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从华山到太湖,是一段遥远的路程。但是,沿途并不寂寞,三位老人家都是江湖前辈,武林掌故信手拈来,都是可以让筱芗和琼玉二人受用,都是花钱买不来的学问。而石筱芗、琼玉二人的娇憨与天真,特别是她们二人敬老尊长,虚心受教的情形,使三位老人家大为赞赏。
  唯一使石筱芗和琼玉感到不够的,便是对桃花坞的情况了解碍不够。她们急于想知道白明宜的武功到底有多高?除了武功之外,她还会一些什么邪术?桃花坞除了白夫人之外,还有多少高手?
  一谈到这个问题。涂唐生的心情就很沉重。他沉重的心情,从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可以看得出。他说:“筱芗这次前往桃花坞,真是提三尺之剑,入不可测之强秦……”他这样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被龙门钓叟一个哈哈挡了回去。龙门钓叟说得好:“七爷,你这个比喻,我老渔首先就不赞同。白明宜比不上秦王,石姑娘超过了荆轲,我们三老二少要强过那有勇无谋的秦舞阳,再说我们是明闯,不是暗刺,我们用下着有风萧萧兮的悲壮。”
  虽然是一个哈哈冲淡了这句话的气氛,却给石筱芗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个印象便是:“桃花坞是龙潭虎穴!”但是,也有令石筱芗心安的一面。从三位老人家的谈话中,可以知道,白明宜主持下的桃花坞并不淫乱,白明宜本人脾气乖张,但是对于她看中的人才。却是爱惜十分。换言之,史怀祖虽然身陷桃花坞,生命无碍,品德无朽。
  他们一行,是从长江顺流而下,买舟东行。这天,船靠九江,龙门钓叟陪同船家到市上去添购用品,回来时,脸色沉重。
  涂唐生是个有心人,立即迎于船头问道:“老渔,发生了什么意外吗?”龙门钓叟一语不发,进到船舱,从身上取出一张纸,那是一张缉拿逃犯的赏格。赏格上标明:涂唐生、洪三升、石筱芗等一行三男两女,是谋反朝廷的要犯,除了由主管地方发出海捕公文缉拿外,如有人发现,通风报信因而缉获者,赏银五百两
  涂唐生哈哈笑道:“这是由子平恼羞成怒弄的名堂,这个人已经没有一点江湖的气质了,真是可耻。”
  洪三升从船舱里钻出来笑道:“悬赏五百两缉拿我们五个人,太贱!太贱,一个谋反的要犯,只值一百两银子,岂有此理。”他望着龙门钓叟笑道:“老渔,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就凭官府过样的一纸赏格,就把你吓得愁眉苦脸吗,”
  龙门钓叟没有说话,涂唐生却说道:“三爷,老渔与你相交几十年,难道你还不了解,他岂是个怕事之人,他一定有他的看法。”
  洪三升连忙说道:“老渔,几十年的交情,难得说笑,千万不要介意。”
  涂唐生问道:“老渔,你有什么意见?这张赏格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困境?我们又该怎么办?”
  龙门钓叟说道:“也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不过我觉得,这张赏格分明是由子平搞的……”
  涂唐生说道:“对呀!我们也都有这样相同的看法。”
  龙门钓叟说道:“由子平明明知道我们是要前往太湖桃花坞,他既然能吆喝地方官府发出海捕公文,也必定会在太湖布下陷阱。”
  涂唐生点点头。
  龙门钓叟忙着解释道:“我们并不怕他的陷阱,如果他动用了成千的官兵埋伏等待,问题就大了。我们当然不在意官兵,但是,以我们当前的处境,时机尚未成熟,就这样与官兵严阵以对,恐怕不是上策。”
  洪三升击掌说道:“对,对极了!”
  涂唐生点点头说道:“老渔,依你之见?”
