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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武林旧事空惆怅 公子无情惹风波
2025-06-28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然而史思温这一套伏魔剑法,乃是天下剑法之冠,进攻时或是雷霆万钧,大开大阖。或如春蚕吐丝,细腻绵密,既不知其始,亦不知所终。守时如金汤城池,千军万马,难越雷池一步。史思温已得精要,施展开来,可补功力之不足。
  宫天抚纵然全身功力俱在,亦难在一两百招之内取胜,何况想投机取巧,更加恰是遇上克星。
  数招之后,两剑相交。史思温精神陡长,想道:“他怎的功力大弱,只和我在伯仲之间,迥非刚才那种威势!”心在忖想,但手中长剑却不含糊,直如神龙出海,腾啸九霄。
  二十余招之后,宫天抚心力交瘁,他天资过人,聪明无比,见势不佳,倏然清啸一声,使个败式,夺路便走。
  史思温呆了半晌,竟不晓得乘胜追击。宫天抚越野而去,忽地又长啸一声,如凤哕九天,清越异常,但啸声中又隐隐含有沉哀味道,似是英雄落拓,悲怀难伸,又如床头金尽,壮士无颜。
  史思温呆了一会,沿着君山山麓,飞驰而去,找到阮均,登舟直至天鹤真人隐居的“小桃源”。
  丹房中已点上一盏琉璃灯,天鹤真人犹自与石轩中谈论不休。
  史思温和阮均俱不敢休息,在丹房外侍立到天明。忽听天鹤真人唤道:“史思温和均儿进来。”
  两人如命入房,只见天鹤真人这间丹房中,四壁俱是书架,放满了各种经典秘籍,靠窗处一张云床,床前一座青石炉鼎。天鹤真人盘膝坐在云床左首,石轩中则坐在右首。两人俱都精神奕奕,不似畅谈通宵光景。
  两人上前拜见过,各各侍立一侧。天鹤真人微笑道:“史思温此子恭谨诚敬,发自天性,日后必定尽传崆峒心法,光大门户。轩中你有此传人,大堪告慰。”原来这天鹤真人在玄门中辈分甚尊,年逾九旬,昔年曾与崆峒的涵玉真人有数面之缘,是以细论起来,实比石轩中高上两辈。
  石轩中谦然笑道:“务请老前辈不吝教诲!”
  史思温见他们话头稍住,便乘机将在君山遇到宫天抚之事禀告师父。石轩中听罢诧道:“那厮竟会输在你剑下么,他的武功造诣,连我也不敢轻易言胜呢,这就奇怪了!”
  史思温又禀道:“大概他与那罗刹夫人剧战一番,内力消耗过甚,也未可知。他的招数,几乎天下各名山大派的绝招,都尽集一身,弟子本来也抱着决一死战之心,哪知二十余招后,他便自动撤走!”
  天鹤真人那么深具涵养之人,这刻也不禁噫一声,出言询问那宫天抚的样貌与及武功上的细节。石轩中等史思温答完,才问道:“老仙长可知此人来历么?”
  天鹤真人微微一笑,道:“此人大有来历,但贫道却拿不定是不是他,还待时间揭晓。暂时贫道未能奉告,日后轩中你如遇上他,务看贫道薄面,勿伤他性命!”
