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沦风尘恶海飘孤芳 见贞节驿途拒狂暴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叶允雄偕鲁海娥南下,鞍马既新,衣饰又整,路上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位少年官员,携眷赴任。到了湖北地方,他不露出姓名,但心骄气盛,因为一来到这里,他就想起当年在这一带所受的侮辱逼迫和附近的高家九兄弟等许多仇人。他不由得不恨,所以睚眦必报,动辄挥枪。
  鲁海娥也是威风得很,永远穿着短衣瘦裤,发上罩着手帕,那意思是说话就要动手打,随时就可拧身上房。她闻得高家九兄弟还有一个妹妹,名叫高小梅,外号人称“母豹”。小梅有个嫂子名叫楚云娘,外号“双剑女”,这都是汉水一带驰名的女豪侠,都在武当山下均县会仙庄居住。她一入武胜关,就恨不得即时去斗斗那两个女子。可是叶允雄急急要往襄阳,他的目的是找孟三彪,而找孟三彪的目的又不仅是为复仇,且要追问出梅姑娘的下落。梅姑娘是他心中最思念的人,身畔的鲁海娥美虽然美,而且救过他的性命,但他实在厌烦她那泼辣、风骚,尤其是嫉妒。
  这天,他们就到了襄阳地面。孟三彪在此早已得到了信,布置下了网罗。爬山豹高良、五爪豹高光、铁头豹高顺,这些与叶允雄结有血海深仇的人都已先后来此。原来这全是镇海蛟鲁大绅所使用的手段,鲁大绅在北京自知枪法敌不过叶允雄,所以才用一封信故意交到叶允雄的手里,激怒他,以使他自投于陷阱。
  叶允雄银枪惊汉水,鲁海娥单刃斗群侠,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著者且将那天在泰山山麓遇盗罹难的梅姑娘,补叙于下。
  原来,梅姑娘那天所乘的骡车从山上滚下,因为是倒退着下来的,所以车虽摔坏了,她却并未跌出,她立时就昏晕了,如同死了一般。后来似乎渐渐苏醒,但浑身疼痛,一阵阵的山风吹得很紧,就有人来抬她,也不知把她放在什么地方上了,耳边有许多杂乱的说话声,眼前黑雾沉沉,还有鬼眼似的可怕的灯光,接着是“哗哗”的马蹄之声,她的身子也被颠动着随着走了。她全身疼痛,像有许多条毒蛇附着她,在用牙咬。她呻吟着,但在这骤雨落下来似的马蹄声中,她这微弱的声音哪能被人睬理?她要大喊,仿佛已经喊出来了,可是也没有人理她。马跑得愈快,她的身子被颠得愈疼。
  忽然,觉得有一只大手紧紧按着她的腰,她问说:“你是谁?”那人把刺猬似的大胡子向她脸上扎了一下,笑着说:“小亲亲!俺就是你当家的!”她啐了一声“呸!”就哭了。那人又用大手在她的脸上拧了一下,她骂道:“狗……”那人“咚”地就打了她一拳,正打在她头上的伤处,一阵奇痛,头一晕,她又死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她觉得风更冷,身子底下却觉得稳了一些,原来是躺在乱草上了,眼前有一片光明,天色已亮了。她连翻身都翻不过来,身上还像有许多条蛇缠住她在咬,头上更像有一条最厉害的蛇在吸吮她的脑浆。有个大胡子又来扎她的脸,向她耳边吹着又热又臭的气,说:“别害怕!他们都走远了,就剩下俺一个人了。俺是个好心的人,他们都要害你,俺却想救你。先歇一会儿,找个地方俺送你去养养伤,伤好了俺收你做婆娘。俺跟你真心真意,不能错待你,你看,俺还有的是钱!”说着把个冰凉挺沉的东西压着她的鼻子上,又把个同样的东西塞在她摊放在草地上的手里,又说:“你睁眼看看,这全是银子!伤好了,俺拿这给你做花衣裳,买鱼肉给你吃!”
  梅姑娘睁眼一看,这是个满脸胡子的方脸的强盗,她又啐了一声,说:“你快滚!我不认识你,我要我的丈夫叶允雄!”又急急地喊着:“叶允雄!允雄!哥哥!你快来!有人要欺负我!”这强盗却抡起铁锤子似的大拳头,向她的头上又是一下,她疼得叫了一声,又一阵儿发昏。
  忽听有人骑马而至,接着是吵嚷声,又听“吧!吧!”的鞭子抽打声。她还以为是她的丈夫赶来了,急忙忍着伤痛,睁眼一看,并没有她的丈夫,却是另一个大汉。这人没甚胡子,抡着马鞭子正向那有胡子的强盗狠打,并骂道:“你倒好!故意落在后边,拐了娘儿们要你自己享用,你娘的是错打了算盘!”
