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4-12  作者:玉翎燕  来源:玉翎燕作品集  点击:

  南海普陀是观音菩萨道场,是香火胜地,但是,普陀也是静修的地方。
  在普陀的南端,隔着两丈多宽的断崖,有一堵岩石,海风的吹蚀,岩石都已经成了赭红色。这堵岩石四周都是陡如刀削,简直无法攀登,唯一可以通达那堵岩石的。只有从普陀这边慢慢走下海去,再乘坐一船,越过那两三丈宽的海水,然后攀着一条铁链,以及几根铁钉,登上那堵岩石。年深月久,再加上海水碱风,铁链和铁钉都已经腐蚀了,恐怕已经无法承受一个人的身体。因为,普陀那堵岩石,是一处无人能去的静地。但是,从没有人注意到,在岩石朝着大海的一面,凹进去的部位,有一座小小的庵院。坐海船经过普陀附近时,却被岩石本身挡住了,一点也看不见。再加上过海不易,因此这堵岩石上的小小庵院,真正成了人烟隔绝的世外隐居处。
  迎着东方升起的朝阳,小庵院的门戛然而开,从里出来一位年纪较轻的姑娘,端着一张竹椅,搁在庵门之外。对里面招着手,说道:“筱芗姐,到外面来!到外面来!”
  这时候从庵院里又走出来一个姑娘,苍白的脸色,深锁着的双眉,右臂用白布兜吊在脖子上。她站在庵里问道:“琼玉,叫我做什么?”
  琼玉姑娘天真活泼,蹦蹦跳跳地过来,牵着石筱芗的手,笑嘻嘻地说道:“筱芗姐。不要愁眉苦脸的呀!一切的事情。都有师父替你承担,你还发的什么愁呢?来来!今天难得早上一起来阳光就这么好,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是会有好处的。”
  琼玉将石筱芗按到竹椅上坐定,她自己则盘坐在一旁石头上,指着那红红的太阳,从海水中直涌而上,由血红转变成金黄,真是又壮观又美丽。海水红霞如火,金蛇乱舞,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观。
  石筱芗也不觉脱口赞道:“真美!”
  琼玉说道:“就是嘛!普陀的日出和日落,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因为海上雾重,很不容易看到真正的日出日落。今天你还是来晚了一些,要早一些出来,就更奇妙了。”
  石筱芗倒是认真地握住琼玉的手,说道:“琼玉,多谢你对我的关心,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的照护。”
  琼玉姑娘笑道:“筱芗姐,不要跟我客气,师父将你带回来,第一句话就说这是缘份。你能来到普陀,我好高兴,我能有个伴,真是太好?”“
  石筱芗问道:“这地方常年累月就是你一个人吗?”
  琼玉说道:“师父有时候也来,师父说这里不是长久居住的地方,但是为了练功,就非要住在这里不可。”
  石筱芗问道:“琼玉,你没有来到这里以前,是住在哪里?”
  琼玉说道:“住在灵岩山。”
  石筱芗也不晓得灵岩山在哪里,她想一想问道:“你来到这里有多久了?”
  “三个多月。”琼玉扳着手指,仰着头在数着,“人家说,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其实在海上更是这样,日子过得不知不觉的快。”
  “你学到武功没有呢?”
  “武功我早学过,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精进某一种更深的功夫。”
  “开始练了吗?”
  “没有,因为师父这趟出去,刚好带你回来,你伤得很重,一直要照护你,而且师父又再度出去了,所以就一直拖下来了。”
  “真是抱歉,琼玉!”
  “不要说抱歉。你来我真的高兴,如果开始练功,凝神一志。不会想到其他,不练功的时候,这样就会让人感到寂寞,没有人跟你说话,没有人分享你的快乐和痛苦,那种寂寞是叫人难以忍受的。”
  “琼玉,我恐怕不能长久陪你。”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你还有一位老爷爷。其实,你能够在这里陪我一阵子,驱散了我不少寂寞,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能要你长住不走,那就是奢想,对佛门的弟子来说,奢想就是一种罪过。”
  “琼玉,你会随师父落发吗?”
