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东方已经白了，一整夜就这样过去了，桃花坞这种深夜不寐的情形，还是少见的。
当史怀祖来到“岁寒居”，岑枫如姑娘一时也顾不得有什么避讳，便上前关心地问道：“你的伤……”
史怀祖笑道：“枫红姐……”他这样的脱口叫出，又禁不住眼光朝四下看了看。
墨香等五位姑娘都抿着嘴，没有说话。
史怀祖仍然笑着说道：“枫红姐，你在桃花坞是熟悉一切的，像这种皮肉之伤，桃花坞的金创药，灵验无比。此刻，我已经是一切恢复如常。”
岑枫如正色悄声说道：“除了金创药之外，还有另外原因，你是没想到的。金创药毕竟不是仙丹，不会立即生肌长肉，合愈创口。可是由于你在练功期间，整整吃了三个月的雪鳗蒸饭，就凭这份恩典，你对夫人是今生无法报答了。
史怀祖惊道：“雪鳗会有这样的功效吗？”
岑枫如说道：“除了雪鳗这种天生的奇珍，实在也找不出你何以如此快速愈合康复的原因，我这是想当然耳，不过……”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屋里白夫人传唤：“枫如，请你们一齐进来！”
自从大家在“岁寒居”跟夫人一起吃饭，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份奇怪的感觉。这时候又一次用“请”，大家听了十分下自在。
进得“岁寒居”，只见白夫人端坐当中，她一抬手，说声：“大家坐！”大家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岑枫如说道：“启禀夫人，有何训示？我们站着恭聆。”
白夫人说道“既然要按老规矩，我的话就不要说第二遍。”
大家一听这样一说，赶紧规规矩矩坐下。
白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见得任何事，都要慎于始，一旦开始，而且经过时日，要改变就非常困难了。现在我想把你们当做家人相待，而你们却不一定能坦然地接受！”
岑枫如站起来刚说了一声：“启禀夫人……”
白夫人立即挥手止住说道：“你不要说了，我懂得你们的心情，我也能谅解你们的心情。我只是说说我的内心感触罢了。”她沉吟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你们还记得我在吃晚饭的时候所说的话吗？我要解散桃花坞，我要改变桃花坞，我理想中今后的桃花坞，渔樵耕读，而习武也只是练身，当年的严厉规矩，已经不复存在。”
岑枫如低着头，站起来说道：“我们都记得，只是我们愚鲁，不敢问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夫人说道：“你忘了？你和史怀祖可以互替生死，这样感人的情，岂能令人无动于衷？”
岑枫如和史怀祖双双站起来，不敢答话，白夫人笑笑说道：“可是，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
众人掩口不及，“啊”了一声，表露出内心的惊讶和无比的意外。
白夫人说道：“桃花坞从明天起，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去练武功，而且分别由墨香她们五个人传授剑术。”
墨香等人都站立了起来，张口结舌，瞠然说不出话来。
白夫人说道：“以墨香五个人现有的功力，自明天起，随我亲授三天剑术，熟记在心，然后再去教人，这叫做教学相长。我希望能争取到半年六个月的时间，桃花坞至少能训练成三百名击剑高手。”
谁也不敢问她这样做，为的是什么？但是，岑枫如忍不住叫了一声：“启禀夫人，常州府的参将重伤，身为钦差的由子平被击成重伤，还有燕珠，她是王府里的格格……”
白夫人说道：“枫如，你是说怕他们要来报复？”
岑枫如立即跪下说道：“启禀夫人，婢子绝不会害怕，我是担心官府不会就此罢休，桃花坞从此难得安宁。如果经常前来骚扰，恐怕半年训练计划，就要受到影响。”
白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你的想法跟我改变主意以前是一样的，但是，当我决定逮住燕珠的时候，我就完全改变了。珠格格在我手里，他们要想出动大批人马，越湖攻打桃花坞，谅他们也不敢。再说，他们也会有人了解我的脾气，说话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当然，由子平、安亲王也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会请江湖上的高手，明里或暗里前来救格格，或制服我。到那时候，是我的问题，与你们无关。”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白夫人擒住珠格格，是在使官府投鼠忌器，是保护桃花坞的一手撒手锏。
白夫人抬头望着窗外，窗外已经泛着晓光。她帖起来说道：“已经是桃花坞新方向的第一天开始了，我们即说即做，现在就开始吧！走，大家到武穆堂去。”
武穆堂是墨香等比较接近夫人的人集体练功的地方。它宽广约二三十丈，室内铺着细细的黄土，两边陈设着大小十八般兵刃。
白夫人刚一坐定，便吩咐道：“摆设梅花桩！”
桃花坞的“梅花桩”是不同于晋通门派所常见的“梅花桩”，是用三到五尺长短不一的木桩，每根木桩约饭碗粗细，并不埋在土里，而是放置在地面上。换句话说，桃花坞的“梅花桩”，一旦上桩后，一不小心，随时可能将桩碰倒，碰倒了任何一根桩，整个步法都会错。
墨香等五人，包括岑枫如在内，都曾经在这个“梅花桩”上吃足了苦头。也正因为她们都在这“梅花桩”上用过苦功，所以，她们的下盘功夫都十分扎实，步法、身法，都中规中矩。
大家向两旁一闪，白夫人飘身而起，落脚到第一组“梅花桩”上，随即身形飞快地移动，有如蝴蝶穿花，在“梅花桩”上飞舞。
大家连大气也不敢出，凝神注意，也可以看得出，她每次移动，就带动了一根木桩。换言之，白夫人挪动一次身形，就改变了一组“梅花桩”摆设的形态。武穆堂内一共摆了一百二十五根高低不一的木桩，一共分成五组，在白夫人一阵飞越之后，整个形态都变了，变得令在场的人看不出是一种什么阵式。夫人飘身回到座位上。指着那些木桩，问道：“你们之间，有谁能看出，‘梅花桩’改变以后，是一种什么步法？”
史怀祖说道：“上告恩师，弟子不知道说得对与不对！”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嗯，就凭你这句话，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你且说说看，这些木桩有缺点吗？”
史怀祖应声说道：“有，因为木桩少了三根！”
白夫人面带欣慰之意地说道：“很好，枫如，你也说说看。”
岑枫如恭谨地说道：“离、坎各少一根，艮下也缺一根。”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不错！没有辜负我的千挑万选，你们的天赋资质，确是不凡。”她转过头来问道：“经过他们两人的说明，你们可有一些印象？”
墨香等立刻说道：“启禀夫人，婢子等愚鲁不敏，经过岑姑娘和史公子的说明。婢子等才勉强了解，这是一种八卦步法。”
白夫人点戋头说道：“很好！你们都能有如此聪明，举一反三，我很高兴。虽然你们并没有能够说出全貌，已经是很难为你们了。”她用手指点着说道：“方才史怀祖说少了三根，证明他已经认出这是阴阳双重八卦的变化，在八八六十四步之后，又增加一次相反的变化，所以应该是一百二十八根木桩。”她又看看岑枫如，说道：“史怀祖提到缺三根不完整，枫如就了解到那是离、坎、艮各缺一根，反应很快，可喜！”她拍手说道：“取剑来！”
墨香赶紧取来一柄宝剑，双手呈递给白夫人。她拔剑在手，跃身到第一根木桩上，单足屹立，宝剑藏在左肘之后，右手骈指前引，说道：“一百二十八根木桩摆满之后，可以使你的脚步在八八六十四、八八六十四之中，变化无穷，而手中的宝剑，看来与脚无关，实际上你们注意瞧……”
每个人都贯注了全神，屏息以视。
白夫人左脚向前一跃，登上第二根桩。那是乾卦中的第二根，那根桩明显地比第一根桩要多出许多。
夫人的左脚刚一登上桩，左肘藏剑已经交到右手，剑光一掠，寒芒一闪，右手接剑，从上而下，斜刺直落，她口中说道：“月落星沉！”她的姿式没有移动，就如同钉在木桩上一样，而且口中说道：“干为始，干为阳，但是，剑式却叫做‘月落星沉’，实际上，是在‘月落星沉’之后，才能朝曦涌现。注意！起就是落的开始，而落则正是起的出现，练剑术如果不懂得天体否泰运行相关的道理，是不懂得剑的。”包括史怀祖在内，大家都汗流浃背，练了这么多年的剑，有准知道练剑还有这么大的道理在其中？
白夫人向前再一跃，第三根木桩比第二根低，她的右脚一经踏上，宝剑回锋而出，用的是一个弧锋而削，她口中说道：“绕云三匝！”她如此一招一式，配合着脚下的木桩，演练了六十四式。
她将宝剑一收，掠身跃回座位之上，说道：“用木桩练剑，最大的好处就是一个‘快’字。不是出手‘快’，而是学得决、悟得快。只要你们记住，脚下的变化是随着八卦排列，而手中的宝剑则随着木桩的高低。木桩高，身形在上，宝剑最利于下刺；木桩低，身形在下，宝剑最利于上刺；木桩偏右，则利于回左而削下木桩偏左，则利于回右而削……学一可以反三，削、刺、砍、劈、卸、封、架、拒……自然在木桩的高低左右之中，去体会了解。”短短一段话，大家莫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白夫人真是一位武林怪杰，她大胆地用精密的排列组合的木桩，将一套精绝的剑法，自然地表达出来，让学的人，在短期内奠定步法，熟谙剑招。这种不囿于成规的做法，如果不是有天份、有魄力、有创新的人，是想不出来的。
白夫人说道：“我已经将阳卦的六十四剑演练了一遍，下面我再反其道而行，将阴卦六十四剑再慢慢一招一式、一步一身的演练给你们看。”她再次跃身到第二阶段，一招一式，慢慢地演回到乾卦中的“月落星沉”。白夫人放下剑，说道：“从现在起，你们——我说的是墨香你们五人，开始好好地练下去。三天后，你们练给我看，再去分组，每组以五十人为限，各自埋桩，传授剑法，以六个月为期。记住，六个月以后，我要看到桃花坞有两百名以上击剑高手。”
墨香等立即跪下，诚惶诚恐，恭谨受命。
“墨香，桃花坞的一切起居作息如常。如果有人前来，告警如常。至于燕珠，我已经另交人照管，没有第三者知道。你们各自小心，不得有误！”她这一番交代，仿佛是有远行，又仿佛是耍闭关不出。但是，目前这种情形，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没有人敢多问。
最难过的，还是史怀祖和岑枫如一人。从练剑问答之后，就没有他们的事，一切交代，仿佛根本没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白夫人走了，走回到“岁寒居”“史怀祖和卑枫如互相对视一眼之后，满心惶恐，又不敢问什么，只有随在白夫人身后。来到“岁寒居”。
在“岁寒居”门外，他们不敢擅自进去，只有了双双侍立在门外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门正当中的时分，“岁寒居”里才传出白夫人的声音：“你们进来吧！”史怀祖和岑枫如立即应了一声：“遵命！”他们两人几乎抬不起脚来了。悄悄地先做了身体活动，才恭恭敬敬走进“岁寒居”。“岁寒居”里面又变了样子，往日的桌椅陈设，都已经撤去了，整个一间宽大的房里，完全改辅了桃红色的毛毡，柔软、平坦、鲜艳，人走在上面很舒适。