  被打的这个人头上挨了两鞭子不敢还手,可是等到第三鞭子第四鞭子落下来,他的脸色渐渐发紫,一根根的胡子全都扎竖起来,像要跟那大汉拼命似的。那大汉的背后还有两个人,就拦住他的鞭子,一个就说:“算了!算了!他没跑成,没把娘儿们拐走,就算完了,都是自家人,饶他这一次吧!”打人的这个大汉子这才放下鞭子,冷笑着说:“你这黑脸鬼,还鬼得过我孟三彪吗?哼!我就想到你在马上抱着娘儿们,你的心就动啦!他娘的你故意在后边慢慢走,要捡这便宜?孟三爷费了很大力,弄来这么一头母鹿,能叫你独吞?好想头儿!”
  他举起鞭子来又要打,但见那黑脸鬼也要抽刀,就放下鞭子,命他身后的人把黑脸鬼的刀抢过来,又叫一个人把他拉走,并嘱咐说:“找一辆车来!就是个死娘儿们吧,可是咱们白天在马上抱着她,也不大像样子!”黑脸鬼拿衣袖擦擦脸上被鞭子抽出来的血,他咬着嘴唇,凝着恶眼,从旁边一棵树上解下来马,由地上拾起两锭银子,孟三彪还不住望着他冷笑。看那意思他还是有些惧怕孟三彪,就跟着那人各自牵着马走了。孟三彪又扭头冷笑着骂道:“他娘的!跟三太爷的手底下耍这个?他娘的,色迷了心!”
  此时,这旁边只剩下孟三彪跟另一个牵着马的瘦子,孟三彪洋洋得意,蹲下身来,向梅姑娘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梅姑娘忽然想起,这孟三彪就是自己丈夫叶允雄常骂的那个人!有一次自己上山神庙为丈夫送米,走到半山腰里遇着两个人,将自己推倒了,剥去了一只红鞋,其中的一个凶徒就是他!不过那时他不像现在穿得这样阔。当下就更怕、更恨,心里紧跳着,不知他将要对自己行使什么恶行。可是孟三彪忽然坐在草地上了,从腰里掏出一个装酒的猪尿泡,松松系的绳儿,咂了两口酒,就向梅姑娘笑着说:“别害羞呀?咱们是乡亲呀!”
  梅姑娘这时心里的气比身上的伤还要难受,她本来是个懦弱的人,但这时仿佛有一股勇气冲动着她,她恨不得伸出两只手撕碎了孟三彪这张可恨的脸,但是胳膊却无力抬举起来,她就怒骂着,说:“呸!你,你当是我不认识你?呸!快滚开!”
  孟三彪往后微挪挪屁股,凶狠的脸沉下来,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了,说:“你可要识抬举一点儿!我跟你拉乡亲你倒啐我,你别跟三太爷面前摆你的贞洁烈女的架子!别以为三太爷跟你不住在一个村里就不知道你的臭事!三太爷都知道,你跟叶允雄就不是什么明媒正娶,白石村浪出名了的一个小丫头,嫁了一个强盗叶允雄,你他娘就装起正经来啦?你得明白,你现在三太爷的手心攥着啦!三太爷说这地方就是洞房,你他娘的还能不依?”说着他就将梅姑娘按住。梅姑娘大声喊叫,孟三彪却又放了手,哈哈大笑起来,说:“不错!叶允雄那小子虽不是东西,他却娶了个好娘儿们!我的乡亲到底争气,连女人都这么硬邦邦!”
  他的脸上忽然堆起一团笑容儿来,说话的声音也和缓了,身子也离开了梅姑娘,说:“别害怕!咱们是乡亲,我将来还得回海边混,我不能够欺负你。你放心吧!叶允雄那小子是与我有深仇,他打过我,我不报仇,我就气不出,再说他本来就是个罪该万死的大盗,在白石村那时我不戳穿他的底,也是怕他一被拿去,就能连累你们村里许多人。你哥哥黄小三,我认识他,李小八更是我的好兄弟,冲着李小八我也不能欺负你。现在,我已派人雇车去了,我也回家,就顺便把你送回白石村,你愿意不愿意?”
