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华山的初夏仍然有着相当的凉意,尤其是清晨,一片水气,云雾迷蒙,更有一种寒意的感觉。
  石筱芗和琼玉二人缓缓攀登华山,原为奇绝的景色,使她们沿途浏览,但是,衣薄不胜寒,尤其是琼玉,愈往高处,愈是寒冷,倒是石筱芗受了静一师太用药物外浸内服,对于外在的寒冷,已经下无感觉。她看到琼玉有了寒意,便将自己身上一件外套脱给琼玉,说道:“琼玉。累你随着我跋山涉水,真叫人不安。”
  琼玉叫道:“筱芗姐,你这样客套,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再说,这是师父交代的,让我们结伴江湖,你不欢迎我呀?干什么尽说这些客气话呢?”
  石筱芗笑笑,对于琼玉这种有话直说的脾气,她已经了解得很清楚,而且她也很欣赏。她故意岔开话题。说道:“琼玉。这次离开师父的时候,师父在临别赠言当中,特别提到几句话,你还记得吗?”
  琼玉只要一听提到师父,立即神情肃穆,说道:“师父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师父说;‘遇到大困难,不能沮丧;遇到大危险,不能畏缩。从容和定力,是度过难关的不二法则’。”
  石筱芗说道:“我觉得师父这几句话,是有所指的,不是平凡的勉励之言。师父知道我要到华山之后,才说这样的话。我相信师父的话,是让我们知道,华山之行是有危险和困难的,师父是怕挫了我们的锐气,又怕激起我们争强好胜之心,所以,才如此的暗示。”
  琼玉笑道:“这就是你们这些心思灵巧的人最大的毛病。师父对我说话,一向都是直截了当,她知道我的心里比你少了一窍。”
  石筱芗笑道:“说这种话。你就真该打,同时也说明你的心窍一点也不比我少。”
  琼玉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展开身形,闪跃疾奔,并且一路上笑着说道:“筱芗姐,就算在华山遇到了困难和危险,也吓不倒人,凭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困难和危险,也可以挡了回去。我最怕遇到的是你那位怀祖哥哥,他要是个负心的人,那才真是叫人可怕的事。”
  石筱芗笑着在琼玉的手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她知道直心肠的琼玉,说的是逗她的话。但是,她并没有为史怀祖分辩,也没有为自己说明,因为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她和史怀祖之间,除了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还有没有其他?
  也许她是一缕芳心早已经缠在史怀祖的身上,但是,她从来没有自己表白过。也许史怀祖和她同样地深爱着对方,但是,他从来没有任何承诺。如果在华山,或者日后在别的地方,看到史怀祖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这是不是就是琼玉所说的负心?如果这是负心,她对史怀祖还是一如往昔吗?还能保持两小无猜的感情吗?还能为史怀祖纠合人心的大业而替生死吗?这些问题随着琼玉的一句话,一齐涌上石筱芗心头,使她不觉地露出一丝苦笑。
  琼玉歪着头,望着石筱芗问道:“筱芗姐,你在想什么?”
  石筱芗回过身来,握住琼玉的手摇晃了几下,笑笑说道:“华山这么大,方圆覆盖数百里,我是担心找不着。”
  琼玉笑道:“找人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不能心急。好在华山的风景是如此的奇又美,我们抱着游山的心情,就不会感到烦心失望。”
  她们二人所攀登的,正是华山南峰,在群峰寥寂,人踪杳无的南峰,她们意外地发现了南峰那个不知名的殿堂,这个发现,使得石筱芗很高兴。
  从殿堂的外表,可以看出年深月久的痕迹。斑驳的油漆,涂出古老的岁月,屋檐上长了杂草,门环上厚厚的铜绿,门前一对石礅上的灰尘,使人怀疑这庙会不会有人居住。
  石筱芗迟疑着,琼玉就要蹿身上屋,越墙而入。石筱芗一把拉住,对她摇头。在筱芗的心里,对于这种殿堂,不管里面住的什么人,不管里面供奉的是何方神圣?越墙而入,都是一种亵渎。
  石筱芗思忖了一下,终于抬起手来,她没敢敲门环,生怕敲坏了那一圈铜绿,她只是敲了敲门扉。
  里面没有一点反应。琼玉说道:“筱芗姐,这样的地方,看样子是不会有人居住的,待我越墙进去看看再说。”
  石筱芗摇摇头,说道:“如果真的是没有人,我们又何必进去?”
  她正准备和琼玉离去。忽然,殿堂的大门缓缓地开了,干涩的门斗,“吱吱”直叫,让人听了心里发麻。
  大门开了一条宽宽的缝,正好容一个人站在当中。这人是个僧人,瘦削干枯,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僧衣,深凹的眼睛。倒是很有神。
  石筱芗赶紧过去行礼,口称:“老师父,惊扰你了!”
  那瘦老的僧人望了石莜芗一眼,又望了琼玉一眼,没有说话。
  石筱芗说道:“我想向老师父打听一件事。”
  老和尚木然地摇摇头,迟钝地说道:“这里的人都是不问身外事的,女施主在这里打听不到什么事的。”
  石筱芗连忙问道:“请问老师父,可曾见一老一少两位武林人士,来过华山?”
  老和尚摇摇头,退了一步,伸手就要关门。
  石筱芗上前一步,问道:“老师父,有一位涂唐生涂七爷,你曾经见过吗?”
  老和尚本来已经关上了门,忽然又打开大门,望着石筱芗说道:“女施主,你认识涂施主?”
  石筱芗点头说道:“是老一辈留下来的关系。老师父,涂七爷是住在这里吗?”
  老和尚默然望着她,没有说话。
  石筱芗微笑说道:“老师父,我姓石,我爷爷石玉坚,跟涂七爷有事情,前来华山找他。我是来华山找我爷爷的,整个事情就是这样。老师父,如果遇见涂七爷,就说石玉坚的孙女前来打听爷爷的下落。多谢?”她深深地一鞠躬,便和琼玉掉头去她们走得很快,但是,她们可以感觉出来,她们走得已经很远了,那两扇大门才沉涩地关上。
  石筱芗一口气攀登了很高,再回头看那座隐蔽在一个石堆之中,让几十棵松树围绕着的小殿堂。
  琼玉站在一旁说道:“筱芗姐,你不觉得方才那个老和尚有问题吗?”
  石筱芗微笑说道:“准说我们琼玉没有心眼儿呢?对事情观察入微,心细如发!”
