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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兰谱记盟 斩棘披荆来国色 郎心如铁 驱蛇役兽见奇人
2025-06-28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点击:

  晨曦才露,东面的天边刚刚染上一片鱼肚白色,可是那屏障似的矗立在东方的崇山峻岭,却显得更黑暗,平添一种神秘的色彩。
  一骑得得,从大道转过来,在一座小丘旁边停住,时虽值秋深之际,但江南地方并未太冷,丘上青草丰茂。马上人并不下马,却弛辔缓缰,任得那匹白马低头吃草。
  曙光迷蒙中,却可照得清楚马上人一身雪白衣裳,如云秀发软垂及肩,眼如秋水之明,眉如新月之弯,纤巧柔软的红唇上面,衬着一个挺直适度的鼻子,组合成一种出尘超俗的美,令人不敢仰视,却又舍不得不看她。
  她侧坐在雕鞍上,鞍边挂着一柄宝剑,形式古雅,镶嵌着好些贵重珍珠宝玉,剑穗也是白色,在清冷晨风中不住地微微摇晃。
  她的双眉微微颦蹙,生像在一抹远山上笼布着淡淡云雾。
  山丘后面传来奇异的声响,这位白衣美人,并不惊慌,只诧异地投以一瞥,咬着红唇微忖一下,便抖缰转将过去。
  只见那边一块平坦的草地上,两个乡下姑娘正在向天跪拜。
  她注意到那两个姑娘身上衣服陈旧粗劣,于是暗自想道:“莫非她们家中贫穷,恰恰有什么人得了重病,没有钱请大夫诊治,故此大清早跑到这里来祷告上苍么?”
  乡村的人,事实上往往来这一套,她瞅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泛起一个寂寞的微笑。周围的树木青草,都是像为了她这个笑容而悲悯得在风中簌簌摇抖。
  她微咳一声,那两个姑娘刚好磕完头站起身,回头一看,登时被她这种绝世容光而愣住。
  马是白的,衣裳是白的,人的肌肤也嫩白如玉,宛如在飘渺梦境中,忽然出现了一位仙子,乘着天马,从云间冉冉降落在她们面前。
  那两位姑娘长得并不相像,眉目间都露出端厚之色,站在左面年纪较大的姑娘轻轻问道:“你可是天上的仙子?”语声之轻,生像害怕稍一大声,便会把这幅景象震散消逝!
  “她一定是位仙子,芸姐,她就住在那座山顶!”另一个用较为肯定的语气说。
  白马上的白衣仙女嫣然一笑,轻轻道:“你们有什么灾难么?”声音清脆得有如刚出谷的黄莺。
  她们一听人家没有否认,“扑通”两声过处,都跪倒在地上,先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那个被叫做芸姐的答道:“启禀仙子,我们的灾难太大了,求求你大施法力,把兰妹妹救回来……”
  白衣仙子庄容道:“兰妹妹么?她怎么啦?”说着话时,已探手入囊中,捏住一块银子,准备掏出来赠给她们。
  芸姐恭敬地垂下眼皮道:“兰妹妹到那仙山去了三日三夜,那仙山不知是不是仙子住的?我们都很担心,仙子你可见到兰妹妹?”
  白衣仙子为之一愣!忖道:“这桩事可不是银子能解决的!”口中轻“哦”一声,道:“原来你们是为兰妹妹的平安祷告神明?”眼见两个姑娘齐齐点头,便又道:“你们把情形详细说来我听!我不是住在这座山上的!”
  芸姐吃惊抬眼瞧她,那意思仿佛像她这样温柔的仙子,如是住在此山,那就大可以放心,可是偏偏不是,这就使她担忧起来。
  “我不是什么仙子,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不过和凡人又有点不同。我姓朱名玲,你们叫我朱姑娘就成了……”
  这回两个姑娘都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直瞧着她,另外那姑娘道:“世上有你这么美丽的人?”