  “不晓得。不过我没家,没有亲人,师父从小抚育我成人,即使她不让我落发,我也会跟她一辈子。”
  “我觉得你的身世很像我的一位同门师兄。”
  “师兄?你还有师兄吗?”
  “也算不得是师兄,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随着我爷爷习武,又没有师徒名份,他和你一样,没有了亲人,是爷爷将他从战火中救回来的。”
  “他叫什么名字?”
  “史怀祖,据说他是史可法的孙子,忠良后代。”
  “他人现在哪里?”
  “我爷爷携带着他前往华山,去访名师习武。”
  “所以留下你来应付敌人?”
  “爷爷说,能迟滞敌人的行动,对他们就有利。”
  琼玉姑娘歪着头,想了一下,说道:“筱芗姐,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不公平的决定吗?你爷爷带着史怀祖去寻师习艺,却让你一个人留下来抵挡敌人,这不公平,何况你是个女孩子,太不公平了。”
  石筱芗很自然地说道:“我不觉得这不公平,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不公平的事。”
  琼玉叫起来:“筱芗姐!你真是……”
  石筱芗站起来,用右臂环抱着琼玉,笑着说道:“琼玉,别再为我不平。我自己爷爷作的决定,能不公平吗?如果说不公平,那也是有某种我不知道的内情。琼玉,我们不谈这件事好吗?”
  琼玉笑着回身轻轻给她一拳,说道:“筱芗姐,像你这样事事肯替别人想的好人,我真是少见。”
  石筱芗赶紧用手护住伤处,琼玉一敲头,说道:“真糟糕!我忘记你这只胳臂是受了伤的。”
  石筱芗笑着摇摇头说道:“其实我的伤早已不疼了,想必已经痊愈。要不是师父规定不能拆开包扎的布,我早就想拆开了。”
  琼玉说道:“不行,师父交代的事,可不能违背,这会你要拆,我也不许你拆。啊!对了,吃药的时间到了。”
  石筱芗苦着脸笑道:“那药真苦,而且要喝一大碗,喝下去还要打坐行功。琼玉,今天这碗药,不要喝了行不行?”
  琼玉一伸舌头说道:“我的天!师父交代的事。准敢?你不是也知道吗?良药苦口。”
  石筱芗跟着琼玉回到庵里。这真是一个小庵,一共三间房,当中是佛堂,方圆不及丈,当中神龛里,供着一尊很小的观音菩萨佛像,前面一尊钢香炉,袅袅地飘着香烟。左边房间是静一师太住的,右边是琼玉和石筱芗住的,里面仅能容下两个人简单的被褥而已。
  琼玉从后面一间小小的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放在石筱芗的面前,说道:“太烫,凉一点再喝。莜芗姐,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石筱芗笑笑说道:“是什么问题,让你问得这么严重呢?”
  琼玉说道:“你知道吗?你这次箭伤有多么严重,整个肩骨都碎了,如果不是巧遇师父路过那里,你的小命早就丢了。”
  石筱芗说道:“师父救命之恩,终生不忘。”
  琼玉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独自一个人留下来。明知有强敌要来,这是一种了不起的牺牲精神,真的仅仅为了爷爷那一句话吗?还是另有所为?比方说,那个姓史的,什么史可法的孙子,你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你做出这样的牺牲,如果不是为了他,你肯吗?”
  石筱芗当时脸上一红。说道:“琼玉,爷爷交代的事,与他无关。我是说与怀祖哥没有关系。”
  琼玉点点头说道:“我晓得了,如果有机会。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够让筱芗姐肯这样的牺牲,而且还心甘情愿,没有丝毫怨言。”
  石筱芗的脸红得有如朝霞,连忙说道:“琼玉……”
  琼玉说道:“好!好!我不说。我只是在想,筱芗姐这样的牺牲奉献,如果有一天发现对方有负心的事,我可饶不了他。
  她又说道:“药已经可以喝了,快喝下去吧!”
  石筱芗端起药碗,一口气将这碗苦药喝个干净。”
  琼玉已经将被褥铺干,让她坐在上面,打坐行功。
  石筱芗感激地看她一眼,便端坐盘腿,运气调息,吐纳行功。片刻工夫,石筱芗已经酣然,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当她醒来,只见房里已经漆黑,真没有想到,这次行功打坐,居然有这么长的时间。她刚刚站起来,琼玉已经掌着烛台进来。
  石筱芗刚要叫她,只见琼玉一伸手指,嘘声说道:“师父回来了!”