  龙门钓叟说道:“如果你们都同意我的看法,也就是说,目前我们根本还不是举事的时候,我们是绝对不能跟官兵对的。老实说,官兵有弓箭火器,真跟我们动起手末,虎入羊破瓜切菜,也不是我们所能做的,因此我的意见是躲开他……”
  石筱芗说道:“由子平既然完全不按江湖上的规矩行事,动用官府力量。张贴海捕公文,发出现金赏格,使我们到处都受到限制。太湖之地,更是他布下罗网的重点所在,三位爷爷如果前去,除了跟官兵激战,恐怕是不能做任何事。所以,我也是主张渔爷爷的看法,躲开他们。”
  涂唐生却丝毫没有表情,只是问道:“筱芗,你口口声声我们三个老的如何如何。你呢?你自己是另有打算吗?”
  石筱芗说道:“既然七爷爷说出来了,我就不能不说,我和琼玉是决定前往太湖……”
  龙门钓叟急着说道:“石姑娘,你这是……”
  洪三升说道:“筱芗姑娘,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指我们三个老的都贪生怕死,不敢到太湖去,是吗?我们三个前往太湖桃花坞,虽然是铩羽而归,但是我们绝不会因此而怕死……”
  石筱芗连忙跪在船上,惶恐地说道:“洪爷爷。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三位老人家义重如山,是武林前辈的风范,石筱芗再无知,也不能到这种地步。方才我的意思没有说完,我的意思是我和琼玉可以易钗为弁。乔装改扮,穿州过县,不会有麻烦……”她说到此处,已经忍不住泪水潸潸了。
  洪三升上前伸手扶起石筱芗,呵呵笑道:“筱芗姑娘,洪三升错怪你了。”
  涂唐生说道:“筱芗,虽然说是洪三爷错怪了你,你要乔装改扮前往太湖,我仍然很难同意。”
  石筱芗叫道:“七爷爷,“
  琼玉在一旁说道:“涂爷爷,我铵芗姐身负着石爷爷的血仇,而且又关心着史怀祖安全与下落。她没有办法中途躲开的。”
  涂七爷点点头说道:“琼玉姑娘,你说的话我全能懂。我和洪三爷、龙门钓叟虽然都已经老了,但是我们也曾经年轻过,我们了解年轻人无法忍耐的心情。可是。我们的经验是随着岁月而累积起来的,这就是你们年轻人所缺少的了。”他转向石筱芗,说道:“你爷爷的血仇当然不能忘记,史怀祖的安全更不能不关心,正因为如此。我们耍慎重行事,如果稍有不慎,报仇之事落了空,史怀祖又无法营救。你们乔装改扮,可以瞒过一般官兵,却瞒不过由子平,如果在太湖被由子平识破,你到太湖是自投陷阱。”他放缓了语气,慢慢地说道:“只要把这一段时间让过去,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做事的时间多得很,不必急于一时而冒险。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洪三升接着说道:“容我插一句话。史怀祖在桃花坞不会有危险,我们可以等待。而且,我们让过这段时间,绝不是怯懦的躲避,而是等待机会。筱芗,我们的话说完了,如果你一定要去太湖,我们非但不会阻拦,而且还会尾随在后,一起前往,证明我们三个老的绝不是怕死!”
  石筱芗扑上前哭道:“七爷爷,我听你的就是了。筱芗年幼无知,以后听三位爷爷的教诲。”
  涂唐生眼睛酸酸的,黯然地说道:“筱芗,你放心!我们三个人早已决定,把三条老命交给你爷爷的临终托咐,你一切的事,我们都会时刻放在心上。”
  龙门钓叟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后的行止……”洪三升说道:“正好我们现在九江,使我想到一位多年不见的人物。”
  涂唐生问道:“是谁?”
