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牛不也 霹雳手 正文

第四章 祸从天降
2025-04-12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白玉凤所说的“万万想不到的事”是:
  在接到刘清风书信后的第六天半夜时分,前门口的狗突然狂吠不已。门上老张披衣起来察看,刚刚拨开门栓,背心挨了一下重击,骨胳尽数碎裂,不声不响地死了。白去疾听那狗怒吠不停,摸索着开了房门出来,只见前院的桂花树下似有一条黑影。大着胆子喝道:“是谁在那里?”连喝三声,那黑人影并不出声,也不动弹。白去疾心中犯疑,还道是自己老眼昏花,回身摘下墙上的宝剑,披衣出去,走近一看,果是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他从未与人交过手,明知此人夤夜潜入民宅,非奸即盗,但也不敢提剑伤他,只摆个虚架式,喝道:“你是什么人?再不出声我一剑刺过来了!”跟着刷的一剑刺去,剑头距这人半尺便定住。岂知这人仍是纹丝不动。
  这时宅内众人皆惊醒,以为来了偷儿,纷纷操起家伙赶来,提了灯笼、举着火把将那人团团围住。凑近了一看,却是个身裹黑衣的草人。
  宣阳镇向来平靖,极少有盗贼光顾。众人不知这是黑道中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围着那草人纷纷乱猜,不明白它是从何而来。毕竟白去疾算是学武出身,猛地醒悟过来,叫道:“不好!有贼人进来了!快分头搜索!”这时才发现女婿不在身边,还当他年轻贪睡未醒,便往女儿、女婿的房中赶来。
  刚到女儿房门口,听得有忽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看,西首库房屋顶上有红火窜起。女儿开门出来,失声惊叫。白去疾问:“乐云呢?”白玉凤道:“他早出去了!爹爹,着火了,快叫人救火呀!”
  白去疾无暇与她细说,只道:“有贼人进来了,是贼人放的火!乐云去了哪里?我没见到他的人。”
  白玉凤脑子比父亲快,回身一看丈夫床帐上的宝剑不见了,忙说:“定是去了后院!我们快去!”
  后院有间精舍,是贮放白家细软财物的地方,平时不许下人踏入一步。白去疾被女儿一言点醒,急忙与女儿一起赶去。
  赶到后院,便闻有打斗之声,那精舍的窗纸上透出灯光,两条人影倏分倏合。显然,朱乐云正与贼人交手。
  白去疾怕女婿有失,大声叫道:“乐云!不要怕,我来助你!”话音未息,砰地一下,一条人影破窗而出,却是朱乐云被人一掌打在胸口,倒撞出来,身子还没落地,口中便喷出一支血箭。白去疾抢上几步,将他接住。这时白玉风也已赶到,朱乐云道:“是……是……‘山崩……地裂’……”话未说完,便嗒然气绝。
  白去疾悲愤交加,仗剑冲了上去,人还未到门口,只见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那本长空道人遗下的《道德真经》,从门内大步出来。白去疾吼道:“好奸贼!我与你拼了!”挺剑刺去,那人哈哈一笑,侧身让过,起手一掌,正中白去疾心口,打得他肋骨内陷,立时毙命。
  白玉凤惊得呆了,眼睁睁看着凶手纵上屋顶,如飞般去了。
  白玉凤将这段伤心的往事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陈东岩却不能相信刘清风会因一本武学秘笈做出这种事来,问道:“白夫人,据你所说,你是亲眼见到刘清风杀你父亲、丈夫,抢去秘笈的?那人真是刘清风,而不是别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人?”
  白玉凤抬起头来:“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做梦也想不到是他。你跟他是好朋友,他左额上有指甲大小的一块紫色的胎记,是不是?我家有秘笈之事,除了刘清风世上无人知悉,秘笈藏在后院那间精舍,便是我也不知。刘清风外忠内奸,是天下第一恶人!”