  石筱芗说道:“琼玉,我还是等见过师父再吃饭吧!”
  琼玉叹口气说道:“没法子,你这个人是一个可爱的死心眼,不像我是这么粗心大意直肠子。”
  这时候门外有人说道:“这就是你的长处。没有心计,坦率直爽。只可惜你是个姑娘,姑娘家总是要细心些才好。”
  琼玉和石筱芗大吃一惊,原来门外说话的,正是静一师太。
  石筱芗和琼玉上前行礼。
  静一师太说道:“筱芗先吃饭,饭后到我这边来。”她将琼玉带走,留下筱芗一个人。摆在面前的,是琼玉端来的一碗米饭,上面有一小撮菜叶子。她实在没有胃口,并不是饭粗菜不好,而是她没有吃饭的心情,落寞与乡愁,几乎已经填饱了她的肚子。但是,石筱芗是个极守分的姑娘,静一师太叫她吃过饭到那边去,她不能违背师父的话。她努力地吃饭,勉强吃了一点,真是食不知味。
  石筱芗轻轻叩响了静室的门,里面传出静一师太的声音:“进来吧!”她小心推门进去,倒是使她意外地吓了一跳。静一师太和琼玉穿着黑色的贴身衣服,衣服看上去有一层光亮,似乎是一种皮革做成的。这件衣服除了贴身以外,连头带脚,统统裹在里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石筱芗在一阵惊愕之后,恭恭敬敬地叫声:“师父,“
  静一师太点点头说道:“你大概对这件衣服有些奇怪,是不是?”
  石筱芗不敢回答。
  静一师太接着说道:“这种衣服是用鲨鱼皮制作的,贴身,不妨碍做任何动作,温暖,不怕任何寒冷,防水,在水里活动可以滴水不沾。最大的好处,是在练习武功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任何一招一式,何处用力、何处虚招,对于一个想学武功的人,真是最好的摹仿方式。”
  石筱芗还是不敢说话,因为她无从张口,她不晓得师太跟她突然说这些,用意何在。
  静一师太突然命她将包扎的布带解开,叫她自己用手摸摸肩骨和手臂,再低头仔细地看看。
  石筱芗大喜过望说道:“师父,我的伤完全好了,连一些伤痕都不会留下。师父真是徒儿的再生……”
  静一师太笑着拦住她说道:“缘份,一切都是缘份。如果为师不是刚好从大理回来,有人赠送了一些跌打刀伤的圣药,我也不敢保险你可以这样完全愈合。”
  静一师太叫琼玉扶石筱芗起来,并且递给石筱芗三粒黑色的丸药,约有豌豆大小。拿到手里能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或者说是鱼腥味。
  静一师太叫石筱芗服下去同时又让琼玉送来一碗白酒。
  静一师太吩咐道:“能喝,就全都喝下去,如果一点酒量都没有,就尽自己的量喝。”
  石筱芗据实以告:“徒儿没有量。”但她尽力地喝了半碗。
  静一师太立即吩咐她盘膝坐定,正色告诉她道:“文事与武功,也就是说读书和练武是没有捷径的,只有一步一踏地苦读苦练。你下多少苦功,就有多少收获,再加上你的天赋,这就是你的成就,一点也不能投机取巧。”
  石筱芗坐在那里,心里一直不明白,她觉得今天师父的一切举动,都给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她用心地在凝神静听师父的教诲。
  静一师太继续说道:“读书人最忌的是揠苗助长,练武也是一样。”说到此处,她突然站起来,在这斗室里,来回走了两趟说道:“不过,事有从权达变之说,也就是说,遇到有特殊情形的时候,就不能墨守成规,拘泥不化。你今天就是这样的情况。”
  石莜芗一惊,脱口说道:“师父,是说徒儿我吗?”
