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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幽冥孤魂
2025-04-12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方直民的大出殡惊动了全镇百姓,尤其是送葬的队伍中大多是拿刀佩剑的纠纠武夫,更是令人瞩目。但亦因如此,看热闹的人也只扒着自家的门窗缝隙向外张望,不敢大胆跟到墓地去看那下葬的情形。天宁寺一大早就来了七七四十九位嗓子洪亮经文烂熟于胸的高僧,孝子方进同与方胜雪在前披麻执幡,随后是吹吹打打的鼓乐队,再加上众僧朗朗盈耳的诵经声和灵车轰隆隆辗过石板路的声响,整个场面是十二分的热闹。
  昨夜方家大院里群雄干等了一夜,虽没有等到刘清风来,但包大先生等人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今日给方直民送葬,大家都是刀露刃,剑出鞘,护卫在灵车前后左右。灵车穿镇而过,大家留神路边的屋顶树后,怕他突然现身。
  墓地是在镇北的一座高岗之上。自从方直民死后便着能工巧匠连日赶工,仿照地方上显绅世家的坟墓样式建造,坟丘用大块白石砌成,垒起有一丈高,墓道两侧石兽石人相对肃立,四周青松环植,占尽了形势地利。
  包大先生走在两孝子后头,抬头仰望那高岗上绿荫掩映之中的大墓,心中忽起一个怪怪的念头:自己百年之后,不知能否会有如此气派的阴宅?方家的豪富,果然不同一般,建起这样一个陵墓,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队伍刚到山岗顶上,前头的鼓乐声突然哑了。方进同问了声:“怎么回事?”踮足一看,心头怦地一跳,他看得清清楚楚,墓碑之前的石供案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右首是一个少女,左边那人的目光与方进同一对,方进同不由得失声叫道:“刘清风!”
  这一声叫清清楚楚传到众豪耳中,前头的顿时呆如木鸡,想不通刘清风怎么会在这里,后头的人视线为人遮住,看不见前头发生的事,兀自踮着足尖探头探脑地问:“什么刘清风?在哪儿呀?”“真的是他么?别是看花了眼吧!”
  包大先生往前冲了两步,心里是又惊又喜又疑。刘清风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江湖上侠义道要拿他碎尸万段,他竟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出头,当真是不怕死呢还是有恃无恐?
  包大先生喝道:“刘清风!你是自知难逃公道,前来投案的吧?”他右手一挥,手中那副催命铁牌咣当咣当乱响,左手在腰间一摸,抽出了判官笔。众豪醒过神来,立时成半圆散开,向墓地包抄过去。
  刘清风上前一步,抱拳道:“刘某与方直民有十余年的交情,他今日下葬,刘某特来为老友送行。”
  包大先生向身边的白玉凤和洛阳三公子使个眼色,令他们小心四周动静,大步上前,手中笔牌互击一记,大声冷笑道:“好奸贼!你到这当儿还说什么‘交情’二字,胆子可真不小!姓刘的,你是要我们动手呢还是自己天良发现,愿意在方公直民的英灵前自刎谢罪?”
  刘清风道:“包大先生此言欠妥,刘清风不知己犯何罪,此地更非官府的公堂之上,怎么提得到‘自刎谢罪’四字?王公子,苏公子,唐公子,三位别来无恙啊?这里还有许多朋友,刘某一时也认不全,各位安好罢!”说着抱拳又作了个圆圈揖,将众豪一个不落地招呼到。
  众豪见他神色如恒,礼数甚是周到,又见他身上不带兵器,均想:此人看上去倒也不像是个穷凶极恶之辈,他从容镇定,不带兵器,身边只一个小姑娘,难道真有强援在附近?
  包大先生道:“刘清风,这里的朋友,小半与你是旧识,还有大半与你是初次见面,但听得你杀朋害友的种种恶行,无不义愤填膺,都想拿你食肉寝皮,为武林除害!今日当着诸多好汉的面,你犹不知悔,仍然将自己所犯罪恶推得一干二净,足见你奸诈狠毒兼而有之,实是万恶不赦的大恶人!”转头喝道:“方家两位公子,白女侠,你们是苦主,这便为自己的亲人报仇吧!”他的言语之中,实已将刘清风当作了砧上之肉。
  方氏兄弟中方胜雪已吃过苦头,一见到刘清风两道雪亮的目光扫过来,心中一寒,赶紧缩头躲在兄弟身后。方进同从袍襟之下取出两把匕首,向白玉凤叫道:“白女侠,咱两家报仇雪恨,便在今日!”自恃有包大先生及众豪作后盾,众寡悬殊,不怕刘清风武功高强。
  刘清风大喝一声:“且住!刘某还有话说!”
  方进同哪容他说话,猱身抢上。刘清风不等他欺近身边,一记劈空掌击出,方进同犹如碰到一面无形的高墙,立足不定,后退三步,呼出一口浊气,脸上变色。那边齐圣姑袖中飞丝向白玉凤面门射去,喝道:“臭狐狸!给我滚回去!”白玉凤知道她这袖中飞丝的招式变幻多端,惯会声东击西,也不敢大意,闪身避开。
  刘清风怒道:“包大先生,你枉称‘铁面鬼判’之名!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偏听一面之辞,指鹿为马,诬赖好人!今日在众位英雄面前不让刘某说话,莫非是你心怀鬼胎,要想杀人灭口不成?”