  朱玲微笑一下,笑容中不觉流露出幽怨之色。她飘下马来,就像风中的落花飞叶般轻灵。
  三个人都在草地上坐着,朱玲道:“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芸姐服从地道:“我和她还有兰妹妹,都是那边一个名叫上村的村庄的人,同村的女伴中,我们三人最要好,结为姐妹。我们家里都穷,可是穷并不要紧,只有兰妹妹最悲惨,因为她家里有个后娘……”
  朱玲轻啊一声,蓦然对那兰妹妹异常同情起来。
  没有亲娘的苦楚滋味,她此生已经尝够,因此对于同病者更觉相怜。
  “兰妹妹五岁的时候死了亲娘,十年来熬尽诸般苦楚,我们这两个姐姐只有可怜她的份儿,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三日之前,兰妹妹忽然含泪跑来找我们,说是有只野狗打碎了一只粗碗,可是那万恶的后娘一定不会饶她,尤其是中午时她父亲要出门,那时候非被她后娘打死不可。故此她告诉我们说,要到那座云雾掩住的山顶去找寻仙人,纵然会被毒蛇猛兽咬死,但总比被后娘打死好得多……”
  “那是括苍山哪!”朱玲轻轻说,心中忽然掠过一个意念,便没有作声。
  “我们想尽法子,凑了一包干粮给兰妹妹,就在这里分手,她走得很快,一直向山上走去。兰妹妹一向都是这样,任什么事我们都得听她的话。但她总是对的,永远不会出错,她现在已去了三日三夜之久,我们越想越怕……”
  “怕?怕什么呢?”
  “怕山上的毒蛇猛兽呀!”
  “括苍山虽是天下有名的灵山之一,但没有什么猛兽,蛇当然有的!你们既害怕,为什么又让她去呢?”
  另一个姑娘忽然大声地说,生像抗议她的斥责:“兰妹妹一向是这样的呀!我们又没有别的方法——”
  芸姐白她一眼道:“等我来说,朱……朱姑娘你不知道,这是因为十年来,那座常年被云雾遮掩住的山峰,每逢风清月白之时,便有仙乐飘送下来,据那些听过的人说,仙乐真是好听到了不得,能把人都给迷住,直到仙乐奏完,那些人才像从梦中醒来——”
  “什么?你们只是听人说的?自己没有听过?”
  她们一齐惶惑地摇头,芸姐立刻补充道:“我们上村里的男人,有时到山上打猎,总要去个三两天,夜晚宿在山上,差不多都曾经听过仙乐,朱姑娘你别不信,那是真有这回事。他们都肯赌咒说亲耳听到……”
  朱玲芳心一软,便收起不信的态度,道:“既然男人们肯赌咒,大概不会假了,还有什么稀奇的事没有?”
  “有,有!”芸姐抢着说,“所以兰妹妹才会坚决要去那座仙山呀!这里的人管叫那座山峰做‘仙音峰’,这十年当中,前后总有十七八个人曾经上仙音峰去求仙学道。开头几个人一去不回,跟着有两个到了仙音峰,便胆怯回来,半路上有只猿仙给他们一人―封银子,差不多有五十两之多。于是附近百余里地的人们,都相信山上有仙人居住,不过后来去求仙学道的十几个人都永远没有回来,故此现在已没有人敢去……”
  朱玲道:“你说得真好,有条有理,我见过许多男人,说起话来都比你差得远!”
  芸姐忸怩地笑一下,道:“兰妹妹还常常说我噜苏,当然是嘛,她十二岁时便偷偷学认字,塾里的三叔祖后来真个准她上学,直夸奖她聪明,可惜被那万恶的后娘阻止。否则兰妹妹说她自己会变成女秀才哩!”
