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柔肠侠骨梦亦随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来到村前,苏小琴方下了马,倒没有什么人看见她,只是当楚江涯吩咐他家的一个男仆将马接过去之时,那男仆却有点看着可疑。小琴自己拿着东西,被楚江涯让进了大门,往里走去。早有仆妇看见了,赶忙到里院去向奶奶禀报。
  此时,楚江涯却十分从容大方,叫小丫鬟开了书房的门,就请小琴进内去坐。他笑着说:“小姐可别笑话我们这里太狭窄!”心中却有点自负地想:你看看,江某人能有这么雅静的书房呀!但小琴并没有言语,只在椅子上坐了。江楚涯又客气地请小琴在这里稍坐,他说:“我先到院里跟内人说一声去,叫她出来见您。”小琴微笑着点了点头,江楚涯遂就走了。
  他到里院见了他的太太,柏秀卿就向他撇着嘴笑。他可一点也不笑,正色着说:“洛阳隐凤村的苏小姐可来了!我是在城里遇见她的,她是还要到别处去有事,知道咱们在这里住,她就一定要来见见你,我拦她也拦不住。”
  柏秀卿沉着脸说:“你拦她干什么呀?我除了大肚子,别的,既不缺眉毛,又不短眼睛,难道就见不起人了吗?”说着,站起来就对着镜子去整妆。
  楚江涯说:“不是这样说!她来了,你要愿意见就见见她,她也是一位小姐,你可千万别跟她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柏秀卿瞪眼说:“她是小姐,难道我就是丫头出身吗?”
  楚江涯不由得着急了,就说:“要不然,你就不用去见她了,我也不再到书房去,就叫张妈告诉她,叫她走!”
  柏秀卿冷笑着说:“什么话呀?那不就把你的相好的得罪了吗?”
  江楚涯变了色,却无一语,眼看着他的太太往头发上抹了许多桂花油,又叫张妈开箱子,换了一件簇新的、缎子的、镶着宽花边的缎袄,连鞋也换了,手上又戴了翡翠戒指,胳膊上套着两对金镯。她虽然是分娩在即,但也不用仆妇扶着她,行走得倒是很快。江楚涯倒不敢再到外院去了,心中实在为难,想着他的太太又发了妒性,这一去,必得把小琴得罪了,不禁叹了一声:“唉!”但是又想:得罪了也好,省得再叫这条情丝缠绕着我!
  于是他感慨叹息,就坐在椅子上发呆,同时侧耳又向外院去听,可是半天也没听见外面吵起来,他倒觉得有点纳闷了。他要出屋到屏门去听一听,这时可就有一阵笑语相应之声传来,一个叫着:“大嫂!”一个叫着:“妹妹!”原来柏秀卿把小琴给让进来了。两人还互相搀着,笑着,让了半天,小琴才进了屋来。楚江涯倒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见自己太太的那种笑、那种客气,很是可疑。
  柏秀卿就先叫张妈去吩咐厨房多做几样菜,她请小琴落了座,说:“苏大妹妹你别客气呀!到了我们的家就像在你们的家里一样,那才成呢!”小琴只是微笑着,然而显出来倦怠之意。并且她的这身衣裳,一比柏秀卿的那身华丽的衣裳,她可又太不像是“小姐”了,楚江涯心说:这样也好,小琴也许是为了借盘费,她跟柏秀卿总还容易开口些!
  此时柏秀卿就向丈夫说:“我跟苏大妹妹一见面就投缘,可得留她在咱们家这儿多住些日子,你还是到外院去吧!你若在这儿,人家可拘泥。”
  楚江涯又怔了一怔,遂就向小琴深深点了点头,出屋往前院去了。到书房中,他就向那小丫鬟悄声问:“刚才你奶奶跟人家都说了什么话呀?”小丫鬟回答说:“倒是客客气气的——那姑娘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呀?”楚江涯说:“你快去!到里院听她们又说什么了!”小丫鬟却摇着头,她不敢去。楚江涯就向床上一躺,心中觉得苏小琴的事情真是难办!其实只要把自己所知晓的事向她一说,她明白了,当时就不恨云媚儿了,也不再思恋李剑豪了,然而又怎样忍得跟她去实说呢?