  静一师太说道:“我很注重一个‘缘’字,你我相遇。除了一个‘缘’字,别无其他解释。当我带你回来,就想花费三年时间,在你原有的基础上。训练你成为真正的高手,将来在武林中,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为人间留一分正义。”
  石筱芗叩头说道:“多谢师父恩典!”
  静一师太说道:“可是这次我特地从外地转了一趟回来,我的主意变了,我不能这么做。”
  石筱芗几乎要惊呼出声,可她不敢那样,她知道那样是失礼的行为,但是,她的眼神流露出惊惶。
  静一师太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不能留你三年在身边,无论是在普陀,或者是在灵岩山。我实在不能这么做,因为……”静一师太突然语气变得迟滞起来,但是,只如此停顿了一下,便接着说道:“你只能留三个月,至多三个月。三个月要使你成为一流的高手,那不是不能,而是不能按常规来处理了。”她突然向石筱芗问道:“你现在有何感觉?我是说你的体内可有异样的感觉?”
  石筱芗说道:“想必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此刻徒儿体内有一股热气,向体外发散。”
  静一师太说道:“不错,酒是有关系,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关系,主要的原因是那三粒丸药。”
  石筱芗睁大了眼睛,仿佛是在听故事。
  静一师太继续说道:“那三粒黑色丸药,是为师上次从大理回来,旁人送的。那是一条罕见老鳝鱼的血,调和了灵芝的汁,制成的丸药,真正年久成精的老鳝鱼。比灵芝还要难得,这种东西得来,又是我常说的,是一个‘缘’字。这种丸封对于为师,毫无用处,连琼玉也不能给她服用。因为那是荤腥。这种鳝鱼血调和灵芝,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可以促长内修的功力,再加上方才你喝的那碗酒,也不是普通酒,那是存放了多年的百花酿。用这种酒服下这三粒丸药,可以便体内发热,热到五脏俱焚的地步。”
  石筱芗大惊。因为她已经感觉体内有一股火样的热,在那里燃烧。
  静一师太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表情,继续说道:“三粒丸药可以抵得上十年面壁之功,这就是速成。因为这一股燃烧的热力可以自然地打通任、督二脉,那是练武的人梦寐以求想突破的障碍。”
  石筱芗体内已经热得难受了,但是她还是不敢乱动,仍然在静静地听着。
  静一师太不急不慢地说道:“如果处置不当,就会毁掉一个人。”
  石筱芗已经感觉七窍生烟,嘴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静一师太这才吩咐:“琼玉,带她下去吧:“
  琼玉牵起石筱芗,急急地说道:“快随我来。”她们走到斗室的后壁。只见琼玉用手一推。石壁缓缓开出一扇小门。突然有一阵寒风袭来。这阵风吹在筱芗身上,感到一阵舒服。琼玉此时已经将自己头上皮帽子拉下来了,拉着筱芗快步通过,向下是一个斜坡石阶。跑了二三十级石阶豁然有一块较平坦的地面,阴暗、潮湿。在这个岩洞之上,有不少气窗似的缝隙。海风吹过,啸声如雷,再加上洞里的回音,互相激荡。令人心惊。
  石筱芗来到这样的岩洞中,体内不再难受。她好不容易看到静一师也来到身边。她叫得一声,“师父!”
  静一师太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潮音洞。海风钻进潮音洞,特别寒冷。普通人来到这里,不要半个时辰就会冻僵。”
  石筱芗这才知道师父和琼玉穿上那种衣服是在防寒。
  静一师太说道:“你因为服了药丸,体内炽热,如今又遇到这种酷寒,那正如同锻炼悴铁一样。现在,你施展落地十八翻的动作,让琼玉用一套腿法,诱导你做,始而慢,再渐快,直至不能再快的地步。”说到此处,她喝声:“开始!”