  这一番言语听在众豪耳中,均想:今日方直民大出殡,刘清风胆敢先行等在墓地,口口声声说着受了冤枉,纵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难敌过这么多人,何况合围已成,不怕他跑到天上去!内中有个花白胡子的太极剑名家董之林开口说道:“包大先生,这刘清风既有话说,咱们也不必急于动手,且听听他要想说些什么?这里的朋友都是见多识广的大行家,也不怕他红口白牙当众撒谎骗人!”此言一出,不少人点头称是。他们虽然都是方直民生前友好,应方家子侄之邀前来为方直民送葬,但与刘清风并无私仇,也素闻得刘清风为人不坏,究竟为何要对方直民下毒手,却是不甚了然,也想知悉其中原由。
  董之林平生为人谦和,言不轻发,在武林中名声不小,包大先生虽嫌他多事,却也不便当众驳他面子,说道:“刘清风杀朋害友,其前因后果方公子与白女侠都跟老夫说得清清楚楚,决不会冤枉他!董先生既然想听一听,也罢!方公子,白女侠,你们就跟董先生说一说罢!”说到此处,包大先生面容一端,厉声叫道:“王公子,烦你带人守住北面;唐公子,你带人把守东边;苏公子,西首就交给你了!”
  其实王唐苏三公子已然分头守住了北东西三面,他再行重重吩咐一遍,实是说给刘清风听,言下之意十分明白:你刘清风休想再度逃脱!
  刘清风只微微冷笑,并不言语。
  方进同见刘清风出现在墓地,心中就一直不停打鼓,现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为之心怯气沮,扭头道:“白女侠,你先说!”白玉凤把胸一挺,说声:“好!那我就先把刘清风杀害我父亲与丈夫的事说一说……”她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运用如簧之巧舌开讲,只听得齐圣姑“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她心中发毛,忍不住勃然变色,骂道:“你这小妖女笑什么?”
  齐圣姑笑道:“我笑的不是你!”
  白玉凤怒道:“那你笑谁?”
  齐圣姑道:“我笑的是这许多武功高强、见识广博、气度不凡、侠义慷慨的大侠客们!笑他们聪明一世,竟会被一条行止不端臭烘烘的狐狸精弄得昏头转向!白玉凤,你编的那套假话我是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了!说什么刘清风为了贪图你家的什么武学秘笈,杀人而夺宝,弄得你年纪轻轻就做了个倚门卖俏的小寡妇。你那一套鬼话我想这里的许多英雄都已听过不止一遍了吧?我看你还是省点儿力气,让那位方公子来诉一诉丧父之苦!”
  白去疾与朱乐云生前在武林中没有什么名声,在场众豪中更无一个是白去疾与朱乐云的朋友,而白玉凤为人轻佻,又有女人多嘴多舌的毛病,这几日里一有空闲便拖住别人诉说她父亲丈夫十前年的惨事。众豪中人人都已听过她的故事,有的还听了不止一遍。她这人说事喜欢加油添醋,每说一遍都与上一遍有所不同,因此听者自难全盘相信她的言语,只是碍着面子,不去计较她话中的漏洞。这时听齐圣姑指出她的故事已听得使人“耳朵起茧子”,许多人不觉得齐圣姑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耳朵起茧”这四字评语正中窍要,因此谁也不作声。
  白玉凤的脸涨得血红,杏眼圆瞪正要骂人,董之林道:“方公子,白女侠的冤屈大伙儿都已听过,还是你来说吧!”
  齐圣姑笑道:“这位老先生可真是个心明眼亮、明辨是非的正人君子!方公子就不要谦让了!”
  董之林听得一愣,心道:这丫头究竟是刘清风的什么人?怎么油嘴滑舌的没个正经!
  方进同被齐圣姑与董之林两下里一挤兑,再要推诿那就会显得情虚,便轻咳一声说道:“大伙儿都知道,这个刘清风本是先父生前的好友,先父拿他当兄弟对待,与他可算得推心置腹。刘清风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一句,我的话对不对?”
  刘清风点头说道:“此言不虚!我与方直民确实是兄弟相称,情义笃好。”
  王山大声问道:“姓刘的,你既与方大侠有兄弟之义,何为痛下毒手加害于他?你是人不是?”
  刘清风斜眼相睨,鼻中冷哼一声,道:“这便是刘某今日到此地来的原由,我就是想问一问诸位,你们指证我刘清风谋害朋友,究竟有何凭据?是谁看见我杀死方直民?我又为何要杀害方直民?”
  方进同脸上肌肉抽动一下,双眼喷出怒火,厉声骂道:“好奸贼!你死到临头了还想狡辩?你……你……”他一手戟指,身子发抖,显得极为愤怒。
  齐圣姑插嘴说道:“方公子,你有什么冤屈好好说就是了,要是比赛骂人的话,这里有许多人都不输与你!有理说理,无理便免开尊口!”
  这句话甚是厉害,方进同无言以答,只有向齐圣姑怒目而视,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去。齐圣姑满不在乎地冷笑两声。
  包大先生道:“兀那小丫头,休得多嘴多舌!大伙儿都听方公子说话,若是你一句我一句胡乱插嘴,便是说到晚上也说不明白!”