  朱玲从她们的话中,已渐渐可以勾画出那个兰妹妹的性格,那是倔强、坚定、聪慧而又大胆的一个小姑娘,只不知长得美还是丑。
  芸姐又道:“据那两个从仙音峰下回转来的人说,峰脚下泥沼荆棘,遍地都是,虫豸毒蛇之多,简直教人难以相信。他们还说远远望见仙音峰腰处,有十几只大老虎排队站在那里,望着山脚。他们一见毒蛇又多,老虎更是吓人,神仙也不敢做了,慌忙走回来。刚刚爬过一座山,呼噜一声一只比人高上一个头的仙猿,浑身长着白毛,眼睛却红得像火般,那仙猿将手上一封银子,塞在他手中,呼噜一声便不见了。这两个人并不同时去的,但回来后所说的经过都一样。朱姑娘没瞧见他们说这件事时那种惊骇的样子,要是瞧见了便一定相信……”
  朱玲点头道:“我没有不信呀!”抬头看看天色,早已大亮了,当下伸个懒腰,道:“我赶了一夜路!现在有点儿困倦,你们随便哪一位替我看守住这匹马儿好么?我到那边树林困一觉……”她轻灵地起来,把鞍边的宝剑解下,系在背上。
  她身形微动,眨眼间已出去十丈外,忽然停步回头,大声道:“你们要是在林子里找不到我,便牵我的马回家去,我会到上村找你们!”她甜甜笑一下,便隐没在树林中。
  朱玲的身法好快,白衣飘飘,有如一头白色的凤鸟,在树林中飞翔。到达了彼方尽头,凝立在树林边,遥望屏障东方的群山。
  她也愿意世上果真有陆地神仙,居住在白云缭绕的高山巅,用云絮做被褥,用清冽的山泉解渴,以鲜美的果子疗饥,长啸于林表之上,鸣琴在流水之滨。无忧无虑,不论是难得的青春岁月,抑或是荣华富贵,都视如浮云,弃如敝履。
  在神仙生活之中,她最钦羡的是神仙的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人间的佛道两门,虽然也是摈弃俗念,但却不能像山中仙人般那么自然,一切都像不曾发生似的……
  她美眸中露惘然之色,因为她又仿佛看见那张俊美淳朴的脸容,神采奕奕的虎目中,说不尽有多少意思。于她拭泪低低呼唤道:“石哥哥……石哥哥……”
  刹那间最后的一幕景象又回到她心中,那多情英俊的石哥哥——石轩中抱着另一个美丽的姑娘,狠狠地瞪她一眼之后,欻然远飏。自后便像白云返回旧日青山,绿水流归昔年碧海似的,从人间绝去踪迹。当时,她的心碎得像海滩上的细沙。
  现在她要探究一下那座被白云缭绕遮掩住的插天高峰上面,可是住有仙人?她要请问那仙人,如何才能抛撇掉这颗碎尽的心,免得日日夜夜熬受痛苦。
  从如今直到最后见到那狠心的石轩中已足足有四年,但她的痛苦,似乎与时日而俱增。妒忌像地狱里的火焰般煎焚着她,同时相思之情更像千万支利锥钻刺着她的心,没有一刻停止,不管是在白天或是在梦寐中!
  她含泪清啸一声,清音袅袅,散入长空,同时也施展开脚程,宛如一朵白云般掠过水田,掠过原野,追赶着那悲哀的啸声,直飞到群峦丛岭间。
  仙音峰巍然矗立在众峰之上,近顶处云雾郁聚,旁边一轮旭日,从峰巅跳升起来,却没有把云雾驱散。
  两个时辰之后,她已不知超越过多少峰岭,有些山头尽是枫树,在阳光下染得遍山皆红。
  地势渐低,到处都是野树荆棘,朱玲放慢脚步,略一打量,仙音峰就在前面,原来她已到达峰脚。
  忽觉脸上凉飕飕的,她举袖轻拭,把未干的泪痕拭掉。几只不知名的山鸟,忽然啁啾而鸣,并且低飞下来,在她立处盘旋数周,宛如因她的悲伤哀愁太过动人,因此连它们也禁不住飞下来安慰她。
  她再往前走去,不久便见到处都是泥沼,霉湿的气味直冲入鼻中,还有遍地荆棘,去拦阻路。朱玲提一口真气,宛如驭风飞行般径从荆棘上面飞越,偶尔借力轻轻一踏,又复飘飞而起。
  “这儿就是那个姑娘叙述的毒蛇虫豸最多的地方了。”她自个儿忖想道,“可是奇怪的是走了这一段路,却连半条蛇影都见不到,虫豸倒是有的!难道那仙音峰上真有仙人居住?因知我遭遇凄凉可怜,故此特地施展法力,把毒蛇都驱遣开?”