  石轩中听天鹤真人如此说法,只好暂时抱着个闷葫芦。他为人毫不自大骄傲,因此明知宫天抚和他真干起来的话,宫天抚多半没有取胜的机会。但他却恭容答道:“在下自当听从老仙长吩咐,但姓宫的于武功之道,胸罗万机,学究天人,在下不敢自矜——”
  天鹤真人赞道:“轩中你胸襟冲虚,温谦自牧,贫道敢信你不久终必能领袖武林,承继崆峒前辈真人于武学上的宝座。”
  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贫道非是当面捧你,须知武功之道,深不可测。妄自矜夸者,纵有绝世天资,也将有所限量。唯有谦虚勤学,方能登堂入室,臻于绝顶——”
  丹房内其余的三人,都凝神静听老道长的话。
  “昔年鬼母冷婀尚未艺成,玄阴门出了木灵子这位奇才,悟通玄阴真经,但以身非纯阴之质,故此仍不能登峰造极。其时崆峒人才凋零,你师祖涵玉真人及涵碧真人意见不合,涵碧真人离开崆峒,于是数百年来崆峒领袖武林的宝座,拱手让给天下英雄,另行逐鹿。各正派中高手,因俱有渊源,不至于争夺虚名,自相残杀。但邪派屡出能人,木灵子固然叱咤风云,不可一世,四隅八荒,尚有不少异人。如星宿海独创太阴掌力的青竹老祖,即是方今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的师父。交趾国散花神婆阮美玉,小东极罗刹夫人,阴山苦海双妖,南疆鸳鸯臂莫予雄,康部金沙勇士邦达等等,尚有中原诸妖邪如泰山一枭王格,三手人熊庄适,万里飞虹尉迟跋,铁扁担邓长白等——”
  阮均一听到铁扁担三个字,浑身一震,张口想问,但终于不敢失礼出声。
  天鹤真人诈作不知,继续畅论昔年天下形势,道:“这些邪派能手们,虽然彼此间或是毫无渊源,从不相识,甚且结有宿怨,势如水火。但自从崆峒声威大落之后,都跃跃思动,意欲割据天下,恣欲肆虐。但自古正邪难以并立,他们这些邪派高手们,亦深谙此理,故此由一个最能言善辩的祸魁赛苏秦张斯,到处游说邀约,这厮的意思本想建立一个邪派组织成的王国,游说结果,大家都同意在八月中秋,共赴中州洛阳,讨论此事,并推举龙头,代表大家出面向各正派挑战!”
  石轩中见他话头微顿,便问道:“那赛苏秦张斯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天鹤真人微笑道:“你问得好,这厮真是一个祸胎,他除了本身得到实际的利益,诸如不少无价之宝,以及因与所有的邪派能手都有交情,因而走遍天下,俱有人保护的好处外,他还留下一记绝招,令致我等至今尚有惶惑。近日来贫道每夜仰观天象,昔年赛苏秦张斯留下的祸胎,只怕就要爆发呢!”
  石轩中实在急于知道这个祸胎是什么,不禁问道:“老仙长可能赐告在下,这祸胎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么?”
  天鹤真人面上敛去笑容,道:“贫道昔年因愧见天下高人,故此隐居于此垂五十载。这五十多年来,除了个人苦修之外,并无丝毫贡献。昨日游湖,主要目的还是想遇上你,告以当年武林情形。你身为侠义中人,日后便会遇事留心,于此事必有裨益,贫道岂能不告诉你!”
  石轩中如入五里雾中,茫然摸不着头绪。侍立在一旁,史思温和阮均,看来比石轩中更糊涂,都瞪大眼睛,凝定在天鹤真人面上。
  老道长仍然庄容道:“贫道先从距今一甲子的八月中秋洛阳之会说起。其时赛苏秦张斯任务已毕,功成身退,这一场洛阳之会,并不露面。那些邪派能手们事前虽说得好好的,但赴会之后,各矜奇能,精诚合作之心便为之瓦解冰消。他们没有在口头上讨论和推举负责一切的龙头,反而是在武学上,各演奇功。木灵子悟通玄阴真经之后,武功已登峰造极,不可思议。与会诸邪虽然俱逊他一筹,但服气的却没有几个。这一次洛阳大会,便在各怀鬼胎的情形下,毫无结果地散去。碧鸡山木灵子隐然已是诸邪之冠,其余诸人,大部分回到自己老巢之后,便极少在江湖走动,俱都埋首练功,力求上进!自后天下便由碧鸡山一派纵横,至今已有一甲子,鬼母冷婀青出于蓝,公然自称天下无敌,这一点,你当然会知道——”
  石轩中慎重地道:“鬼母武功,果真玄妙莫测。在下曾与星宿海双老怪,碧螺岛主于叔初,以及大内群凶之首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等人动过手,若然与鬼母比较,虽然各有独到之处,却仍然逊那鬼母冷婀一筹呢——”
  天鹤真人颔首道:“你说得不错,鬼母如今气候已成,纵然贫道东山复出,以玄门罡气与之对敌,但她以纯阴之体,将玄阴真经中的‘期门幽风’练成,贫道的罡气虽是无坚不摧,却也无奈她何。那玄阴真经乃是邪派各种武功之冠,诡奇凶毒,天下第一。贫道以青城本门招数,只怕尚不能挫其凶焰呢!尝闻峨嵋三阳功已达巅峰地步,或可胜那鬼母,但以贫道尚且厌弃尘世,不欲重履,这位老友大概也是断绝众缘,不会出手!”