  梅姑娘含泪说:“你果然有这番好意,我回到家里一定忘不了你的好处!可是叶允雄呢?我求你们饶了他吧!别叫他死啊?”孟三彪笑着说:“这可没法子了!他的脖子太糟,这时候早进了鬼门关啦!我叫不回来他啦!”梅姑娘突然一阵心痛,又昏晕了过去。
  及至苏醒过来,身子已在车上。车有棚子,她的头向里,身子蜷着,车走起来颤动得她全身极为疼痛,她不住地呻吟、哭泣,但没有人理她。听车外似乎还有车响、马蹄声和不断的谈话声,像是走在大道上了。她想:孟三彪人虽凶恶,可是不像有杀害自己的心,只盼他能够心口如一,把自己送回白石村娘家。可是,听他说叶允雄已被他们害死,自己可还怎样独自往下去活呢?咳!我们这场姻缘所遇的迫害是太多了!结局还是这般的凄惨!遂想着她遂痛哭,把车里铺的很厚的棉褥垫都要湿透了。她想回到村中决为叶允雄终身守寡,但又愿意这时就死了。
  她不知这里离着白石村有多远,也不知车是往哪边去了。走了许多时,觉着车停住了,两旁人声很杂,仿佛是已来到了一座热闹的市镇上。车帘外跨车辕的人,也都“咕咚咕咚”地跳下车去,又听有人嚷嚷着:“掌柜子快下面!吃完了我们还要赶路呢!”似乎旁边就是一家饭铺,并有人拉着胡琴唱梆子腔。
  梅姑娘此时忽然心生一计,她慢慢地将身子向外移动,想移动到外面就呼喊救人,或者有衙门的人能够出来管。但她的身子只要微微一动就疼得难禁,她才将两只脚伸出车外,呻吟着喊:“哎哟!救……”忽然见有个人探头到车里,巨手掐在她的脖子上,说:“你喊?你敢喊?我一下子就掐死你!我跟你发誓,不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叫我将来翻船落海!”这是沿海渔民到着急时才发的恶誓,为是使对方坚信不疑。当下梅姑娘就相信了,便把喊声吞了下去。
  孟三彪把巨手离开她的脖颈,退出身去,他似乎就坐在车辕上,急声催着他手下的人,说:“快吃!快吃!”并又向车里问说:“你饿不饿?”梅姑娘哭泣着不语,孟三彪又低声骂着。少时,车又走了,孟三彪的骂声渐高,说:“狗娘儿们!你还会喊叫?今晚上看吧!三太爷准叫你知道知道!”
  梅姑娘在车里吃了一惊,这时要再喊叫,但见孟三彪的钢刀半截在车帘外,那半截闪闪夺目的锋刃就放在帘里,紧挨着自己的腿,真是可怕。车外也没人吵嚷,没人谈话,只是车轮和马蹄声相配合着响着。梅姑娘晓得这四周不定是多么空旷了,在这里若被他们杀了,他们不怕,也没人知道,不如晚上住店时看他怎样,他们若真向自己强行无礼,自己就喊叫人,店家还能够不管事吗?即使那时被他们顺手杀死,他们也跑不了。因此,她只是微弱地呻吟,愁黯地落泪,却不敢喊出一声。
  走了也不知有多少时间,多少里路,只觉得车窗上映照过一层惨红的光,后来又渐渐变为了黑色。外面群鸦叫过了一阵之后,又都不叫了。车走得更快,马蹄愈紧。又多时,忽见这辆车忽然高忽然低,“咕咚咕咚”地颠得她极为难受,仿佛是上桥又下桥似的,紧接着,听车窗外有人喊叫了:“住我们这儿吧!‘李家店’是镇上最出名的!有好房子呀!”灯光在车窗上一闪一闪的。又听是孟三彪大声喊,说:“娘的皮!站住!娘的皮!你先进去看看房子!娘的皮!你舍不得下马啦?舍不得离开这车啦?车上有胶把你粘住了?你娘的傻了?”“吧”的又是一声鞭子响,接着又喊:“分两个店住!一个店住不下!老李!我们又来搅你来啦!”