  琼玉笑道:“如果我心细如发,那头发一定有灯草芯一样粗。”
  石筱芗笑起来,说道:“我是发自内心地说你好。你能看了出那个老和尚有问题,这正是你了不起的地方。”
  琼玉说道:“这个老和尚分明是有话藏在心底,没敢说出来。”
  石筱芗说道:“对!那是因为他不能说。首先,出家人不能打诳语;其次,如果说真话他有所顾忌,因此,他只好闭口不言。”
  琼玉奇怪地摇摇头,说道:“像这种地方,像他这种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石筱芗说道:“这是我们要查明的地方。”
  她们向顶峰攀去,不久就到了雁荡池边。
  这样的高峰,削壁天成。却又有这样一池好水,真令人对造物主的神奇感到由衷的敬畏。此刻阳光当顶,正是南峰承受阳光最多的时刻。
  石筱芗朝峰顶之阳看过去,她的心里忽然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震动。她仰望南峰之阳,悬崖断壁,要转过去,是不容易的。她的内心忽然有一种渴求,渴求到峰顶之阳去看看。她不知道她这种强烈的渴求来自何处?而且,她的心里立即又回想起和爷爷分手的时候那一幕情景。爷爷告诉她,到华山一定可以找得到他。爷孙二人一定会见面。当时她的心里就不由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尽在想这些不样的事呢?不会的!不会有意外的,我爷爷带着怀祖哥,来华山找涂七爷,不是到京城里找人,会有什么事呢?”
  琼玉从雁荡池边走过来问道:“筱芗姐,你在自古自语说些什么?”
  石筱芗说道:“我要到那边去看看。”
  琼玉说道:“去啊!在这种地方,还不是天地任我遨游吗?”
  石筱芗端详了一下。那壁陡如削的岩石还是可以找到落脚的地方,然后她慢慢地攀着岩石,缓缓地攀向南峰之阳。阳光正照在她的头顶,她不敢抬头,怕刺眼的阳光影响她的眼力。她不能朝下看,万丈深壑,弥漫着云雾和水气,深不见底。
  石筱芗就这样面向着石壁,一步一步攀登过去。到达南峰之阳,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具长方形的石棺,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人工的痕迹。在石棺的上面,刻着两行字,深有两三分,可以看出刻字的人是用大力指法硬写上去的。上面写的是:“老友石玉坚之墓”下面落款是:“涂唐生敬立”。
  石筱芗乍一看吋不能相信,她揉揉自己的眼睛,又伸手摸摸那石棺上的字,她浑身一颤,霎时间,一股寒意从“涌泉”上冲脑门,她呆住了。她仿佛从梦幻中惊醒过来,她一惊而觉之后,突然一声撕心裂肝的凄厉叫喊:“爷爷!”她双手一张,一股鲜血,从她嘴里喷出来,人向前一栽,立即晕死过去。
  琼玉赶上前来一见。大惊失色,双手抱起石筱芗,只见她双目紧闭,面如淡金,鲜血染满了衣襟。她再从石筱芗身上看过去,看到石棺上那两行字,她心里才明白了。
  琼玉抱着石筱芗流泪不止,说道:“筱芗姐,你要是不醒来,我该怎么办呢?”突然从身后传来人声道:“不要紧,她会醒过来的。”
  琼玉大吃一惊,因为她分神,因此毫无警觉,身后来人,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她倏地从地上一个转身,看到一位老者站在面前不远。她满怀戒心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者黯然说道:“姑娘,你不必紧张,老朽就是这石棺上所写的涂唐生涂七。”
  琼玉“啊”了一声,人一松弛下来,几乎虚脱过去。她望着涂唐生说道:“晚辈名叫琼玉,是石筱芗的同门师妹。我筱芗姐……”
  涂唐生说道:“你不要说了,你们的情形我大概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将石姑娘平放在地上。她是在极端悲恸的情形之下,急血攻心,导致血不归经。没有关系,只要让她平躺下睡好,再由你替她推拿一下,就可以苏醒过来的。”
  琼玉依言将石筱芗放好,再用双手为她推宫过穴。不一刻工夫,石筱芗一张口,又哇地吐出一口血,人苏醒过来。
  石筱芗倏地一个翻身,扑到石棺之上,痛哭失声,叫道:“爷爷,你老人家是怎么走的?”那份哀恸悲戚。声声有如巫峡猿啼,杜鹃泣血,令人不忍卒听。
  琼玉上前紧紧抱住她,流泪劝道:“筱芗姐,你要节哀呀!石爷爷他老人家……”说到这里,她也泣不成声。
  涂唐生沉声说道:“石姑娘,你爷爷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琼玉立即拭去眼泪说道:“筱芗姐,这位就是涂七爷!”
  石筱芗这时才惊觉到此地还有别人。她拍起泪眼,立即转身,跪在地上,磕头哭道:“七爷爷,我爷爷他老人家是怎样去的?他不是前来找你老人家的吗?”
  涂唐生伸手扶起石筱芗,叹道:“石姑娘,你请起吧!你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死是轰轰烈烈的,至少在我这个老友的心目中,他确是如此。”他叹息摇头,接着说道:“按照年龄来说,你爷爷也就是我的老友,他活了这么大把年岁,死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事了,尤其在江湖上行走,已经算是风前之烛,瓦上之霜。只是,他的死,死得太壮烈了!”
  石筱芗又哭倒在地。
  涂唐生说道:“石姑娘,这里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让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为你详细说明。”
  琼玉却在这时候插嘴问道:“七爷爷,石爷爷不是偕一个姓史的……”
  涂唐生立即说道:“一个史怀祖,就是为了他,我的石老友才壮烈殒命的,说起来真是令人遗憾!”
  石筱芗泪眼模糊地望着涂唐生。
  琼玉却问道:“七爷爷,史怀祖呢?他现在何处,莫非是他表现悖理悖情,把石爷爷活活的气死了吗?”
  涂唐生说道:“史怀祖现在桃花坞。”
  琼玉问道:“桃花坞?听这个名字好像是女人居住的地方……
  涂唐生说道:“琼玉姑娘说的不错,桃花坞是江湖上一个名女人居住的地方。”
  琼玉急切地问道:“这么说是史怀祖的败德乱行,气死了石爷爷?”