  石轩中心中微凛,想了一下,道:“赤阳子老前辈如今驻锡皖山天柱峰乌木禅院。不久以前,在下曾因找寻小徒而至天柱峰,适好苦海双妖不自量力,欲寻赤阳子老前辈报仇。敌人虽然登堂入室,伤了沙门弟子,但赤阳子老前辈仍然不肯出手……”他顺便将经过情形说出来。
  天鹤真人微嗟道:“这不是老友心肠冰冷,一切俱在劫数之中,非如此则你不会出手,日后许多因果便无由出现!”
  老道长话中隐含玄机,石轩中微测端倪,却又不甚了了。
  “贫道在一甲子以前,年轻气盛,自矜其能,遂代表各派到碧鸡山找那木灵子……”
  说到这里,不但石轩中已恍然大悟,便是史思温、阮均两人,也若有所悟。
  “贫道到碧鸡山去,有两个使命,第一个便是凭着本身功力,和那木灵子作正邪代表之争,较量高下。第二个使命,便是问那木灵子一件事,好教天下各正派,早作未雨绸缪之计!”
  石轩中骇然道:“什么事使得天下各正派,都得未雨绸缪?”
  “这就是赛苏秦张斯一手导演的好戏,这厮工于心计,明知自己资质有限,纵然活上两百岁,武功进步也自有限,便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天下群邪,到洛阳赴会。此事成功不难,但他口舌本领,果然天下第一,竟然逐个说动了群邪,答允将各人的至精至妙的几手绝招,绘图写字,交给赛苏秦张斯,全权委他选择一个天赋特高的人,悉数传授,培养成一个身兼天下群邪绝艺的特高能手,数十年后,可以崛起于武林,领袖邪派,建立一个真正的邪派王国,这件事正派中人俱都知悉,但却不知赛苏秦张斯是否已择了传人?他在洛阳之会成功之后,隐居到什么地方?这些问题,正是贫道所负的第二个使命!”
  老道长想起往事,慈目中射出慑人威光,眉发无风自动。
  “但贫道那次见到木灵子,竟然有负诸友重托,青城本门二十八手铁木鱼绝招,难不倒木灵子,反而吃他以‘龟山天柱功’,一杖将贫道铁木鱼点落悬崖之下……”
  石轩中由衷地啊了一声,回想起当年自己和鬼母力战二十招,就在第二十招时,吃她以一股刚柔兼有的绝大力量,撞出悬崖。在这刹时间,又吃她黑鸠杖点在胸前。这一着如今想来,必是“龟山天柱功”无疑。不禁嗟道:“老仙长提起那龟山天柱功,在下正是身尝其苦的人呢!”
  天鹤真人道:“贫道听及你当年跌坠悬崖的情形,便知必是着她乘间以这一手奇功伤了,如今你这一说,可证贫道猜想不讹。贫道兵器脱手之后,哪还有面目恋战,仓皇下山,却又愧见诸友,便隐居到这里来。只有本门一个后辈,知道贫道下落!可怜本门自从贫道隐遁之后,便凋零不堪,不久以前,贫道那个后辈物化,这消息还是他在物化之前,转请武当一个年轻好手铁胆吴士陵,专程来告贫道!”
  石轩中陪他叹息一声道:“怪不得玄阴教横行天下,而其他的邪派人物,无一嫉忌干挠,敢情以前有这一般前因!”
  史思温突然道:“老前辈请恕冒昧之罪,敢问那个身兼各名山大派武功绝艺的宫天抚,是不是正派长老合力训练出来的人,准备和邪派那个传人对抗么?”
  天鹤真人矍然看他一眼,道:“这一猜正与贫道忖度之意相同,除了此故,各派岂肯以绝技传与外人?”