史怀祖赶紧立定脚步，抬头看时，白夫人在屋里的另一端，穿着一袭水红色的绸衣，如云的秀发盘在头上成髻，露出雪白的颈子和丰腴的手臂。在她的身边，摆着一张矮脚的小茶几，上面放着一把透明的酒壶，泛着红色的酒。白夫人的手里，正擎着酒杯，也是玉脂般的透出红色。临窗摆设着一尊香炉，袅袅的香烟，令人闻起来十分舒畅。
白夫人说道：“你们两人坐下……
史怀祖低着头看看自己的鞋子，趔趄不前，他实在不忍心踩上那张漂亮的毛毡。
白夫人笑笑说道：“没有关系，你可以把鞋子脱掉，随便坐。”
史怀祖和岑枫如相视了一眼，他们实在不敢相信白丈人说这种话是真的。在尊长面前脱掉鞋子，那是多么的不敬，而且在桃花坞也从没有“随便坐”的说法，长幼尊卑，各守其份，怎么可以随便地坐？
白夫人见他没有移动。也没有勉强他们，只是指着毛毡上放着的一壶酒，说道：“那里有一壶酒，你们可以自己斟着喝，不要拘束，桃花坞已经不是从前的桃花坞，不要把以前规矩看得太重。”
史怀祖缓缓地跪下，说道：“恩师在上，桃花坞也许要变，也许已经变了，但是长幼尊卑，礼法不可废。徒儿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恩师面前失礼。”
岑枫如也随着跪在后面，幽声说道：“婢子觉得夫人是不是对我和史怀祖存有惩治之心，否则，墨香她们都有工作分配。为什么单单没有我们？夫人如果有任何惩治，婢子诚心承受，只是恳求夫人不要抛弃我们！”
白夫人缓缓站起身来，两个小侍女悄然出现，拉开了长垂落地的窗布，推开大窗子，“岁寒居”突然在光线上有了极大的改变。从屋顶上透顶而下的阳光，将房里照得通明。白夫人的衣服完全变成了洁白的颜色。白夫人神情严肃，与方才那种持杯浅饮，喜意盎然的表情截然不同。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史怀祖和岑枫如跪在那里，她的双眸平视，缓缓而又平静地说道：“很好，你们的确很好！人在意外喜悦，或者是意外失意的时候，能够不为外物所惑。尤其是年轻人。能做到声色不动心，这是很难得的，看来。我的确没有看错人。”她的目光这时候才落到岑枫如的身上，尽管岑枫如是低着头跪在那里，那一双眼光使得岑枫如胆战心惊，她已经感受到灼人的压力。白夫人颇有遗憾意味地说道：“枫如，你说过两句话，你说我和你之间，虽无师徒名份，却有母女情谊。你在桃花坞的地位，是超过一切人之上的，墨香她们和你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岑枫如趁着白夫人喘一口气的间隙，磕头说道：“夫人天高地厚之恩，婢子粉身难以报答。”
白夫人说道：“我从没有想到要你报答，甚至连你纵史怀祖走，我都能够不计较。唯一使我失望的，我没想到你在桃花坞长大成人，居然对我的为人不甚了解。”
岑枫如大惊愕然，不禁抬起头来，刚叫得一句，“夫人。”
白夫人摇摇头说道：“枫如，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也许我多少年来，存有野心，但是，我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从不好高骛远。”
这一段话，说得岑枫如满头雾水。她可以向自己发誓，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白夫人是个虚浮不实的人，她不可能对自己尊敬的人有这种亵渎的想法。为什么夫人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呢？”
白夫人顿了一阵，又接着说道：“枫如，我是从来不相信法术的。我始终觉得，武功一道，一点侥幸都没有，你有多少天份，下了多少功夫，你就会在多少成就。而法术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和我平日的为人完全不相合。”
白夫人停了一下向岑枫如问道：“枫如。你懂我的意思吗？”
岑枫如伤悲地说道：“婢子愚鲁！”
白夫人说道：“枫如，如果你知道那第二座练功馆不是一个练法术的地方而是练剑术中最上乘的功夫，你还会鼓励史怀祖离开桃花坞吗？”
岑枫如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白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自觉天份很高，而且又遇明师，积二三十年的钻研，我自己认为，我的剑术已经登峰道极。”她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可是在我恩师临坐化以前，他老人家却说了几句话。他说，我的击剑术，只能算是基本剑法上稍有成就罢了，要进入剑术的化境，还早着呢！”
岑枫如听得入神，不觉脱口说道：“那是叫人无法相信的事！”但是，她立即发觉自己失言，掩口领罪。“夫人，婢子失言了！”
白夫人似乎没有在意，而且也说道：“我当时的想法，跟你一样。老实说，二十年来历经江湖。会过多少击剑高乎，难有十招之敌。难道说，这还只是基本入门的功夫吗？照这样说，击剑术更高的层次又是什么呢？”
岑枫如此时已经渐渐冲淡了恐惧之心，禁不住问道：“夫人，他老人家可曾说明么？”
白夫人说道：“我恩师只说了一句话：最高击剑术是驭剑，更高击剑术是飞剑！”
岑枫如脱口惊呼：“驭剑？飞剑？”
白夫人没有理会岑枫如的疑问，只是说道：“我恩师说完这两句话就圆寂了！料理了恩师的身后事，我回到桃花坞，我在琢磨驭剑和飞剑这两句话，我得到两点结论。”她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趟，用手比划着说道：“我在想：驭剑，就是驾驭宝剑的意思，那么该是人剑合二为一，纵身飞行，一跃之间，可以远达好几十步，凌空疾扑，那是何等厉害的攻势。也就是说驭剑飞行！”
史怀祖此时也插嘴问道：“恩师，我在第一练功馆内……”
白夫人道：“那是高级击剑术。但是，最后一招的凌空疾扑。那只是驭剑中的入门。真正驭剑，要有四个必须具备的条件：一柄真正的宝剑，出鞘生辉。另外必须有绝顶的轻功，跃动之际，至少平飞十步开外。其次便是深厚的内力，可以全神贯注于剑身，最重要的是坚强而又能瞬间爆发于一点的心志。”
这些话正如方才听夫人和墨香她们说的练剑梅花桩一样，神奇而又闻所未闻。
白夫人又说道：“这四个条件。除了宝剑之外。其他完全看自己的天赋如何而定。换言之，如果不是天赋绝顶的人，是没有办法练成驭剑术的。”
岑枫如忍不住问道：“飞剑既是更高层次，想必是条件更难了。”
白夫人摇摇头说道：“关于飞剑，我想了很久，想不出道理来，顾名思义，飞剑是宝剑飞行。至少可以取人性命于百步之外，否则如何能叫飞剑呢？这是不是太玄？太超过人力之所能？所以，我想不出道理。”
史怀祖说道：“恩师，师祖当年既然如此说，想必确有其事？”“
白夫人况道：“当然应该有这种事的。只是，我想不出道理罢了。”
她忽然停住，眼光在史怀祖和岑枫如脸上一转，接着便问道：“你们可知道我跟你们说这件往事。目的何在吗？”
史怀祖还没有说话，岑枫如说道：“夫人说过，是为我们解惑。”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我想通了主两句遗言含义之后，决心开始练驭剑术，而放弃了对飞剑术的钻研。因此，我设立了两座练功馆。第一馆，完全练习高级击剑术，特别是练动心忍性的修持功夫。男女相处一室，历时数月，而能够不及于乱，这就是能将心志凝聚于一点的重要修持功夫。对于驭剑来说，这个基本修持，是太重要了。”她叹了一口气，微微地摇着头，良久，才悠悠地说道：“这时候，我才发觉有两点是根本没有想到的问题。”
白夫人叹道：“我开始太高估了人性，又太低估了人才，天资禀赋都属上乘的顶尖人才，哪里可以轻易获得！而另一方面，将一对青年男女关在一起相处数月，而不及于乱，这个世间能有几个柳下惠？还有一件事，是你们所没有想到的，我自己至今也还没有练成驭剑术。”
史怀祖脱口说道：“那一定是这种驭剑术只是理想而已，像恩师这种功力，如果再练不成，还有何人能练得成？”
白夫人说道：“你们忘了。练驭剑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要有瞬间敛神一志，全部精神凝聚于一点的修持，所以，我要你们两个人练，只有在这样强制之下，克制，磨练，习成本性一般，才能达到这种目的，如果一个人练习，就无法达到这种自然境地。”白夫人看到他们两人似有瞪眼听不懂的模样，便接着说道：“你们听不懂，我可以举一个简单例子，练武的练陆地飞腾术，开始就是练跑，如果只有一个人苦练，可能事倍而功不及半，相反地，如果有两个人一起练，而且彼此相差无几，如此相互竞争比较，使得功力进步，必定神速。练驭剑术的瞬间凝神一志的功夫，亦复如此，一男一女，压力自然而生，如果不能凝神一志，根本无法练下去。道理即在此。我到华山取雪鳗，无意中碰见了史怀祖，第一眼我就看出史怀祖是万中难能选一的人才，以后的事，你们都是亲身经历的，都已经知道？”
岑枫如不觉跪下说道：“婢子惭愧，实在不知道第二练功馆是练驭剑的地方，婢子以为……”
白夫人说道：“枫如，事情总要亲自目睹才是可靠的，有时候单凭自己想当然，是难能正确的。”
岑枫如低头说道：“婢子知罪。”
白夫人说道：“你没有什么罪，我只是在借机给你一个教导。”
史怀祖连忙说道：“恩师，第二练功馆门上是用符箓封起来的。”
白夫人笑笑说道：“那是障眼手法，不要让人识破里面的用心何在。”
史怀祖说道：“徒儿不明白！”
白夫人说道：“练驭剑术，过去也曾经有人传闻过，但是那仅仅是传闻，如果有人真的知道桃花坞在练驭剑之术，桃花坞将永无宁日。”
史怀祖此时也缓缓跪下，说道：“上告恩师，当初徒儿要偷跑，主要还是为了先祖壮志未酬，战死扬州之后，我这个做后人的，理应当继承先人意志……”
白夫人说道：“这个你不必说了。你有驱逐鞑虏，光我华夏的重大责任是不是？说到这里，我不能不说你们实在是错了。大凡是一件大事业，都不是一蹴而成的。那是如炉炼丹，如鸡孵卵，是急不得的。你立志纠合人心，共襄盛举，要有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的打算。这辈子未成，留给儿孙继之，唯有如此，才是做大事业的人。”
史怀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得十分认真。
白夫人说道：“如果你有这种了解与认识，你就绝不在意一年三载，或者七年八载的时间。老实说，如果你能在十年内，习得一身绝顶武艺，再出道江湖，在整个光我华夏的大业中，那算不得耽误。”
史怀祖低下头去，说道：“徒儿愚昧，徒儿错了！”
白夫人又说道：“至于说法术问题，老实说，任何功夫、法术，无所谓邪正，在于习艺的本人，用之邪则邪，用之正则正。就算你在桃花坞习到了邪术，只要你心术正，又有何碍。枫如，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
岑枫如伏在地上惶恐地回答道：“婢子十足愚不可及，蠢不可耐！”