  石筱芗在一旁缓缓地说道:“史怀祖不是这种人,我爷爷的死,一定另有其他的原因。”
  琼玉叫道:“筱芗姐,你还在向着他!你呀!真是……”
  石筱芗接嘴说道:“琼玉,你错了!我不是向着他,如果是他气死我爷爷的,我恨不能剥其皮、食其肉,但是,我和他在莫干水榭相处了十几年,我知道他的为人。”
  涂唐生点点头说道:“石姑娘对自己,对别人都很有信心,这正是我们处世为人的要道:“他朝着下面望了一下,又说道:“两位姑娘,久留此处无益,我们下去吧!”
  石筱芗跪伏在石棺之前,祷祝道:“爷爷,我是来了,可是我来得迟了,没有能够见到你老人家最后一面,那是因为我遭遇到一个意外,迟滞了我的行期。爷爷,现在我还不晓得你老人家是如何去的,涂七爷还没有告诉我。不过,爷爷,你老人家放心,你的孙女在明白原因之后,我这一辈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讨还这笔债。爷爷,我不能不走,我走了,你老人家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很寂寞?但是,这南峰之阳可以看到朝阳,也可以看到晚霞,有白云围绕着你,有山高天近的星星陪伴着你。爷爷,孙女走了,我会再回来的,我回来时,会将一切事情慢慢地说给你老人家听。”
  琼玉在一旁陪着掉眼泪,良久,才站起身来,擦干眼泪。三人在下山路上疾驰,日落之前,离开了华山,到达邻近的小集镇。在小客栈里,洪三升和龙门钓叟已经等在那里。
  三位老的和两位年轻的姑娘围着一张桌子,吃的是牛肉汤泡馍。
  石筱芗一直在小心地撕着馍,没有吃进一口,她在等待涂唐生叙述他爷爷到达华山的经过。
  涂唐生望了石筱芗一眼,他滞涩地说道:“石姑娘……”
  石筱芗立即拦住说道:“七爷爷,你是我爷爷的好友,我们都是晚辈,请你直呼我的名字,我叫筱芗,她叫琼玉。”
  涂唐生神情严肃地说道:“石姑娘,实在说,我与你爷爷算不得是好友……”
  石筱芗“啊”了一声,显然是十分意外。
  涂唐生认真地说道:“在江湖上,我们都只是相互慕名,而且也见过多次,我们的交情也仅止乎此。但是,如今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尘世,他和我已经成了莫逆之交。石姑娘,你读过羊角哀舍命全义的故事吗?现在为了尊重我和你爷爷的交谊,我这一辈子,为了你爷爷的临终遗言面活着。”他对洪三升和龙门钓叟点点头,又说:“不但是我,就是洪三爷、老渔他们二位都把这一辈子赌进去了。”
  石校苫立即跪在地上磕头说道:“虽然七爷爷还没有告诉我其中的原委,我要在这里先谢谢几位爷爷。你们老一辈这种舍命全交的义气,是我们做晚辈的要学习的。”
  涂唐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到后来我才打听到,你爷爷携带史怀祖,前来华山,就在这里,遇见了白明宜。”
  琼玉忍不住插嘴道:“七爷爷,白明宜是谁?”
  涂唐生说道:“一个武功极高,手段极辣,个性又令人莫测的女人,她就是桃花坞的主人!”
  琼玉“啊”了一声,她不禁对石筱芗看了一眼,立即又问道:“白明宜是不是长得很美?”
  涂唐生被这样突然一问,怔了一下,但是他立即想到琼玉问这句话的用意。他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不错!白明宜是一位美得十分的女魔头,但是,她是属于我们这一代年纪的人。”
  琼玉长长地“啊”了一声,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涂唐生接着说道:“白明宜驻颇有术,你无法从她的面容看出她有多大年纪。说实话,白明宜在江湖上虽然很少露面,但是她在江湖上除了狠与辣之外,还没有旁的风评。你们懂得我的意思吗?”琼玉点点头,石筱芗一直凝神倾听,没有任何表情。
  涂唐生说道:“白明宜爱才是有名的,她有一个很狂妄的愿望,要把天下可造之才都罗致到桃花坞。”
  琼玉瞪大了眼睛,问道:“七爷爷,莫非史怀祖被白明宜看中了……”
  涂唐生接口说道:“她是看中了史怀祖的才,他的禀赋、资质都是难得一见的上乘之材。”
  琼玉急道:“她总不至于动手掳人吧?”
  涂唐生说道:“白明宜要想得到的东西,她不到手绝不罢休。但是,那天在这家客栈,她没有动手,因为她还有另外一件比这个更急的事,她要赶着时间离开。”
  石筱芗忍不住说了一句:“七爷爷。史怀祖现在……”
  涂唐生叹口气说道:“凡事冥冥之中,莫非都是前定。如果石老和史怀祖不去华山,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偏偏石老是专程前来华山,要让史怀祖拜在我的门下。这样的阴差阳错,我对这件事不能没有内疚。”于是,涂唐生便将白明宜到华山钓取雁荡他的雪鳗,并且震伤了石玉坚老爷子,掳去了史怀祖,这一段经过说了一边。
  石筱芗一直在静静地听着,她的神情,严肃得有如泥塑石雕一般。
  琼玉道:“七爷爷,听完了你的话,我有几点疑问。”
  涂唐生说道:“你可以问。”
  琼玉问道:“雪鳗是什么?石爷爷当时只是受到震伤,并没有致命,而且石爷爷是医道高手,他不至于因伤致命。还有,史怀祖虽然武功比不上白明宜,但是,要掳走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华山,而且史怀祖的武功并不弱,除非他本来就有这个意愿。”
  涂唐生点点头说道:“琼玉姑娘,你应当有此一问,真正说来,这一段过程值得怀疑的地方还不止于此。我想首先要向你介绍白明宜这个人。”
  琼玉不再说话,在凝神倾听,十分专心。
  涂唐生说道:“老实说,我在去桃花坞之前,以及到桃花坞之后的白明宜,在我的心目中,是有很大的出入的。”
  石筱芗问道:“七爷爷,你到过桃花坞吗?”
  涂唐生点点头,说道:“我和洪三爷、老渔一起去的,说句惭愧的话。我们几乎回不来。”
  琼玉惊讶地“啊”了一声。
  涂唐生苦笑地说道:“白明宜出现在江湖上,是近十年不到的事,她只是神龙一现,随即踪迹俱无,没有人能知道她的底细,唯一能知道的,是她的武功奇高。每次只要她一出现,总是会有人受伤或者死亡,而且死亡的都不是泛泛之辈,都是武林中的高手,双方一旦交手,只在一两招之间就送掉性命。这样一来,白夫人的名字,形成了武林的一个极大的震撼!”