  石轩中听了,这才明白天鹤真人之所以会请自己看他面上,勿伤宫天抚性命,原来有此缘故。
  “以贫道看来,各派老友所合力训练出来的传人,对付邪派各能手都可以应付,但对付碧鸡山鬼母冷婀,一则鬼母练有与道家罡气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气功,二则他火候尚浅,定难与之匹敌,贫道如非心褊气狭,一怒之下,隐遁洞庭之滨。而及时以贫道本门气功相授宫天抚,则鹿死谁手,尚不可知,然而悔已无及,只盼轩中你仗天下最正宗的剑术,赢了鬼母,则邪派诸凶敛迹,天下重放光明,至于那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则是武当支派,冰生于水,青出于蓝,为人虽偏激自大,尚不列入妖邪之列,你如以宽大为怀,则可置诸不理。希望你三思贫道此言——”
  石轩中恭容道:“老仙长金石良言,不吝教诲,在下敢不铭之于心版!”
  他们这一番畅论之后,不觉已是近午时分。阮均忙去张罗面食款客,史思温也去帮忙,两人在厨中一面忙着,一面谈论起刚才天鹤真人的话。
  史思温叹道:“想当年,武林中风云变幻,咱们却无缘参与,真是可惜!”
  阮均也附和道:“史大哥说得是,但想起来小弟更惨,你现在已踏入江湖,而小弟则还是毫无成就,年纪又太轻,连身负血仇也无法去报……”
  史思温赶快安慰他道:“阮兄弟可别着急,凡事必须忍耐而后能够成功。刚才听老仙长提起邪派高人中,有一个是铁扁担邓长白,我想黑心脚夫陆贡一定是他的传人,这样说来,那陆贡也是列入邪派高手诸人中的一个。你只要轻举妄动,可能便会遗憾终身呢,阮兄弟莫怪我言直!”
  阮均环眼中迸出泪光,道:“史大哥爱我之心,小弟岂能不知,如果我有你这么一位哥哥,那就太好了!”
  史思温诚恳地道:“阮兄弟,你我甚是相投,我也没有兄弟,如不嫌弃,咱们结拜为异性骨肉如何?”
  阮均喜形于色,连声说好,两人不拘形式,就在厨内向天跪拜,结为兄弟。
  阮均忽然愁道:“好不容易有个大哥,却不知石师伯几时要走,便得分手!”
  史思温也露出依依之色,道:“最好能够多聚几日,我在这里,好像能够忘了自身烦忧,真不愿立刻离开你哩!”
  这时面食已弄好,端将出去,两人分别向师长禀告结为兄弟之事。石轩中看见阮均那双环眼中露出的神色,知他心意,便说出过几日才离开。阮均喜甚,向石轩中拜谢过。
  饭后,阮均拉了史思温出去泛舟,湖波一片白茫茫,清风徐来。史思温披襟迎风,心旷神怡,真个暂时放下心事。
  两人指点湖景,高声谈笑。阮均一手操舟,却疾驶如飞。史思温发觉了,问道:“均弟你这是要赶到什么地方去?”
  阮均神秘地笑一下,道:“大哥你少安毋躁,我带你看看一样东西去,包你称奇不置!”
  史思温见他尚是孩童心性,便不追问,静等那令人惊异的事物出现。
  舟行如矢,贴水飞驶,不久工夫,已将近靠岸。
  史思温遥览四下形势,但见距岸上不远,有一个村落,犬吠鸡鸣之声,依稀可闻。除此之外,只有芦苇和岸上树木,并无出奇的事物。
  他暗自笑一下,想道:“我这位义弟葫芦中不知卖什么药,等会儿别出乖露丑,已经很不错哪!”
  正想之时,船已泊岸,却不是在村前的小码头。两人上岸后,阮均神神秘秘地直向树林走去,钻入林中之后,一直摸到树林边缘,对面二十余丈远,已是那座村落。
  他忽然一纵身,蹿到树上,熟练地勾住一段横枝,招手道:“大哥你也上来!”
  史思温应声而起,利落轻灵地站稳在旁边,问道:“现在可以看得见了么?”