  车已然停住了,外面人声杂乱,吓得梅姑娘哆哆嗦嗦的。过了一些时,忽然就有大胳膊伸进来了,抱起了她,把她抱出车去。外面的纸灯笼一摇一摇地发着光亮,看得出抱着自己的正是孟三彪。走到店门前,有个人问:“是谁?怎么啦?”孟三彪说:“是你弟妹,她得了伤寒病。”那个人听了反倒哈哈大笑。梅姑娘很吃惊,知道这座店也不是好店,店中的人一定与他们相识,也是贼人,就急得尖叫一声:“救人哪!我是叫他们抢来的……”孟三彪“呸”的一口吐沫整啐在她的脸上。接着孟三彪扯开了喇叭似的喉咙,站在当院大喊:“诸位!各屋住的朋友!都是出门的人,谁也别多管闲事!这横桥镇的地方小,后面有水,前面有山,大家都少说话,多留心点儿脑袋!"
  孟三彪这样一喊,一威吓,各屋中住的人谁也不敢发声,谁也不敢出来看了,四周岑寂,只有附近的河水和树林萧萧地响着。梅姑娘躺在这强盗的胳膊上仰着脸不住痛哭,孟三彪咧嘴狂笑,说:“你还哭甚?今晚给你换个老公还不好吗?”
  有个人过来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孟三彪就忽然不言语了,急急地抱着梅姑娘到了一间屋内。屋内已点上了灯,孟三彪就把梅姑娘横放在炕上,扒下他的袖头来给梅姑娘擦脸,他的鼻子挨着梅姑娘很近,嘴里喷着臭气,悄声说:“别嚷嚷!三爷将是想收你,也绝不能叫你做二房。”
  梅姑娘“呸”的一声,一口更多的唾沫又啐到孟三彪的脸上。孟三彪伸出舌头来舔着吃了,笑着说:“好香!”梅姑娘忍着疼痛抬起一只手,要向孟三彪的脸上狠抓。孟三彪的脸一抬,躲开了,他的脸色骤然下沉,压着声音嚷嚷说:“狗娘儿们!别不要脸!好好哄哄老子,老子还能饶你,不然,把你扔给我手下的人,你……”梅姑娘哭着说:“你送我回去就没事!要不然你杀死我吧!"
  孟三彪“扑哧”又笑了,摸摸梅姑娘的脸,像摸蝎蛇似的,蓦地摸了一下,赶紧又把手缩回去。梅姑娘又要喊叫,孟三彪赶紧作揖,笑着求说:“真别喊!其实我倒不怕,这地方没有官人,可是没想到有一位江湖朋友,今天正住在隔壁店里,你要一喊,我的面子可就丢了。说实话,咱们现在是往西南走着啦,送你回白石村那话是冤你,我真舍不得你,在白石村时我就看上了你,你得可怜我这点儿傻心!叶允雄是我的对头,他死了,你正好嫁我……”
  正说着,窗外有人叫说:“三哥,快来!”孟三彪答应了一声赶紧出屋,听窗外有人笑着说:“老哥你别忙呀,还没有打二更呢!在江湖闯了也这些年啦,真至于这样不开窍吗?”孟三彪说:“兄弟,叫你笑话,这狐狸精可真把我给迷住了。”又听那人说:“得啦,先跟我到柜房喝两杯喜酒儿去吧!”
  孟三彪大概是被这贼店的主人给拉走喝酒去了,屋门大概也没锁,梅姑娘惊惊惧惧地要站起来逃,但因两条腿摔得太重,连坐也坐不起来,她只是伏在炕席上痛哭。
  哭了半天,听窗外并无声响,但忽然门一开,溜进来一条大汉。梅姑娘斜着眼一看,原来这人正是那被孟三彪鞭打过的人——黑脸鬼,她就更吃一惊,又要喊。这黑脸鬼却蹲在炕下直摆手,说:“别喊!我是好人,我向天发誓,以后我要再跟你有坏心,我就叫人把脑袋打碎。我不平!孟三彪打我我不服气!你只要信我,我就能救你!别忙,现在不行,现在孟三彪手底下有六个人,眼前的黑水庄里还有他的师弟胡二虎。这店也是贼店,是他朋友“铁脖子李”开的,隔壁赵家店里又住着白面豹高英,他是会仙庄九弟兄中最小的,武艺谁也惹不起!你先耐着,得空儿我就救你,我救你去找叶允雄。叶允雄没死,孟三彪他们还正为这件事发愁呢!你信我的话,骗你我是忘八!我早先有坏心,现在可一点儿没有,将来我找着叶允雄,我还要跟他交朋友,我们得出气!得杀死孟三彪!”