  石筱芗说道:“听我爷爷说,七爷爷是当今武林绝顶高人,没有人能在七爷爷手下走上几招,所以,他才不远干里,来到华山求七爷爷收留史怀祖,传授他武艺。”
  涂唐生苦笑道:“石姑娘,那是你爷爷高估了我。”
  石筱芗说道:“如果七爷爷与白明宜动手过招,将会有如何结果?”
  涂唐生一点也不隐瞒地说:“百招之后,我涂七剑毁人伤。”
  石筱芗对于这个回答是惊讶的,甚至是难以相信的。但是,她当然也知道,像涂唐生这等高人,绝不会轻易贬低自己的。白明宜真的是如此厉害吗?石莜芗不是不信,而是心里感到怀疑。
  涂唐生缓缓地说道:“我在雁荡池畔,和白明宜对了十几招,她的剑术、内力,都是要胜过我许多。那天她是志在雪鳗,否则,百招之后,我会比石老先死。石老拚命拦截,互震之后,受了重伤。他为了要我承诺两件事,竟然不惜咬舌自尽,以死相托。”
  琼玉问道:“七爷爷,能说出是哪两件事吗?”
  涂唐生说道:“第一件事,是要到桃花坞,将史怀祖救出来。第二件事,要传给史怀祖一身绝顶武功,帮助他……”
  客栈外面一阵马嘶,从门外进来四五个客人,为首的是一男一女,年龄都不大,大约都只在二十左右,但是,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大有不可一世的神情。
  他们一走进门,一眼就看见石筱芗。两个人同时“咦”了一声,那个女的真快,立即拔出腰际的宝剑,却被那男的一把拉住了。男的上前,含笑说道:“筱芗,没有想到在这里又能遇上你。”
  石筱芗淡淡地说道:“恐怕你真正没有想到的,是我为什么还会活着。”
  琼玉扯扯石筱芗的衣袖,问道:“筱芗姐,这个人是准?”
  石筱芗冷冷地说道:“这个人叫由子平,是我爷爷将他抚养成人而又逐离水榭的。琼玉,你还记得我和你初次见面的情形吗?那就是他和那个女的,将我射成那样。”
  琼玉勃然大怒,立即站起来说道:“仇人见面,还说什么活!”
  石筱芗伸手按住琼玉说道:“琼玉,这种人我们惹不起,他们都是当今皇上的爪牙,我们这些山林野人,可惹不起官的。”
  由子平笑道:“筱芗,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那天的情形,你也非常清楚,是在一种不得已的情形之下,燕珠才伤了你。事实上,一旦互相刀剑并举的时刻,没有人能在剑下留情的,你说对不对?”
  石筱芗冷冷地说道:“对,你说得对极了,谁让我认识你这样的人,谁让我爷爷抚育你十五年,当初他老人家为什么不从街上带回来一条狗,而要带你这样一个人,活该我要倒楣!”
  由子平脸皮转红,双手捏得骨节格格直响。燕珠立即拔出剑来,由子平眼光落到涂唐生等三个人身上,摇摇头示意不要贸然动手。他对石筱芗微微笑道:“筱芗,你骂够了吗?看在十五年同门习艺的份上,我厚待了你。你看,我这个人还是十分重感情的,我劝你还是多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人总是要见面的。你爷爷带着史怀祖到华山来找击剑好手涂七,我们还是知道,事情总是会揭穿的。”
  涂唐生“哦”了一声,说道:“这位是……”
  筱芗立即说道:“他叫由子平,是我爷爷收留抚育一十五年的人,如今他却反噬一口。”
  涂唐生淡淡地说道:“石姑娘,话不是这么说,你爷爷虽然收留抚育了这位……咳……由爷,谁叫他不识时务,要保什么史怀祖,如果他能跟着这位由爷走,现在不就好了吗?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可弄个一官半职,做个什么太医,对不对?”
  石筱芗要叫起来。涂唐生对她使个眼色,琼玉比她机灵,用手扯着石筱芗的衣襟,不让她说话。”
  涂唐生转脸对由子平说道:“由爷,你说老朽这话说得对不对?”
  由子平大喜,说道:“这位老丈,你尊名?”
  涂唐生淡淡地说道:“老朽余二,当年也曾经和石老见过面,没想今天在这里碰到石老的孙小姐。由爷,你方才说石老到华山来找姓涂的,那姓涂的是什么人呀?”
  由子平说道:“姓徐的听说是一位击剑的高手,在当今武林,可以数一数二。”
  涂唐生摇着头说道:“华山有这样一号人物吗?不见得吧!这年头欺世盗名的人太多了,才会一点庄稼把式,就自以为天下第一。不瞒你说,我老朽是碰到石姑娘,念在往日与她爷爷有一面之谊,才陪她上山找她爷爷,结果不但没有见到,还累了一天。”
  由子平“哦”了一声,眼光停在涂唐生身上。
  涂唐生一点也不在意,还是那么不急不慢地说道:“现在石姑娘正要跟我老朽商量。我们下一步要到哪里去找她爷爷。”
  由子平立即紧张地问道:“余二爷,你们打算到哪里去找呢?”  
  涂唐生打着哈哈说道:“大海捞针,到哪里去找呢?我的老伙计在江湖上混过几天,他可能想到一个地方,八成为了那个姓史的,去找白夫人了。”
  燕珠皱着眉头说道:“白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听说过吗?”
  由子平脸一红,摇摇头,但是他立即问涂唐生道:“白夫人是谁?她住在哪里?”
  涂唐生用嘴向洪三升示意一下,道:“这位水老三知道。”
  洪三升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对,这位白夫人是位惹不起的人物,武功高得出奇,石老头找不到那位冒充高人的涂老七,他不死心,八成是找白夫人去了。因为,那个史怀祖小伙子,如果能够成为白夫人的徒弟,三年五载之后就不得了。”
  由子平紧张地问道:“水爷,白夫人住在哪里,你可知道?”
  洪三升说道:“知道,当然知道,我水老三生就了一副包打听的专才,再有一副爱管闲事的脾气,越是惹不得的事,越要打听。这位白夫人的住处,旁人不知道,我水老三打听得清清楚楚。”
  燕珠姑娘喝道:“快点说吧!别再卖关子。”
  由子平轻轻拉了燕珠一下,他向洪三升点头说道:“水爷,就请你告诉我们吧,老实说,找史怀祖我们是官差在身,耽误不得时间。”
  洪三升一副惊惶的表情,道:“啊呀,原来是官差,你老何不早说,在江湖上混的人,怕的就是官府。小老儿不知,多多恕罪。”
  燕珠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掌把这个老儿给劈了。可是,由子平一直拉住她,依然赔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说说吧!”