  齐圣姑嗤地笑了起来:“包大先生此言差矣!咱们有理说理,又不是跟谁比大小排辈份,年纪大几岁的便可多说几句,年纪小几岁的则不许说话!大伙儿只想听听方直民死亡的真相,容让这位方公子畅所欲言,可他正事不提,一味骂人,不知是因了情虚还是另有别情?”
  齐圣姑伶牙俐齿,包大先生早已领教过的,情知嘴上功夫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当着这许多的面,又不能当真打她,气得脸孔发黑,鼻管里呼呼喷气,额上暴起一条条青筋。
  刘清风道:“圣姑,咱们且听听方公子怎么说。”
  方进同见刘清风若无其事的样子,知道自己只是骂人未必能使众豪信服,于是转过身子,面对大众,脸上露出悲愤凄怆的神色,缓缓说道:“在下眼见杀父仇人,悲愤难抑,是以语无伦次,耽误了大伙儿的工夫,先在这里谢过。这几日里,大伙儿都已知道那位白女侠身负的血海深仇。白女侠父死夫亡,全系刘清风下的毒手。刘清风早年干下的这件大案,武林中知道的人屈指可数。说起来,大概只有家父与习良叔叔、史伯雄叔叔三人知悉。这是为何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见众豪都是凝神倾听的样子,又缓缓道:“这是因为刘清风有一回在我家喝酒时过了量,酒后失言,自行吐露的。其时正好习、史二位前辈也在场。刘清风自吹近来武功大进,当庭演示了一套拳法,果然不同凡响。家父见这套拳法古奥精奇,问他从何处学得。他说:‘我这套拳法,世间并无第二人会使,这是贾世独的师父昆仑长空道人留下的武学。长空道人除了贾世独,另外还有一个徒弟,你们不知道吧?’贾世独的师承为何,世间就本无人知悉,长空道人的名头在武林中不响,家父和习、史三人也都没有听说过。当下自是不信,笑他自吹自擂。刘清风其时实已酩酊大醉,忘乎所以了,故而将他如何在宣阳镇巧遇朱乐云,得窥长空道人秘笈,而后又夺书杀人的事都说了出来。家父与习、史二位叔父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是又惊又怕。要不是刘清风自己在酒后吐露真言,仅凭别人道听途说,家父是万万不会相信素以慷慨侠义著称的刘清风会干出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来!他们三人商量了一夜,一则出于江湖义气,二则也知刘清风别无大恶行,本着爱人以德的心思,待天明后刘清风酒醒,三人屏退下人,将刘清风引入密室,苦口婆心好好规劝他一番,并一起发誓,只要刘清风痛改前非,此后再不做一件坏事,三人就决不把这件足以使他身败名裂的恶行说出去。当时刘清风跪在当地给三人叩头,感谢三人为他保全声名,也起誓说此生但行善不再行恶。这以后,不知是刘清风天良发现,还是怕这件恶行败露于世,果然小心做人,无论言行举止,都叫人难以挑眼,由此博得武林中一片赞誉。看到刘清风的善名一天大于一天,家父也觉欣慰,以为他当真已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平心而论,这十年中,刘清风确也没做什么叫人非议的事。家父说,帮刘清风隐瞒早年恶行,虽然对宣阳镇白家有愧于心,但为武林中保全一位仁侠之人,还是值得的。白女侠,家父有这种想法,也因他与你的家人素不相识,更无半点交情之故。”.
  白玉凤哼了一声,道:“这也怪不得你老爹。你老爹与刘清风交好,自然只会帮他掩盖,以全朋友之义。”
  董之林问道:“既然方,习、史三人守口如瓶,江湖上只知刘清风之善而不知刘清风之恶,他为何又要在十年之后才起杀人灭口的恶念?”
  方进同长叹一声,道:“常言道,纸包不住火!一个人做了恶事,只怕瞒得了十年,却瞒不过一世。十年前刘清风为夺取白家的武学秘笈,杀死白去疾前辈和朱乐云,却放过了白玉凤。想来一则其时白女侠尚不会武功,刘清风觉得不足为患,二则她是一个女流,刘清风平生颇为自负,不屑于杀一个弱女子,三则以刘清风想来白家在武林中并无名声,不怕有人为她出头。刘清风的盘算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时至今日,白女侠的话不也是仍有人觉得不可相信么?”
  白玉凤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一个美艳的妇人当着众位豪气干云的男子汉哭哭啼啼,叫人看来,着实令人同情。
  方进同道:“谁也没想到的是,白女侠虽是一位弱女子,却极有志气。她不愿让自家的冤屈从此石沉大海,无人过问,十年中苦学武功,为的是有朝一日报仇雪恨。她打听到家父与刘清风交好,兼且为人正直,因此单身赶到我家,求见家父,哭诉冤屈。这一来,家父被挤在中间,感到左右为难。从交情而论,他老人家与刘清风亲如手足,与白家可算是没有半点瓜葛。但从做人的道理来说,人家苦主找上门来,求你为她主持公道,也不能板起脸来推出了事,何况此事确是刘清风的不对。白女侠来过之后,家父有十多天总是阴着个脸,心事重重。问他,他什么也不说。他是想寻觅一个两全之策,既不令刘清风出丑,又可对白女侠一个交代。但世上哪有两全之策?家父不得已之下,只好派人将刘清风叫来,把白女侠的事告诉他,由他自决。刘清风一听这事终究仍是要败露于世,当下脸色灰白,想了好一会,才说:‘方大哥,你放心就是,刘某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年我因一念之差作下了这等歹事,悔之无及。杀人偿命,刘某人已经多活了十年,我去寻白玉凤,要杀要剐,都由我一身承当,决不能叫方大哥为难。小弟只有一事相求,只求方大哥跟白玉凤说一声,刘某把人头给她,请她不跟我的家人为难。’家父听他说得慷慨,自然一诺无辞,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她也不是个不明理的人,你家人的安危,自由我一力保全,不会让别人动她们一指头。’家父见刘清风自甘服罪,既觉欣慰又大为伤感,毕竟他与刘清风相交十余年,情义深厚,见他即将慷慨赴死,而自己无法伸手拯救,不禁落下泪来……”
  方进同说到此处,声音也哑了。齐圣姑笑道:“方公子不觉得口渴么?要不要喝一口水?”