  琼玉立即叫道:“筱芗小心了!”阴暗中只见她一腾身,双脚如剪,朝着石筱芗的身上踢过来。
  石筱芗一矮身,落地一滚,自然让开。
  琼玉落地立即跟进,右脚一抬,又踢了过来。
  石筱芗就在地上又一个滚翻让开。
  琼玉这腿上功夫十分了得,双腿连环,不断地连续踢来,不但踢得快,而且踢的都是致命的穴道,落脚又准又重,一点也不像是套招练式。
  石筱芗在地上反复施展“燕青十八翻”,完全以滚翻的身法躲让。
  这个岩洞的地面,并不平坦,如此泼翻,仿佛是滚在尖刀上一样,扎得浑身疼痛。但是,石筱芗的体内正有一股热力在燃烧,使她有劲无处发泄,因此,她根本无视于身体的疼痛,迎着琼玉的双脚,她是愈滚愈快,愈滚愈灵活,甚至于凌空腾起身来,再摔下去。
  这样一连攻守了半个时辰,琼玉还没有停止的意思,而且一双脚更翻飞落点如雨,凌厉非常,时间一长,石筱芗已经开始感到累了,但是,她还要不停地滚翻下去。她觉得,她的衣服已经破了,而且可能已经有些地方皮开肉绽,流出了鲜血。她出的汗,已经使得她的头发湿得如同水洗过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琼玉的攻势,没有丝毫减缓,石筱芗已经在咬牙苦撑了。突然,琼玉双脚一并,踢向石筱芗的前胸。
  石筱芗刚一滚翻,脊背朝上,静一师太居然如闪电而至,右手并指如戟,点向石筱芗的脊椎尾部,那正是任、督二脉之处,也正是内家功夫无法练到的地方。
  石筱芗根本没有来得及看到,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有想到有如此的一击。当时“哎唷”一声,静一师太随即跟上对准后心,又是一掌,石筱芗吐出一口血,人立即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筱芗睁开眼睛看时,窗外已经是一片金黄的阳光,是个难得的海上晴天。她再低头一看,昨天夜晚那身衣服,已经换成了月白色的僧衣,露在外面的手臂,却是光洁无痕,依然浑圆玉润。她坐起来,稍一回忆,立即跳下床来,试着运气行功,果然功行自如,百脉通畅,连平时无法到达的任、督二脉,也是毫无阻碍,而且是毫不费力。
  石筱芗这一喜非同小可,几乎要跳起来了。她刚一拉开房门,险些跟琼玉撞个满怀。“嗳嗳!小心,小心?”
  石筱芗赶紧煞住身形,上前扶住,带着歉意说道:“琼玉,对不起!”
  琼玉笑道:“不要对不起啦!你现在的心情,我是十分了解的,换了我,也是同样的欣喜若狂。练武功的人,所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在内力修为上,打通任、督二脉。现在你做到了,当然是高兴的。”
  石筱芗说道:“琼玉,说真的,我就跟做梦一样。”
  琼玉说道:“筱芗姐,其实值得你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个呢!”
  筱芗惊讶问道:“琼玉,你是说……”
  琼玉说道:“你喝下这碗汤再说别的。”
  石筱芗端起碗,看到的是一碗白水一样的热汤,只有浅浅的半碗,她拍起头来,望了望琼玉然后一口气将这碗白水一般的热汤喝了下去。她放下碗说道:“该说了吧!”
  琼玉笑嘻嘻地说道:“筱芗姐,你呀!真叫人眼红嫉妒。你知道这一碗汤是什么吗?是师父在很久以前,云游时经过深山巨泽,发现的一枚琼浆果……”
  石筱芗问道:“什么叫琼浆果?”
  琼玉说道:“谁晓得呀!反正是师父这样说的。师父说,这种果子数百年难得一见。这种果子生吃可以益寿延年,可以防范百毒不侵,如果风干以后,炖汤喝,同样可以不不怕毒侵。虽然不能益寿延年,但对于内力的助长,效果奇佳。”
  石筱芗拭着感激的泪花说道:“师父对我天高地厚之恩,粉身碎骨。不足以言报。”
  琼玉拍着胸口笑道:“徒儿对师父,要淡报恩,那就是今生今世,结草衔环,也报不完的。你且慢一点流泪,待我说完了以后,你再一块流吧!昨天你昏倒了以后,师父已经点通了你的任、督二脉,因为当时你是血液奔腾的时刻,药力发到极致,所以师父因势利导,一出手之际,便达成了你的心愿。当时你浑身肉绽皮开,血迹斑斑,那是药力直到皮外的必须过程。师父和我又替你洗了一次澡……”
  “啊呀!”石筱芗的脸红了,她有两分羞惭,有八分感激。
  琼玉接着又说:“那不是普通的洗澡,是师父用药水,连敷带洗,整整耗去两个多时辰的工夫。”
  “琼玉,我不知道要怎样感激你!”