  梅姑娘哭泣着,低声说:“你要能救我,我永远也不忘你的好处。你要不能救我,你就快去找叶允雄,叫他快来!”黑脸鬼摆手,说:“别急!白面豹就在隔壁,那个人比这伙人都凶,叶允雄也敌他不过,慢慢来!”正在低声说着,忽然孟三彪又回来了,自黑脸鬼的背后闯入,手握尖刀,狠狠地向他扑来。梅姑娘大喊一声:“啊!”黑脸鬼的肩头已迸鲜血,但他挺身还手揪住了孟三彪的胳膊。二人用力夺刀,忽然“哗啦”一声,将室中仅有的一张桌子给撞散了。黑脸鬼用牙一咬孟三彪的胳膊,孟三彪便将刀撒了手,二人狠狠地相扭着,如两头牛在对搏,“咕咚哗啦”
  一齐滚出了门外。
  梅姑娘浑身乱抖,只听窗外传来二人的使劲声,喘息声,狠狠地相骂声,“咕咚咕咚”地相跌、相打、相踢声,并听足音杂沓,有多人跑来,齐喊着:“别打!别打!”
  孟三彪跟黑脸鬼滚到院中拼打,许多人都劝解不开,忽然,听得有人用一种洪亮的声音喊道:“别打!自家人打架叫人耻笑,到底为什么事?”
  孟三彪嚷嚷着说:“高九爷你别管!这小子非杀了他不可!叶允雄的媳妇,我是给我自己预备的,她是俺乡亲,正配。这个东西他摸到屋里去,想要占我的……”
  那黑脸鬼也愤愤地说:“妈的!咱老子不服!那娘儿们你也配享受?不是俺跟胡二虎众兄弟帮助,在泰山你也打得过叶允雄?你也能抢人家婆娘?”“咕咚咕咚”又打,接着又骂:“叶允雄没死,你个娘!将来你提防他吧!”
  忽然,那高九爷喝了一声:“住手!”仿佛他竟把二人拉开了。那二人像牛一样地喘息,旁边又有许多人来劝,高九爷却说:“我进屋看看,叶英才的婆娘到底有多般美貌?”说时屋门忽开,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这人身穿一身蓝绸子衣裳,打扮得极为阔绰,短小精悍,貌如好女,两眼灼灼有光,原来这就是武当山会仙庄高家九弟兄之中最小的,也是武艺最高的白面豹高英,与他的妻子双剑女楚云娘,在襄汉之间是一对有名的侠义风流夫妇。他的长兄高正就是死于叶英才(允雄)的手中,如今他的三兄高猛、六兄高强、七兄高豪、八兄高俊,都随同名捕飞鹰童五、病虎杨七出来寻访仇人,半年多没有下落。他放心不下,才辞别了他的妻子,携带两个仆人,先走江苏后来鲁地,住在这里已然两天了。
  因为派出去访事的一个仆人还没回来,他们住在这荒僻的小镇上,为铁脖子李、花腿赵这两个贼店的主人所款留。今天又来了孟三彪这些人,他得知三兄弟高猛又为叶所害,愤愤不已。叶允雄生死不明,童五、杨七及高强等都不知去处。他正在急躁不安,酒都饮不下,忽然因为来劝架,竟进屋来看见了仇人叶某之妻,一见之下,他不由惊讶,心说:这妇人好美呀!
  梅姑娘的愁惨红颜伏在炕席上,乱蓬蓬的发如西子未妆时的样子,实为醉人,红鞋上绣的花朵,更使人心动。灯光之下,这简直不像是个受伤的难妇,倒像是个醉杨妃、病美人。高英心中一阵儿疼爱,转又撩起一阵儿复仇的念头,转身向众人说:“不是我高英好色,我得替我家兄复仇!叶允雄死了也不行,也不能消我的胸头之恨,我要收纳下他的老婆,辱一辱他!”又向院中站立的黑脸鬼跟孟三彪说:“你们两人都别争了!把人送给我吧,我有法子处置她。"
  他这话一说出来,立时就有人捧场,说:“对!九爷这办法对,既然他们二人争,白伤了自己人的和气,还是叫叶允雄当个死乌龟吧!只是这娘儿们未免太走运了,能跟上你九爷这样的风流人!”白面豹高英眼睛直盯在梅姑娘的身上,连转也不转了。他对这些人是毫不客气,双臂向后一推,说:“诸位暂时出去!”众人遵他的命一齐出屋,并把屋门给推上了。
  这时,梅姑娘见这年轻的白面阔绰的人,比那两个黑脸的强盗还厉害得多,遂就又喊了声:“呀!”白面豹高英摆手,说:“你不要嚷嚷!”忽然他低身悄声说:“我刚才说的那都是假话,我若不那样说,就解不开这个围。实在我是想救你,我的妻子楚云娘比你还美,并且会武艺,我用不着纳你为妾,她也不能允我。我的意思是,明天起身,先把你送往我一个朋友的家中,然后我出去访查叶允雄的下落,他死,就算了,你爱嫁谁就嫁谁。他不死,我把他请来,我们说开了两家的仇恨,就叫他把你带走!”