  洪三升说道:“九江附近的一只鼎,九江剑客万重峰。”
  龙门钓叟立即说道:“对了!九江剑客万重峰已经退隐,在九江附近世居,归隐田园,笑傲山林。这个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急公好义,守正不阿。洪三爷,你跟他的关系……”
  洪三升说道:“他在九江一带,一言九鼎,我们去见他,不仅仅是在他那里那里躲开这一段时间,而且,如果说动他和我们志向相同,我们就在九江扎下根基。”
  涂唐生说道:“如此一举两得,事不宜迟。”
  九江剑客万重峰,正如洪三升说的,在九江地带是江湖上的一只鼎,七十岁的万重峰,虽然是归隐田园,他的家中仍然是座上客常满,壶中酒不空。他是退而不隐,九江地带江湖上有事,只要九江剑客摆出一句话,仍然是一言九鼎。
  涂唐生、洪三升和龙门钓叟偕同着石筱芗和琼玉一行,很容易就找到了九江剑客的田庄。这是一处占地极广的田庄,在一片极目四望的田地中,一条容纳两辆马车并辔而行的路可直通庄头。路的两旁,种着高耸的枫树,已经过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要不然那景致是十分宜人的。这是一段很直、很长、很平的路,尽处是一条宽达数丈的护庄河,河岸遍植着垂柳,柳叶已落,只剩下丝红线,随风飘动。护庄河有一座木桥,过桥便是一座大门楼,建筑得十分有气派,大门是敞开着的,前面有三五个人坐在门楼下面聊天。
  涂唐生说道:“万重峰这样子是个退隐的人吗?”
  洪三升说道:“万重峰是地方上的人物,不像你我,是属于山野的。我们常听到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指这一类的江湖客说的,像你我这样的闲云野鹤,还会有什么身不由己呢?”
  龙门钓叟说道:“看看吧!如果不是很投契的人,我们随时可以走。”
  洪三升点点头,他知道凡是摆这种派头的江湖人物,是很讲究规矩的。他抢上前几步,站在护庄河的这一头,朗声说道:“请问各位,万老爷子在庄上吗?”
  大门楼下的人立即就有人站起来,立在桥那一头,问道:“请问这位……”
  洪三升拱拱手说道:“老朽姓洪,二十年前,曾经和万老爷子结交,今日和友人路过贵宝庄,特地来拜望万老爷子。”
  那人约有四十多岁,透着精明,当时倒是很有礼貌地说道:“既然是老庄主的故交,请进!”他退了几步,站在大门楼下的一边。等到洪三升一行来到门前,他微微欠身说道:“请各位随我来。”
  进得大门楼,是一处占地很广的广场,放置着几个大石确,想必是小麦收成时候用的。走过广场,又走进一座黑漆大门,越过一个四方的院子,院子里有几棵长青的大树,浓荫密布,在这个时节,有些令人寒意顿生。走过这个院子,是一处花厅,八仙椅、长条桌、仙供、条幅、中堂,想必是个待客的地方。
  那人肃客坐定,吩咐奉茶,然后再躬身说道:“请各位稍候,小的去请庄主。”
  洪三升笑呵呵地道:“庄主万老爷子如果有事,不必催他。我们都是不速之客,我们可以在此等候。”
  那入连声“不敢”,从花厅后侧门走出去了。
  龙门钓叟低声说道:“七爷,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一路来,不少人在注意我们。”
  洪三升笑呵呵地说道:“老渔,那是因为我们这个行列太奇特了,三个老头子带着两位小姑娘,是容易引人注目的。”
  这时候,花厅后侧门开启处,进来一位年轻人。一袭青衫,飘逸潇洒,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嘴唇,头上没有戴帽子,束发的是一枚玉环,两根紫色的带子飘在身后。
  原先那中年人抢一步引见说道:“这位是洪爷!”
  “小侄万长青,见过洪大叔。”
  洪三升怔了一下,立即呵呵笑道:“原来是长青贤侄,二十多年不见,当年的娃娃,如今已是玉树临风的美少年,难怪我们已经老了。”
  “洪大叔与家严当年结交时,小侄还幼不知事,所以不记得大叔容貌,真是失礼之至。”
  洪三升呵呵大笑一阵之后说道:“长青贤侄,我来为你引见。”他指着涂唐生和龙门钓叟说道:“这位是涂爷,那位打了一辈子的鱼,我管他叫老渔,你就称他渔爷吧!”
  万长青倒是恭恭敬敬地称道:“徐爷,渔爷!”