  “筱芗姐,说说笑话可以,不能当真。你要感激就感激师父,与我琼玉没有关系。”
  “琼玉,我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的人。”
  “别扯远了。告诉你,筱芗姐,昨天夜里不但打通了你任、督二脉,而且你已经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今天再补上这碗琼浆果的汤,你娇嫩如昔,可说已经是接近金刚不坏之身。筱芗姐,奇遇与幸运,集中在你一身,你说是不是叫人好嫉妒?”
  石筱芗此刻倒是真有一分歉意,她委婉地说道:“琼玉,我真的对你抱歉!”
  琼玉倒是微微一怔,问道:“抱歉?抱歉什么?”
  石筱芗说道:“如果不是我来,这些东西都应该由你来得的。”
  琼玉嘻嘻笑了起来。说道:“筱芗姐。我这个人说话,有时候就是喜欢逗个趣儿,你可千万别当是真的,要不然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就麻烦了。而且,你也千万不要死心眼说这种傻话。”
  石筱芗说道:“为什么说我是说傻话呢?”
  琼玉说道:“你所得到这些东西,主要是一个‘缘’字,各人缘分不同,造化不同,造化不一,就是筱芗姐一百年不来,我也得不到那些东西。所以,你说什么歉疚,这就是傻话。”
  石筱芗说道:“琼玉,我们只顾着说话,还没有去拜谢师父。”
  琼玉说道:“师父又出去了。”
  石筱芗觉得有些意外。
  琼玉说道:“这种情形是很少见的,一般说来,师父一旦来到了普陀,总要住上一段很长的时期,而且,足不出户。可是,这次接连出去两三趟都行色匆匆。”
  石筱芗沉吟了一会问道:“琼玉,你觉得师父这种情形,与我有关吗?”
  琼玉摇摇头说道:“我看不出。”
  石筱芗说道:“琼玉,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在练武之前,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师父说,本来要留我在此三年,传授我一些武艺,但是如今只能留我三个月。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琼玉点点头。
  石筱芗说道:“既然师父已有心教我三年,为什么又突然改为三个月?也正因为如此,才这个药那个药都给我吃了。这种突然的转变,难道说没有一点原因吗?如果说有原因。那就绝不是内在的,而是外来的。”
  琼玉想了一下,笑道:“筱芗姐,我的心比你少了几个窍,我真想不到这么多,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也确有些道理。但是,我又想不通一件事。师父生平不惹事,但是也绝不怕事,普陀这里从来没有人敢来惹事。事实上也来不了,难道师父为了外在的原因,将你的三年,改为三月吗?这也说不通啊,筱芗姐,别尽在这里乱猜了,师父今天要回来,说不定她老人家会告诉你的。我跟师父这么多年,媳的心事行动,我要是猜了,准猜个差不多。”
  可是这回琼玉完全猜错了。静一师太这次回来,表情平静,没有说任何事,连石筱芗向她叩谢时,都没有说什么,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一个‘缘’宇。”自此以后,就督促石筱芗和琼玉,在房后岩洞里面练功,而且所练的也十分单纯,只是一套剑法。
  一天,静一师太对她们说道:“筱芗的内力静为,由于药力的帮助,已经到了很深厚的境界,只要将这套剑法学得精纯熟练,已经足足够用了。至于琼玉……”她对琼玉看了一眼,又道:“琼玉随我这么多年,我实在没有教她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她为人憨厚,是个有福之人,能学会这套剑法,也就足够应付江湖上的各种人物了。”
  石筱芗和琼玉对师父的话,都似懂非懂,静一师太不是一个江湖人物,与江湖何干?但是,她们都不敢问,只是每天认真地练剑。
  岩洞里,开始还有些灯光,隐约看到不平的地面上,画着各种不同的脚印,上面都标着有号码,静一师太要求她们,每出一招,脚下步法必须符合脚下那些脚印部位。每一招,眼神、手的部位、剑的变化,以及脚下的位置都不相同。每换一招,非得将这些部位和变化,记得烂熟,丝毫不差。