  洪三升讲道:“白夫人住在桃花坞。”
  “桃花坞?桃花坞在哪里?”由子平有些瞠然。
  洪三升说道:“桃花坞是白夫人自己取的名字。外人是不知道的。因为白夫人特别喜欢桃花这个名字,所以把她住的地方叫做桃花坞。可是奇怪的是,桃花坞却看不到桃花。”
  燕珠忍不住叱道:“什么桃花不桃花,说得颠三倒四的,你干脆告诉我们,这桃花坞在什么地方,不就结了吗?”
  洪三升说道:“桃花坞在太湖之中,湖中有一处叫金夏湾,又叫消夏湾,你们到了太湖就自然可以找得到。”
  由子平点点头说道:“很好,你说得很清楚了。”
  涂唐生站起来说道:“话也说清楚了,我们的肉汤泡馍也吃饱了,先走一步,回头再见。”他一使眼色,石筱芗和琼玉都推开碗筷,站了起来,老渔会过帐。一行五人正要出门,突然由子平出声叫道:“慢着!”
  涂唐生回过身来,道:“这位由爷还有事情要问我们这位老伙计吗?”
  由子平摇摇头说道:“没有了。”
  涂唐生说道:“由爷唤住我等,是有别的指教?”
  由子平说道:“请石姑娘留下来。”
  石筱芗已经走到门外,闻言停下脚步。”
  涂唐生说道:“由爷叫住石姑娘留下来,有什么事吗,”
  由子平说道:“叫她跟我们一块儿走,到桃花坞去接史怀祖。”
  涂唐生摇摇头说道:“由爷,这我就不懂了。由爷到桃花坞是公事官差,要石姑娘跟在一起,这样方便吗?”
  由子平脸一沉,叱道:“余二爷,你也未免太管闲事了吧?我要石筱芗跟我一块儿走,于私,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于公,我要她跟在一起做个帮手。怎么?关你姓余的什么事?”
  石筱芗已经跨进了店里,涂唐生伸手拦住,说道:“石姑娘……”石筱芗说道:“七爷爷,你不要拦住我,由子平这个人太过阴脸。他要是打什么主意,如果不能称他的心,他是不会放手的。再说,我的一笔帐不跟他算清楚,我也窝囊在心里。七爷爷,你让开,请你老人家让我来对付他。”
  由子平在这边一手拦住燕珠,自己一直在静静地看着石筱芗说话。等她说完之后,他才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七爷爷?什么时候又跑出个七爷爷来了?余二爷,你的价码涨得真快呀!”他摇晃着脑袋,一份狡诈的笑容挤在眼角上,说道:“差一点就让你们给瞒过去了,余二就是涂七,对不对?我说徐七爷,你这样藏头露尾就不对了,听说你是位高人,你还怕什么呢?”
  他来回走了两步,故作神秘地说道:“方才这位水爷说得对,在江湖上混的人,没有人愿意跟官府结梁子,涂七爷,能请说实话吗?”
  涂唐生呵呵大笑道:“本来我们是打算让过今天算了,可是你偏偏要钉牢了不放,看样子想留到以后再见面的时候都不行了。请吧!你要我说什么实话?”
  由子平说道:“告诉我,史怀祖现在哪里?”
  涂唐生“哦”了一声说道:“是这个,我们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他极有可能被白夫人带到了太湖桃花坞。”
  “我要的是真话。”由子平的脸拉得很长。
  “我说的也是真话。”
  “那你们到哪里去?”
  “跟你一样。到太湖桃花坞。”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这不是说笑吗?你是官差,我们跟你一块走,算是什么?”
  “涂唐生,你说官差,只算你说对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你恐怕还没有弄清楚,我们这个官差,不是普通官差,是来自京城,干脆挑明了说话,我们是来自大内的官差,你懂了吧?你帮着我找到史怀祖,你就立了一件大功。涂七爷。我要你跟我们一起走,是你难得的机会,以你的声望和功力,荣华富贵,是唾手可得的。”
  涂唐生一阵哈哈大笑,道:“没有想到我涂唐生临老还有这么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是人要走运,墙都挡不住。”
  由子平连忙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徐七爷!”
  涂唐生摇着头说道:“由爷,我真为你叫屈,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利欲熏心至此!要我帮你找史怀祖?要我效劳你的麾下?亏你想得到。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是,我这样一把年纪,还会像你那样只顾名利,不顾道义吗?”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满人入关,剃发严令再三。我,还有我这些伙伴,都还留着头发。由爷,我们留的不仅仅是头发,是留的对汉文化的一份忠贞,像我这种人,你居然要劝我投效清人,足见你心窍迷失,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由子平勃然大怒,一挥手,拔剑出鞘。
  涂唐生伸手一摆说道:“对了!这还有一点江湖气概。不过,不能在这里,出店不到三五里,寂静无人,你要干什么都可以。”他一挥手,洪三升、龙门钓叟,还有气愤得要命的琼玉和满心悲愤的石筱芗一齐出店去,朝着华山方向走。
  洪三升边走边说道:“徐老七,真的要将这小子除掉吗?原来我的意思,让他到桃花坞去,让白明宜教训他……”
  龙门钓叟说道:“三爷,你是借刀杀人?”
  洪三升叹了口气说道:“像由子平这种人,在我们没有真正起事之前。我以为是不必惹他的。”
  石筱芗说道:“我很懂得洪爷爷和七爷爷的用心。除掉由子平这种小人物,于事无补,反而使官家那里提高了警觉。”
  洪三升说道:“对!打草惊蛇。再说深一点的话,如果由子平有朝一日悔悟自新,对史怀祖、对复明大业,帮助太大了。”
  石筱芗摇摇头说道:“像由子平这种人……”
  洪三升立即说道:“石姑娘,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坏胚子。只因为某些欲望蒙蔽了良知。只要给他机会,总有苦海回头的一天。”
  涂唐生笑呵呵地说道:“洪三爷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待一会儿我跟他交手的时候,要我手下留情,是吗?”
  洪三升笑笑还没有说话,石筱芗立即接着说道:“七爷爷,我有一个请求。”
  涂唐生说道:“石姑娘,别把话说得那么严重,有话请说吧!”