  涂唐生和龙门钓叟同时拱拱手,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虽然痴长一把年岁,却不敢当少庄主这样的称呼。”
  万长青正色道:“二位都是我洪大叔的好友,万长青是晚辈,请二位不必客气。”
  洪三升笑道:“这两位姑娘一位姓石,那一位……”
  琼玉即接着说道:“我姓南,就是南海的南。”
  万长青也是恭谨地欠着身子,称道:“石姑娘!南姑娘!”他这才转过身来,对洪三爷抱歉说道:“大叔,真是对不住!我爹正在书房里会客,不能立即来接待大扭和各位贵宾,特地命小侄前来致歉。”
  洪三升笑呵呵地说道:“长青贤侄,不要跟老叔说客套话。像我们这一群不速之客,不是仗恃着令尊往年的交情,我们也不会来的。如今既然来了,我也不说冒昧二字,贤侄也就不必再歉意地说话了,“
  万长青说道:“大叔的话,小侄敢不遵命。现在已经是晚饭时刻,家严正在陪客人用餐,小侄斗胆就请大叔和两位前辈,还有两位姑娘,过另一个厢房内用饭。”
  涂唐生说道:“洪三爷,我们一来就要叨扰,不太好吧!我想,今天既然万老庄主有客人,我们不要惊动了,改天再来拜望。”
  洪三升望着涂唐生,心里立即有数,便点点头说道:“也好,长青贤侄,请你向令尊说一下,我们改日再来拜望他。”
  万长青立即说道:“大叔,各位一定是生气小侄招待有失礼数,不然不会这样匆匆就要走。再说,酒饭已经准备妥当,即使各位要走,请吃完饭,家严和各位相见以后,再走也不迟。”
  洪三升没有说话,龙门钓叟说道:“七爷,既然如此,我们叨扰一餐以后再告辞,让少庄主也好向万老庄主有个交代。”
  涂唐生对万长青点点头说:“凭白叨扰一顿,真是不好意思。”
  万长青这才露出喜悦,举手肃客,说道:“请从这边走!”
  花厅的右侧有一道门,门外面是朱栏碧瓦的回廊。绕过一个小小的花圃,来到一处很宽敞的厢房。房里果然摆设了一桌酒席,杯盘碗筷,十分整齐,菜肴也十分精致。
  万长青尊洪三升上座,自己在下座相陪。酒是好酒,菜是好菜,这位少庄主也是一位好主人。
  万长青似乎酒量不好,一再地抱歉道:“小侄实在是量窄,不能奉陪三位前辈,务请三位不要客气,开怀畅饮。”
  由于酒喝得不多,酒席筵前的气氛,就始终热闹不起来。这一顿饭很快地就要散席,门外传来一阵呵呵笑声,道:“失礼,失礼,先罚我三大杯吧!”
  万长青赶紧迎到门口,叫道:“爹!”
  涂唐生留神门外。进来一位干瘦的老头子,白发白髯,两颊红润,说话的声音特别洪亮,如果不注意他的眼神,很难令人相信,他就是九江一带的一只鼎,九江剑客万重峰。
  洪三升赶上前口称道:“大哥一向可好?”
  万重峰呵呵笑道:“我们老弟兄俩虽然少见面,可是我们都已经老了。老哥哥唯一可以胜过你,也值得告慰老友的,就是我有一个好儿子。”他得意地呵呵大笑。
  洪三升说道:“大哥哪一样都比我强,长青贤侄果然人中龙凤,大哥晚年得子如此,真是老天有眼。”
  万重峰说道:“老兄弟,不要只顾我们叙旧,口出狂言,冷落了我们的客人……”
  “大哥,我来引见……”
  万重峰呵呵笑道:“老兄弟,用不着引见,我都已经知道了。”他先对涂唐生道:“这位是涂七爷,江朝曾经尊为武林第二高人。”
  涂唐生拱拱手说道:“不敢,万庄主过奖!”
  万重峰又对龙门钓叟说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神钓龙门钓叟,一竿鱼钩,专破金钟罩和铁布衫。”
  龙门钓叟说道:“万庄主对我们知道得如此清楚?”