  齐圣姑道:“听白姐姐这般伤心叙说往事,我心里也毛燥燥的想哭一场。只是你父亲、老公都叫刘清风杀了,你怎么好端端的不少一根汗毛?瞧来刘清风也跟我这位陈大哥一样,碰到美貌的女人,心肠就软了。”
  谁都听得出她话中含刺。陈东岩只是苦笑一下,不与她计较。那矮子伍天龙和大汉曾意都向她怒目而视,齐圣姑回给他俩一个白眼。
  秦志龙道:“齐姑娘这话问得在理,其时我们这位白三妹还称不上会武,刘清风要杀她,只是举手之劳的事。若说他天良未泯,夺书杀人已觉过分,故手下留情,放过了其时不会武功的一个妇人,这虽也言之成理,但总是叫人难以深信。陈大侠,你与刘清风交好,他这人在女色上头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这话问得蹊跷,陈东岩想一想,答道:“秦兄的意思我不大明白。白夫人,对不起,我们这是要弄清事由,若是言语不当,还请多多鉴谅……”
  齐圣姑笑了起来:“陈大侠这话纯属多余,这位白姐姐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浑身浑脑一位巾帼英雄,在她面前还有什么可碍口的?白姐姐,你说是不是?”她年纪不大,却是什么都懂,陈东岩不禁啼笑皆非,只是摇头。
  白玉凤脸上一红,说:“陈大侠的意思我明白,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陈东岩道:“这,我就放肆了。刘大侠与我相交多年,他决不是个贪色风流的人。他的夫人容貌虽不及白夫人,但也不算难看。据我所知,他这头亲事是母亲作主的,夫妻间一直相敬如宾,从不曾红过脸。不过……刘大侠对妇孺一直比较宽恕,倒是有的。他跟我说过,他这辈子,从不与女人交手。女子天生气力不及男人,便是胜了又何足得意?”
  秦志龙道:“着哇!这就是刘清风所以放过白三妹之由了。他自负得紧,不肯拿女人的血沾自己的手……”
  齐圣姑抢着道:“我没见过刘清风,但看陈大哥的性情,想来刘清风也会是个自负的人。男人有点儿本事的,没有一个不自负的。刘清风本身武功极高,所学极博,长空武学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否则,你们白家的两位……这不说它了。刘清风既已在武林中鲜逢敌手,再学一门武功又有什么用?况且,他已经悉知长空武学的秘奥,更不必出此下策,把自己弄得臭哄哄的。白姐姐,我说话没有分寸,实在是你的话中漏洞太大了。”
  宣阳四义对齐圣姑一再打岔已极为不满,看在陈东岩的面子上才隐忍不发,这时听她言语中涉及白家的两个死人,白玉凤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变色,“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陈大侠!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我……”
  陈东岩急忙向齐圣姑使个眼色,道:“妹子,你也太不像话了!这里都是成名人物,哪有你说话的份?白夫人,小孩子说话没有分寸,你休要跟她一般见识,都看在我面上。不过呢,我心中也有一点疑惑:凭他对你家的恩惠,他就是真想要你家的什么宝贝,你们也不会不给他吧?何用得使下三滥的手段呢?再说,以刘清风的身手,真要到你家盗取什么东西,哪里会让人发现行迹?秦大哥你说是不是?”
  秦志龙道:“自然疑点是有的,我也曾多方设譬,总觉此事漏洞甚多,但偏偏又是白三妹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事,怎能不信?难道真有人假扮着刘清风的模样来盗书杀人又栽赃?”
  齐圣姑“咕”的一笑,又想插话,陈东岩以目示意,她才忍住。
  曾意道:“如果有人假冒,我们先不问假冒者是谁,刘清风心中无愧,为何约定要到宣阳镇来的却又不来呢?倘不是心中有鬼,名满天下的‘刘大侠’怎会食言?倘不是心中有鬼,‘刘大侠’嫉恶如仇,他的朋友遭人暗算,冤屈难伸,他怎会不问不闻?”
  伍天龙道:“不错!什么也不用多说了,案子是刘清风做下的,姓陈的,你自称跟凶手是好朋友,又要为他出头,你划下道儿来吧,不管是软的硬的,都由我们宣阳四义接着!你若是讲道理的,我们也不跟你多说,只烦你一件事,你给刘清风捎句话去:就说我们宣阳四义要向他讨还血债!他是一个人来也罢,七兄八弟一起来也罢,我们大不了一起死在他手里就是了!”