  又走了一程,忽见泥沼中一堆白骨,都残断不全,微吃一惊。于是边走边看,不久又发现一堆白骨,也是破碎支离,要知这位白凤朱玲,乃是当今天下武林共推为第一位高手,玄阴教主鬼母冷婀的座下高弟,当年学艺时曾受严格训练,眼力不比寻常,此时匆匆一瞥,已能断定那些白骨定是人骨,因此芳心中又是一惊。
  她脚下不停,电掣云飞似的向前疾驰,心中却在忖想道:“如果仙音峰上仅有仙人,哪有坐视人死不救之理?如此看来,我却须得多加小心——”想到这里,心中反而镇定下来。
  不久这泥沼荆棘地带走完,前路又是普通山野无异,可是她却数过那些白巉巉的人骨,共有十六堆之多。
  这一赶到仙音峰下,这才发现那高插入云的高峰,却是被四五座峰岭环拥着,当下毫不迟疑,越过第一座峻岭,再攀越过一座山峰,忽觉景物渐渐不同。来时到处一片深秋萧瑟光景,但如今却树绿草青,秋意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走下山谷之中,眼前豁然出现另外一个世界,只见这座谷甚是宽大,谷中绿草如茵,百花盛开,气候也变得温暖异常。蜂蝶忙碌地飞来飞去,还有流泉淙淙,敢情春天耽藏这个山谷中。
  四下一片温柔的恬静,使人异常舒畅,她顺着山谷转过小坳,那边又是一座山谷,却有一桩奇事惊人!
  原来那边山谷极为广阔,地势也较低,中间约摸有五六亩大的地方,水光荡漾,敢情是块上佳水田,在这块田的四周,一道山溪有如玉带般围绕住,溪深水清,齐整美观,颇见经营这块水田之人,花了不少心血。
  在这穷山深谷,忽然会有这么一处好地方,四时长春,本就教人称奇不已,何况还出现一块上佳水田?但奇事尚不止此,原来在水田中还有辛勤犁田的人。
  说是人未免太侮辱人类了,原来那持犁吆喝的,却是一只硕大的人猿,大概要比普通人的身量高出一个头,还有拉犁的却是一头巨大的猛虎。
  这一猿一虎显然力大绝伦,甚是快速,五六亩的水田,一刻儿工夫便犁到对面,重新掉头犁回来。所过之处,泥飞水溅。
  朱玲早在一猿一虎掉转头时,隐起身形,暗中眨眨星眼,想道:“我的老天!这才叫做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枉自阅历甚丰,但如今才算是开了眼界,怎的以往没有听过,有什么驱役猛兽的能人?那么莫不成真是住有神仙?”想到这里,恨不得那仙音峰山,立刻飘下一阵仙乐,好证实这个想法。
  她又想道:“那边也有一座山谷相连,我且到那边去瞧瞧,也许又有得开开眼界——”
  再不迟疑,翻身一溜烟疾扑过去,转眼已到达那边遮断目光的山坳,这次她有了经验,故此小心翼翼地隐住身形,缓缓转过去。
  眼光到处,猛可又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露出身形。
  原来那座山谷,也甚广阔,但四面全是石岩围绕,谷中地面也全是碎石,只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十来棵树。树叶凋零,枝桠孤独地在风中颤抖。一派穷山恶谷的景象。
  使她倒抽冷气的事,敢情是一群毒蛇。本来以朱玲的身手,岂有怕一群毒蛇之理?但这群蛇数目之多,实足惊人,那十亩大小的旷场中,起码已被蛇群布满三四亩地。这还不打紧,在那蛇阵外面,还有十余只猛虎,却是硕大无朋的大老虎,分布在蛇群四周,数十只凶睛齐齐向蛇群中心虎视眈眈。
  那蛇群中心刚好有棵树,枝干光秃秃的,离地约摸丈半高的树杈上,伏着一个小姑娘。
  朱玲眼力不比寻常,老远已瞧见那小姑娘面色惨白,全身发抖,颤个不停,看情形应是被围树上已久。