  万重峰没有答话,他对石筱芗说道:“这位是武林神医石玉坚的孙女。石姑娘,令祖如何没有同行?”
  石筱芗垂泪说道:“先祖已经过世了!”
  万重峰闻言一惊,叹息着说道:“石老一生济世救人,竟然天不假年,真是令人痛惜。石姑娘,回头告诉我,令祖葬在何处,我应该去祭拜一番,以表心意。”
  石筱芗低声说道:“多谢万爷爷!”
  万重峰一听,连忙说道:“不行,这万爷爷三个字,我不能承受。”他顿了一下,又笑呵呵地说道:“不对呀!你爷爷跟涂唐生是平辈论交,而且我又痴长几岁,我如果不承当你这爷爷的称呼,洪老三又蹿上去了。这样吧!我们是黄牛角、水牛角,各交各的。”他拍着自己儿子万长青的肩头,笑着说道:“我儿子今年才二十五岁,你总不能叫他叔叔吧?咱们是各交各,各交各!”
  万重峰回过头来,问道:“这位姑娘是……”
  石筱芗说道:“万爷爷,她叫琼玉,是我同门师妹。”
  琼玉抢着说道:“万爷爷,我姓南,南海的南。”
  万重峰分别见过大家之后,又是一阵呵呵笑声,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对于每个人的身份了解得如此清楚。涂唐生一直在冷眼旁观,他已经看出来九江剑客万重峰能够在九江一带扬名立万,是有道理的。
  万重峰眼光在餐桌上扫过一遍之后,连忙说道:“怠慢?各位都是贵客,怎么可以如此怠慢。”他转身向儿子万长青说道:“泡茶,在枕流阁待客。”
  万长青发声应“是”,匆匆地走了。
  万重峰又转而向大家说道:“酒没有喝好,但是此时已经不能再喝,且请诸位到枕流阁……”
  涂唐生望了洪三升一眼,连忙说道:“多谢庄主的接待,我们来得冒昧,已经叨扰,我想不应再烦扰庄主……”
  万重峰摆着手说道:“千万不要说告辞二字,今天难得各位侠驾莅临,正好叙叙以慰平生。再说,洪老弟跟我已经长久未见,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分手。”
  洪三升说道:“七爷,我们且留下来谈谈如何?”
  万重峰说道:“如此,老朽就在前面带路,各位请!”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庄前大门牌楼有五盏高挑的风灯,照得很亮。也正由于这五盏灯,指引出各处的方向。
  万重峰引导的路,渐渐越走越暗,而且沿路崎岖不平,似乎并不是有人常走的道路。走了半响,忽然有了潺潺流水之声,走过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是从一座假山上流下来的,绕过假山,有一座亭阁,四周被浓密的树木遮住,穿过树林,才豁然开朗,设计得非常巧妙。假山上的流水成瀑,正好在亭阁的后面流过,阁外“枕流”二字,想必就是来自这种情形。
  走进阁里,立即给人一种不同的感受。形式纯朴的木凳子,盘根错结的树根制成的茶几,没有经过一点雕琢和修饰,墙上卦着斗笠、蓑衣,犁头、镰刀,斜插的火把燃烧出松脂的香味。西端有一处小灶,一个瓦壶正“扑扑”地冒着热气,粗瓷的茶碗,泡着淡绿色的茶。在阁的一角,有一尊高脚香炉,正烧着袅袅香烟。
  万重峰招呼客人坐定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周围一圈,缓缓地说道:“只有这里,才是我真正退休归隐的地方。”
  大家都不便于接话,只有涂唐生说道:“庄主的意思是……”
  万重峰叹口气说道:“老朽在九江一带生活了大半辈子,人情恩怨,哪里容得我甩手就走。因此,我虽然是退隐,既不能退,更无法隐,江湖上朋友我要接待……”
  洪三升闻言几乎就要站起来。
  万重峰立即笑道:“糟了!这句话失言,把在座的各位都给得罪了。”他随即正色说道:“各位当然了解我说这话的意思,江湖上各色人等,各种需求,无时无刻不在应付‘退隐的用意’,无非是求一分平静,可是如今连这一点都成了奢求。至于等而下之,地方官府还不时前来烦扰。”
  涂唐生问道:“庄主还要和官府来往吗?”