  陈东岩也不动气,笑道:“不错,我与刘清风确是好朋友!我信得过刘清风,刘清风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不管到哪里,我都是这一句话!我此刻不能多说什么,我既然揽上这事,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四位义气过人,若是信得过姓陈的,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不是我吓唬谁,四位虽然英武过人,但若是要想跟刘清风较量,恐怕还得再练十年八年!三年后的今日,咱们在此再会,那时姓陈的如不能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就送上脖子上的人头!”说罢双手一按桌面站起,转脸对齐圣姑说:“我们走!”
  宣阳四义面面相觑,心想:以陈东岩的身分,他既然夸下海口,把话说绝,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就都一起站起,将陈、齐两人送出大门,眼瞧着他们头也不回向南行去。伍天龙说:“大哥,姓陈的是刘清风一党,就这么放他走了?要不要追上去?”
  秦志龙苦笑着摇头不语。曾意喟道:“四弟,咱们留得下他么?你回去看看那张桌子就明白了。”
  伍天龙摸不着头脑,回到桌边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硬木桌面上印着清晰的四只手印,都是深达半寸,两只较大,两只较小,竟如木匠精心雕镂出来似的。陈东岩名家弟子,内功自非泛泛,那个伶牙俐齿的年轻姑娘也有这般厉害的内力,真是不可思议。
  陈东岩和齐圣姑穿镇而过,回过头来,看不见太白楼了,齐圣姑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陈……我还是叫你陈大哥吧!算是便宜了你。什么‘宣阳四义’?‘宣阳四虫’才差不多。要不是你再拦我,我真想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那条狐狸精我最看不入眼,一双桃花眼瞟来瞟去的!陈大哥,你不是给她迷住了吧?”
  陈东岩脸一红,斥道:“休要胡说八道!我与他们无怨无仇,何必多结冤家?那四人跟刘清风有点儿误会。我与刘大侠是好朋友,自该设法为他消谤弥祸。圣姑,你是七窍玲珑心,你看那白玉凤的话有几分可信?”
  齐圣姑道:“十分可信!”
  陈东岩愣了一下:“你胡说!”
  齐圣姑道:“我说错了么?我看你适才听得入迷的样子,心想,还自称是好朋友呢!人家把你的好朋友说成一堆臭狗屎,你毫不生气,不是对她信到十二分,何至于此?若是刘清风是我的朋友,有人红口白牙说他坏话,我早就大耳括子打过去了,怎能容她恶言诋毁!你老实说,你心中是不是已对刘清风起了疑心?”
  陈东岩哑然失笑,道:“岂有此理?我怎会疑心刘大哥?我只会怀疑你!你跟着我,又不告诉我你的来历,到底是何居心,着实可疑。适才你还叫我大哥,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妹子?”
  齐圣姑道:“我的来历到时候自会告诉你的,但不是此刻。总之我不会害你,你要记得,想伤你的是白玉凤,救你性命的才是我!”
  两人已走到镇外,道右是一片岗子,遍布着数十个坟头。有大有小,有的简陋,只是一个小土包,有的高大,坟前翁仲石兽,苍松翠柏。陈东岩心念一动,说声:“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举足走入坟地。
  齐圣姑道:“坟头有什么好看的?”话是这么说,人也跟了进去。
  陈东岩心想,白家是宣阳镇上的大户人家,所建坟墓必甚讲究。便不暇细看,径朝那东头显得最为高大的坟墓走去。走近一看,果然是白去疾和朱乐云的阴宅。皆是用青色方石垒砌,白石铺地,石缝中生出芊芊绿草。看那墓碑有一人来高,一块上镌“先考白公去疾之墓”,另一块是“先夫朱公乐云之墓”。绕着看了一周,也没什么异样。
  齐圣姑见他久久注视墓碑,便不耐烦地道:“你不识字是不是?里头埋的又不是你的先人!”
  陈东岩听她话语太过刺耳,心生怒气,沉着脸道:“你这姑娘怎么如此说话?你有爹娘没有?你是石板缝里蹦出来的?”
  齐圣姑吃了一惊,不解他因何发怒,眼圈一红,扁扁嘴想哭,又硬生生忍住,嚷道:“你知道我是没有爹娘疼爱的,你便欺负我!我……我……”终于忍不住,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陈东岩一愣,想不到这丫头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真是难缠。见她哭得伤心,不由稍感歉疚,慰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你既叫我大哥,我便可以管教你,你这人往后说话得有些分寸,总这般口没遮拦的胡乱伤人,于人于己都不好!”