  待了些时,晚饭是由厨役给他送到书房里来,他一个人独酌,自己吃着,很觉寂寞。到天黑时,屋中点上了灯,把丫鬟也打发走了,他更是觉得冷冷清清。屋中都已点上了灯,忽见一个男仆从外面进来,说是:“外面有人来找少当家的!”楚江涯就坐起来,问说:“是谁来找我?”仆人说:“是城里镖店的千里腿陈润。”楚江涯说:“叫他进来吧!”心中却说:这个人虽说对我很是忠心,但是他太鲁莽了,他不想一想,如果真是云媚儿,我能够把她往家里来让吗?
  少时,那千里腿就走进来了,披着大裕袄,里面的衣带子上别着短刀。楚江涯就问说:“你来此有什么事?”千里腿说:“刚才由朱仙镇来了个朋友,他说那里前几天出了一件事。”楚江涯说:“朱仙镇的事,你来匆匆忙忙告诉我做什么?我不管!”千里腿说:"这件事与少当家的有关,因为陈二爷的兄弟小陈三在朱仙镇与人争斗受了伤,伤他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就是现在你家中的云媚儿,男的叫李剑豪。”
  楚江涯一听这话,倒不由得很是纳闷。自己的好友陈文悌有个胞弟,名叫陈文谨,外号叫小陈三,武艺精通,年才二十来岁,常替他的哥哥来往朱仙镇等处去保镖,这是实情。小陈三为人好色又好斗,此次也是合该吃亏,他的武艺虽好,可也绝不是李剑豪的对手,这都不足为异,可是李剑豪怎么会跟云媚儿在一起呢?
  当时,他还未细问,千里腿就又说了,原来是李剑豪与云媚儿同行,俨如夫妇,走至朱仙镇,被小陈三看见了。小陈三并不认识他们,可是一见了云媚儿,他就着了迷,于是上前调戏;不料云媚儿当时翻了脸,拔刀与他就相斗起来,那时李剑豪倒没有帮助。云媚儿的武艺略差些,可是小陈三也没伤着她。
  小陈三以为云媚儿不过是个江湖卖艺的女子,李剑豪是个无能的人,他就追到他们所住的店里,还去满嘴胡说。李剑豪就出来拦他,他却欺负李剑豪年轻、脸白,扬起来巴掌就打,说:“兔子货!忘八蛋!”不料一拳没打着,反被李剑豪给踹了一脚,打了三拳。小陈三不服这口气,回去取了单刀,勾了伙计,一同又去找李剑豪拼命。那李剑豪原来真厉害,不愧是江南的好汉,连万里飞侠都丧于他手;他就以一口宝剑抵住了十余个人,并且将小陈三的大腿杀伤……
  楚江涯听了,就兴奋地问说:“那二人现在还在朱仙镇吗?”
  千里腿悄声说:“李剑豪我可不知道,那云媚儿,现在不是叫少当家的给让到家里来了吗?”
  楚江涯说:“胡说!这不是!”
  千里腿笑着说:“怎能不是呢?现在城里的人都知道了。你少当家的弄上这么个人不要紧,家里的当家奶奶吃醋也是小事,可是一两天,这件事就得传到开封府去,叫陈二爷听说了,怎能够乐意呢?你跟陈二爷是很好的交情,若为这事伤了和气,太不值得。再说这江湖女子是个下贱货,她一定是抛了李剑豪来找的你,因为她知道你有钱,可是一半天李剑豪必定要找来。你是武当山上学来的武艺,自然是好,可是李剑豪那个小子也不是个易斗的呀!依我说,你赶紧给这娘儿们点钱,把她打发走了吧!”
  楚江涯摆手说:“你弄错了!今天来到我家里的这位女客,我可告诉你,她不是别人,正是洛阳的苏小琴!”