  那么多的毒蛇在地上蠕蠕游行,不时昂首向着树上,红红的蛇信霍霍吞吐,形相可怖之极!有些大蛇简直就有大腿那么粗,不时张大嘴巴,大得足以把那小姑娘囫囵吞下肚中。
  朱玲顿时义愤填膺,她知道这小姑娘便是那兰妹妹,要知朱玲身世也是飘零孤独,自幼被鬼母带上碧鸡山授艺,鬼母冷婀虽然一向疼爱她,可是鬼母那副天生冷肠,却又叫朱玲暗中害怕,只怕自己一不小心,鬼母翻脸无情,便会将她残忍地弄死。因此总没有足够的心来接受她的爱。一个人如果在童年时,经历过这种惶惶不够平安的生活,以后的日子里,总会老是觉得自己欠缺了些什么。于是在梦中憧憬,醒来时追求。纵然幸而追到手中,却也多半不能满足,仍然老是要追求些什么。若果实现不到所憧憬的梦想,那就更加可悲了。
  自古道是同病相怜,又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此刻朱玲正是这种心情。她终于也偷偷从鬼母魔影之下溜走,为的是她爱上了崆峒派的石轩中,一位淳厚正直而又英俊多情的剑客,可是鬼母却把她许配与厉魄西门渐,一个丑陋无比而又禀性残忍的人,那厉魄西门渐,乃是鬼母座下一凤三鬼中的头一位。朱玲便是其中的一凤。自从她离开鬼母,便有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四年来芳心怔忡,老是怕势力满布天下的玄阴教中人会发现她。如今一见这个孤弱可怜的女孩子,正在极深巨的恐怖中煎熬,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看到这群数目不计其数的蛇阵,和那十余只大老虎的情形,她已能够断定这些蛇虎必有人操纵。只因别说那些毒蛇随时可以爬上树去,便是那些大老虎也极容易地扑倒树,把兰妹妹摔下地来。
  那个操纵蛇虎的人,不消说定是个混世大魔王,否则怎忍心叫这些恐怖的蛇虎来惊吓这小姑娘?她异常留心地四面视察,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她也无法立刻下手施救,因为那蛇虎布满地上,她只要脚一沾地,非被毒蛇咬死不可。
  于是她考虑到落脚时以千斤脚法,一下子把靠近脚尖一尺方圆内的毒蛇都踩扁踏烂,等到旁边的蛇涌过来,她已腾空飞起。
  可是数亩之地,起码要换十来次脚,这样如须提防蛇群中有等特别厉害的毒蛇,能够喷毒气伤人的话,便难以成功了。因为她纵有一身功夫,也挡不住毒气啊!
  至于旁边的猛虎,她倒不大考虑:因为一则她身法自知够快,老虎虽然凶猛,却拦截她不着;二则她背上的古剑,乃是才得到的极好宝剑,称为太白剑,能把精炼钢刀砍个大缺口,用来杀虎,只要劲达剑尖,那真是有如砍瓜切菜般方便。
  如今可不能耽搁半刻儿工夫,因为她看出那兰妹妹,三番四次要晕厥过去,那是因为惊恐过度,而又饿了好久所致。
  猛听半空中飘落数声琴韵,顿时蛇嘶虎啸,满谷腥风。生像得到命令而跃跃欲动光景。有好些花纹抢眼的毒蛇,竟然弹射起来总有丈把高下。
  白凤朱玲为之大骇,忖道:“不好了,这琴音听着十分邪恶,再看这些蛇虎活跃神情,分明有加害兰妹妹之心——”
  抬头去找琴韵来处,但见青峰直入云霄,哪有一丝人影。她恨得银牙紧咬却又无可如何。
  那边也传来猿啸虎吼之声,朱玲星眸一转,紧张地想道:“这些个老虎不难对付,但那人猿手长脚快,神力惊人,若果赶将过来,把我绊住,那时兰妹妹非死不可——”正在想时,那些骚动的声音渐渐平息,她更觉紧张地密切注视着谷中情势。一阵出奇的岑寂,把众山统治着,压迫得朱玲红唇微张,暗自喘气。
  琴声又起,疏落地随风飘散在山巅谷底,有如巨人冷笑,十分阴森而蕴含杀机。