  齐圣姑道:“我哪里说错啦?我口没遮拦,又没人教过我怎样说话才招人喜欢。我才说了一句,你便嘀哩嘟噜数落我一大堆!”
  陈东岩年纪大了她十岁,要论嘴上功夫,却差了不止一筹,只得甘拜下风,无言以对。两人出了坟地,重又踏上南行之路。
  齐圣姑言辞锋利,不肯让人,但在旅途之上,长行寂寞,有这么一个丫头说说谈谈,倒也不显冷清。是以在一路上,陈东岩少不了与她斗嘴抬杠。行到傍晚,到了一个小镇,投宿客栈。客栈老板见他俩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便问道:“两位,抱歉得很,小店只剩一间上房还没人住,不知……”
  齐圣姑把眼一瞪,怒道:“你开客栈的说没有客房,索性关门大吉!你当我付不出房钱还是存心不让我住?”掏出一锭银子,往柜上一丢,“当”的一下,几乎把柜台砸破。
  老板吓了一跳,心想:那来这等蛮横的丫头,莫非她老子是山大王?赔笑道:“客官息怒!小店是真的客满了,我们开客栈的,哪有空着客房不让客人住的道理,实在是今日不巧,在两位前头来了十三位客商。”
  齐圣姑道:“那有什么?你让他们让一让,腾出一间来给我就是了!”
  陈东岩想:后客让前客,是铁定的道理。终年在外,哪有许多讲究,道:“老板,你把那间上房给这位姑娘,我胡乱在哪里挤一挤就是了。”
  齐圣姑抢着说:“这可不行!他开客栈的不备客房开什么客栈?我今日非要他两间上房不可!”又伸手重重拍了下台子。那台子本就陈旧,她使力又大了点儿,“喀喇”塌了半边。
  这是齐圣姑不对了,陈东岩正要责备她,旁边一人笑道:“姑娘好大的脾气,我房里那张床又宽又大,姑娘若不嫌弃,与我睡一床如何?”话声轻佻,满带荡意。
  陈东岩转头一看,此人生得腰细膀阔,雪白一张国字脸,长眉凤目,耸鼻薄唇,身穿一件宝蓝丝光缎袍,正是适才聚在屋角那张大圆桌上喝酒那伙行商中的一个。
  这人话音方落,屋角那伙人便哄堂大笑。内中一个黄胖子笑道:“张七郎也太猴气了,那是个没开窍的雏儿,毛还没长齐呢!怎么经得起你那话儿?”
  陈东岩大怒,把脸一沉,正要发作。齐圣姑反手一掌,张七郎闪避不及,脸上正着,跌出去一丈,摔倒在地,半张脸肿胖,一时居然爬不起来。那伙行商都呆住了,好半天才省过神来,便有几人捋袖拔拳地冲过来,骂道:“奶奶的,好蛮的小蹄子,竟敢打人,不想活了!”
  陈东岩不等他们近身,劈空一掌,劲力到处,抢来的几人只觉胸闷气塞,立足不稳,一齐往后倒下,人叠人,人压人,跌成一堆。齐圣姑见了“咯咯咯”笑得透不过气来。
  那伙行商起先不过仗着人多势众,内中并无会武的人,待见识了陈东岩的功夫,心知是碰上了练家子,哪里还敢寻衅生事,扶起那个张七郎都低着脑袋往后头去了。
  老板情知今日之事非善言可了,连连作揖赔情,低声下气地说:“姑娘不要生气,客房有,有客房。小人这就去收拾。”
  陈东岩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倒底有没有空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老板道:“本来是真的没有了,如今是……不敢没有,小人把自己夫妻住的房间腾出来……”
  陈东岩伸手拦住:“那就不必了。客随主便,你既然已无空房,那就没有硬让你腾房的道理。你腾出来我也不住!否则,我不成了泼皮无赖一般的人?”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齐圣姑。这丫头毫不懂得世故之情,既与自己同行,就该教她立身处事的道理。须让她明白,一个武学之士,决不可以力欺人。
  齐圣姑聪明伶俐,见陈东岩话中别有意味,稍想一想,便知是说给自己听的,心中不悦,暗道:我全是为你,你不领情倒也罢了,还跟我摆大侠客的谱儿,拿言语刺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鼻中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他。
  老板唯唯称是,说道:“上房虽说没了,楼上角落里有个小房间,只朝西开一个窗,又是在灶间的上头,客官若是不怕热的话……”陈东岩忙道:“无妨,我不怕热。就是那一间好!”