白夫人笑笑说道：“事情已经过去，我不会再回头责备你们。但是，我要让你们明白事情的道理。再说，为什么我并不想惩罚你们，我在那边已经说过，一点真情是可以感动任何人的。何况，当初我留你下来，培植你成为驭剑高手，用心也并非全无瑕疵……现在不说了！”
岑枫如说道：“上告夫人，婢子失误在先，可否容我补过于后？”
史怀祖也说道：“恩师，容徒儿放肆说话。桃花坞目前已经是由于徒儿惹来困扰，今后徒儿当何去何从？请指点！”
白夫人突然说道：“墨香等均已分派了任务，唯独你们两人没有。我要你们到第二练功馆，一同练驭剑术。”
史怀祖和岑如枫一齐惊呼出声。
白夫人说道：“情况不允许我们有太长的时间，让我们三年五载、十年八载来细琢细磨。由子平、安亲王，还有那个青城派的老道人，都不会让桃花坞长期平静下去。”
史怀祖低头说道：“都是徒儿惹来的。”
白夫人笑笑说道：“与其要怪你，倒不如怪我。如果不将你自华山携回桃花坞，又何至于有这些事发生？不过，无论是安亲王，或者是由子平，他们有一项顾忌，就是珠格格。六个月……”
史怀祖惊道：“恩师是要我们在六个月之内，习得驭剑之术？”
白夫人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凡事都有一定的条件，驭剑术的条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另外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她说着话，站起身来，就朝门外走去。
这时候从房里出来一个小侍婢，捧着一件墨绿色的衣服，侍候在门口，抖开来为白夫人披上。那是一件极大的斗篷，裹在白夫人的身上，自然有一种威仪。
桃花坞一切平静如常，只是少了平时这时辰到处练武的人群，想必是墨香等人，已开始有所安排。
白夫人走得轻盈自然，很快来到第二练功馆。她忽然停下脚步，对岑枫如问道：“这里的情形，你可曾告诉史怀祖？”
岑枫如赶忙说道：“还没有。”
白夫人便转向史怀祖说道：“你休要小看这块地区，如果没有人带引着你走，只要一误触机关，你就难逃活命。这个地区是桃花坞的禁区，能进来的人，没有几个人，至于这里……”
走到第二练功馆门前。她指着那用符箓封住的大门，说道：“符箓是假的，但是，符箓下面的机钮是真的。只要你一揭符箓，触动机钮，立即就有二十支劲箭，将你射成蜂窝。”
她走近大门，用手在符箓下面轻轻扭动了一下。再伸手揭去符箓，大门缓缓而开。特大门开了一道缝，便伸手止住，一按机钮，戛然而止。
这座练功馆和史怀祖练功的那座，有一点是完全一样的，高大、空洞，没有窗户，甚至于这里面空洞得什么也没有。站在门口，借门外的阳光，仔细地看过去，只看到屋子里面空架了几根绳子，在绳子上挂着几个很小的扣环。除此之外，空徒四壁。
白夫人说道：“此处与你们练功的地方，有一个极大不同的待遇，此处每天可以洗澡，而且还有人推拿。”
岑枫如目瞪口呆了。她是在桃花坞长大的，而且也可以说她是桃花坞的顶尖阶层人物，她竟然不知道这座练功馆还有这么多的事。
白夫人说道：“到这里来，习这种超级剑术，如果在自己心里没有很妥当的准备，那就会种下失败的种子。所以，第一步要让自己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疑问才行，因此释疑是奠基的第一步。”
史怀祖说道：“请恩师明示！”
白夫人说道：“第一、你们要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的功力深厚。特别是剑术超群，足以接受驭剑术的训练。同时对我要有倌心，我花了近十年的工夫，钻研驭剑，虽然我自己也没有练，但是，我钻研的方法一定有效。第二、练驭剑，主要是将自己的一切精力、心神都集中于一点，这样才能人、剑在意志下合二为一。因此，在训练的时候，会有很多诱惑，只有丝毫不分心，不分散注意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麇鹿转于侧而目不眨。唯有如此，无视于诱惑，才能集中自己一切意志凝于一点。这一点，至为重要。至切，至切！”她想了想。似乎在揣摩怎样说法才较妥当。她说道：“你们年轻人，对于男女情欲，是极重的关口。另外，在你饥火中烧的时刻，一块热热的葱油饼的诱惑，会比男女情欲更有吸引力，把持不住，你就不能在瞬间凝聚自己的意志力。”
岑枫如对于这一点听得特别仔细，内心警觉也特别深。但是，她无法想象，夫人也在一起练功，那将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
白夫人接着又说道：“还有一点，今天你们来学驭剑术，与当初留史怀祖的情形有了改变。当初留史怀祖在这里习剑，是证明驭剑之可行，是为桃花坞从此奠定武林崇高的地位，最后武林臣服，是我最大的日的。现在不同。现在我要为光我华夏尽一份力！”
史怀祖激动得双泪滴落胸前，他太意外了，也太感动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夫人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流着眼泪说道：“恩师，我真……”
白夫人说道：“起来，起来！老实说我这么决定，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
史怀祖说道：“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为恩师的决定深深地感恩。”
白夫人说道：“错了！轮不到你来感恩，虽然你是史可法的孙子。我们都是一样，光我华夏，人人有责。为什么我要这时候说这件事，为的是清纯我们习武的动机，使人们更能用心一志。”
史怀祖说道：“恩师，我一定会……”
白夫人拦住他说下去：“过去的拜师，是属于桃花坞的，出意不纯，根本不算。从现在起，我们没有任何师徒关系，你可以称我夫人。我们是共同学习的同窗。”
史怀祖连忙叫追：“恩师！那怎么可以呢？”
白夫人断然说道：“虽然我不是你的业师，在桃花坞我的地位仍在，我的话，总不可以打折扣。”
史怀祖只有闭口无言。
岑枫如刚要说话，白夫人又说道：“虽然时间对我们很宝贵，但是，我们也不急于一时。今天主要是来释疑，让我的心境清净坦荡之后，再开始练功，你们回去吧！明晨子丑之交，在第二练功馆跟我见面，今天的时间完全属于你们，去吧！”
史怀祖一离开白夫人，牵着岑枫如的手，几乎跳起来：“枫红姐，我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真是山穷水尽之时又现柳暗花明！”
岑枫如笑着说道：“怀祖，现在桃花坞人人都在忙碌，我们不要去烦扰旁人，找个地方，我们静静地度过今天可好？”
史怀祖大喜。他双手将岑枫如拦腰抱起来飞旋了一圈，放了下来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两人携着手，轻松愉快，蹦蹦跳跳，穿过一处用九重葛攀扎而成的栅门，看到里面整个围起来的土地，大约有三四亩。在这块土地上，绿树成荫，花木扶疏，景致非常迷人。约莫有十多栋木制的小屋，坐落在树丛花木之中。这些小屋形式都非常别致，有的漆成绿色、有的漆成白色、有的漆成红色，每一栋小屋都有不同时风格，都攀满了各种不同的花木。
岑枫如牵着史怀祖的手，走近一栋粉红色的小屋之前，种植了几畦夏季的小白菜，有几个肥硕的老母鸡，带着几个小鸡，在菜畦里觅虫子吃。这情景给人有一种难以言宣的舒适感觉。
岑枫如回头看了史怀祖一眼，眼角挂着笑意。她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几张藤子做的椅子，散放在四周，几张茶几上，放置着鲜花。再从右侧推门进去，是一间厨房，锅灶碗盏一应俱全，看起来都非常干净。推开右侧的门，是一问卧房。配合着粉红色屋子的色调，卧房里漆的全是粉红色。一张床，粉红色丝绸被面的被子。一对粉红色大枕头，上面绣的是一对粉红色的鸳鸯。旁边有一张梳妆台，菱花镜照出岑枫如微有红意的脸庞。”
史怀祖问道：“枫红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岑枫如脸上微微一红，反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史怀祖立即说道：“我喜欢，好喜欢这里，为什么以往我们不能来……”他忽然停顿了下去，朗四周看了看，说道：“枫红姐，告诉我，是不是我们今天要在这里住？我是说，我们两个人，是吗？”
岑枫如望着他那灼热的眼光，点点头。
史怀祖一把搂住岑枫如的腰，激情地叫道：“枫红姐！我……”
岑枫如一点也没有抗拒，温柔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幽幽地说道：“怀祖，你听我说……”
就在这个时刻，突然前面响起一阵极其尖锐的哨声。
史怀祖警觉地问道：“外面发生了事情，是吗？”
岑枫如点点头，但是她又低着头说道：“到了这里的人。可以不理会外面的任何情况，不过……怀祖，我们不同，我们不能不去查问。”
两人冲出屋外，史怀祖突然伸手拉住岑枫如。说道：“枫红姐，你方才说。这里的人可以不管外面的任何情况，这是怎么回事？”
岑枫如说道：“说来话长，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共同认为不能不管了，还提这件事做什么？”
史怀祖说道：“我只是问问。”
岑枫如说道：“回来再说，走吧！”
岑枫如对情况了解得似乎很清楚，她只问了一个人，便朝着靠近湖畔那栋大房子快速跑去。进得房子。只见墨香正在审问一个人，这个人穿着和桃花坞里的男人相同的服装。
墨香一见岑枫如进来，连忙站起来说道：“岑姑娘，我们这里有奸细。”
岑枫如立即说道：“这是大事，应该问个清楚。墨香姐，最重要的是要了解他有没有同伙。要注意他们卧底桃花坞的主要目的，是暗杀？是施毒？还是要破坏哪些设施？”
墨香说道：“岑姑娘，请你放心，我会问清楚的。看来是由子平他们临走之时留下的小角色，告警的人稍微紧张了一些，其实用不着发二号警报，倒是把你们惊动了！”
岑枫如微笑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在这个吋节，大家谨慎一些是对的。”
墨香忽然问道：“岑姑娘，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和史公子没事吧？”
岑枫如很感动地说道：“墨香姐……”
墨香立即拦住说道：“岑姑娘，你这墨香姐的称呼，实在叫我很不安。直呼墨香自然亲切，何必要显得如此的生分。”
岑枫如点点头说道：“多谢你的诚恳好意，也多谢你的关怀！墨香，明天，应该说是今天晚上，夫人就要闭馆……在这种时刻，夫人闭馆会造成群龙无首，不过，照夫人的安排看来，她的计划很周密。我想，夫人一定会有许多事要和你当面交代！”
墨香连忙说道：“在桃花坞，除了夫人还有你。”
岑枫如说道：“墨香，我也要随夫人闭馆，只有请你多偏劳了。”
墨香闻盲正色说道：“既然如此，墨香只有一句话：死而后已！”
岑枫如很感动。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摇撼了几下，说道：“墨香，有了你这句话，夫人就放心了。但是，我还要劝你一句：我们耍尽一切所能保护桃花坞，死，是最后不得已的一条路，不是必须的！”