  方进同早知齐圣姑与刘清风乃是一党,不料她忽然关心自己,愣了一下,见到齐圣姑嘴角挂着讥嘲的微笑,方知她是在取笑自己,但这时群雄都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董之林皱着眉头说道:“那位姑娘不要打岔!方公子你说下去。”
  方进同心中得意,瞪了齐圣姑一眼,又道:“家父一生善良,再想不到刘清风嘴上说的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这刘清风害怕自己的恶行暴露于世,便下毒手暗害了习叔叔、史叔叔与家父!他以为这样一来,世上再无人可为白女侠作证,他‘刘大侠’名满江湖,谁也不会听信一个女子的话。可是他百密难免一疏,史伯雄临死前用自己的鲜血在墙上写下一个‘刘’字。家父数十年苦练,内功修为甚高,受了刘清风重手后一时昏厥,并未死亡……”
  刘清风大声说道:“好!方公子,我只问你一句话。”
  方进同一直不见刘清风辩驳诘难,没料到他突然开口,脱口道:“什么?”
  刘清风道:“你说你父亲死于我的重手,我请问一句,我是怎么暗算你父亲的?我用什么兵器伤了他?”
  方进同道:“家父对你信任有加,万万没想到你会对他下毒手。你在他背后重击一掌,打得他骨头断了七八根,震断了全身经络。你的‘霹雳掌’虽然厉害,但还不能立时打死我父亲。这,你可是没想到吧?”
  刘清风哼了一声,转向众豪:“各位都听清楚了吧?方公子说是我用‘霹雳掌’打得方直民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没有用兵器。”
  众豪听了他的话,不由暗想:这句言语又有什么意思?你刘清风号称“霹雳手”,那是尽人皆知的事。霹雳掌雄浑刚劲,无坚不摧,你全力施为,自能一掌打死人。
  刘清风道:“既然各位都听明白了,方大哥灵柩在此,还未下葬,各位都是行家,只须即时开棺瞧一瞧方大哥尸身上的伤痕,便可知道他是否死于刘某之手!”在场群雄中间,王山、苏同、唐诏素与刘清风相识,包大先生更是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的武功家数,董之林等人虽与刘清风尚系初次见面,但彼此知名,自也听说过刘清风的霹雳掌乃是武林中威力极大的一项功夫。这些人成名已久,对世间各家著名的武功多少知道一些,故当刘清风提出开棺验尸时,无不心头一震,暗道:难道方直民果真不是他杀的?一时之间全场静得不闻一声咳嗽声,惟有山间林中的鸟雀叫个不了,吱吱喳喳的吵得人心慌意乱。
  众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刘清风,但见他面上显出急迫的神情,胸膛一起一伏,表情是十分的恳切。众人又掉转目光望望方进同,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喉结上下滚动,两手忽而紧握成拳,忽而互握对搓,眼中泪水滚动,却又不掉下来,似乎是被刘清风的话惊得呆了,又似乎正在压抑心中的极大愤怒。
  包大先生觉得自己该说话了,轻轻咳了一下,缓缓道:“方公子,刘清风要动你家先人的遗体,我等都是外人,这等大事甚难置喙,还是你自己拿定主意。”
  方进同正感十二分的难堪,听了包大先生这几句话,陡觉精神一振,定了定神,大声说道:“晚辈身为人子,只恨武功低劣,既不能在先父生前保护他不受奸人谋害,已深感惭愧,今日倘容外人搬动先父遗体不加阻拦,那……那我岂非不孝之子,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间?刘清风!你好狠毒呀!家父丧生于你手,你还不满足么?你还想在家父死后惊扰他的遗体!你……你……你太毒辣了!哇……”他显得气愤至极,忍不住痛哭失声。
  一个七尺男儿居然当众痛哭失声,若不是心中的伤痛和委屈到了无可再忍的地步,何至于此?耳听他凄惨的哭声,群雄皆是耸然动容,有几个忍不住骂了起来:“姓刘的,你是人不是人?方直民已然驾鹤西归,你还放他不过?”“什么开棺验尸?凶手明明是你!还想抵赖么? 这里这许多英雄在,决不能容你胡作非为!”