  老板便命小伙计领客人到各自房中安顿下来。不久天全黑了,陈东岩与齐圣姑一同吃了晚饭,各自回房歇息。陈东岩满腹心事,睁着眼睛不住在脑中思索白玉凤的话。大话是说出去了,但这桩命案究竟从何入手,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齐圣姑来历不明,瞧她的言谈举止,不像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这小姑娘跟在身边,只会添乱,但自己话已出口,要带她去见刘清风,自也不能反悔……到此时能够静下来细细盘算,他才觉得自己将这两件事夹在一起,甚是不智,说不定还会引起刘清风的误会。但事已至此,别无善策,惟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好在陈东岩不是个一事上心便顾虑重重的人,想到后来,叹口气暗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见了刘清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我何必多费心思?将烦心的事悉数丢开,管自睡去。
  睡到中夜,忽听瓦上嗒一下轻响,似有狸猫踏瓦而行。陈东岩浪迹江湖,见多识广,屏息倾听一会,却再无声音。他顿时警觉起来,若是狸猫出行,足音虽轻,不会只响一下,瞧来竟是有高手夜行。
  一个小小的乡镇,怎会有夜行人出现?此事大为可疑。倒要看看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
  他轻轻下床,挨到西窗下,小心拨开窗子,伸手搭住屋檐,吸一口气,收腹翻上瓦背,只见一条黑影如飞般跃到中间大屋的屋顶,姿势曼妙,身轻如燕,轻功着实可观。看那身影,似乎是个女子。
  陈东岩心中浮起一个念头:难道是白玉凤?
  齐圣姑的房间正在那屋子的东头,陈东岩急忙悄悄跟过去。那黑影果然径奔东头,窜入齐圣姑的房中去了。
  陈东岩一惊,再顾不得暴露自己的行迹,飞快赶过去,一足踏上窗档,已解下腰中宝剑,一眼瞥见那黑衣人正用一把雪亮的小刀隔着纱帐向齐圣姑刺去。陈东岩一急,宝剑一指,剑头上射出一柄三寸长的小剑,后发而先至,“当”地一下正射中那小刀,将小刀击飞。那人甚是了得,小刀脱手之后,她不等小刀落地,足尖一挑,小刀立时飞向陈东岩面门。陈东岩提剑一挡,意欲将小刀拍落。岂知那人把手一招,小刀如同牵着一根线似的,回到她手中。
  这一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陈东岩看出,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一张脸白得毫无生气,平板无光,甚是冷峻。陈东岩不想惊动店中客人,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行刺?”
  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陈东岩一会,低声道:“小妖女呢?你把她藏哪去了?”她声音嘶哑,带着怒意。
  陈东岩愣了一愣,方始明白:齐圣姑不在床上,难怪毫无动静。
  听她口气,与齐圣姑之间结有仇隙。便说道:“我怎会知道!你到底是谁?在下武夷山陈东岩。”
  女子冷冷道:“你不用问我姓名,我与你无怨无仇,我只问小妖女去了哪里?哼!她逃得过今晚,逃不过明日!请你转告她,这一次我不会饶她了!”说罢跃出后窗走了。
  陈东岩本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这女子身法极快,顷刻间即去得远了,转念一想,就是追上她,她不肯说也是枉然。看来齐圣姑小小人儿,鬼花样甚多,她似乎事先知道对头要寻她算帐,先行躲起来,压根儿就没在自己房中睡觉。
  伫立屋中,等了片刻,仍不见齐圣姑回来,陈东岩怕被人发现,甚难解释,心想,还是回自己房中,到天亮再说。他跃上瓦背,回自己房去,仍从西窗进去。双足刚刚碰到地面,忽闻房内有极轻微的呼吸之声,不由一惊,正要拔剑,便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陈大哥,是我。”正是齐圣姑的声音。凝目看去,房顶梁上,齐圣姑便如狸猫般缩成一团。
  陈东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居然躲在这里,倒是叫人意想不到。这丫头的淘气,真是平生仅见。当下也不理她,只用鼻子哼了一声,管自脱鞋上床躺倒。
  齐圣姑小声道:“陈大哥,那恶人走了么?她怎么说?”