  阮均举手遥指那个村落,道:“大哥自己请看吧。”
  史思温如言一看,眼光首先落在最靠外面的一座屋子。却见这座屋子虽然简朴,但有一个小花圃,座落在屋子右侧,此时百花并陈,妍艳映眼。史思温心中一动,想道:“不意在这等地方,居然会有这么雅致的花园——”
  左侧的窗子开得甚大甚低,此时完全打开,房内一览无遗。只见房内陈设简陋,一看而知不是富足之家,但极为整洁,可以当得“窗明几净”四个字。
  一张宽大的木床靠在最内的墙壁下,此时帐子高撩,床上半躺着一个少女,云鬟不整,面色苍白,正向窗外的花园注视。
  不用说这座小花园,乃是为了床上这个少女而设。这种布置在大户人家不算稀奇,但在这等荒僻穷困的小村落中,却就教人讶异不置。
  史思温目力迥异凡人,当然看得十分清楚,但他乃是拘谨守礼之人,正与他师父石轩中一样,故此连那少女面貌都没有看清楚,便移开目光。
  他搜索那村落好一会,并没有见到其他新奇的事物。心中微感不悦,想道:“这位义弟也恁般不知礼节,若说此间有好奇之处,仅有那座花园。但窥人闺阁,成何体统?”
  阮均用手肘轻轻推他,问道:“大哥可瞧见了没有?”
  史思温摇摇头反问道:“均弟你常常到这里瞧看吗?”
  阮均并不否认,还自惋惜地道:“是呀,但小弟我一点也没有下手的方法,大哥你可瞧清楚了那位姑娘,她整天都是这样子卧着不动,永不离开那房间!”
  史思温甚感不悦,低哼一声,方自筹思较为婉转的话教诲义弟。
  阮均道:“大哥的眼力当然看得清楚,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史思温听他言中另有含意,但他始终不肯向那少女所卧之处细看,便问道:“你说什么东西?”
  “在她床前的那盆花呀!大哥你没瞧见么?”
  史思温依言一瞥,忽然凝定在少女床前那盆花上。那是一盆兰花,如今只有五片碧绿明净的长叶,并没有花。那种脱俗出尘的姿态颜色,一望而知乃是兰中异品。
  他瞠目瞧了良久,才吁一口气,道:“均弟,我不知说得对与不对,这盆兰可能便是咱们玄门中人认为至宝的‘千载碧兰’,寻常的兰花,决没有这种碧绿得像是透明的颜色,同时咱们远远望去,已仿佛能够嗔到那种清香……”
  “大哥说得好,”阮均快活地道,“可见大哥眼力不凡!这盆兰正是千载碧兰,玄门中人若然得到,供养在丹室之内,行那吐纳之术,可以省却摄心苦功。而这千载碧兰的果实百年一结,服者有起死回生之妙。如是玄门羽士得服,可抵一甲子苦修之功,大哥我可说得对?”
  “正是这样,”史思温现在也不忌讳窥人闺阁,一直凝望那盆千载碧兰,“我还在奇怪均弟你年纪轻轻,何以见识渊博至此?”
  “不怪大哥奇怪,像这等玄门至宝,虽然出名,但我练武之不暇,何能与师父谈论及此,事实上那救我一命,携我来拜列师公门墙外的林老先生,平生杂学极精,于医道尤见高明。他第二次重来,留下一卷手录医学秘本,并且与师公谈论了七日七夜,由此师公尽传他的医道。林老先生之意,却是想请师公转将医道传授给我。其后师公因我不宜分心,除了练武之外,只能读点书,直到去年,师公才传我医学。故此我对于天下各种药物之性,以及名种奇花异果,都详熟于胸!”
  史思温赞许地笑道:“想不到均弟你博学多才,为兄失敬了!”
  阮均忸怩而笑,道:“但小弟却还不会医人呢!”
  史思温忽地又注意那少女房中,原来此时有个中年妇人入房,走到床沿边坐下,和那少女谈笑起来,虽因太远,听不到她们说什么话,但从她们的笑貌神情来看,显然是一对感情款洽无比的母女。
  那少女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摩挲花盆,自然流露出对这盆千载碧兰的热爱。
  史思温恍然大悟,轻轻道:“均弟你不忍夺人所好,无怪有下手不得之叹!”
  阮均忽然道:“也许明日此时便会结实呢!”
  史思温不是内行,看不出来。阮均解释道:“我闲中不时来此看看那千载碧兰,但今日看来颜色倍艳于往日,按经上记载,凡是兰叶碧于往日,便主结实之兆。此花结实有一定时刻,必在每日晨间卯时。现在已过了卯时,仍未结实,那么一定是明日了!”
  史思温道:“师公可知道此事么?”
  阮均道:“我一发现,便曾禀告他老人家,但师公只微笑不语,歇了一会,才说出仙品神赐,自有前缘这八个字,我想不出他老人家有什么玄机,以后便没有再提过这桩事!”