  万重峰笑笑说道:“涂七爷,你和洪老弟还有龙门钓叟,闲云野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胜过神仙,我可没有那个福份,我生活在这里,我不能遗世独立,我不去逢迎,但是我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就是我的苦处。”
  涂唐生点点头说道:“万庄主的意思,我们已经明白了。我敢在这里向万庄主保证,我们绝不连累庄主。谢谢万庄主的招待。也谢谢庄主的坦诚相告,喝完这杯茶,我们立即就走。”
  万重峰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涂唐生。
  涂唐生说道:“首先我要说我们今天来的时间不对,我们米的时候。万庄主正在接待客人,而且是贵客……”
  洪三升说道:“七爷,万大哥为这件事让他的孩子来致歉,我们不能计较。”
  涂唐生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万庄主所接待的客人,是九江知府衙门的参将衔总捕头。”
  洪三升和龙门钓叟不禁惊呼出来。
  万重峰没有说话,仍然静静地坐着。
  涂唐生接着说道:“当庄主知道洪三爷来的消息,真是意外,一面稳住官府来人,一面让少庄主接待我们。”
  洪三升急着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万重峰仍然没有回答。
  涂唐生说道:“万庄主此刻身上想必还有一张赏格,不过万庄主不愧是江湖的一只鼎,他将官府来人应付走了,再来接见我们,他并没有向官府告密,没有出卖我们,侠义心肠由此可见。”
  洪三升叫道:“大哥,涂七爷说的可是真的?”
  万重峰说道:“涂七爷果然明察秋毫,只有一点稍有出入。当各位莅临敝庄的时候,老朽在接待的客人是九江知府衙门里总捕头,并没有参将衔,除此之外,涂七爷说的完全正确。”
  洪三升急着说道:“大哥,你这件事可有解释,或者说你可有什么打算?”
  万重峰从怀里取出一张告示,和龙门钓叟拿回来的那张赏格完全一样。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实说,我是从赏格里的描述,认识了各位,知道了各位的大名……”
  洪王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大哥,我要知道你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
  万重峰说道:“各位有没有发觉老朽与各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涂唐生立即说道:“我早已看到了,万庄主,你跟我们没有不同的地方,你身体里流着是和我们同样民族的血,你说的是与我们同样的语言,读的是与我们相同的书。如果说你有什么跟我们不一样,那就是你剃了发,我们没有。”
  万重峰微笑说道:“七爷不愧是当今武林的高人,说话有份量,有见地,而且明察秋毫。可是,我万重峰在九江一带,如果要活下去。就不能离群索居,就不能拒绝和任何人来往。”
  洪三升说道:“包括和当地的官府?”
  万重峰说道:“包括和当地的官府。”
  涂唐生说道:“万庄主,套一句洪三爷方才所说的话,你对我们几个人怎么处置?”
  万重峰说道:“各位可曾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大家对于这样突然一句话,摸不到头绪。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万重峰得意地笑了一笑,说道:“涂七爷,难道你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儿子万长青。”
  涂唐生“啊”了一声,神情一变,立即说道:“很惭愧!我真的还没有注意到,令郎万少庄主是留着发的。”
  不是吗?万长青不但是没有剃发,而且他的头发是用一枚玉环束在头顶,别有风采。
  洪三升说道:“大哥,你让我糊涂了!你……剃了发,那是表示已经归顺了满人。可是,长青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重峰很平静地说道:“关于我为什么要剃发,已经说过,我儿子长青为什么不剃发?理由很简单,我的儿子是汉人,是炎黄子孙,他不能驯服于异族,如果说还有其他的理由,就是他不需要和外面的人应付,他不是九江剑客,他是个无名小卒,他没有成千上万的人靠他吃饭,因此,他可以真正为自己的原则而生活。还要不要我告诉你们另外一个宅要的理由?”