  石筱芗说道:“待一会由子平这一场,让我来接。由子平毕竟和我相处了十五年,他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杀他,当然不必,我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琼玉在一旁说道:“筱芗姐,你是知道的。我最恨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待一会儿让我教训教训那个姓由的可好?”
  石筱芗道:“琼玉,自从师父教了我们以后,究竟我学到了多少?今天且让我试试,好吗?”
  琼玉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几句话,听在涂唐生的耳朵里,有着相当程度的震动。
  涂唐生虽自称“老眼”,但是绝不昏花,他看到由子平的功力已经具有相当的火候,这使他想起了在华山南峰,初见史怀祖的情形。史怀祖的天赋是超人的,但是,当时的史怀祖,还看不出超等的功力。事实上,石玉坚教了十五年,只能教到这种程度。可是,今天看到由子平,两眼精光内敛,步履之间,沉稳不浮,可见他离开了石玉坚老爷子之后,一定有更高的收获。但是,从石筱芗和琼玉的说话看来,似乎根本没有把由子平放在眼里。涂唐生说石筱芗的功力了得,多少是有一些安抚性的鼓励,至少他还没有看出石筱芗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击败由子平。难道三个月以后的石筱芗,在遇到同样的敌手的时候,就有截然不同的功力,可以制胜,而且绝对有把握,何以至此?如果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造就成一个高出众人的高手,那练武的人又何必要十年面壁,毕生苦修?难道真有奇遇?真有奇人?真有奇药?奇功?涂唐生是位有心人,他对任何想不通的问题,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会细心研究。
  同样有一个人,也在细心地想,这个人就是由子平。他想:“涂唐生是位高人,虽然不知道他高的程度,但是,从石玉坚千里迢迢带着史怀祖去拜师这件事看来,涂七的功力绝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高人我能对付得了吗?”由子平有这种想法,他又动了说服涂唐生的念头。王爷交代他要罗致高人,涂唐生就是高人。为何不设法说动他?看样子如果说服不了。就必须除去。他想得很沉重,随在后面走了一阵之后,他忽然停下来,凑近燕珠身边,轻轻叫道:“燕珠,你注意到了吗?涂七是高人,手下功夫一定不错!”
  燕珠微有不屑地说道:“你怕了?”
  由子平说道:“王爷嘱咐再三,此行追杀史怀祖以外,在外设法罗致武林高手为王爷所用,也是此行重要任务。”
  燕珠说道:“你没有看见吗?涂老头是死硬分子。”
  由子平说道:“这种人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的话,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如果不能力胜,就必须用其他办法。你离开亲王府的时候,我知道你带了不少暗器……”
  燕珠笑笑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由子平说道:“待回头我们交手时,我在明处,你躲在暗处,如果看到我不敌的时候……”
  燕珠笑道:“你是真的那么没有信心吗?不会是自己灭自己威风吧?”
  由子平叹口气说道:“我是很有自信的。但是,燕珠你不要忘了,涂七是老一辈当中的高手,在武林中,名气是决不虚假的。”
  燕珠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按照你的意见行事,你尽管放心,任凭涂老头如何了得,我会让他,包括石筱芗在内,横死当场。”
  由子平点点头,长长地吁了口气,大踏步地追赶上去,让燕珠带着几匹马,落后相随。
  三五里路程,很快就到了。这是一处树林的边缘,很平坦的一处空地。在这里较量武功,的确是适合的。
  由子平刚一赶到,石筱芗拔出宝剑,迎面站住说道:“拔剑吧!由子平。”
  由子平静静地站在对面,背着双手,沉声说道:“筱芗,你回去,现在是我跟涂七的问题。让涂七跟我说话。”
  石筱芗咬牙说道:“由子平,射我三箭之仇我要报,而且像你这种不仁不义的人,我要教训你。老实说,你不够资格跟我动手过招,你更不够资格跟七爷爷过招。”
  由子平摇摇头说道:“筱芗,让我再说一遍,我现在找的是涂七,你非要横插一脚。就算是你要报三箭之仇,只等我跟涂七解决了事,再谈我们的事。”他说得很认真,“筱芗,老实说,我想给你有个警惕,如果那天我要杀你。你所挨的不会只射碎肩骨。你的功力我知道,你要报仇的念头暂时还是搁下吧!”
  石筱芗撇嘴冷笑说道:“想不到你还存有一份仁心呐。”
  由子平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并不想杀你,这是真的。相处水榭十余年,我们总算是有一份感情,不管这份感情是属于那一种,至少我目前还不想毁掉它。”
  石筱芗厉声叫道:“由子平,你不拔剑就休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由子平根本就没有理她,他向涂唐生道:“涂七,在江湖上你也算是一号人物,你为什么不出来,而让石姑娘挡这一场?”
  涂唐生道:“石姑娘,你听到没有,你让老朽背上了怯懦之罪名。”
  石筱芗说道:“七爷爷,没有人相信你会怯懦的,让他去说好了!”
  涂唐生收敛了笑容说道:“筱芗,你跟这位由老弟的帐,要怎么算都可以,我会留给你跟他慢慢地算。这会儿让我跟他再谈谈。”
  石筱芗十二分不情愿地站在那里没有移动,但是,她看得出涂唐生说话非常认真,她不敢违拗。
  涂唐生走过石筱芗身边,伸手拍拍她的肩,微笑说道:“筱芗,七爷爷说话算数,我跟他把话说完了,剩下的时间,一定会让给你。”他敞着一双手,迎了上去。
  由子平的右手一伸,宝剑出鞘,正好架在左手食指、中指之上,这是一个很正统的击剑起势。
  涂唐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由老弟,这不是石玉坚的剑法。”
  由子平冷冷说道:“算你有眼光,拿出你的剑来。”
  涂唐生说道:“由老弟,约你到这里较量的是老朽涂七。可是,石姑娘有满腔忿怒,我又不能不让给她。我来是想跟你再谈谈。方才你劝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老朽也要把同样的话送给你。”
  由子平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涂唐生说道:“由老弟,你投效满人,无非为了名利,为荣华富贵,除此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
  由子平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徐老七,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会说理?告诉你由子平以一介草民,能得到尊贵的亲王赏识,给予无比的信任,你知道,货卖识家,士为知己者死。涂老七,你还要劝我吗?”