  梅姑娘流着泪,说:“这是真的吗?”高英把眼睛瞪起来,说:“我能骗你?你安心就是了,好好调养身体,不必忧伤,我一定能想法子救你!”梅姑娘垂泪不语。
  高英在这屋中并不多留,说完话就转身出屋去了。待了会儿,有个年老的店伙给送来了稀饭,梅姑娘强忍着身体的痛楚,把上身微抬起来,很费力地吃了一碗稀饭。那老店伙出屋,就把门锁上。一夜倒是很安宁,白面豹没再进屋来。因为有白面豹震慑着,那孟三彪和黑脸鬼也都没敢再来。梅姑娘想着:白面豹也许是个好人,并因知道叶允雄未死,心中也宽解了些,甚愿身上的伤早好,早日与叶允雄见面,夫妻二人好共诉这番痛苦,她心一宽便也睡了一会儿觉。
  次日,天亮了,又是那年老的店伙给她送来菜饭,她也吃了。又过了一些时,高英进来向她说:“我派人预备下车了,你这就同我走吧!不过我的家离这里很远,需走十几天。你就放心好了,我盼你在路上能够伤愈,到我家里成个好好的人。你看看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妹妹,她们待你准保都不能错。”高英说毕话一笑,遂出屋去了。他这一笑,却又使梅姑娘觉得可疑。
  又过了多时,进来那年老的和一个四十来岁的店伙,两人抬着她,把她抬出店门。就见白面豹高英已骑上了一匹白马,许多人都站在门外送他,那孟三彪脸被打得发青,向高英拱手,说:“后会有期!那件事千万求九爷帮忙!”可是他还偷眼溜了梅姑娘一下,脸上现出一种懊恼的神色。那黑脸鬼是躲在人的背后,扭着一张黑脸,肩头上还带着血迹。梅姑娘被放在车上,车上的坐垫铺得很厚,少时车就走动了,并不觉着怎样颠扑。高英是只带着一个仆人,他骑着马,仆人给他赶着车,似乎是往西走去了。
  沿途上高英并不跟梅姑娘多谈话,到晚间投店住宿,他总要给梅姑娘找个单间。可是在吃完了饭后,他又必要到梅姑娘的屋里,梅姑娘躺着,他站在很远的对面,很客气的,带着点儿笑容跟她闲谈。他说他家里多么阔,他原来有两个妻,除了楚云娘之外,他还收下了一个婢女。他并说他对叶允雄的人才、武艺都很钦佩,只是对他走入歧途、行凶作恶却又极为可惜。谈一会儿话,他就走到另一间屋内去睡觉,对梅姑娘绝不打搅。天天如此,无时不恭谨、温和,因此,梅姑娘也觉得他是个好人。
  连行多日,越走天气越热,梅姑娘的伤势已由渐轻而痊愈了。这一天,就已来到了均县武当山下。来到这里天尚未晚,梅姑娘忽见白面豹高英用鞭杆挑起了车帘,向里面说:“到了!我先叫车把你送到我的一个朋友家中,你在那里暂住着,等做好了两身新衣服,我再接你回家。好!你们去吧!”车往南走了,他的白马却一直往西驰去。西、南两边都是重叠的山岭,青翠的山被夕阳映照得发红。
  梅姑娘心中很惊讶,暗想:我是被救来的,他原说把我暂安置在他的家里,等他寻着我的丈夫使我们团聚,如今怎么又说是先叫我做好了新衣,再到他家里呢?我一个落难的人,还用得着穿什么新衣裳吗?遂就坐在车上掀着车帘,向外问说:“赶车的!你们九爷到底是存着什么心?为什么还要,还要叫我做新衣裳?”赶车的人笑了笑,不言语,只管催着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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