墨香点点头说：“我会记住岑姑娘的话，你和史公子还有半天的时间，你们请吧！应多珍惜这半天……啊，岑姑娘，你们为什么不去鸳鸯小筑呢？”
岑枫如脸上一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墨香就笑着说道：“你看我多糊涂，你们想必正从那边来，对不对？祝福你们，请吧！这里的事。请你不必担心，放心地去享受这足资珍贵的半天吧！”
岑枫如面色微红，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便和史怀祖回到原先那间粉红色的小屋。
史怀祖问道：“枫红姐，我看方才那人，穿的是桃花坞的服装，怎么能够发现他是混进潜伏的人？”
岑枫如微笑说道：“桃花坞能够生存下去，那是因为它有生存下去的条件。看起来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实际上，在桃花坞每天都有不同的标志，只要你没有这个标志，你就不是桃花坞的人。而这种标志，外人看不出，桃花坞的人一眼就能够分辨得清清楚楚。”
史怀祖点点头，他由衷地叹服，而且也让他增长了见闻。原来纠合群力，形成组织，发挥力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忽然又想到另一句话，问道：“枫红姐，方才墨香姑娘说什么鸳鸯小筑，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吗？”
岑枫如点点头，但是她转身走到厨房里，灌水沏茶，准备菜肴。
史怀祖跟了进去，轻轻地叫道：“枫红姐！”
岑枫如停下手中的工作，深情地望着他。然后说道：“鸳鸯小筑是桃花坞两情相悦的地方。”
史怀祖真的有些意外，长长地。啊。了一声，他想到在这附近，那一栋一栋的漂亮小屋，原来是……岑枫如正色道：“怀祖，你觉得有些意外，是吗？”
史怀祖忐忑不安地说道：“我只是……只是……感觉到桃花坞怎会设有…。”
岑枫如说道：“你想的没有错，桃花坞对于男女之间，规矩很严，男女之间，可以发乎情，却要上乎于礼，绝不可及于乱，但是……”她从史怀祖的身旁走过左，回到客厅里，靠在那爬满藤蔓的小窗之前，淡淡地说道：“人总是人，人确正常的情欲，不能光靠规矩来约束。桃花坞有好几百青年男女，我了们不能期望他们都是有自我约束力的圣人。所以，夫人对于这件事，有一个特别规定，如果真的男女双方是两情相悦，可以在桃花坞结成夫妇，缔结姻缘。”
史怀祖这才恍然大悟。
岑枫如接着说道：“但是，桃花坞毕竟是一个练功习武的地方，不是一般住户人家，所以，夫人又设立了这一处鸳鸯小筑，让这些准予结为夫妇的男女，在此小聚两宵，以慰咫尺天涯相思之苦。怀祖，我引你到这里来，你会觉得我太……”
史怀祖没有说话，走过来，双手搂住岑枫如的纤腰，紧紧地将她抱住。岑枫如也紧紧地贴在史怀祖的怀里，闭上眼睛，承受那紧拥中的微颤。
时间在默默流逝，不知何处了声钟响，岑枫如如梦初醒，她挣开史怀祖的怀抱，牵着他的手。说道：“怀祖，有一句话我不能不告诉你。”
史怀祖在她的耳旁，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说道：“枫红姐，你的话任何时候我都会真心地在听。”
岑枫如说道：“夫人让我陪伴你在练功馆相处三个月。她的心意非常明显。那就是要把我的终身许配给你，当然，三个月的相处，也是对我们为人的一种考验！”
史怀祖说道：“我感谢夫人对我的关爱。”
岑枫如微红着脸说道：“我仰体夫人的德意，所以才在入馆之前，将你引到这里来……”
史怀祖双手一使力，又将岑枫如搂进怀里。
岑枫如轻轻地说道：“怀祖，你不让我把话说完吗？”
史怀祖激动地抱着她说道：“枫红姐，我在听。”
岑枫如说道：“虽然我带你来到这鸳鸯小筑，但是，要进一步肯定我和你的关系，就如同三个月的练功一样，我们要约束自己！”
史怀祖怔了一下，点点头。
岑枫如说道：“不管你将来是不是要我，我岑枫如此生此世已经是史家的人了。”
史怀祖用手托起岑枫如的头，认真地说道：“枫红姐，怎么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呢？你还记得夫人说过的话吗？我们有可以互替生死的感情，可以地老天荒，这时候说这种话，岂不令我伤心吗？”
岑枫如说道：“怀祖，我并不是有意让你伤心，而是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我当然了解你的心意，我们之间，早已心有灵犀一点通了，还用得着说明吗？”
岑枫如说道：“怀祖，你听我说，我在说明了我的心意之后。想再告诉你，今天我带你来到这里，享受温馨的半天，但是我们不能……不能……”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我明白，为了练功，为了能将驭剑术练成，对我来说。保持元阳未泄是应该的。”
岑枫如红着脸说道：“当然，这也是原因之……”
史怀祖急忙问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岑枫如说道：“练驭剑之术，夫人并没有规定我们不能破身，她只是一再强凋，要做到将自己的意志力量集中于一点，这是练驭剑术最重要的基本功夫。但是，能保持元身未破，我相信会对练功有绝对的好处。”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可是你说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岑枫如说道：“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和你一起长大，自幼青梅竹马，如今下落不明的石筱芗姑娘！”
这“石筱芗”三个字一出岑枫如的口，史怀祖浑身一震，宛如晴天霹雳！
史怀祖立即想到，自己对于石筱芗，还有石爷爷，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愧疚之情油然而生，顿时他的额上冒出了汗珠，站在那里，形同痴呆。
岑枫如看得清楚，她轻轻松开史怀祖的双手，悄悄地走到厨房沏了一壶香茶。端到客厅里，斟了一碗，双手捧到史怀祖的面前。
史怀祖双手接下这碗茶，眼泪垂下。岑枫如温柔地拿出香绢，为他拭去泪水，轻轻地说道：“怀祖，不要难过，你并没有忘记她，只是最近情形不同，一直是在紧张的生活中，一时没有想起而已。怀祖，因为你没有忘记你肩头的使命。所以证明你并没有忘记她。”
史怀祖望着她说道：“枫红姐，你真了解我的心，不过……”
岑枫如立即用手掩住他的嘴，说道：“你不是说我了解你的心吗？那你就什么也不要说，更用不着解释你跟石姑娘的感情。我方才所说的，完全只是我自己的心情。”
她低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对于石姑娘，我始终有一种难言的歉疚。我知道，你也说过，十五年的相爱，青梅竹马，只是兄妹般的感情，那只是你的说法，女孩儿家是不同的，你知道吗？女孩儿家对于这些事，是十分敏感的，而且心细如发。你自以为是兄妹般的情谊，她不会这么想，何况，十五年的时间，你从没有表示兄妹的情谊，而是在我们认识以后。”她这样娓娓道来，句句话都打动了史怀祖的心。
史怀祖不能忘记石筱芗，他也实在不能用“兄妹般的感情”来改变石筱芗对他的种种深情。也许过去他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因为大家生活在一起，用不着想，大家相处那么自然，说是兄妹也可以，说是伴侣、情人又未尝不可。
他越觉得自己对石筱芗是一种辜负，恐怕对眼前的岑枫如，更是一种辜负！史怀祖不只是额上冒珠，他的背上已经汗透了。
岑枫如幽幽地说道：“怀祖，我的话会使你感到有如此的沉重吗？”
史怀祖几乎是呻吟般地叫道：“枫红姐，我……”
岑枫如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最难过的便是你对石姑娘的心情，既然如此。怀祖，你就不要说。让我把话说完可好？”
史怀祖点点头。
扒岑枫如说道：“我不觉得当初你是骗了我。因为正如方才我说的，你自己未必能分辨出石姑娘对你的感情。而我不同，我是女孩儿家。我不是说吗？对于这些事，我是心甘情愿的。”她说到“心甘情愿”四个字的时候，脸上自然起了一层红晕，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但是，到了紧要的时候，我会自然想起石姑娘，在练功馆的时候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我没有珍惜自己的意思，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切行为，都是净洁神圣的，而不是肮脏罪恶的！”她那份羞涩已经不存在了，而代之以严肃的面容。
史怀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岑枫如会说这些话，他是真正地愣住了。他唯一能说的话便是：“枫红姐……”
岑枫如缓缓地站起来说道：“怀祖，为了证明我的话是真的，如果此刻你要，我会……”她说着话，缓缓地走向里间卧室，而且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扣。
史怀祖大窘，叫道：“不，枫红姐，不管是为了什么，我史怀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我真是这样的人。我也就不值得枫红姐托付终身了！”
岑枫如转过身来，衣扣已经扣好，脸上露出纯洁的微笑，说道：“怀祖，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我听了很高兴。既然大家把心里的疑障去掉了，让我们度一个快乐的黄昏和夜晚。你等着，我去弄点吃的喝的，回头我们在这鸳鸯小筑好好地享受轻松的时光。”
史怀祖跳起来说道：“枫红姐，我来做你的帮手！”
岑枫如嫣然一笑说道：“好啊！你会吗？”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请你不要把我看成纨绔子弟。莫干水榭十五年，挑水打柴，洗米做饭，没有一样没做过。”
岑枫如点点头说道：“我是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
史怀祖微微一怔，问道：“信心？”
岑枫如说道：“在艰苦生活里成长的人，才能在创业的途中百折不回。怀祖，你忘了吗？你是一个任重道远的人。”
史怀祖很感动地说道：“谢谢枫红姐对我的指点和鼓励！”
岑枫如说道：“夫人领着我们以六个月的时间来学习驭剑术，我可以断言，这过程是十分艰难的，一种超越精境的武功，岂是可以轻易获得成功的！但是，只要我们有信心、恒心，我相信我们终毕于成！”
史怀祖兴奋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枫红姐。待会儿有酒吗？”
岑枫如笑着说道：“鸳鸯小筑除了没有烦恼，其他应有尽有！”