  刘清风耳听骂声,脸色大变,正要发作,耳边倒传来齐圣姑的声音:“让他哭个够,让他们骂个够!咱们只是有理说理,事情总该有个水落石出之时,怕什么?”刘清风听了心念一转,暗道:不错,我一定要沉住气,只要打开棺盖事情便能真相大白!他们已然情虚,正要激我发怒,我可不能上这个当!他气恼包大先生另生枝节,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对方。
  包大先生心中发毛。自从刘清风提出开棺之议时起,在他的心中,已隐约觉得事情的原委恐怕与自己所想象的并不一致,说不定刘清风真是清白的,杀人凶手另有其人,以往倒是冤枉他了。但是若一旦打开棺盖,证明方直民不是伤在刘清风的霹雳掌力之下,自己的一场辛苦奔忙不但全然落空,而且平空与刘清风结成对头,日后有得麻烦。自己一向以为人主持公道而自我标榜,可是因为偏听偏信而铸成一件错案,日后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上立足?更堪忧虑的是,一旦刘清风确是受了冤屈,那以往自己办过的案子,旁人也可出来说三道四,说一句“你包大先生既然冤枉了刘清风,难道就不会冤枉别人?”那时将何辞以对,一念及此,包大先生觉得当此关头,可万万不能让刘清风开棺验尸,所以他挑了方进同一句。现在见到刘清风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毕竟心中尚有善恶之念、廉耻之心,心中一阵发慌,不敢跟他对视,转眼看着方进同和白玉凤,将他二人恨得牙痒。要不是方进同硬说他老子是死于霹雳掌下,事情不会到这个叫人难堪的地步!包大先生心中忽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两个人会不会故意弄了一个圈套让自己来钻?会不会是白玉凤与方进同勾搭成奸,为方直民发现,严加干预,引起了这对奸夫淫妇的杀心,合谋杀人,反而嫁祸给刘清风?
  他越看越觉得方进同面目可憎,而白玉凤彻头彻尾像一个淫妇。
  包大先生是群雄中的首脑人物,众人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方进同和白玉凤,脸上又是一股掩盖不住的愤恨之色,不由心中起疑,暗想:包大先生怎么啦?难道他已发现了方进同的漏洞?场上渐渐静了下来,只有方进同全无知觉,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个不了。他的哭声起先倒还透出一股伤心凄凉之意,时间一长,悲切之意难以为继,不免转变成了干嚎,听在耳中叫人生出厌烦。董之林道:“方公子且止悲声!此刻实也不是哭的时候。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今日若不让刘清风开棺验尸,也难叫他心服口服。但贸然惊扰死者遗体实在不是一件小事,老夫适才思得一策,不知方公子以为如何?”
  方进同听他话意暖昧,忙擦擦眼睛,说道:“董伯伯为我作主!家父生前与董伯伯有数十年交情,董伯伯一定感念旧情,不让刘清风那厮奸计得逞!”
  董之林皱了皱眉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令尊遭遇不幸,老夫也伤心欲绝,立志要为他报仇雪恨。但要指证谁是杀人凶手,须得有铁一般的证据!眼下既然刘清风不服,提出要开棺验尸,倒也不算是纯然的胡搅蛮缠,咱们若不答应他,休道刘清风不能服罪,这里的许多英雄也会怪咱们行事草率,办事不公。咱们行事不能叫人说一句闲话对不对?依老夫之见,方兄的遗体是该验一验,但得先让刘清风在令尊的灵柩前下跪叩头,求得方兄英灵的谅解,方可小心启开棺盖……”
  方进同不等他说完,连连摇头,叫道:“不成!不成!先父的遗体万万不能让这奸贼惊扰!小侄纵然不孝,也不敢作此大逆不道的事,受万人唾骂一世!”
  董之林不料得他会一口回绝,愣了一愣,一张脸渐渐泛红,羞愧无已,怫然道:“贤侄既如此说法,老夫倒是多事了!哼!”他仰起了脸,是真的生气了。他是前辈高人,当着大众之前受一个后辈抢白,大失面子,也难怪要懊恼生气。
  方进同一见董之林这副模样,心中大悔,正要说几句软话向他赔礼,齐圣姑却抢在了他的前头:“方公子,这位董老先生说的是正大光明之论!我看你不是要作孝子,倒像是心中有鬼,惟恐开棺之后真相大白,于你不甚相宜吧?你怕什么呢?”她上前几步,转向白玉凤,笑道:“白姐姐你也怕开棺验尸么?”
  .白玉凤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怕什么?刘清风是凶手,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开不开棺都是一样。”
  齐圣姑笑一笑,拉长声音叫道:“这位白女侠说了,可以开棺验尸,以释众疑,以明是非!”
  白玉凤微微一愕,寻思:我说过这话么?但要反驳,眼见众豪已然起了疑心,犯不着受其牵连。何况适才方进同言语中有许多不实之处,他说自己曾求到方直民门下,诉说冤屈,求方直民为自己伸冤一事,便是子虚乌有之事。她本是添油加醋的好手,但见方进同说话比自己还不着边际,心里老大不悦,便不愿为他出头。
  众豪见苦主之一的白玉凤默不作声,也觉得今日若不允刘清风开棺验尸,于情理上说不过去,更隐隐觉得方进同执意不让开棺验尸,似乎别有隐情。
  一直以来,刘清风以为有人扮作自己的模样行凶作恶,方直民垂危之际,头昏眼花,将错就错,误将自己认作了杀人真凶,但听了方进同杜撰的一篇鬼话,他心中雪亮,才知是方进同故意陷害自己,胸中顿时冒出一股怒火,大声喝道:“方公子!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要在众位英雄面前打开棺盖验个明白!倘若令尊身上的伤痕果真是刘某留下,不用你们动手,刘某便自行在方大哥灵前割下项上人头!如若实情与你等所说不同,嘿嘿!包大先生,你要还我一个公道!”他想方进同年纪不大,与自己更是半点也扯不上仇怨二字,所以处心积虑陷害自己,必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包大先生就头一个脱不了干系,是以言语中也将他牵上了。
  包大先生脸色大变,哼了一声,冷冷道:“棺中是方公子的先人,谁要开棺老夫说了不算。嘿嘿!刘清风,老夫也曾听说你是一个武学奇才,平生转益多师,未必仅会一门霹雳掌吧?依我想来,开不开棺都是一样。嘿嘿!”