  涂唐生说道:“人生数十寒暑……”
  由子平立即抢着说道:“不错,人生只有数十寒暑,在这样短短的时光岁月当中,能有一个人如此看重你,你还需要什么?”他伸手指着涂唐生,说道:“涂老七,我倒是愿意再劝你两句,别跟石玉坚学,他是被‘史可法大忠臣’六个字迷糊住了,就为了这个渺茫不可及的事,投下你这后半辈子吗?你涂老七就是这样干下去,你能成为史可法吗?你成了史可法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剁成肉酱,你以为你是谁,你受过明朝的册封吗?你是卖的哪门子傻劲!”他啧啧几声之后,又道:“涂老七,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就算你不图荣华富贵,也该图个清静、安稳的后半辈子。”
  石筱芗急着说道:“七爷爷,你听听,这个人已经不可救药了,你还为他多费唇舌做什么!”
  涂唐生说道:“由老弟。我不认为你是无可救药,人总是有良知的。你的强词夺理,只是由于你名利熏心,灵智已失。不过我要告诉你,希望你在午夜梦醒的时候,自己摸着心想一想。如果说一个人为了知遇之恩,便忘掉了自己的君父邦家和礼义廉耻,我不相信你还会睡得安稳。”涂唐生一摇头,长叹一声道:“由子平,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所谓知遇之恩,只不过是一种利用,落得个狗烹弓藏的下场,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由子平一见自己说了半天,不但没有说服涂唐生,反而被他讥讽一场,一时按不住心头火起,大喝一声道:“徐七,你不要走!”话音一落,人立即展身扑出,手中宝剑挥起一道青光,朝着涂七爷身上直刺过去。
  涂唐生还没有闪让,石筱芗早已娇叱一声道:“由子平,你敢放肆!”她从涂唐生的身边一繙身绕过,倏地一长身,宝剑向上一掠,“呛啷啷”一阵龙吟不绝,溅起一阵火花,两个人的身影向左右一分。
  由子平第一个感觉便是虎口一阵发热,右臂微微一麻。
  石筱芗在那里气息均匀,手中的宝剑也毫无损伤,这简直是由子平心里无法想象的事。
  石筱芗那一招“力架金梁”,是由下而上,在力道上吃了不少亏。可是,她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的内力已经超过了由子平,而且还超过了许多。这如何能叫由子平相信呢?
  由子平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不可能让石筱芗脱胎换骨,没有这个道理。由子平二次挥出宝剑,似削还刺,隐藏着变化玄机,攻出一招“拨云见日”。
  石筱芗只略一游动,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闪过的。
  由子平只微微一怔,石筱芗的剑已经刺向他的肩头。
  由子平这时候知道了,石筱芗一定有了奇遇。他立即想,那天救走石筱芗的那个尼姑。由子平只是如此一怔,险些让剑刺穿了肩头。他赶紧收敛心神,全力展出剑法。两柄剑交互阻动,令人眼花缭乱。转眼十招过去,由子平已经险象环生。
  由子平是聪明人,他知道石筱芗还是手下留情,否则恐怕自己已经溅血横尸在当场了。但是,由子平非但不领这个情反而有一种内心受到伤害的愤怒。他猛地大喝一声:“杀!”宝剑猛一抬起,全力挥动,直砍下去。
  石筱芗一偏身形,手中宝剑闪电一掠,剑出劲到,正好贴上由子平的剑身,立即用了一个“卸”字诀,顺势将由子平宝剑的强烈劲道卸去一大半。
  由子平大惊,但是,他已经收不回来了。他立即感觉到有一股绵绵而至的强劲力道,震飞他的宝剑,使得他的门户大开。
  石筱芗的右脚已经闪电飞到,正好踢在由子平的心口上,喝声:“去吧!”
  由子平的身子平飞而出,他在空中竭力一个倒翻,双脚刚一着地,拿不稳桩步,一个晃动,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石筱芗冷冷地道:“十五年的同门习艺,我只踢出五成力,这是对你忘恩负义的一种惩罚。”她言犹未了。突然,涂唐生叫道:“筱芗小心!”
  石筱芗一抬头,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飞而来,约有茶盅大小,她的心里一动,没有用剑去拨,只是一缩身,脚下一个晃动,飞开五尺开外。只听得“轰隆”一声,沙石齐飞,硝烟火药呛人。石筱芗大叫:“涂爷爷,你们快退!”她倏地弹身而起,直冲凌空三丈有余,一个倒翻转折,直如陨星坠地,就在第二个黑东西爆炸之前,她已经扑到了燕珠的身前。
  旁边站着两个人。手中弯刀疾落,双双砍向石筱芗。石筱芗一个转身,寒光一闪,两柄刀“呛”一声断落,两个人胸前渗出了血水。
  燕珠扔出第二个黑东西,炸得残枝断木横飞四舞,就在这瞬间,石筱芗已经贴近她的身旁。宝剑一出,正好架在燕珠的脖子上。
  由子平正抚着胸口,一眼瞥见,大叫:“筱芗,不可!千万……”他又是一口鲜血呛出,人站在那里摇晃欲倒。
  石筱芗冷冷地说道:“你不但射我三箭,而且还踢我两脚……”
  由子平叫道:“筱芗,你可以杀我,千万不可!你千万不可……”
  燕珠倔强地睁着眼睛注视着石筱芗,眼睛里冒着火,充满了愤怒之情。石筱芗顿了一下,缓缓地收回宝剑,只说了一句:“算了!下次再碰到我,可就没有这么便宜。”她收剑藏肘,掉头走去。
  这时候,由子平用剑拄在地上,刚说了一句:“谢谢你,筱芗!”
  突然,一声娇叱:“嘿!”
  石筱芗刚要回头,一股掌风已夹背拍到,她哪里还能闪躲得开呢?“蓬”地一声,着实地挨了一掌,她人向前一冲,几乎站不稳脚步。她一个闪电回身,看到的是燕珠一双惊诧的眼睛,那意思非常明显:“这样的全力一掌,为什么她一点没有受伤的模样?”
  涂唐生站在远处朗声说道:“由子平,今天这一场,双方扯平了,来日再见!”他伸手示意,让琼玉上前拉住石筱芗,沉声说道:“快走!”
  石筱芗心神也有一些恍惚,被琼玉死命拉住,随着涂唐生,展开身形,奔向树林深处。
  这不是一个占地很广的大森林,但是,林木浓密,任何在江湖上跑的人,都会知道“遇林不入”的道理。
  涂唐生在林中停下来以后,伸手拦住石筱芗,焦急地说道:“筱芗,坐下来赶紧调息,如果真力不继,你就不要勉强用力,我会助你一掌。”
  石筱芗略有诧异地说道:“七爷爷,为什么?”