  岩洞里的寒气极重,尤其是夜晚,简直就如同置身冰窖一般。开始的时候,她们二人都穿着那极其柔软的鲨鱼皮靠,等到练到第十招的时候,静一师太要她们穿着单衣裳进洞练功。
  她们从冻得手脚发僵,一直练到浑身发热、出汗、大汗淋漓,再将汗水练干。
  静一师太告诉她们道:“这一套剑法一共有七十二招,招招都是变化极大,因为这套剑法是你们师祖住在这里,天天观察海上风云的变幻无常,而穷三十多年的时间悟出来的,所以叫做风云剑法,从来没有传给第二人。今天你们是再传弟子,是你们的福分。要好好地练,不要辜负了你们师祖当年潜心研究的一番苦心。”
  石筱芗和琼玉跪在地上,恭敬地聆听教诲。
  七十二招风云剑法,一招一招地演练熟了。
  静一师太再教她们临变对招的变化,完全由静一师太采取攻击,由她们二人自动应付还击。这样一来,七十二招剑式,又增变为一百四十四式,两百八十八解。
  石筱芗和琼玉两人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直到有一天,她们二人进洞以后,静一师太站在门外吩咐道:“从现在起,你们对手拆招,用洞里的两柄木剑。”说完话,将门关上,里面没有一点灯光,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海风的呼啸,分外的惊人。
  石筱芗和琼玉凝神内敛,慢慢看到一丝微光。两人从地上拾起木剑,相互对立,一个同时起步,便对手过招起来。两人完全用全力展开所学,不断地抢攻。如此互拼了五十招,突然门开了,透进天光。
  静一师太站在门口,对她们对招时所发生的缺点,一一加以说明,并且说道:“我所说的这些,并非一成不变的,主要是要你们知道,剑术只是一种基本功夫,纯熟的剑术,在于你能不能变化。这里所谓的变化,没有一定之规,完全在于各人的智慧和随机应变。所以,同一套剑法,同时学习的两个人,所得的结果也是一样,但是,用来对敌时,就各有不同。”静一师太似乎是在开讲座,很严肃地在讲:“击剑之水,在于习剑的人智慧、心地、道德、阅历、临招的一念,都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因此。剑是神圣的兵刃,绝不可以亵渎,佩剑在身的人,要以剑士自居,不要妄自菲薄。我们要有仁心,但绝不是一己之私……”她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今天我说得太多了,其实我还应该再多说一些,但看你们自己领悟吧!”她摆摆手,让跪在地上的筱岁和琼玉起来,并吩咐道:“今天早些歇息吧!”
  石莜芗和琼玉谢过师父,便回到房里安歇。
  第二天清晨,她们照例地起来,漱洗完毕,便到佛堂做早课。她们的早课,只是礼拜菩萨之后,便在蒲团上盘坐静思,一直要坐到阳光出现,如果是没有阳光的日子。也坐到一定的时辰。
  静一师太说:这种早课最是重要。对于一个有高等击剑术的人来说,心性的修持是十分重要的。
  这天早课完毕以后,石筱芗和琼玉同到厨下,照例地准备早餐。但是,使她们二人吃惊的是,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是摆在静一师太的静室里。
  琼玉第一个惊惶羞愧地说道:“师父,徒儿该死……”
  静一师太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她的肃穆和庄严,淡淡地说道:“不要乱猜,今天是我特意要做给你们吃的。”
  她们二人立即跪了下来,叫道:“师父!”
  师太说道:“因为今天为师的要给你们饯行。”
  石莜芗大惊,她张着嘴,连话也没有说出来。
  静一师太说道:“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说过,三个月以后你要离开,不能久留。”
  石筱事一时百感交集,流着眼泪,叩头说道:“师父……”
  静一师太又说道:“还有琼玉。”
  琼玉浑身一颤,立即说道:“师父,我……”
  静一师太说道:“你随我将近十八年,十八年的岁月,是一段很长的日子,但是,你不是佛门中人,你有你未来的幸福,你也随莜芗去吧!”