  他的话外之意任谁都能听出,刘清风既然熟知世间多门武功,那么即使方直民身上的伤痕不是霹雳掌所致,刘清风也一样不能洗脱杀人嫌疑。但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倒还不算什么,他包大先生一向以公正不阿著称于世,仗义执法不徇私情,此言一出,方进同虽然喜动颜色,但如董之林一班老成练达的好汉,都在心中嘀咕:这位包大先生也是徒有虚名,人命大案岂可如此轻率?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
  方进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脸上泛出星星点点的红点子,手舞足蹈地说道:“对呀!对呀!总之家父是被你害死的!我武功低劣,于家父身上的伤痕辨认不确也是有的。但家父临终前说得明明白白,下手害他的就是你这奸贼!”
  他自以为得计,岂知众豪听他忽而改口,大为不满,哄的一下,人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别的不论,到得此际,刘清风是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方进同却言辞闪烁,出尔反尔,显得情虚气短,只会强辞夺理。无论局势如何演变,今日是不能硬要刘清风抵命了。
  刘清风见方进同仗着身后有包大先生撑腰,一味的胡搅蛮缠,不由得怒上心头,双臂一振,大步向前,叫道:“各位英雄,刘某今日身负奇冤,不得不打开棺盖验个明白,并非要存心得罪含冤身死的方大哥!让开了!”这声暴喝乃是针对上前阻挡的方进同。方进同猱身而上,两把匕首一齐向刘清风胸口扎去。刘清风双臂一抬,正击在他双肘之下,方进同手中匕首拿捏不住,脱手飞出,直上天空。
  刘清风身影闪动,已从他身侧晃了过去。
  包大先生见刘清风动蛮,正中下怀,大叫道:“刘清风要与天下英雄为敌,大伙儿一齐上啊!”率先舞动铁牌正面抢上兜住。他的武功可比方进同高多了,手中的铁牌又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奇门兵器,刘清风一着不慎,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被他铁牌划破,险些伤到皮肉。
  包大先生一发动,洛阳三公子分从三面围了过来。董之林见局面大乱,高声叫道:“且慢动手!有理说理!”包大先生哪会听他的话,抡起手中铁牌向刘清风当头砸去。刘清风见他势若疯虎,倒也不敢用一双肉掌硬架,闪身避开。这时直飞上天的两把匕首落了下来,他双足一顿,和身高跃,将匕首接在手中。正好王山的长剑从后面攻到,刘清风回手一挡,当的一响架开。匕首虽小,但他运上真力,王山手臂剧震,倒退两步。那边苏同与唐诏各挺兵器攻了上来。白玉凤也想插上一手,绕圈疾转,却找不到空隙,只好在外围大叫助威。方进同又取来一把钢刀,狂呼乱叫地加入战团。
  刘清风以一敌五,虽然不落下风,但一时之间要想脱身也难以办到。齐圣姑不料得刘清风到了紧要关头仍然沉不住气,与他们斗了起来,心想他恼怒异常,若是失手伤了众豪中任何一个,此刻在旁观斗的便会同仇敌忾加入战团,当务之急,须得赶快打开棺盖,察看究竟才是上策。她轻功高妙,身子一晃一闪间径直奔向那口黑漆棺材。白玉凤一见齐圣姑向棺材扑去,哪能容她得手,长鞭挥出,叫声:“站住了!”鞭梢挟着一股锐风,直取齐圣姑后心。齐圣姑听得身后风声,只得转身应敌,两女手中都是软兵刃,斗起来无声无息,但凶险处却并不逊于长刀大斧。
  便在这时,从兵器磕击声中传来“格格格”的声音,大家都在凝神注视着这场生死剧斗,谁也没留意这怪声从何发出。猛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一大片棺盖冲天飞起,遮住了头顶的太阳,给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这一来,人人都被惊呆,不解这棺盖怎会突然飞起,纷纷抬头仰望。只见那棺盖平平压将下来,众豪发一声惊叫,急忙四散躲避。原来是董之林见局面大乱,不得已运力掀开了棺盖。
  棺盖平平掉下地,又发动一声震耳的巨响,碎成四五片。
  一瞬间里,山岗上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无数道目光呆呆地望着地上那棺盖的碎片,人人心口怦怦乱跳,怎么也想不通这棺盖怎会自行飞起。
  包大先生踮足向棺中望去,这一望之下,不禁又是一惊,耳边听到有人发出惊呼:“啊呀!棺材里是空的!”
  众豪呆了一呆,纷纷向那辆灵车拥了过去,但见棺材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不禁目瞪口呆。
  董之林失声叫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方兄的遗体呢?”不由将目光对准了包大先生。
  包大先生也正疑惑不解,蓦地心念一动,便向刘清风看去,呐呐问道:“你知道这是一口空棺?”