  涂唐生倒是为之一怔,立即说道:“筱芗,方才你不是挨了那姑娘一掌?那一掌挨得不轻。我看得出,那姑娘身手不凡,具有相当的功力,如此夹背一掌,可以将人内脏震得移位,而且她是偷袭,你没有防备,你的内腑一定受了伤。”
  洪三升也接着说道:“筱芗姑娘,内腑受伤,淤血害人,你赶紧行功调息,让你七爷爷震你一掌,将淤血吐出来,想必就无大碍了。”
  石筱芗讶然说道:“七爷爷,洪爷爷,我现在很好呀,”
  龙门钓叟在一旁呵呵笑道:“涂七爷,洪三爷,你们二位看走了眼了,我看石姑娘是一点也没有受伤。”
  石筱芗说道:“七爷爷,我没有事啊!”
  大家都怔住了,燕珠那一掌偷袭,以石筱芗的功力,是绝对挨不住的,如何丝毫末伤?
  这时候琼玉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筱芗姐不但不会受伤,恐怕一般毒物对她也毫无影响,因为在普陀山恩师为她作了药物的熏洗,等于是伐毛洗髓,内力增强已经到了至境,那个姑娘的一掌,是伤不了她的。”
  洪三升忽然说道:“普陀?想必是世外高人,我也不能随便动问。不过照琼玉姑娘这样说来,再加上方才那一掌的高明,石姑娘的内力修为,恐怕已经不是以普通的尺度可以衡量的了。”他走到一棵树边,对石筱芗说道:“石姑娘,老朽冒昧地请你试一掌。”
  石筱芗不解地问道:“洪爷爷,你叫我试一掌,试什么?”
  洪三升用手拍拍树干,说道:“运足你的力气,照准这棵树劈一掌看看。”
  石筱芗看看那棵树,又看看涂唐生。那棵树大约有饭碗粗细,是终年常青的樟树,就是普通兵刃,恐怕也很难一刀而折。可是涂唐生却对她点点头,说道:“试运掌力,不只是看你的功力探浅,同时也看看你的内腑到底有没有受到伤害。”他笑笑又道:“就算你的功力不是预期中的高,当着我们三个老朽,也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去吧!”
  石筱芗刚一走动,琼玉贴近她的身旁,轻轻地说道:“筱芗姐,除了方才你那一招剑术,我们彼此都不晓得究竟有多少能耐。试试看就试试看,你提足了力气,劈下去,震它一地落叶,也就够吓人的了。”
  石筱芗走上前去,微蹲马步,纳气圈手,突然,倏地右手从胸前一翻而出,吐气出声,大喝一声:“嘿!”
  右掌如刀,朝着树干斜劈下去。
  只听得“咔嚓、哗啦啦、轰隆”一阵乱响,那棵饭碗粗细的樟树,齐齐而折,倒在地上,只剩下半截树桩,秃秃地竖在那里。树断了,叶落了,灰沙停歇了。一切都恢复了安静,没有一个人讲话。当然,这种安静只是短短的一会儿。”
  琼玉首先跳起来叫道:“筱芗姐……”她冲过来搂住石筱芗的脖子,激动地说道:“普陀三月,筱岁姐,恩师创造了奇迹。”
  石筱芗本来也呆呆的,琼玉如此一说,引得她立即热泪盈眶,说道:“恩师天高地厚之恩,今生今世,是报答不了的了。”
  涂唐生这才缓缓走过来,说道:“筱芗,就凭你这一掌,当今武林能够具有这等功力的人,恐怕为数不多了,这是你的造化,老朽等为你的成就而感到高兴。”
  洪三升说道:“筱芗姑娘能挨重掌而不受伤,挥单掌能断树干,莫非你已经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龙门钓叟说道:“三爷是高兴过度,才说出这种话来。金刚不坏之身,那是传自达摩,是武功中的化境。少林弟子至今无人可以练成,石姑娘这等小小年纪,哪里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不过,照方才琼玉姑娘所说的,那是由于她们二位的恩师,用外激内服的方式,齐头并进,再加上服用奇珍……”
  琼玉抢着说道:“对,对,筱岁姐在普陀三十多月。她吃了不少奇物,也喝过不少的奇汁,那倒是千真万确的事。”
  涂唐生叹道:“一切都在于巧与奇二字,所有疑问,都自然迎刃而解了。”
  洪三升突然说道:“七爷,石姑娘如此了得的身子,又能够百毒不侵,倒使我想起一件事……”
  涂七爷说道:“要我们立即前往太湖金夏湾?筱芗你自己的意思呢?”
  石筱芗不觉流下眼泪说道:“爷爷已经死了,史怀祖陷身在太湖桃花坞,还有什么地方我是应该去的呢?”
  涂唐生沉重地说道:“筱芗,从开始我们见面,我只告诉你有关你爷爷壮烈牺牲的情形,只告诉你自明宜带走史怀祖的情形,却一直没有鼓励你前往桃花坞。”他长长地叹了一口,又道:“筱芗,你说得对,你爷爷死了,史怀祖被人带走了,现在如何救回史怀祖,自是十万火急。不只是你急,我们同样的急。我只要一想到你爷爷咬舌而死的情形,我就深深感觉到肩头担子太重。一刻也不敢多停。”
  龙门钓叟说道;‘石姑娘,在遇到你之前,我们三个原是想去邀请武林中的高人,再探桃花坞。”
  涂唐生说道:“筱芗,我们三个老的,谈不上怕死,也无所谓丢人。重要的是如何从太湖桃花坞救出史怀祖。老实说,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所以,见到你以后,我们没有办法跟你说,到太湖去救人。”
  洪三升说道:“现在情形不同了,筱芗姑娘,你的功力高出我们三个老的所能想到的地步,而且,你还是百毒不侵,我们还等什么呢?我们立刻到太湖去,去找桃花坞的白明宜。我们三个老的,虽然是被桃花坞撵出来的,但是,站在你一起,助助声势,至少是可以做得到的。”
  石筱芗立即跪在地上,磕头谢道:“三位爷爷义薄云天,情高谊重,石筱芗来生以报。”
  龙门钓叟笑笑说道:“石姑娘,这些话不必说了,我们三个老的跟着去。说实在的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洪三爷说得好,至多也只是助助声势罢了。主要的,我们这样,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你爷爷,不是为了史怀祖,是为了南明,为了汉民族。大家争这么一口气而已。要讲谢,我们三个老的也照样应该谢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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