于轻估了你。但是,终其结局,你是跑不了的!”她的宝剑倏地一交左手,右手一拢,喝道:“上吧!”剩下的九名大内高手,向四下里一分。弯刀斜在胸前。左手里的飞轮“忽喇喇”地旋开了。
  九个人环绕着简如火走动,走得很快,而且愈走愈快。
  简如火没有经过这种阵式,他只是握扇在手,凝神以待。
  九个人转到碎步奔跑的程度。忽然,一声刺耳的嘶声,一个飞轮飞向简如火。那旋转的尖叫,夹杂着铁链子抖动的声音,十分刺耳。
  简如火一偏肩,飞轮从身侧旋过去,可是那飞轮的链子是操纵在奔跑中的人手里,刚一闪过,仿佛有灵性似的,一个急遽轻弯,挟着尖啸,飞轮斜削而下。
  简如火一跃而过,可是他的双脚尚未落地,“呼”地一声,又有一个飞轮直旋而至。他手中的折扇疾出一点,铁链子一颤,飞轮以一丝之差,斜落下去。可方才那个飞轮又忽然再起,斜切简如火的胯骨。他折扇一撩,飞轮在链子带动下,又从身侧飞过去。
  但是第三个飞轮又直旋而来,迎头而下,就像飞来的大砍刀,削向他的头颅。简如火头一偏,手一抬,折扇敲在旋转的飞轮当中,“当”地一声响,飞轮直向上扬,正好迎向第四个斜飞而至的飞轮,“呛啷”一声,“哗啦啦”一阵响,两个飞轮双双落地。
  这时候,第五个飞轮又拦腰旋出,第六个飞轮攻向双腿,第七个飞轮旋向背脊……第八个飞轮……
  简如火屹立如山。仗着手中的折扇,或展或拢、或撩或带,或收或敲,将那些飞舞而至的飞轮,拒在身体要害之外。
  可是这九个人的飞轮默契非常良好,每舞动手中的飞轮,急速地攻出一招,必与上下两人配合得恰到好处。你收我出,你攻我收……九个飞轮如此旋动,但听一片啸声,但见一片人影,将简如火困在当中。他的一柄折扇挥舞得超神入化,但是,他只落得紧守难攻。九名大内高手舞动飞轮的速度是愈来愈快,带动的啸声也是愈来愈令人惊心动魄。
  李萍萍笑道:“简老头,你大概没有想到,你这把老骨头会断送在枣庄吧!告诉你,这就是大内武功厉害的地方,任凭你是武林第一高手,也逃不过这飞轮阵。”她仿佛看到一只老虎被猎人围攻之下,走投无路,她很得意,说话的声音很响:“武功要练到你那种地步,不是三年五载可以办得到的,但是,我们有补救的办法,我们练奇特的兵器……”
  刚说到此处,只见简如火老爷子右手一挥,折扇撩住两根链子,左手一捞,也抓住两根链子,他一蹲一长,暴喝一声道:“滚吧!”
  只见两个人飞起老高,两个人摔开好远,九轮困阵出了空隙,简如火的折扇一抬,“刷刷刷”一连三支崩箭,闪电飞出。
  一阵“哎呀”声,一连又倒了三个。每个人的眉心都中了一支扇箭,深深插入两三寸,可见得简如火这一阵扇箭的劲道有多大。
  这样一阵猛攻,又躺下了七个,只剩下两个人,手中的飞轮仍然在飞速旋转。
  这就是大内杀手被称为“死士”的原因。他们一旦出手,不是杀死对方,就是自己死亡。”
  李萍萍怔住了。她带来二十五位大内高手,如今只剩下的两个人,也是难逃活命。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不会尽自己的力量去拼的。她趁着那两个大内高手舞动飞轮攻上去。她冲出院落,跑向大门,撮着嘴吹了一个极响的口哨。
  这时候,突然从门后出来一个人。喝道:“姓李的女人,给我站住!”