史怀祖说道：“半夜闭馆，不能多喝，三大杯是要喝的。预祝我们六个门以后，练成武功中的罕见剑术。”
当史怀祖来到“岁寒居”，岑枫如姑娘一时也顾不得有什么避讳，便上前关心地问道：“你的伤……”
史怀祖笑道：“枫红姐……”他这样的脱口叫出，又禁不住眼光朝四下看了看。
墨香等五位姑娘都抿着嘴，没有说话。
史怀祖仍然笑着说道：“枫红姐，你在桃花坞是熟悉一切的，像这种皮肉之伤，桃花坞的金创药，灵验无比。此刻，我已经是一切恢复如常。”
岑枫如正色悄声说道：“除了金创药之外，还有另外原因，你是没想到的。金创药毕竟不是仙丹，不会立即生肌长肉，合愈创口。可是由于你在练功期间，整整吃了三个月的雪鳗蒸饭，就凭这份恩典，你对夫人是今生无法报答了。
史怀祖惊道：“雪鳗会有这样的功效吗？”
岑枫如说道：“除了雪鳗这种天生的奇珍，实在也找不出你何以如此快速愈合康复的原因，我这是想当然耳，不过……”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屋里白夫人传唤：“枫如，请你们一齐进来！”
自从大家在“岁寒居”跟夫人一起吃饭，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份奇怪的感觉。这时候又一次用“请”，大家听了十分下自在。
进得“岁寒居”，只见白夫人端坐当中，她一抬手，说声：“大家坐！”大家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岑枫如说道：“启禀夫人，有何训示？我们站着恭聆。”
白夫人说道“既然要按老规矩，我的话就不要说第二遍。”
大家一听这样一说，赶紧规规矩矩坐下。
白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见得任何事，都要慎于始，一旦开始，而且经过时日，要改变就非常困难了。现在我想把你们当做家人相待，而你们却不一定能坦然地接受！”
岑枫如站起来刚说了一声：“启禀夫人……”
白夫人立即挥手止住说道：“你不要说了，我懂得你们的心情，我也能谅解你们的心情。我只是说说我的内心感触罢了。”她沉吟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你们还记得我在吃晚饭的时候所说的话吗？我要解散桃花坞，我要改变桃花坞，我理想中今后的桃花坞，渔樵耕读，而习武也只是练身，当年的严厉规矩，已经不复存在。”
岑枫如低着头，站起来说道：“我们都记得，只是我们愚鲁，不敢问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夫人说道：“你忘了？你和史怀祖可以互替生死，这样感人的情，岂能令人无动于衷？”
岑枫如和史怀祖双双站起来，不敢答话，白夫人笑笑说道：“可是，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
众人掩口不及，“啊”了一声，表露出内心的惊讶和无比的意外。
白夫人说道：“桃花坞从明天起，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去练武功，而且分别由墨香她们五个人传授剑术。”
墨香等人都站立了起来，张口结舌，瞠然说不出话来。
白夫人说道：“以墨香五个人现有的功力，自明天起，随我亲授三天剑术，熟记在心，然后再去教人，这叫做教学相长。我希望能争取到半年六个月的时间，桃花坞至少能训练成三百名击剑高手。”
谁也不敢问她这样做，为的是什么？但是，岑枫如忍不住叫了一声：“启禀夫人，常州府的参将重伤，身为钦差的由子平被击成重伤，还有燕珠，她是王府里的格格……”
白夫人说道：“枫如，你是说怕他们要来报复？”
岑枫如立即跪下说道：“启禀夫人，婢子绝不会害怕，我是担心官府不会就此罢休，桃花坞从此难得安宁。如果经常前来骚扰，恐怕半年训练计划，就要受到影响。”
白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你的想法跟我改变主意以前是一样的，但是，当我决定逮住燕珠的时候，我就完全改变了。珠格格在我手里，他们要想出动大批人马，越湖攻打桃花坞，谅他们也不敢。再说，他们也会有人了解我的脾气，说话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当然，由子平、安亲王也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会请江湖上的高手，明里或暗里前来救格格，或制服我。到那时候，是我的问题，与你们无关。”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白夫人擒住珠格格，是在使官府投鼠忌器，是保护桃花坞的一手撒手锏。
白夫人抬头望着窗外，窗外已经泛着晓光。她帖起来说道：“已经是桃花坞新方向的第一天开始了，我们即说即做，现在就开始吧！走，大家到武穆堂去。”
武穆堂是墨香等比较接近夫人的人集体练功的地方。它宽广约二三十丈，室内铺着细细的黄土，两边陈设着大小十八般兵刃。
白夫人刚一坐定，便吩咐道：“摆设梅花桩！”
桃花坞的“梅花桩”是不同于晋通门派所常见的“梅花桩”，是用三到五尺长短不一的木桩，每根木桩约饭碗粗细，并不埋在土里，而是放置在地面上。换句话说，桃花坞的“梅花桩”，一旦上桩后，一不小心，随时可能将桩碰倒，碰倒了任何一根桩，整个步法都会错。
墨香等五人，包括岑枫如在内，都曾经在这个“梅花桩”上吃足了苦头。也正因为她们都在这“梅花桩”上用过苦功，所以，她们的下盘功夫都十分扎实，步法、身法，都中规中矩。
大家向两旁一闪，白夫人飘身而起，落脚到第一组“梅花桩”上，随即身形飞快地移动，有如蝴蝶穿花，在“梅花桩”上飞舞。
大家连大气也不敢出，凝神注意，也可以看得出，她每次移动，就带动了一根木桩。换言之，白夫人挪动一次身形，就改变了一组“梅花桩”摆设的形态。武穆堂内一共摆了一百二十五根高低不一的木桩，一共分成五组，在白夫人一阵飞越之后，整个形态都变了，变得令在场的人看不出是一种什么阵式。夫人飘身回到座位上。指着那些木桩，问道：“你们之间，有谁能看出，‘梅花桩’改变以后，是一种什么步法？”
史怀祖说道：“上告恩师，弟子不知道说得对与不对！”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嗯，就凭你这句话，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你且说说看，这些木桩有缺点吗？”
史怀祖应声说道：“有，因为木桩少了三根！”
白夫人面带欣慰之意地说道：“很好，枫如，你也说说看。”
岑枫如恭谨地说道：“离、坎各少一根，艮下也缺一根。”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不错！没有辜负我的千挑万选，你们的天赋资质，确是不凡。”她转过头来问道：“经过他们两人的说明，你们可有一些印象？”
墨香等立刻说道：“启禀夫人，婢子等愚鲁不敏，经过岑姑娘和史公子的说明。婢子等才勉强了解，这是一种八卦步法。”
白夫人点戋头说道：“很好！你们都能有如此聪明，举一反三，我很高兴。虽然你们并没有能够说出全貌，已经是很难为你们了。”她用手指点着说道：“方才史怀祖说少了三根，证明他已经认出这是阴阳双重八卦的变化，在八八六十四步之后，又增加一次相反的变化，所以应该是一百二十八根木桩。”她又看看岑枫如，说道：“史怀祖提到缺三根不完整，枫如就了解到那是离、坎、艮各缺一根，反应很快，可喜！”她拍手说道：“取剑来！”
墨香赶紧取来一柄宝剑，双手呈递给白夫人。她拔剑在手，跃身到第一根木桩上，单足屹立，宝剑藏在左肘之后，右手骈指前引，说道：“一百二十八根木桩摆满之后，可以使你的脚步在八八六十四、八八六十四之中，变化无穷，而手中的宝剑，看来与脚无关，实际上你们注意瞧……”
每个人都贯注了全神，屏息以视。
白夫人左脚向前一跃，登上第二根桩。那是乾卦中的第二根，那根桩明显地比第一根桩要多出许多。
夫人的左脚刚一登上桩，左肘藏剑已经交到右手，剑光一掠，寒芒一闪，右手接剑，从上而下，斜刺直落，她口中说道：“月落星沉！”她的姿式没有移动，就如同钉在木桩上一样，而且口中说道：“干为始，干为阳，但是，剑式却叫做‘月落星沉’，实际上，是在‘月落星沉’之后，才能朝曦涌现。注意！起就是落的开始，而落则正是起的出现，练剑术如果不懂得天体否泰运行相关的道理，是不懂得剑的。”包括史怀祖在内，大家都汗流浃背，练了这么多年的剑，有准知道练剑还有这么大的道理在其中？
白夫人向前再一跃，第三根木桩比第二根低，她的右脚一经踏上，宝剑回锋而出，用的是一个弧锋而削，她口中说道：“绕云三匝！”她如此一招一式，配合着脚下的木桩，演练了六十四式。
她将宝剑一收，掠身跃回座位之上，说道：“用木桩练剑，最大的好处就是一个‘快’字。不是出手‘快’，而是学得决、悟得快。只要你们记住，脚下的变化是随着八卦排列，而手中的宝剑则随着木桩的高低。木桩高，身形在上，宝剑最利于下刺；木桩低，身形在下，宝剑最利于上刺；木桩偏右，则利于回左而削下木桩偏左，则利于回右而削……学一可以反三，削、刺、砍、劈、卸、封、架、拒……自然在木桩的高低左右之中，去体会了解。”短短一段话，大家莫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白夫人真是一位武林怪杰，她大胆地用精密的排列组合的木桩，将一套精绝的剑法，自然地表达出来，让学的人，在短期内奠定步法，熟谙剑招。这种不囿于成规的做法，如果不是有天份、有魄力、有创新的人，是想不出来的。
白夫人说道：“我已经将阳卦的六十四剑演练了一遍，下面我再反其道而行，将阴卦六十四剑再慢慢一招一式、一步一身的演练给你们看。”她再次跃身到第二阶段，一招一式，慢慢地演回到乾卦中的“月落星沉”。白夫人放下剑，说道：“从现在起，你们——我说的是墨香你们五人，开始好好地练下去。三天后，你们练给我看，再去分组，每组以五十人为限，各自埋桩，传授剑法，以六个月为期。记住，六个月以后，我要看到桃花坞有两百名以上击剑高手。”
墨香等立即跪下，诚惶诚恐，恭谨受命。
“墨香，桃花坞的一切起居作息如常。如果有人前来，告警如常。至于燕珠，我已经另交人照管，没有第三者知道。你们各自小心，不得有误！”她这一番交代，仿佛是有远行，又仿佛是耍闭关不出。但是，目前这种情形，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没有人敢多问。
最难过的，还是史怀祖和岑枫如一人。从练剑问答之后，就没有他们的事，一切交代，仿佛根本没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白夫人走了，走回到“岁寒居”“史怀祖和卑枫如互相对视一眼之后，满心惶恐，又不敢问什么，只有随在白夫人身后。来到“岁寒居”。
在“岁寒居”门外，他们不敢擅自进去，只有了双双侍立在门外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门正当中的时分，“岁寒居”里才传出白夫人的声音：“你们进来吧！”史怀祖和岑枫如立即应了一声：“遵命！”他们两人几乎抬不起脚来了。悄悄地先做了身体活动，才恭恭敬敬走进“岁寒居”。“岁寒居”里面又变了样子，往日的桌椅陈设，都已经撤去了，整个一间宽大的房里，完全改辅了桃红色的毛毡，柔软、平坦、鲜艳，人走在上面很舒适。