  琼玉有如五雷轰顶,痛哭失声说道:“师太,你不要赶我走,琼玉愿意侍候你一辈子。”
  静一师太淡淡地笑笑说道:“傻孩子,你怎么可以说傻话呢?各人头上一块天,你有你的前途,怎么可以跟我在一起呢?就是筱芗不来,我同样要你离开。你忘了,我常常说的一个‘缘’字,你目前跟我已经缘分尽了,你应该出去创你的前途。”
  琼玉哭倒在地上。
  静一师太沉声说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起来。”她的声音说得很重。石筱芗和琼玉只有缓缓地站起来,低头垂手,不敢作声。
  静一师太沉缓地说道:“人总是有感情的,且不说琼玉随我生活在一起十八年有余,就是筱芗虽然只有三个多月,遽然分离,只会让人感到黯然。但是我们都知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天不分手,总有分手的一天,所以,任何时候分手,在感觉上,都是一样的。何况……”她的眼神注视着琼玉,又说道:“你今天离开此地,还有再见之日。再说,你的离开,将是要在江湖上做一番事业。等于我这个出家人了却一番尘心。岂不比永远在我身边更有意义吗?”她忽然顿了一下,说道:“关于你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我只是在战乱中将你携回灵岩。你这次出道江湖,碰上机缘,说不定可以了解你的身世,岂不又是一件好事?”
  琼玉点头称“是”。
  石筱芗忍不住叫道:“师父……”
  静一师太沉重地叫道:“筱梦,你离开普陀,可有去处?”
  石筱芗沉吟了一会,认真地回答道:“不瞒师父,我爷爷偕同史怀祖前往华山。情况如何,毫无音讯,徒儿此次离开普陀,第一件事,便是去华山。探寻爷爷。”
  静一师太没有说话。
  石筱芗跪下来说道:“请师父指点迷津。”
  静一师太缓缓地说道:“我是有几句话。要跟你们说的。”
  琼玉立即也跪了下来。
  静一师太严肃地说道:“南海潮音,不是一个门派,没有什么门规派律,但是你们的师祖也传给我几项规矩,今天我要在你们临走之前,传给你们。佛门首戒杀生,但是,佛门又说,杀恶人即是行善事。所以,当你们仗剑江湖的时候,不能奢杀,对于怙恶不悛的人,也不能姑息。你们记住八个字: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石筱芗和琼玉谨声应“是”。
  “遇到大困难,不能沮丧,遇到大危险,不能畏缩。从容和定力,是度过难关的不二法则,更重要的是不要动摇信念,真的能胜过假的,正的能胜过邪的。”她从蒲团下面取出两柄宝剑。剑鞘斑斓已经有很久的年代,交给了她的两个门人,又各给了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裹。接着说道:“这两柄剑,算不得古物神兵,但是,是两柄很好的剑。包裹里是几件衣服,你们不能穿着僧衣在江湖上乱走对不对?里面还有几两银子,是我卖艺所得,盘缠不能没有。至于以后床头金尽的时候,那就看你们用什么方法取得盘缠了。”她说到此时,有几分慨叹:“你们都没有剃度,虽然你们尊我一声师父,却不是佛门弟子,佛门戒律,对你们没有束缚,但是,良知二字是不可逾越的。”
  石筱芗和琼玉磕头于地,恭敬地说道:“弟子谨记在心。”
  静一师太忽然笑笑说道:“其实我这些话,都是多余,你们二人本性善良,不会逾越规矩的。”她说着话,叫石筱芗和琼玉起来吃粥。
  石筱芗和琼玉二人,实在没有心情吃下这碗粥,但是她们能体会得到,这碗粥里,含有恩师的恩情和爱心、勉励和期望,她们二人和着泪水,慢慢地咽下去。
  她们是在低着头吃粥,等她们抬起头来时,静一师太已经不知去向。她们惶然找遍了这小小的三间房,没有恩师的踪迹。
  琼玉忽然叫道:“筱芗姐,潮音洞!”
  她们跑到静室,却推不开潮音洞的石门,她们知道恩师是不见她们的了。
  静一师太已经是跳出尘世的高人,临别之情,仍然不能自已。人生黯然销魂者,唯别离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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