  千里腿一听这话,就如同头上响了一个雷,他的神色都变了。可是怔了一会儿,他又现出怀疑的样子说:“洛阳隐凤村的美剑侠单身斗五虎,近些日名声可真不小,可是人家也是个大财主,哥哥是县太爷,人家不穿绸着缎带丫鬟?能够那样穷?穿的衣裳比我还单?再说家里能放她出来走江湖?”
  楚江涯说:“她是专为来找我帮助她办一件事。我只同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到城内去乱讲,因为城内天天有不少江湖人过往。倘若有人晓得她住在我这里,那可就麻烦了。她在这里也就住上三五天便走,不过李剑豪跟云媚儿的去向,我倒想知道知道,你如若听人说了,就赶快来告诉我。”
  千里腿本来是一股勇气向前,来向楚江涯说明这事,好显他自己能干。假若楚江涯赶不走云媚儿,那他带来刀子啦,他可以帮助楚江涯跟那女贼斗一斗。可是他没有想到,原来那不是女贼,却是美剑侠!这个名头可把他给镇住了,他一句话也不能说了。听了楚江涯的话,他就连连点头,楚江涯叫他走,他就赶忙又走了。
  他走后,楚江涯倒很后悔,倒并不怕什么与苏小琴有仇的人找到这里来,却是觉得苏小琴来到自己的家里住着这事,若传出去,别人必疑惑我跟她有什么不清楚,以后苏小琴若想嫁给官宦之家,那可就难了。他想叫苏小姐快些离开这里,可是服侍他的小丫鬟,进屋又笑着说:“咱们奶奶跟新来的那位苏小姐真是投缘,说上了话儿,索性没有完啦!现在说叫张妈给铺床了,今天晚上,两人要在一张床上睡。还说苏小姐已经答应了,在这儿等候奶奶添下小孩,她才能走呢!”楚江涯又是喜欢,又是忧愁,当晚他仍然独自在书房睡觉。
  次日晨起,他也不好意思到里院去,倒是在将吃午饭的时候,张妈来说:“奶奶请少当家的去,有话说!”楚江涯这才到了里院,见柏秀卿跟小琴果然相好得如同姐妹一般。柏秀卿就叫她的丈夫快托人去打听李剑豪的下落。
  楚江涯就说:“昨天我就已托人打听去了,并连云媚儿的去处,我们也要打听打听。”
  柏秀卿说:“越快越好,人家苏大妹妹等得着急呢!”
  楚江涯偷眼去看苏小琴,就见她听人提到李剑豪,脸儿上面微微地红,而一听到云媚儿之名,她又愤然,燃起了仇恨之意。楚江涯只是暗自感慨。
  小琴在这里住了三日,这里一点事情也没有。城中,那钱庄的人都好说,可把楚江涯认识了江湖女子云媚儿并让到家里去住的事,早给传遍了。
  千里腿陈润就十分恼怒,赶紧给辩正,说:“你们都不要混说!楚少当家的哪能跟女贼云媚儿勾上呀?在他家里住的那是美剑侠,人家说等着给她办事,人家可也没跟她勾上!”
  由是,一个是云媚儿,一个是美剑侠,这两个名字就在中牟县城里传说开了,因为都是女子的名字,又是一个女贼、一个女侠,大家也不管住在楚家的到底是哪一个,只是纷纷谈论。又因为楚江涯自从那天就没有再进城,大家更笑了,说:“楚少当家的好艳福呀!等他再进城来的时候,咱们非要吃他的喜酒不可!”因此,千里腿陈润曾跟两三个人打了架,他在大街上就嚷嚷,说:“那是真的美剑侠,妈的,你们谁再敢说人家是云媚儿?”