史怀祖赶紧立定脚步，抬头看时，白夫人在屋里的另一端，穿着一袭水红色的绸衣，如云的秀发盘在头上成髻，露出雪白的颈子和丰腴的手臂。在她的身边，摆着一张矮脚的小茶几，上面放着一把透明的酒壶，泛着红色的酒。白夫人的手里，正擎着酒杯，也是玉脂般的透出红色。临窗摆设着一尊香炉，袅袅的香烟，令人闻起来十分舒畅。
白夫人说道：“你们两人坐下……
史怀祖低着头看看自己的鞋子，趔趄不前，他实在不忍心踩上那张漂亮的毛毡。
白夫人笑笑说道：“没有关系，你可以把鞋子脱掉，随便坐。”
史怀祖和岑枫如相视了一眼，他们实在不敢相信白丈人说这种话是真的。在尊长面前脱掉鞋子，那是多么的不敬，而且在桃花坞也从没有“随便坐”的说法，长幼尊卑，各守其份，怎么可以随便地坐？
白夫人见他没有移动。也没有勉强他们，只是指着毛毡上放着的一壶酒，说道：“那里有一壶酒，你们可以自己斟着喝，不要拘束，桃花坞已经不是从前的桃花坞，不要把以前规矩看得太重。”
史怀祖缓缓地跪下，说道：“恩师在上，桃花坞也许要变，也许已经变了，但是长幼尊卑，礼法不可废。徒儿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恩师面前失礼。”
岑枫如也随着跪在后面，幽声说道：“婢子觉得夫人是不是对我和史怀祖存有惩治之心，否则，墨香她们都有工作分配。为什么单单没有我们？夫人如果有任何惩治，婢子诚心承受，只是恳求夫人不要抛弃我们！”
白夫人缓缓站起身来，两个小侍女悄然出现，拉开了长垂落地的窗布，推开大窗子，“岁寒居”突然在光线上有了极大的改变。从屋顶上透顶而下的阳光，将房里照得通明。白夫人的衣服完全变成了洁白的颜色。白夫人神情严肃，与方才那种持杯浅饮，喜意盎然的表情截然不同。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史怀祖和岑枫如跪在那里，她的双眸平视，缓缓而又平静地说道：“很好，你们的确很好！人在意外喜悦，或者是意外失意的时候，能够不为外物所惑。尤其是年轻人。能做到声色不动心，这是很难得的，看来。我的确没有看错人。”她的目光这时候才落到岑枫如的身上，尽管岑枫如是低着头跪在那里，那一双眼光使得岑枫如胆战心惊，她已经感受到灼人的压力。白夫人颇有遗憾意味地说道：“枫如，你说过两句话，你说我和你之间，虽无师徒名份，却有母女情谊。你在桃花坞的地位，是超过一切人之上的，墨香她们和你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岑枫如趁着白夫人喘一口气的间隙，磕头说道：“夫人天高地厚之恩，婢子粉身难以报答。”
白夫人说道：“我从没有想到要你报答，甚至连你纵史怀祖走，我都能够不计较。唯一使我失望的，我没想到你在桃花坞长大成人，居然对我的为人不甚了解。”
岑枫如大惊愕然，不禁抬起头来，刚叫得一句，“夫人。”
白夫人摇摇头说道：“枫如，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也许我多少年来，存有野心，但是，我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从不好高骛远。”
这一段话，说得岑枫如满头雾水。她可以向自己发誓，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白夫人是个虚浮不实的人，她不可能对自己尊敬的人有这种亵渎的想法。为什么夫人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呢？”
白夫人顿了一阵，又接着说道：“枫如，我是从来不相信法术的。我始终觉得，武功一道，一点侥幸都没有，你有多少天份，下了多少功夫，你就会在多少成就。而法术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和我平日的为人完全不相合。”
白夫人停了一下向岑枫如问道：“枫如。你懂我的意思吗？”
岑枫如伤悲地说道：“婢子愚鲁！”
白夫人说道：“枫如，如果你知道那第二座练功馆不是一个练法术的地方而是练剑术中最上乘的功夫，你还会鼓励史怀祖离开桃花坞吗？”
岑枫如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白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自觉天份很高，而且又遇明师，积二三十年的钻研，我自己认为，我的剑术已经登峰道极。”她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可是在我恩师临坐化以前，他老人家却说了几句话。他说，我的击剑术，只能算是基本剑法上稍有成就罢了，要进入剑术的化境，还早着呢！”
岑枫如听得入神，不觉脱口说道：“那是叫人无法相信的事！”但是，她立即发觉自己失言，掩口领罪。“夫人，婢子失言了！”
白夫人似乎没有在意，而且也说道：“我当时的想法，跟你一样。老实说，二十年来历经江湖。会过多少击剑高乎，难有十招之敌。难道说，这还只是基本入门的功夫吗？照这样说，击剑术更高的层次又是什么呢？”
岑枫如此时已经渐渐冲淡了恐惧之心，禁不住问道：“夫人，他老人家可曾说明么？”
白夫人说道：“我恩师只说了一句话：最高击剑术是驭剑，更高击剑术是飞剑！”
岑枫如脱口惊呼：“驭剑？飞剑？”
白夫人没有理会岑枫如的疑问，只是说道：“我恩师说完这两句话就圆寂了！料理了恩师的身后事，我回到桃花坞，我在琢磨驭剑和飞剑这两句话，我得到两点结论。”她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趟，用手比划着说道：“我在想：驭剑，就是驾驭宝剑的意思，那么该是人剑合二为一，纵身飞行，一跃之间，可以远达好几十步，凌空疾扑，那是何等厉害的攻势。也就是说驭剑飞行！”
史怀祖此时也插嘴问道：“恩师，我在第一练功馆内……”
白夫人道：“那是高级击剑术。但是，最后一招的凌空疾扑。那只是驭剑中的入门。真正驭剑，要有四个必须具备的条件：一柄真正的宝剑，出鞘生辉。另外必须有绝顶的轻功，跃动之际，至少平飞十步开外。其次便是深厚的内力，可以全神贯注于剑身，最重要的是坚强而又能瞬间爆发于一点的心志。”
这些话正如方才听夫人和墨香她们说的练剑梅花桩一样，神奇而又闻所未闻。
白夫人又说道：“这四个条件。除了宝剑之外。其他完全看自己的天赋如何而定。换言之，如果不是天赋绝顶的人，是没有办法练成驭剑术的。”
岑枫如忍不住问道：“飞剑既是更高层次，想必是条件更难了。”
白夫人摇摇头说道：“关于飞剑，我想了很久，想不出道理来，顾名思义，飞剑是宝剑飞行。至少可以取人性命于百步之外，否则如何能叫飞剑呢？这是不是太玄？太超过人力之所能？所以，我想不出道理。”
史怀祖说道：“恩师，师祖当年既然如此说，想必确有其事？”“
白夫人况道：“当然应该有这种事的。只是，我想不出道理罢了。”
她忽然停住，眼光在史怀祖和岑枫如脸上一转，接着便问道：“你们可知道我跟你们说这件往事。目的何在吗？”
史怀祖还没有说话，岑枫如说道：“夫人说过，是为我们解惑。”
白夫人点点头，说道：“我想通了主两句遗言含义之后，决心开始练驭剑术，而放弃了对飞剑术的钻研。因此，我设立了两座练功馆。第一馆，完全练习高级击剑术，特别是练动心忍性的修持功夫。男女相处一室，历时数月，而能够不及于乱，这就是能将心志凝聚于一点的重要修持功夫。对于驭剑来说，这个基本修持，是太重要了。”她叹了一口气，微微地摇着头，良久，才悠悠地说道：“这时候，我才发觉有两点是根本没有想到的问题。”
白夫人叹道：“我开始太高估了人性，又太低估了人才，天资禀赋都属上乘的顶尖人才，哪里可以轻易获得！而另一方面，将一对青年男女关在一起相处数月，而不及于乱，这个世间能有几个柳下惠？还有一件事，是你们所没有想到的，我自己至今也还没有练成驭剑术。”
史怀祖脱口说道：“那一定是这种驭剑术只是理想而已，像恩师这种功力，如果再练不成，还有何人能练得成？”
白夫人说道：“你们忘了。练驭剑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要有瞬间敛神一志，全部精神凝聚于一点的修持，所以，我要你们两个人练，只有在这样强制之下，克制，磨练，习成本性一般，才能达到这种目的，如果一个人练习，就无法达到这种自然境地。”白夫人看到他们两人似有瞪眼听不懂的模样，便接着说道：“你们听不懂，我可以举一个简单例子，练武的练陆地飞腾术，开始就是练跑，如果只有一个人苦练，可能事倍而功不及半，相反地，如果有两个人一起练，而且彼此相差无几，如此相互竞争比较，使得功力进步，必定神速。练驭剑术的瞬间凝神一志的功夫，亦复如此，一男一女，压力自然而生，如果不能凝神一志，根本无法练下去。道理即在此。我到华山取雪鳗，无意中碰见了史怀祖，第一眼我就看出史怀祖是万中难能选一的人才，以后的事，你们都是亲身经历的，都已经知道？”
岑枫如不觉跪下说道：“婢子惭愧，实在不知道第二练功馆是练驭剑的地方，婢子以为……”
白夫人说道：“枫如，事情总要亲自目睹才是可靠的，有时候单凭自己想当然，是难能正确的。”
岑枫如低头说道：“婢子知罪。”
白夫人说道：“你没有什么罪，我只是在借机给你一个教导。”
史怀祖连忙说道：“恩师，第二练功馆门上是用符箓封起来的。”
白夫人笑笑说道：“那是障眼手法，不要让人识破里面的用心何在。”
史怀祖说道：“徒儿不明白！”
白夫人说道：“练驭剑术，过去也曾经有人传闻过，但是那仅仅是传闻，如果有人真的知道桃花坞在练驭剑之术，桃花坞将永无宁日。”
史怀祖此时也缓缓跪下，说道：“上告恩师，当初徒儿要偷跑，主要还是为了先祖壮志未酬，战死扬州之后，我这个做后人的，理应当继承先人意志……”
白夫人说道：“这个你不必说了。你有驱逐鞑虏，光我华夏的重大责任是不是？说到这里，我不能不说你们实在是错了。大凡是一件大事业，都不是一蹴而成的。那是如炉炼丹，如鸡孵卵，是急不得的。你立志纠合人心，共襄盛举，要有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的打算。这辈子未成，留给儿孙继之，唯有如此，才是做大事业的人。”
史怀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得十分认真。
白夫人说道：“如果你有这种了解与认识，你就绝不在意一年三载，或者七年八载的时间。老实说，如果你能在十年内，习得一身绝顶武艺，再出道江湖，在整个光我华夏的大业中，那算不得耽误。”
史怀祖低下头去，说道：“徒儿愚昧，徒儿错了！”
白夫人又说道：“至于说法术问题，老实说，任何功夫、法术，无所谓邪正，在于习艺的本人，用之邪则邪，用之正则正。就算你在桃花坞习到了邪术，只要你心术正，又有何碍。枫如，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
岑枫如伏在地上惶恐地回答道：“婢子十足愚不可及，蠢不可耐！”
白夫人笑笑说道：“事情已经过去，我不会再回头责备你们。但是，我要让你们明白事情的道理。再说，为什么我并不想惩罚你们，我在那边已经说过，一点真情是可以感动任何人的。何况，当初我留你下来，培植你成为驭剑高手，用心也并非全无瑕疵……现在不说了！”