  刘清风一脸惊愕:“我怎么会知道?棺中的尸体哪里去了?”
  白玉凤猛地省悟过来,尖声叫道:“方公子!方公子的人呢?你把你老子藏到哪里去了?方公子!他人呢?”
  众豪这才发现方进同的人不见了。
  包大先生一眼看见在人丛中的方胜雪,脸上黑气一现,暴声喝道:“方胜雪!你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悔又恨,又惊又怒,双目喷火,似乎是要把方胜雪一口吞下去。
  方胜雪被两个大汉揪住后领推到棺材跟前,吓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我……我……与大家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呀!我压根儿就……没见到过叔父的尸体……那时我出去办货,回到家来,进同便说叔父死了,尸体也已入殓……”他猛地想到一人,大叫道:“洪强!洪强!”
  洪强是一名家丁,应声挤了上来,说道:“老爷入殓时,小人是一同料理的。但遗体居然不见,小人可是一无所知!莫非老爷变成鬼了? 再不然是老爷诈尸,变成僵尸,自个儿偷偷从棺材里跑出去了?”
  在场众豪谁不见多识广,但出殡之日,送到墓地的竟是一口空棺,这样的怪事别说是见,连听都没听说过。而一旦发现棺材里头是空的,却连孝子也不见了,其由何在尚不可知,但有一点已可断定,不但刘清风是受了冤枉,这其中更有重大阴谋。
  董之林忽然问道:“包大先生,适才你执意不让开棺验尸,莫非……”他还不及说出“你是晓得棺材是空的”九字,包大先生勃然大怒:“胡说!我哪里会知道内情?”
  董之林呛啷拔剑在手,朗声叫道:“当着这许多英雄在,你与方进同有何图谋,且说个明白!”立时有七八人帮腔:“对呀!包大先生,是不是你杀了方直民,嫁祸于刘清风?”“这家伙好大的胆子,好奸刁的诡计,我们险些上了他的恶当!”“什么‘铁面鬼判’?原来是专会捣鬼!今日他不从实招来,休想离开此地!”“大伙儿不必跟他废话,先拿下了再说!”
  包大先生的身周都是充满敌意的眼睛,一时之间,他冷汗淋漓,脸色发灰,转眼见到王山在旁,急叫道:“王公子!你是知道的,我们都上了方进同的当!”
  王山道:“包大先生,我们洛阳三公子本来是毫不知情,都是你说刘清风杀了方直民,应当大义灭亲,劝我们跟刘清风刘大侠割袍断交,为方直民报仇。我们悔不该听了你的话!唉!刘大侠,我们真是瞎了眼,当真是惭愧无地呀!”他当即向刘清风深施一礼,神态颇为恳挚。苏同和唐诏也都跟着向刘清风赔不是。
  包大先生不料洛阳三公子事到临头竟会推得一干二净,激怒之下,更是辞不达意,指着洛阳三公子责道:“你们……你们……一个个都不是东西!我……我与你们不能干休!”一张脸涨得紫里发黑,嘴唇乱抖,唾味四溅,连眼睛也斜了。
  群雄哪会相信他的言语,只道包大先生与方进同暗中勾结,谋害刘清风,纵非主谋,也是重要帮凶,纷纷取出兵器,围了上来,将他裹在垓心。一道道喷火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他,只要有人发一声喊,立时刀剑齐上,要将他割成碎片。
  瞬时之间,包大先生汗湿重衫。整个事件,他实是全然蒙在鼓里,无非是听了方进同的话,信以为真,又加上后来碰到了白玉凤,一口咬定是刘清风杀了白去疾与朱乐云,更是深信不疑。刘清风近年名头好大,他内心不无妒嫉,自然也愿意刘清风出丑,抓住这个机会,正好叫天下人都知道包大先生刚正不阿,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明之士,清正之人。因此他兴致勃勃,纠集一帮好手,不远千里追杀刘清风。只道刘清风服诛之时,便是他包大先生名垂青史之日,哪知事情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只恨自己卷入太深,到得此际,当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也正是到得此际,包大先生才知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他一生正直,只是名心太重,急于建功立业,中了别人的圈套,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万般无奈中,忽然觉得冥冥中似有造物主捉弄人,顿时心灰意赖,怅然若失。当郎!当郎!两声响,他手中的铁笔和铁牌掉落地下,眼中也怔怔地落下泪来,长叹一声,凄然说道:“刘大侠,包某是非不明,偏又不听良言,中了奸人的圈套,对不起天下英雄,更对不起你……包某自作了断就是了!”当下气凝于掌,便要往自己顶门击去,突觉手腕一紧,如入钢钳之中,这一掌便击不下去。他睁眼一看,是刘清风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不由得心往下一沉,颤声问道:“刘大侠,你不许我自尽谢罪?”
  刘清风道:“包大先生,一个人若是受了一点委屈便要自尽,在下便是有一百条性命也早完了!哪还能活得到今日?”齐圣姑小声嘀咕:“你就会多事,他要寻死又拦他作甚?真是狗拿耗子!”