  两人又看了一会,见到那母女情深款款,那少女荏弱的手,不时摩挲在花盆上。任何侠义中人,虽明知那千载碧兰实有脱胎换骨之功,但这已是有主之物,况且那少女大似抱病缠绵床第,谁也不忍生心觊夺。
  回程时,阮均告知史思温说,那位姑娘患了严重的痨病,她之所以不死,全仗那千载碧兰的香气。他查知那位少女姓白,家中人口甚是简单,父母双全,还有一位兄长。父母和哥哥都对她极为爱护,为了她天性爱花,特地由对岸迁来此地,布置了这么一个小花园。花园中的花卉历时数年,才有今日光景。她的父兄俱是湖上渔民,生活清贫刻苦。
  他最后又说,假如不是那千载碧兰明日会结实,而那姓白的少女,服下之后能够立刻痊愈,他已立志学会医术之后,首先设法医好这位荏弱可怜的少女,方肯罢休。
  史思温颇为赞许,回到小桃源,各自休息到午膳时,这才起来。下午练功之后,两人又聚在一起,纵谈一切。史思温发现这个年方十四的义弟,年纪虽轻,但胸中学问渊博,思想也甚成熟,全然不似同龄的小童。同时又得知他与武当年轻高手铁胆吴士陵已结拜为兄弟。
  石轩中也不辜负此行,原来他与天鹤真人盘桓了一昼夜之后,天鹤真人已深知这位一代大侠,胸襟磊落,为人正直异常。遂将青城独步一时的气功,传授给石轩中。
  寻常人练这等道家罡气,最少也得练个一甲子之久,才能有点成就,但石轩中一则本身所练的根基功夫,乃是玄门正宗之学。比旁人要占莫大便宜。二则他天资过人,加上曾经屡服灵药。有这两桩缘故,是以进境之速,令人咋舌。
  天鹤真人要他异日转授与阮均,以免青城派在他物化之后,失此绝艺,石轩中义不容辞,一口应允。
  翌日清晨,史思温和阮均驾舟直赴那座村落,这两人俱是好奇心甚盛的少年人,都想看看那千载碧兰结实之时,是什么样子。到达之后,又藏身树上,远远观看。
  哪知过了卯时,那千载碧兰除了越见碧绿明艳之外,竟未结实。
  他们怅怅踏上归途,阮均一面推舟落水,一面评论道:“我担保明日一定会结实了,”他跳上舟上,又道:“但明早我却懒得再来看了。大哥试想那种天地间之奇宝仙品,却让一个凡人服下,我们在一旁垂涎目击,竟是何种滋味呢?”
  史思温笑道:“仙品神物,自有前缘。均弟莫忘师公此言!”
  阮均放声而笑,道:“好大哥你不说良心话,也罢,再不谈这件事,反正那位白姑娘荏荏弱弱,看来怪可怜的,给她服了也好!”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冷笑,阮均话刚说完,自家听不见,但史思温却听得清楚,面色陡变,蓦地倒纵出去,在空中一个转身,面向树林。
  那树林中毫无可异之处,史思温不肯服气,直扑入林中,极快地搜索。
  阮均甚是机智,一看史思温的动作,便知有异,也不大声追问,迅速地跃上岸来,径向林外包抄围搜。
  可是他也一无所获,蓦然转身,只见房中卧在床上的少女,正支起半身,诧异地看着他。
  阮均咧开阔嘴,向她笑一下,便钻入林中,走到岸边,只见史思温一面狐疑之色,已屹立舟中。
  “大哥发现了什么?”
  “我分明听到一声冷笑,”他答,“我相信决不会听错,但如果真个有人发出冷笑,则此人身法之快,远在你我之上!”
  “除非那厮熟悉此地形势,”阮均道,“否则一定不会由右边钻入另一个林子中,多半会从左边出中。我立刻围抄时,却不见丝毫动静,反而……”
  他咧开嘴笑一下,史思温问道:“反而什么?”
  “反而我傻头傻脑地东张西望,走得又快,那白姑娘奇怪地坐起来,双眼睁得大大地瞧着我,真是多么不好意思……”
  史思温大笑一声,看他挥桨驾舟出湖,片刻间,这一叶扁舟,已隐入苍茫湖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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