  中牟县本是过往的大道,这些话很快地由旅客的口中传往了东西南北。因此,在第四日,便有几个人来了,大家都没有注意,他们投店住下,也都不出门,只向店家打听清楚了楚江涯的住址,他们便商量着。这些人为首的是一条大汉,他的屋里放着一根钢鞭,就扔在炕上,也不怕被店家看见,原来此人就是金鞭岳大鹏;同他一起来的是于铁雕、病太尉吕信、白面瘟神洪锦和小飞侠高彪。他们如今仅仅剩下了五六个人了,个个风尘满面,因为在洛阳又折了他们几个师兄弟,并且领略了李剑豪的武艺,知道了苏小琴的身手,还知道了有个从中多管闲事的楚江涯,武艺也不差,人更可恨,他们几个人的性情此时都变得更为暴戾。盘缠也快花完了,真要偷盗吧,那岳大雄与于铁雕却又都不肯。他们如今是因为遍寻李剑豪也无着,好容易才听说了美剑侠现在是住在楚江涯的家中,他们这才急忙来此。依着于铁雕,还是认为“好男不跟女斗”,应当找李剑豪去,值不得找苏小琴。岳大雄可不然,他知道李剑豪曾在苏家住过很多日,与苏小琴有暧昧之情,他想李剑豪就是苏小琴,找到他们一个,就必能找着两个,尤其是楚江涯那个忘八蛋!
  岳大雄等人在此计议,他们现在住的又不是上次住的那家店房,所以也没人认识他们,除了岳大雄腰上绕着钢鞭,外面披着大袷袄,到了城外楚江涯的家宅附近看了一番,便都不出门。他们晓得苏小琴厉害,所以处处得精密谨慎。他们在此连住了三四天,仍然没有人知道。
  城中,这几天楚家的仆人来预办东西,什么鸡蛋糕、红糖等等,据说是他家的奶奶将要生小孩了,于是又有人等着吃楚家的红蛋,并预备给楚江涯去贺喜。此时,楚江涯在家中也十分忙碌,里外院得时常出入,因为姥娘婆就在他家永远守候着他的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临盆了。
  苏小琴也永远在柏秀卿的屋里,一切轻便的零碎事她全替做,竟好像是多年的亲友那么热心地帮忙,只是她并未忘了她自己的事情,每天她必要向楚江涯问一次:“大哥!他们还没有信息吗?”
  柏秀卿也是说:“你倒是快一些托人,多托几个人,给人家去打听呀!人家现在帮咱们的忙,咱们就不能够帮一帮人家的忙吗?”
  楚江涯只说:“我又托人啦!”心里却实在对此感到为难。他不出村口,也不知外面有什么事。到晚间,他太太的屋中有通宵的灯,他在书房里也是整夜难以安睡,门也不关,灯也不灭。
  这一天,他的太太一连腹痛了数次,他更是精神不安。到深夜十点多钟了,他还没有入睡,躺在床上,虽然是闭着两眼,可是辗转反侧,耳边总仿佛有小孩的呱呱的啼声似的。正在这时候,忽听得房门微微地响,进来的人脚步也很轻微,他还以为是伺候他的那个丫鬟呢,就说:"厨房里还有开水没有?给我的壶里另彻一壶茶!沏那香片!”
  这时候就觉得脸上一凉,有人说:“妈的你还喝香片?你尝一尝刀片吧!”
  他吓得一个冷战,睁开眼借着灯光一看,只见一口钢刀已经晃在头上了,持刀的人正是那先于路上害病、现在已经好了的小飞侠高彪!旁边还立着于铁雕跟白面瘟神洪锦。楚江涯也不起来,就带着笑说:“啊呀!原来是诸位来到,久违!久违!”
  小飞侠高彪瞪圆了眼睛,但他的右臂却被于铁雕揪住,不容他的刀往下去落。这于铁雕就说:“楚江涯!我们今天来到你家,很是对不起。但你放心,只要你告诉我们——苏小琴在哪屋里住,你别再多管闲事就行!若毁了你一根窗棂,那就算我们不是江湖好汉!”
  楚江涯刚要回答,忽然那小丫鬟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走进来说:“奶奶快啦!……”但一把就被于铁雕抓住,小丫鬟吓得“哎哟!”大叫了一声,于铁雕却说:“不许喊嚷!也不要害怕!你只在墙角站好了!”