  洪三升激动地叫道:“大哥,对不起!是我们对你的误解。”
  涂唐生缓缓地说道:“万庄主……”
  万重峰接着说道:“涂唐生,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因为他有一个冥顽不灵的老子。老子可以剃发,儿子不可以,我要让下一代知道,异族的统治是一种羞辱,如果要保持一份尊严,就不要跟他行将就木的老子学,将头发留住。”
  涂唐生站起来拱拱手说道:“万庄主,万老爷子,看来我是惊弓之鸟,所以才草木皆兵,我们这种心情。万老爷子是可以谅解的。”说罢,他当真落地一躬。
  万重峰连忙还礼,口称:“不敢!”又叹口气说道:“七爷,如果我不谅解,我能跟各位说这些话吗?现在我要请问各位,意欲何往?”
  洪三升说道:“大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本来是要到太湖去的,去桃花坞,应该说去消夏湾大哥才会知道。去到那里救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是这样的重要吗?要动劳各位千里迢迢前往营救。”
  “史可法的孙子史怀祖。”
  “啊!与各位有关系吗?”
  “有!与你万大哥也有关系,与所有大明朝的遗民有关系,与所有心存汉家邦的人有关系。因为,我们要以他爷爷的号召力,纠合武林人心,反清复明!”
  “噢!有这种事?”
  “大哥,没有吓着你吧?”
  “的确是吓着了我,不是别的,而是各位既然心存大志,为何这样莽撞。顶着满头头发,而且又被官府追捕缉拿。书影图形,一眼就可以看出,你这样如何能到得了太湖?”涂唐生一直默默地听他们二人在说话,这时候他沉声说道:“万老爷子,你的处境,你的困难,我们都能够了解,你不必为难,我们绝不会增加你的困难。”
  万重峰抬起头来,眼睛向大家环视了一遍,说道:“七爷,你们的确增加了我的困难了。”
  洪三升一震,说道:“大哥,如果是这样,我们走好了!”
  万重峰沉声说道:“你走到哪里去?只要你们一离开这个庄子,保证就会被人盯上,就会有千百个官兵来围捕你们,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当千百支枪千百把刀千百张弓对着你们的时候,任凭有如何了得的身子,也徒然施展不开的。”
  涂唐生说道:“万老爷,你有何指教吗?”
  万重峰说道:“我有意见,就怕各位不能接受。”
  涂街生笑笑说道:“除非万老爷子要我们前往九江知府衙门自首,所有的意见我们都会敬谨接受。”
  万重峰点点头说道:“涂七爷的话,真是干净利落,快人快语。如此,老朽也就直言以陈。第一。请各位就从现在起屈驾住在老朽这庄院之中……”
  洪二升说道:“大哥,我们实有此意,但是,我们不愿连累到大哥。”
  厅重峰说道:“你们连累不了我。这就是我与官府走动的好处。九江知府可以派总捕头到小庄来,请我协助他们逮捕朝廷要犯,他们不会也不敢到小庄来抓人。”
  洪三升说道:“万大哥,庄上人多口杂,会不会有人通风报信?”
  万重峰说道:“这就是我平日待人的一种试验。万重峰平日可以为人两肋插刀,必要时就有人为万重峰斩头沥血!”
  涂唐生说道:“万老爷子,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敬谨接受。”
  万重峰说道:“涂七爷,请恕老朽倚老卖老,说句侵犯你的话。各位住在小庄,可能是三五个月,也可能是一年半载……”
  半晌没有说话的石筱芗连忙叫道:“老爷子,我们哪里能住那么久啊!”
  万重峰笑笑说道:“姑娘,追捕缉拿一日不松弛淡忘,你们是一日不宜离开小庄。我知道你急,因为你年轻,你不能忍耐。姑娘,你可问涂七爷、洪三爷,还有龙门钓叟三位年长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各位所从事的是千秋万世的大业,要有三五十年的打算,如何能急在这一时?”
  石筱芗急着说道:“可是……”
  涂唐生说道:“筱芗,万老爷子说得对,千秋万世的大业,是要能忍耐于一时的。至于说史怀祖,我只能说。但愿吉人天相,只要等到缉拿冷下去了,我们不愁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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