  “恶人自有恶人磨”,陈东岩忽想到这句老话,这丫头自己便是个恶人,反而将别人称作恶人,倒也算一桩奇事。决计吓她一下,道:“她不肯走,说要等你回去呢!她是什么人?她比你更恶吗?”
  齐圣姑一听“恶人”未走,躲在梁上不敢下地,说:“她自然比我恶上一万倍还不止……哎,你说我是恶人,我有什么恶了?我恶?又怎么救你性命?你绕着弯子骂我,真正是良心叫狗吃了!”
  陈东岩道:“喂!你一个姑娘家,躲在男人房中,还算什么呢?”
  齐圣姑道:“那有什么?反正那个恶人不走,我是不会走的。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谁也管不着!我又没碍着你!”
  陈东岩道:“这倒奇了!你跑到我的房中来,还说没碍着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一个姑娘,应懂得自重自爱,若是叫人看见,问你一句:喂,你怎么跑到人家男人的房里去了?你怎么回答?”
  齐圣姑满不在乎地道:“很好回答呀!我就说:这个男人是正人君子,是天下闻名的大侠客。我被恶人追杀,不托庇于陈大侠,又到哪里去?”
  她一连两个“大侠”一叫,陈东岩心就软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好啦!你也不用给我灌米汤了。下来吧,那女子已经走了!”
  齐圣姑一跃而下,笑道:“你也这么坏!叫我担了半天心事。”走向房门正要出去,忽又站住,“你可不要骗我哦!她倒底走没走?”
  陈东岩笑道:“你也有怕的人,这倒是大大的叫人料想不到。她没能找到你,自然是走了,但留下一句话要我转告给你……”
  “什么话?”
  “你先说个明白,你究竟是哪一派的弟子?她又是谁?为何要跟你过不去?你若不说,我也没有定要告诉你的道理!”
  齐圣姑转动着眸子想了一会,冷哼一声,道:“你要跟我讲斤头?好啊!我今日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大名鼎鼎的陈大侠只是徒具虚名,口中豪气冲天,骨子里实是个胆小鬼!欺软怕硬,见人家武功比他高,就怕得躲在被窝里做缩头乌龟!”
  陈东岩不受她激,笑道:“我陈东岩人品如何,世人自有公论,你爱说白道黑那也由你。你不想知道她的话,只管请便,我可是要睡觉了。”当即转身朝里。
  齐圣姑大怒,冲过去举手朝他屁股打了下去。陈东岩听得身后有异,快速向里滚进。这一掌便没打着。急起身时,齐圣姑又一拳打来,他赶紧往上一抓,扣住她的手腕。齐圣姑一挣没能挣脱,心中一酸,眼泪哗哗流下来了,哭道:“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呜呜……”
  陈东岩怕为隔壁房中客人发觉,顿时慌了神:“别哭,别哭了,我的姑奶奶!我告诉你还不成么?那女子说:你躲得过今晚,躲不过明日,她决不饶你。就是这话,别的都没说,跟你一样,守口如瓶,神神秘秘的,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齐圣姑道:“本来……本来就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有什么可奇怪的?她是我的师姐。”
  “是你师姐?这……真是不可思议!她像跟你有深仇大恨,非要杀了你才甘心呢!你们师姐妹怎会弄成这样?”陈东岩回想起那个女子飞刀出手后又能自行收回的功夫,与齐圣姑袖中飞线夺刀的手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师出同门。
  “这……师姐妹反目成仇,又有何奇?大哥,你要帮我!你若不帮我,我就死在她手里了!”她忽又变成个娇惯了的小妹妹,拉着陈东岩的手摇着撒娇。
  陈东岩自然知道,她别有隐情不肯透露,望着她脸上那副小鸟依人似的神情,心肠一软,正要答允,猛省起自己这两日因了逞强好胜,身上已揽上一件十分棘手的事,这丫头人小鬼大,休要糊里糊涂着了她道儿,传到江湖上去,被人说:陈东岩自命不凡,却被一个小女孩弄得团团转,可笑!那就丢了大人了。如此一想,心下踌躇,便答应不出。
  “你不肯帮我?要眼睁睁地看我被她杀死?”