  猛虎蛇群又复骚动起来,这一次似乎骚动得更厉害些。朱玲何等冰雪聪明,猜到琴音若然再起,变为杀伐之调,树上那小姑娘立时不能幸免。
  脑筋一转,急忙转身飞奔,走到一丛翠竹处,掣出太白宝剑,但见白光一闪,已有两枝碗口粗的翠竹折断倒下,这刻四处又复一片死寂,只听到她削掉枝叶的沙沙声。
  幸而剑利手快,转眼间已削好两枝丈半高光溜溜的竹竿。但两根竹竿都在近根处三尺左右的地方,留下一处粗桠节。
  这时朱玲心中紧张之极,因为那琴音立刻便要再响,她咬咬银牙,持住两根长竹竿,飞奔而去。
  猛听琴音“叮”一声,从空际飘落。朱玲以训练多年的听觉,推度出那弹琴之人,一定高在云中。
  是以她知道那张古琴定是希世奇珍,至于弹琴之人,也是个内家高人。她虽经数年虔修,只怕功力还在那弹琴的魔头之下。
  蛇群蠕蠕而动,阳光之下,闪耀出彩光万点。那十几只大老虎都蓄势欲吼,腥风劲刮,声势惊人。
  朱玲悄没声息,突然跃起半空,双手各持一根竹竿,往地上一点,双足踏在故意留下的桠节上,就这样双脚平空长了丈许。
  她去势如风,那些大老虎发觉而吼啸欲扑下来之时,她已踏入蛇群之中。
  那两根长竹光溜溜的,又是一沾即起,故此地上空自密密布满了毒蛇,但竹梢点处,总有好多条折皮断骨,却没一条能威胁到朱玲。眨眼间她已到了树边,那小姑娘已闭目欲晕,朱玲这时忽又心中微骇,不知如何救人才好。
  那小姑娘虽然长得怯弱,身体不重,但她却腾不出手可以把她抱起。然而时机危迫,远处猿啸之声隐隐传来,那些猛虎俱都扑到蛇阵边缘,准备拦截她。
  朱玲想道:“原来老虎也怕那些毒蛇,故此不敢踩入蛇群中——”想到这里,尚未想出利用蛇群之法,只见蛇群随着丁当琴韵,大大骚动起来,有一条特别粗大五彩斑斓的毒蛇,已率先爬上树来。朱玲提起一根长竹拍地一击,竹上传出内家真力非同小可,那条毒蛇被她一竹击扁了一节掉落地去,但转眼又有两三条抢着爬上来。
  朱玲略略借着树身之力,靠一下身躯,腾出一手,把那小姑娘悬空提起,放在肩上,然后用下颔侧压着她的背脊,跟着离开那树,径自飞渡过蛇群。但快到蛇群边缘,便踌躇不前,原来那边一只猛虎正拦住去路。
  须知朱玲聪慧无比,早已审度好形势。明知这一现身救人,退路必定被老虎和那只巨大人猿拦住,跟着蛇群如潮涌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躲开此厄。因为一有猿虎拦路,她势必要抛下两根长竹而用宝剑,那时节如有蛇群涌至,教她如何落脚?
  因此她已看中对面石壁的一个洞穴,大约有三丈来高,那洞穴深深凹进去,对正洞口是条宽不及尺半的斜凹仄径,直通壁下,两边却都突出去,平溜陡峭,蛇虎难上。假如她能到达那洞穴,至少可以喘息一会,徐图别计。那些蛇虎仅能从这条极仄的斜凹石径上来,老虎最多一只,毒蛇也不过十来条,她的太白剑轻轻一挥,便可挡住。
  但现在有老虎拦路,情形便大不相同,她可是用下颔夹住那半在昏迷状态的小姑娘,故此不但须斜眼前望,同时也不方便。
  然而形势比人强,不走也不成,因为守在别处的猛虎已抄扑过来,再迟一步,便要对付两只或三只。
  她硬向前一冲,那头猛虎突然大吼一声,托地跃扑上来,竟达一丈之高。虽是够她不着,但那老虎四爪张开,只要被它任何一只利爪抓着一根竹竿,她非跌倒不可。当下鼻孔中哼一声,真力流贯竹上,运力一挥。
  那老虎甚是硕大,最少也有四五百斤重,加上扑来劲力,总在一千五百斤以上。
  朱玲硬击出去,忽觉不妙,改用巧妙手法,斜斜一挥。那只老虎痛吼一声,飞开两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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