  此时楚江涯蓦然抬脚将高彪的胳臂踢得扬起,他乘势闪开了刀,滚身站了起来。高彪还要抡刀去砍,楚江涯却由桌上抄起了一只细口儿的掸瓶,要抵挡。
  于铁雕却摆手说:“不要打!姓楚的!我们都已打听明白了,你在本地颇有些名声,你这个家也很殷富,你的武艺是从武当山学来的,更是正派,咱们不必闹破了脸儿。我们今天来找的,只是在你家里住的苏小琴!”
  楚江涯说:“你看!今天我的老婆正要生小孩,你们倒是催生来了。苏小姐,不错,是住在我这里,但她现在也正在我老婆的屋里帮忙接生,难道你们现在就要闯进我老婆屋里,去把她揪出来吗?——你们各位虽未必都有老婆,可是你们也都是老婆生的!”
  于铁雕说:“既是这样,我们更不能够扰你了。那么你去把苏小琴叫出来吧!”
  楚江涯摇头说:“我也不能去,那屋子里现在净是女人。再说你们也一定不放心我,倘若我进到那屋里,抄着一口剑,我可又要在我的家里管一管闲事了!现在叫我这个小丫鬟,到里面去把苏小琴请来,你们放心不?”
  洪锦就说:“她知道咱们来了,一定逃跑。”
  吕信又说:“叫她一抄起她的家伙来,那咱们可就费事了!”
  楚江涯却冷笑着说:“你们这话说得可不像个好汉了!苏小琴你们也都见过的,就逃跑吗?再说你们既然敢来,就是不怕她,还管她的手里有宝剑没有?”
  这时忽听门外有金鞭岳大雄的声音,愤愤地说:“跟他废什么话?咱们往里院去就是了!”高彪还要结果楚江涯的性命,于铁雕却叫众人都去上里院,他一个人持刀逼着楚江涯。
  楚江涯更是冷笑说:“这可是真像好汉了!不过我女人正要生孩子,你们若怔闯进屋去,我可不能依!”
  于铁雕说:“你可以跟着去!”
  楚江涯答应一声:“好!”遂就大踏步走出了屋去了。
  于铁雕持刀随着他的身后,还没进里院,楚江涯就大声说:“苏小姐你出屋来吧!金鞭岳大雄他们找你拼命来了!”
  此时里院就站着那几个人,刀光闪闪,钢鞭锵锵,屋中的柏秀卿是正在呻吟,那美剑侠提了剑已经一跃而出了。岳大雄抖鞭上前就打,苏小琴拧剑就刺,吕信、洪锦、高彪一齐抡刀上前。
  这里于铁雕一面看守住了楚江涯,一面大声喝说:“都住手!咱们是干什么来的?咱们是要先跟她个女流之辈拼命吗?咱们要找的还是李剑豪呀!”
  岳大雄等人这才齐向后去撤步,逼问苏小琴说:“你如说出李剑豪现在什么地方,我们便能饶你!”
  不料苏小琴一听提到了李剑豪,更刺痛了她的芳心,发出她的怒恨,她想:若没有你们这几个人,哪能够将剑豪逼走呢!他万也不能离开我呀!因此,小琴连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挺剑进前,前批后戳。岳大雄的钢鞭、洪锦等人的刀一齐来应付她。当时屋中的女人们吓得是乱叫,院里的铁器交鸣,苏小琴亚如神龙猛虎,剑疾身快,辗转腾挪,二十余合之后,竟叫岳大雄不能得手,那吕信、洪锦也皆都不敢近前。小飞侠高彪且叫了一声,受伤倒地。于铁雕赶紧过去救他回来。
  但这时楚江涯趁空儿,不单跑开了,而且夺了高彪手中的刀。他舞刀奔前,先遮住了苏小琴,就向岳大雄等人说:“你们先住手!听我告诉你们!李剑豪并没在这里,连苏小琴她也不知道!”
  岳大雄哗啦哗啦抖着鞭说:“那么你知道?你说出来,我们就走!”