  包大先生自能听出他话外之意,不由得羞惭难当,无言以对,站在当地发怔。刘清风大声说道:“各位英雄,此事显见得是个阴谋!方进同见阴谋败露,抽身逃跑,他又能逃到何处去?大伙儿分头去追!务必将他抓住。”
  齐圣姑伸手一拦:“慢来,慢来!”刘清风道:“怎么?”齐圣姑把嘴一努,道:“方进同虽畏罪潜逃,不还有个白玉凤在么?诬赖你刘大侠残杀朋友的,还有一个白玉凤呢!”
  此言点醒了大众,呼啦一下,众豪将白玉凤围了起来。白玉凤惊恐万分,双手齐摇,叫道:“这不干我的事!我也是上了方进同的当!是他告诉我刘清风杀害了我的父亲和丈夫,我听信了他的鬼话……再说……再说……先前你们不也都将他的话信以为真么?”
  齐圣姑怒道:“白玉凤!当日在宣阳镇上,你亲口对我说,是你亲眼看见刘清风杀了你的丈夫、父亲,此事可是有的?”
  白玉凤知道这是到了生死关头,一言说错,眼前便是个乱刀分尸的局面,吓得浑身发抖:“那时我确实以为是刘清风杀了我的丈夫和父亲,一心要找他报仇,又知单凭自己之力万万斗他不过,为了邀集帮手,所以就说是我亲眼看见的。其实我是没有看见凶手的面。但我父亲丈夫惨遭不幸,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呀!谁来为我报仇呢?啊呀!我的命好苦呀!”她捶胸顿足,放声大哭,“你们枉称英雄好汉,只会得趋炎附势,包大先生他们势大的时候,你们都说刘清风十恶不赦,该死该杀。如今刘清风占了上风头,你们就变了一副面孔,只会跟我一个妇道人家发威!你们不知羞耻么?”
  这番言语听在众豪耳中,都感到十二分的难堪。齐圣姑冷笑道:“白玉凤!你不用撒泼!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老子和老公到底是不是刘清风杀的?”
  白玉凤低声道:“我没有看见,可总有人杀了他俩。”
  齐圣姑哼了一声:“好,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你再说说看,你既未见到是谁杀了人,却定要赖在刘大哥身上,究竟为了什么?”白玉凤脸上一红,瞅了刘清风一眼。刘清风忙道:“圣姑,这事不必再提了!”齐圣姑道:“刘大哥,你是好心,不愿让她当众出丑。可是不将来龙去脉理清楚,方进同又逃得没了影子。方直民死因不明,白玉凤的父亲和丈夫也死得不明不白,此事想了也不能了呀!”刘清风皱眉不语。齐圣姑又道:“白玉凤把一笔黑账赖到你身上,倒还有她的道理,可那位方公子是你好友的儿子,为何也不顾上辈的交情,硬要指你为杀父大仇?常言道:父仇子报。方进同甩开他真正的仇人不管,一味的要跟你过不去,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竟是他杀了他的老子不成?”
  此言一出,群雄都觉心头一凛,暗道:这小丫头年纪不大,理路倒是十分清楚。瞧起来,白玉凤的亲人虽非刘清风所杀,但他与白家结有梁子,恐怕是真的。素闻方直民跟刘清风交情深厚,方进同怎能无缘无故嫁祸于刘清风?
  董之林沉吟道:“却不知习良与史伯雄的棺材里……”他话未说完,便有一人叫了起来:“习、史两家的丧事在下都赶上了。习良和史伯雄确实死于非命,那是千真万确之事!”董之林一看说话的是夺魂刀派的李村人,知道他与习良、史伯雄一向交好。
  李村人看了刘清风一眼,又道:“习良是死于他自己的成名暗器‘飞蝗箭’之下,那尸身上中了七枚‘飞蝗箭’,惨不可言。史伯雄是被他的金枪刺中胸口而亡。还有……史伯雄确实在墙上用血写了 一个歪歪斜斜的‘刘’字……”齐圣姑怒喝道:“你胡说!”
  李村人脸色微变,看着刘清风凛然道:“刘大侠;这是在下亲眼所见!你便是即刻杀了我,我也是这般说!”
  刘清风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王山道:“一个歪歪斜斜的字又算得了什么?那个‘刘’字即便真有,说不定是史伯雄想叫刘大侠为他报仇的意思,可惜话不及写完便已断气。”苏同也赶紧说道:“王兄此言有几分道理。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早就处心积虑要害刘大侠,他杀了史伯雄后,自己写下一个‘刘’字,由此便可嫁祸于刘大侠。”唐诏紧接着凑上来:“王、苏二兄的话都有道理!适才刘大侠的话不错,咱们还是赶紧将方进同抓到,那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方进同这小子跑不远的,他在这里有好大一份家产,怎么割舍得下?定是逃回家中了!”这三公子自觉得罪了刘清风太多,因此急于要想弥补过失,言语中竟是十分帮着刘清风。
  包大先生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这时心念一动,双足一错,已绕到方胜雪背后,砰的一脚将他踢倒,厉声喝道:“方胜雪!你老实说,方进同能到何处避祸?你家里可有什么暗道地洞?”他足尖踩在方胜雪头上,微一用力,方胜雪便痛得杀猪般号叫起来:“啊哟!快拿开!我说……我说……”包大先生稍稍抬起足尖,方胜雪眼泪也出来了,“我家里有一个菜窖……不知道他是不是藏在菜窖里……”
  便在这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有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前头的那匹毛色火红,后头那匹鬃毛乌青。马上的骑者一个青衣,一个白衫,隔得远了看不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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