  陈东岩说:“你要我帮你,但什么也不肯跟我说。我如何帮法?谁知过错是不是在你这一方呢?”
  “好!好!我从不求人,今日是头一遭,我再不会求你了!”她气嘟嘟地一摔手,转身走了出去。
  陈东岩当她过一会自会转来,也不去理她。岂知这回猜错了,齐圣姑一去不回头。他等了许久,想去寻她说话,又怕吃她冲撞,一直到天亮,也没合眼,便起床洗了脸,下楼来吃早点。
  叫了几样馒头、包子、面条,左等右等,仍不见齐圣姑出来。猜她半夜折腾,此刻还在睡回笼觉,便顾自己吃了,唤过伙计,吩咐他去叫醒齐圣姑。
  伙计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啊呀!客官,难道你还不知道?那位姑娘天未亮就走啦!她能不告诉你?”
  陈东岩一惊:“她走啦?真是胡闹!她往哪个方向走的?”
  伙计道:“这倒奇了!你两位一起来住店,那姑娘却先走了。我也问过她,她立时变了脸色,恶狠狠一脸的杀气,像要将我吞下去似的。客官,你们别是闹别扭了吧?这也难怪,瞒了家人……”他也将齐陈二人当作一对私奔出逃的男女。
  陈东岩一把揪住他领口:“快说!她往哪里走的?”
  伙计这才怕了:“她……她是……往南去的……”
  陈东岩松开手,丢块碎银在桌上,大步奔出客栈。心想:她师姐说过不饶她,必是在前路等她自投罗网。齐圣姑这人虽然古怪,毕竟向我软言求恳过,若是当真伤在旁人之手,我心何安?他心中又悔又急,加快步子朝南边疾追下去。
  一气赶出十里路,只见前头是个三岔路口,路口有个石亭子。亭中空无一人,石桌上有一粉红色的手绢,四角用小石子压住。陈东岩拿起一看,正是齐圣姑之物,还带一股淡淡的幽香。
  前面两条岔路,她究竟是从哪条路去,却是半点摸不着头脑。他牵挂着齐圣姑的生死安危,纵身跃上石亭顶上,东张张,西望望,一时不知该向哪条路追下去。
  正在犹豫难决、心急如焚之际,忽听脑后有飞物袭来。他急转过身子,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已飞到眼前。他伸手一抄,将那物接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松果。随即就听到齐圣姑的笑声。亭旁大松树上,齐圣姑坐在一根横枝上,两只脚悠悠荡荡,正笑盈盈地望着陈东岩。
  为她担了半天的心事,她却是耍猴似地耍弄了自己,陈东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阴了脸,不睬她,跳下地就往右边那条路走去。
  齐圣姑见他是真地生气了,连忙跳下地来跟了上去,道:“大哥你别生气,是小妹的错。小妹给你赔礼还不成么?我晓得大哥对我好,是真心疼我的。我从此后再不淘气了。”
  陈东岩收住步子,道:“你也有认错的时候?你真把我急死了!早知你如此,我根本不用管你的死活。我看定是你不好,得罪了你的师姐。我告诉你,如果一会你碰到你的师姐,好好向她认个错,跟了她回家去!”
  齐圣姑道:“这……大哥,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去见刘清风,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你向来言出如山,从不反悔……”
  陈东岩道:“不错,我这人一向重言诺,说到做到,但对你却用不着这一套。我今日就是要反悔,就是要食言。我看你一身邪气,必非名门正派弟子。对付你这种人,不用讲信义,讲了你也不懂。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你再不要跟着我!”
  齐圣姑见他语气决绝,脸上板得铁硬,不由鼻根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咬牙忍住,深深吸口气,道:“大哥,这话可是你说的,好!好!连你也嫌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死了算了!”.从靴统里取出一把雪亮的短刀,眼泪汪汪地看着陈东岩,“大哥,我死以后,烦你就地挖个坑将我埋了,别让我暴尸荒野。”
  陈东岩知她惯会做作,只微微冷笑,不发一言。
  齐圣姑一咬牙,圆睁双眼,提起刀来就往自己胸口刺入。
  陈东岩不信她真会用刀自杀,是以一直垂手不拦,眼见她刀至胸口竟不停留,不由大吃一惊,急抬手抓她手臂,却已晚了一瞬,那刀透衣而入,深达半寸,鲜血立时渗出衣衫,身子摇摇欲倒。他急忙扶住。
  齐圣姑惨然笑道:“大哥,这样你开……心……吧?”