  李萍萍一回头,只见一个老人,双手各执着一柄很长的锤子,用很厚的汕布包着,站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
  “我是枣庄的三世老奴王忠。”
  “你们主人都逃走了,你一个老奴要想干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狗贱人!我恨不得剥你的皮,喝你的血。好好的枣庄被你这个狗贱人弄得这般田地,我跟你拼了!”他挥舞着两柄大锤,扑将过来。
  李萍萍一见笑道:“老狗,你要是想死。那是太容易了!”她大步上前,一挥宝剑劈下来,只听得“哗哗”两声,王忠于里的两柄大槌,一劈而开。
  突然一阵黑雨,迎头洒下来,双方都淋得一身。尤其是李萍萍满头满脸,一时眼都睁不开。她一面向后退,用手擦去脸上的油,一面骂道:“老狗,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无奈那头上的油不断地流下来,使她擦不胜擦,眼睛一时都睁不开了。
  王忠大笑道:“狗贱人,你的末日到了!”只见他一纵身,将插在牌楼上的火把取了下来。他抡开火把,扑向李萍萍。
  李萍萍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她感觉得到,立即挥舞着宝剑护身。此时,她听到马蹄声已经近了,她大叫道:“射,射,射死他,射死他!”
  王忠已经几近疯狂,挥着火把,拼命扑上去。李萍萍的宝剑一扫过,火把劈成两截,干忠的胸前被宝剑扫及。鲜血涌出,血和油立即流遍下半身。
  王忠双手捧着胸,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瞪着眼睛。他就地一滚,滚过断了的火把,滚起一身火焰,立即成一个火人。他不停地滚……
  李萍萍手中宝剑只顾向上挥舞,她没有想到王忠会从脚底下滚过来。
  工忠余力未衰,仍然向前滚去,正好滚上李萍萍的脚,一股火焰直冲而起。
  李萍萍大叫道:“快来救火,救火!”
  两名马弓手从马背上跃身而下,脱下衣服救火。油太多,火太烈,火没有扑灭,反而引火烧身,又多了两个火人。
  李萍萍在一阵滚动之后,连声惨叫,很快归于沉寂,只有堆火焰还在那里燃烧着。另外两个马弓手,满身是火,只好就地打滚。他们没有想到地上都是油,如此一滚,火焰引得到处燃烧。
  枣庄成了一片火海,烈焰冲天。在这一片火海之中,站着一个人,形容惨淡,桩步不稳,这个人就是简如火。王忠引火自焚,冲向李萍萍的时刻,正是简如火跟最后两名大内高手在力拼的时刻。
  这两名大内高手,作舍死拼命之斗。简如火小心翼翼地对付着两个飞轮的凌厉攻击。论功力,简如火也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应该在举手之际,就可以把这两个鹰犬击毙。但是,目前这两个人已经忘记了本身的生死,根本不理会简如火的攻击。
  他们一味地向简老爷子致命的部位进攻。他们可以在简如火任何一招之下溅血横死,但是在他们断命之前,或者是同时,他们的呼啸飞轮,也会戳进简如火的身上。除非简如火用高招先护住自己。这种“不要命”的杀法,就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
  简如火心里有叶打算:“要留个活口,仔细问问其中真正的根由。”这种念头,延长了两个大内高手活命的时间。
  简如火做梦也没有想到老仆王忠忠烈到如此程度。他尤其没有想到,王忠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奇招,用自己的生命,来搏个同归于尽!他老泪泉涌,朦胧了他的视线。他凄呼“王忠”二字尚未出口,两个飞轮已经呼啸而出。来不及了!那瞬间的失神,是高手过招的大忌。他的折扇刚刚挑开右边的飞轮,左边的飞轮己击中了他的琶琵骨,打开了他的左胸,他向后一让,折扇的扇骨,全部飞出,两名大内高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倒在地上,只有那锋利的飞轮,摔得“哗啦啦”一阵乱响。
  四周的火焰,逐渐地逼近了,“哔叭哗啦”倒墙断柱,炙热的火焰,像毒蛇的舌信,直卷而至。简如火凄楚地笑道:“自中孩儿,你老爹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咱们爹儿俩阴曹地府见面吧!”他又望着火墙外说道:“荫老哥,原谅我对你失约?我原以为可以把王忠的忠烈行为告诉你,让你敬他、祭他……可是,我做不到了!”
  突然,眼前一阵冷风,搅起火焰四散,一大片黑影过去,人影一闪,一个人落在简如火而前。此人出手如飞,截住简如火左边的血脉要穴。一切都是如此熟练,仿佛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
  马车跑得很快,蹄声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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