岑枫如说道：“上告夫人，婢子失误在先，可否容我补过于后？”
史怀祖也说道：“恩师，容徒儿放肆说话。桃花坞目前已经是由于徒儿惹来困扰，今后徒儿当何去何从？请指点！”
白夫人突然说道：“墨香等均已分派了任务，唯独你们两人没有。我要你们到第二练功馆，一同练驭剑术。”
史怀祖和岑如枫一齐惊呼出声。
白夫人说道：“情况不允许我们有太长的时间，让我们三年五载、十年八载来细琢细磨。由子平、安亲王，还有那个青城派的老道人，都不会让桃花坞长期平静下去。”
史怀祖低头说道：“都是徒儿惹来的。”
白夫人笑笑说道：“与其要怪你，倒不如怪我。如果不将你自华山携回桃花坞，又何至于有这些事发生？不过，无论是安亲王，或者是由子平，他们有一项顾忌，就是珠格格。六个月……”
史怀祖惊道：“恩师是要我们在六个月之内，习得驭剑之术？”
白夫人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凡事都有一定的条件，驭剑术的条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另外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她说着话，站起身来，就朝门外走去。
这时候从房里出来一个小侍婢，捧着一件墨绿色的衣服，侍候在门口，抖开来为白夫人披上。那是一件极大的斗篷，裹在白夫人的身上，自然有一种威仪。
桃花坞一切平静如常，只是少了平时这时辰到处练武的人群，想必是墨香等人，已开始有所安排。
白夫人走得轻盈自然，很快来到第二练功馆。她忽然停下脚步，对岑枫如问道：“这里的情形，你可曾告诉史怀祖？”
岑枫如赶忙说道：“还没有。”
白夫人便转向史怀祖说道：“你休要小看这块地区，如果没有人带引着你走，只要一误触机关，你就难逃活命。这个地区是桃花坞的禁区，能进来的人，没有几个人，至于这里……”
走到第二练功馆门前。她指着那用符箓封住的大门，说道：“符箓是假的，但是，符箓下面的机钮是真的。只要你一揭符箓，触动机钮，立即就有二十支劲箭，将你射成蜂窝。”
她走近大门，用手在符箓下面轻轻扭动了一下。再伸手揭去符箓，大门缓缓而开。特大门开了一道缝，便伸手止住，一按机钮，戛然而止。
这座练功馆和史怀祖练功的那座，有一点是完全一样的，高大、空洞，没有窗户，甚至于这里面空洞得什么也没有。站在门口，借门外的阳光，仔细地看过去，只看到屋子里面空架了几根绳子，在绳子上挂着几个很小的扣环。除此之外，空徒四壁。
白夫人说道：“此处与你们练功的地方，有一个极大不同的待遇，此处每天可以洗澡，而且还有人推拿。”
岑枫如目瞪口呆了。她是在桃花坞长大的，而且也可以说她是桃花坞的顶尖阶层人物，她竟然不知道这座练功馆还有这么多的事。
白夫人说道：“到这里来，习这种超级剑术，如果在自己心里没有很妥当的准备，那就会种下失败的种子。所以，第一步要让自己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疑问才行，因此释疑是奠基的第一步。”
史怀祖说道：“请恩师明示！”
白夫人说道：“第一、你们要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的功力深厚。特别是剑术超群，足以接受驭剑术的训练。同时对我要有倌心，我花了近十年的工夫，钻研驭剑，虽然我自己也没有练，但是，我钻研的方法一定有效。第二、练驭剑，主要是将自己的一切精力、心神都集中于一点，这样才能人、剑在意志下合二为一。因此，在训练的时候，会有很多诱惑，只有丝毫不分心，不分散注意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麇鹿转于侧而目不眨。唯有如此，无视于诱惑，才能集中自己一切意志凝于一点。这一点，至为重要。至切，至切！”她想了想。似乎在揣摩怎样说法才较妥当。她说道：“你们年轻人，对于男女情欲，是极重的关口。另外，在你饥火中烧的时刻，一块热热的葱油饼的诱惑，会比男女情欲更有吸引力，把持不住，你就不能在瞬间凝聚自己的意志力。”
岑枫如对于这一点听得特别仔细，内心警觉也特别深。但是，她无法想象，夫人也在一起练功，那将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
白夫人接着又说道：“还有一点，今天你们来学驭剑术，与当初留史怀祖的情形有了改变。当初留史怀祖在这里习剑，是证明驭剑之可行，是为桃花坞从此奠定武林崇高的地位，最后武林臣服，是我最大的日的。现在不同。现在我要为光我华夏尽一份力！”
史怀祖激动得双泪滴落胸前，他太意外了，也太感动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夫人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流着眼泪说道：“恩师，我真……”
白夫人说道：“起来，起来！老实说我这么决定，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
史怀祖说道：“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为恩师的决定深深地感恩。”
白夫人说道：“错了！轮不到你来感恩，虽然你是史可法的孙子。我们都是一样，光我华夏，人人有责。为什么我要这时候说这件事，为的是清纯我们习武的动机，使人们更能用心一志。”
史怀祖说道：“恩师，我一定会……”
白夫人拦住他说下去：“过去的拜师，是属于桃花坞的，出意不纯，根本不算。从现在起，我们没有任何师徒关系，你可以称我夫人。我们是共同学习的同窗。”
史怀祖连忙叫追：“恩师！那怎么可以呢？”
白夫人断然说道：“虽然我不是你的业师，在桃花坞我的地位仍在，我的话，总不可以打折扣。”
史怀祖只有闭口无言。
岑枫如刚要说话，白夫人又说道：“虽然时间对我们很宝贵，但是，我们也不急于一时。今天主要是来释疑，让我的心境清净坦荡之后，再开始练功，你们回去吧！明晨子丑之交，在第二练功馆跟我见面，今天的时间完全属于你们，去吧！”
史怀祖一离开白夫人，牵着岑枫如的手，几乎跳起来：“枫红姐，我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真是山穷水尽之时又现柳暗花明！”
岑枫如笑着说道：“怀祖，现在桃花坞人人都在忙碌，我们不要去烦扰旁人，找个地方，我们静静地度过今天可好？”
史怀祖大喜。他双手将岑枫如拦腰抱起来飞旋了一圈，放了下来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两人携着手，轻松愉快，蹦蹦跳跳，穿过一处用九重葛攀扎而成的栅门，看到里面整个围起来的土地，大约有三四亩。在这块土地上，绿树成荫，花木扶疏，景致非常迷人。约莫有十多栋木制的小屋，坐落在树丛花木之中。这些小屋形式都非常别致，有的漆成绿色、有的漆成白色、有的漆成红色，每一栋小屋都有不同时风格，都攀满了各种不同的花木。
岑枫如牵着史怀祖的手，走近一栋粉红色的小屋之前，种植了几畦夏季的小白菜，有几个肥硕的老母鸡，带着几个小鸡，在菜畦里觅虫子吃。这情景给人有一种难以言宣的舒适感觉。
岑枫如回头看了史怀祖一眼，眼角挂着笑意。她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几张藤子做的椅子，散放在四周，几张茶几上，放置着鲜花。再从右侧推门进去，是一间厨房，锅灶碗盏一应俱全，看起来都非常干净。推开右侧的门，是一问卧房。配合着粉红色屋子的色调，卧房里漆的全是粉红色。一张床，粉红色丝绸被面的被子。一对粉红色大枕头，上面绣的是一对粉红色的鸳鸯。旁边有一张梳妆台，菱花镜照出岑枫如微有红意的脸庞。”
史怀祖问道：“枫红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岑枫如脸上微微一红，反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史怀祖立即说道：“我喜欢，好喜欢这里，为什么以往我们不能来……”他忽然停顿了下去，朗四周看了看，说道：“枫红姐，告诉我，是不是我们今天要在这里住？我是说，我们两个人，是吗？”
岑枫如望着他那灼热的眼光，点点头。
史怀祖一把搂住岑枫如的腰，激情地叫道：“枫红姐！我……”
岑枫如一点也没有抗拒，温柔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幽幽地说道：“怀祖，你听我说……”
就在这个时刻，突然前面响起一阵极其尖锐的哨声。
史怀祖警觉地问道：“外面发生了事情，是吗？”
岑枫如点点头，但是她又低着头说道：“到了这里的人。可以不理会外面的任何情况，不过……怀祖，我们不同，我们不能不去查问。”
两人冲出屋外，史怀祖突然伸手拉住岑枫如。说道：“枫红姐，你方才说。这里的人可以不管外面的任何情况，这是怎么回事？”
岑枫如说道：“说来话长，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共同认为不能不管了，还提这件事做什么？”
史怀祖说道：“我只是问问。”
岑枫如说道：“回来再说，走吧！”
岑枫如对情况了解得似乎很清楚，她只问了一个人，便朝着靠近湖畔那栋大房子快速跑去。进得房子。只见墨香正在审问一个人，这个人穿着和桃花坞里的男人相同的服装。
墨香一见岑枫如进来，连忙站起来说道：“岑姑娘，我们这里有奸细。”
岑枫如立即说道：“这是大事，应该问个清楚。墨香姐，最重要的是要了解他有没有同伙。要注意他们卧底桃花坞的主要目的，是暗杀？是施毒？还是要破坏哪些设施？”
墨香说道：“岑姑娘，请你放心，我会问清楚的。看来是由子平他们临走之时留下的小角色，告警的人稍微紧张了一些，其实用不着发二号警报，倒是把你们惊动了！”
岑枫如微笑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在这个吋节，大家谨慎一些是对的。”
墨香忽然问道：“岑姑娘，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和史公子没事吧？”
岑枫如很感动地说道：“墨香姐……”
墨香立即拦住说道：“岑姑娘，你这墨香姐的称呼，实在叫我很不安。直呼墨香自然亲切，何必要显得如此的生分。”
岑枫如点点头说道：“多谢你的诚恳好意，也多谢你的关怀！墨香，明天，应该说是今天晚上，夫人就要闭馆……在这种时刻，夫人闭馆会造成群龙无首，不过，照夫人的安排看来，她的计划很周密。我想，夫人一定会有许多事要和你当面交代！”
墨香连忙说道：“在桃花坞，除了夫人还有你。”
岑枫如说道：“墨香，我也要随夫人闭馆，只有请你多偏劳了。”
墨香闻盲正色说道：“既然如此，墨香只有一句话：死而后已！”
岑枫如很感动。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摇撼了几下，说道：“墨香，有了你这句话，夫人就放心了。但是，我还要劝你一句：我们耍尽一切所能保护桃花坞，死，是最后不得已的一条路，不是必须的！”
墨香点点头说：“我会记住岑姑娘的话，你和史公子还有半天的时间，你们请吧！应多珍惜这半天……啊，岑姑娘，你们为什么不去鸳鸯小筑呢？”