  楚江涯说:“他现在大概是在郑州巩家庄的护院人童如虎家中住着了。”
  岳大雄摇头说:“我不信!童如虎是我们的朋友。”
  楚江涯说:“他是你们的朋友,可也是云媚儿的朋友,这次多半是云媚儿把李剑豪带去的。”
  此时苏小琴一听了这话,不由心中刺痛,她的剑也放下来了,身子仿佛都站立不住。
  那岳大雄、于铁雕等人便都信了楚江涯的话。他们先去看了高彪的伤势,见只是右臂略受了剑伤,并不太重,他们也就都忍下了这口气。于铁雕吩咐着吕信搀着高彪向外去走,他就反过来向楚江涯拱手说:“对不起!打搅你了。现在我们就走了,改日再来赔谢吧!”岳大雄手中仍响着钢鞭,指着苏小琴说:“你一个女流之辈,我们再饶你这回!”
  一瞬时,刚才在这里大闹了一场的那些人,就全都走了。楚江涯回过身来,向着苏小琴反倒不禁脸红,说:“让他们往郑州去吧!他们必得白跑一趟,剑豪兄不会在那里的,他也没跟云媚儿在一起。”他虽然如此说着,小琴却一言不发提着剑就转身进屋里去了。屋中除了柏秀卿还在呻吟着,别人都不作一语。
  楚江涯就也走进屋内。三个仆妇齐都惊慌着问说:“是怎么回事呀?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呀?”
  楚江涯就说:“你们不要害怕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他叫仆妇都到里屋去,他一面专心等待着小儿落生时的啼声,一面看着苏小琴的举动。只见苏小琴面如冰霜,先系紧了她腰间系着的一条绸带,然后又出屋去了。楚江涯追到屋外去问说:“苏小姐,你是要做什么?就由着他们去吧!”小琴仍不言语,就往前院去了。楚江涯见她没有拿着宝剑,也知道她不是去追那些人,但却不由得站在院里发怔后悔。
  少时,屋里还没有听见小儿的哭,一个男仆却从外院进来,楚江涯就问说:“什么事?”这男仆回答道:“我来告诉少当家的!那些个强盗都走了,也没拿去什么东西,可是苏小姐现在西院里自己备马呢!”楚江涯一听,不由暗叹了一声,点点头,索性回到屋里,心里乱七八糟,非常难过。
  又待了一会儿,小琴回到屋里来,芳容依然那么森严,楚江涯就赧然说:“刚才的事,实在是我错了!我不该告诉他们那话!”
  小琴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什么!”
  楚江涯又说:“我因为小姐说剑豪兄是在郑州,不,我听小姐说云媚儿在郑州了,我才那样告诉他们。至于剑豪兄跟云媚儿在一起的话,那是我瞎编乱造的,绝不能!绝不能!”小琴仍然不说话,可是眼角垂下泪来。
  楚江涯说:“我不是因家中的这点小事就收留小姐的大驾,我是想,追岳大雄那些人也是无用,他们也绝找不着剑豪兄。一半日,还是我托人再去给打听打听吧!”
  小琴却说:“我一定要去追那些贼,追不上,我也得到郑州去帮助剑豪跟他们斗。今夜我就走,可是我也不能立刻就走,我得等候大姐分娩完毕了,我还要看看我的小外甥呢!”她虽然如此微笑地说着,可是眼角仍然挂着莹莹的残泪。①
  深夜之下,一个侠女在前,一个多情仗义而落不着好的男子在后,两个人两匹马走的本是一条路径,可是楚江涯就追赶不上小琴。因为小琴是心急马快,越走越远;楚江涯虽也紧紧追着,可是同时也惦记着抛在家里的妻子和那才落生、还未容仔细看的小男孩,所以他的心不能够专一,马行得也就较慢。直到天明,连苏小琴的影儿也没有追着,并且也不晓得金鞭岳大雄那一伙人哪儿去了。中牟县离着郑州城本来用不着走一天便可以到,如今这段路上是鞭影蹄声,尘烟高起。

  ①此处缺失两节,连载日期民国三十二年十月二十日至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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