岑枫如脸上一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墨香就笑着说道：“你看我多糊涂，你们想必正从那边来，对不对？祝福你们，请吧！这里的事。请你不必担心，放心地去享受这足资珍贵的半天吧！”
岑枫如面色微红，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便和史怀祖回到原先那间粉红色的小屋。
史怀祖问道：“枫红姐，我看方才那人，穿的是桃花坞的服装，怎么能够发现他是混进潜伏的人？”
岑枫如微笑说道：“桃花坞能够生存下去，那是因为它有生存下去的条件。看起来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实际上，在桃花坞每天都有不同的标志，只要你没有这个标志，你就不是桃花坞的人。而这种标志，外人看不出，桃花坞的人一眼就能够分辨得清清楚楚。”
史怀祖点点头，他由衷地叹服，而且也让他增长了见闻。原来纠合群力，形成组织，发挥力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忽然又想到另一句话，问道：“枫红姐，方才墨香姑娘说什么鸳鸯小筑，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吗？”
岑枫如点点头，但是她转身走到厨房里，灌水沏茶，准备菜肴。
史怀祖跟了进去，轻轻地叫道：“枫红姐！”
岑枫如停下手中的工作，深情地望着他。然后说道：“鸳鸯小筑是桃花坞两情相悦的地方。”
史怀祖真的有些意外，长长地。啊。了一声，他想到在这附近，那一栋一栋的漂亮小屋，原来是……岑枫如正色道：“怀祖，你觉得有些意外，是吗？”
史怀祖忐忑不安地说道：“我只是……只是……感觉到桃花坞怎会设有…。”
岑枫如说道：“你想的没有错，桃花坞对于男女之间，规矩很严，男女之间，可以发乎情，却要上乎于礼，绝不可及于乱，但是……”她从史怀祖的身旁走过左，回到客厅里，靠在那爬满藤蔓的小窗之前，淡淡地说道：“人总是人，人确正常的情欲，不能光靠规矩来约束。桃花坞有好几百青年男女，我了们不能期望他们都是有自我约束力的圣人。所以，夫人对于这件事，有一个特别规定，如果真的男女双方是两情相悦，可以在桃花坞结成夫妇，缔结姻缘。”
史怀祖这才恍然大悟。
岑枫如接着说道：“但是，桃花坞毕竟是一个练功习武的地方，不是一般住户人家，所以，夫人又设立了这一处鸳鸯小筑，让这些准予结为夫妇的男女，在此小聚两宵，以慰咫尺天涯相思之苦。怀祖，我引你到这里来，你会觉得我太……”
史怀祖没有说话，走过来，双手搂住岑枫如的纤腰，紧紧地将她抱住。岑枫如也紧紧地贴在史怀祖的怀里，闭上眼睛，承受那紧拥中的微颤。
时间在默默流逝，不知何处了声钟响，岑枫如如梦初醒，她挣开史怀祖的怀抱，牵着他的手。说道：“怀祖，有一句话我不能不告诉你。”
史怀祖在她的耳旁，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说道：“枫红姐，你的话任何时候我都会真心地在听。”
岑枫如说道：“夫人让我陪伴你在练功馆相处三个月。她的心意非常明显。那就是要把我的终身许配给你，当然，三个月的相处，也是对我们为人的一种考验！”
史怀祖说道：“我感谢夫人对我的关爱。”
岑枫如微红着脸说道：“我仰体夫人的德意，所以才在入馆之前，将你引到这里来……”
史怀祖双手一使力，又将岑枫如搂进怀里。
岑枫如轻轻地说道：“怀祖，你不让我把话说完吗？”
史怀祖激动地抱着她说道：“枫红姐，我在听。”
岑枫如说道：“虽然我带你来到这鸳鸯小筑，但是，要进一步肯定我和你的关系，就如同三个月的练功一样，我们要约束自己！”
史怀祖怔了一下，点点头。
岑枫如说道：“不管你将来是不是要我，我岑枫如此生此世已经是史家的人了。”
史怀祖用手托起岑枫如的头，认真地说道：“枫红姐，怎么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呢？你还记得夫人说过的话吗？我们有可以互替生死的感情，可以地老天荒，这时候说这种话，岂不令我伤心吗？”
岑枫如说道：“怀祖，我并不是有意让你伤心，而是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我当然了解你的心意，我们之间，早已心有灵犀一点通了，还用得着说明吗？”
岑枫如说道：“怀祖，你听我说，我在说明了我的心意之后。想再告诉你，今天我带你来到这里，享受温馨的半天，但是我们不能……不能……”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我明白，为了练功，为了能将驭剑术练成，对我来说。保持元阳未泄是应该的。”
岑枫如红着脸说道：“当然，这也是原因之……”
史怀祖急忙问道：“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岑枫如说道：“练驭剑之术，夫人并没有规定我们不能破身，她只是一再强凋，要做到将自己的意志力量集中于一点，这是练驭剑术最重要的基本功夫。但是，能保持元身未破，我相信会对练功有绝对的好处。”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可是你说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岑枫如说道：“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和你一起长大，自幼青梅竹马，如今下落不明的石筱芗姑娘！”
这“石筱芗”三个字一出岑枫如的口，史怀祖浑身一震，宛如晴天霹雳！
史怀祖立即想到，自己对于石筱芗，还有石爷爷，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愧疚之情油然而生，顿时他的额上冒出了汗珠，站在那里，形同痴呆。
岑枫如看得清楚，她轻轻松开史怀祖的双手，悄悄地走到厨房沏了一壶香茶。端到客厅里，斟了一碗，双手捧到史怀祖的面前。
史怀祖双手接下这碗茶，眼泪垂下。岑枫如温柔地拿出香绢，为他拭去泪水，轻轻地说道：“怀祖，不要难过，你并没有忘记她，只是最近情形不同，一直是在紧张的生活中，一时没有想起而已。怀祖，因为你没有忘记你肩头的使命。所以证明你并没有忘记她。”
史怀祖望着她说道：“枫红姐，你真了解我的心，不过……”
岑枫如立即用手掩住他的嘴，说道：“你不是说我了解你的心吗？那你就什么也不要说，更用不着解释你跟石姑娘的感情。我方才所说的，完全只是我自己的心情。”
她低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对于石姑娘，我始终有一种难言的歉疚。我知道，你也说过，十五年的相爱，青梅竹马，只是兄妹般的感情，那只是你的说法，女孩儿家是不同的，你知道吗？女孩儿家对于这些事，是十分敏感的，而且心细如发。你自以为是兄妹般的情谊，她不会这么想，何况，十五年的时间，你从没有表示兄妹的情谊，而是在我们认识以后。”她这样娓娓道来，句句话都打动了史怀祖的心。
史怀祖不能忘记石筱芗，他也实在不能用“兄妹般的感情”来改变石筱芗对他的种种深情。也许过去他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因为大家生活在一起，用不着想，大家相处那么自然，说是兄妹也可以，说是伴侣、情人又未尝不可。
他越觉得自己对石筱芗是一种辜负，恐怕对眼前的岑枫如，更是一种辜负！史怀祖不只是额上冒珠，他的背上已经汗透了。
岑枫如幽幽地说道：“怀祖，我的话会使你感到有如此的沉重吗？”
史怀祖几乎是呻吟般地叫道：“枫红姐，我……”
岑枫如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最难过的便是你对石姑娘的心情，既然如此。怀祖，你就不要说。让我把话说完可好？”
史怀祖点点头。
扒岑枫如说道：“我不觉得当初你是骗了我。因为正如方才我说的，你自己未必能分辨出石姑娘对你的感情。而我不同，我是女孩儿家。我不是说吗？对于这些事，我是心甘情愿的。”她说到“心甘情愿”四个字的时候，脸上自然起了一层红晕，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但是，到了紧要的时候，我会自然想起石姑娘，在练功馆的时候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我没有珍惜自己的意思，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切行为，都是净洁神圣的，而不是肮脏罪恶的！”她那份羞涩已经不存在了，而代之以严肃的面容。
史怀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岑枫如会说这些话，他是真正地愣住了。他唯一能说的话便是：“枫红姐……”
岑枫如缓缓地站起来说道：“怀祖，为了证明我的话是真的，如果此刻你要，我会……”她说着话，缓缓地走向里间卧室，而且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扣。
史怀祖大窘，叫道：“不，枫红姐，不管是为了什么，我史怀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我真是这样的人。我也就不值得枫红姐托付终身了！”
岑枫如转过身来，衣扣已经扣好，脸上露出纯洁的微笑，说道：“怀祖，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我听了很高兴。既然大家把心里的疑障去掉了，让我们度一个快乐的黄昏和夜晚。你等着，我去弄点吃的喝的，回头我们在这鸳鸯小筑好好地享受轻松的时光。”
史怀祖跳起来说道：“枫红姐，我来做你的帮手！”
岑枫如嫣然一笑说道：“好啊！你会吗？”
史怀祖说道：“枫红姐，请你不要把我看成纨绔子弟。莫干水榭十五年，挑水打柴，洗米做饭，没有一样没做过。”
岑枫如点点头说道：“我是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
史怀祖微微一怔，问道：“信心？”
岑枫如说道：“在艰苦生活里成长的人，才能在创业的途中百折不回。怀祖，你忘了吗？你是一个任重道远的人。”
史怀祖很感动地说道：“谢谢枫红姐对我的指点和鼓励！”
岑枫如说道：“夫人领着我们以六个月的时间来学习驭剑术，我可以断言，这过程是十分艰难的，一种超越精境的武功，岂是可以轻易获得成功的！但是，只要我们有信心、恒心，我相信我们终毕于成！”
史怀祖兴奋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枫红姐。待会儿有酒吗？”
岑枫如笑着说道：“鸳鸯小筑除了没有烦恼，其他应有尽有！”
史怀祖说道：“半夜闭馆，不能多喝，三大杯是要喝的。预祝我们六个门以后，练成武功中的罕见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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