  陈东岩万万想不到她真会这般行事,脑中乱作一团,抱着她大叫:“圣姑!圣姑!你怎能因一句玩话伤害自己?你太不该了!”齐圣姑摇摇头,已说不出话来。
  陈东岩轻轻将她放倒地上,小心起出刀尖。她伤口中鲜血狂喷,大叫一声,昏了过去。陈东岩慌不迭地点了她胸口几处穴道,又取出金创药给她敷上。幸亏适才她刀刺己胸时,他伸手拉了一把,使其刀尖略偏,不曾伤及心脏,看来还有一线活命之望。陈东岩脱下外衣,把她裹了起来,抱在怀中,急急从原路返回小镇。
  客栈的伙计和老板亲见他俩出门时好端端的,回来却一个脸色铁青,像要杀人的凶徒,另一个气息奄奄,命若游丝,想不通是何道理,却又不敢问询,只是你看我,我看你,满肚子的疑虑。
  陈东岩将齐圣姑抱入房内的床上。她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脉搏细弱,呼吸短促,仍在昏迷之中。陈东岩心下十分忧虑,这姑娘若是不治,可说是害在自己手里,说什么也得救活她。陈暗运内力,将真气输入她体内。渐渐的,齐圣姑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睁开眼来,嘴唇翕动,似要说话,声音却十分低微。陈东岩将耳朵贴在她唇边,才能听见:“大……哥……我……还没……死……吗?我……不……想死了……我听……你的……话……你不要……丢开……我……”两粒大大的泪珠子流了出来。
  陈东岩十分后悔,安慰她道:“我本是骗骗你的。我已答应了你,要带你去见刘大侠的,决不会丢下你不管。你的性子也太刚烈了!你不要说话,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然后我们一起到江南温州去。”
  齐圣姑听了脸上露出笑意,好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闭上双眼。
  这一来陈东岩寸步不敢离开,一日三餐都让伙计送到房中来,又开了药方,取出银子,命伙计抓药。他最担心的是齐圣姑的师姐再来纠缠寻衅,自己要照顾一个重伤员,那就难以分身应付。
  果然,到得这日夜间,刚给齐圣姑服了伤药,便听得瓦背上有极轻的足音。陈东岩暗暗叫苦,心想:真不知她们姐妹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个已经伤成这样了,另一个还不肯放过她。既已来了,躲避终非善策,只有见机行事,最好能化解两人间的过节。
  于是,他索性将门窗全部打开,拖过一张椅子对门口坐下,向外说道:“屋顶那位姑娘,请进来叙话,你师妹也在这里!”回头向齐圣姑使个眼色,意示她不要乱动,一切都听从安排。
  嗒的一响,那女子已出现在门口,依然一身黑衣,面容僵硬,似乎是从坟墓里刚刚爬出来,惟有一双眼珠子湛然有光,冷冷地瞧着陈东岩。
  陈东岩被她看得发毛,此女武功不弱,与自己无怨无仇,一旦动手,己方有许多顾忌,既不能让她伤着齐圣姑,又不拟对她狠下杀着,要面面俱到,确是一个难题。他陡然觉得肩头如压上一副千斤重担,饶是久经厮杀,在这一瞬间里,也不由心头怦怦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浮出笑容,站起来说道:“姑娘有事请进来吧,你师妹受了点儿伤,性命虽然保住了,暂时还不能起床行礼,还请原谅。”伸手将她让了进门,心想:我已把话说白了,礼数也尽到了,你总不能乱来。
  那女子向陈东岩点点头,又对床上的齐圣姑说:“好哇,你又在自己身上弄了个血口子?这可是第三回了,好好一个姑娘,老是拿刀往自己身上割,弄得左一个疤,右一个疤,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你别装死了,起来吧!跟我回去!”
  齐圣姑笑着摇摇头,道:“师姐,这回……我是……真的起……不来了……你还看不出来么?若不是……陈大哥救我……我已经……死了。咳,咳……”
  师姐用鼻子哼一声,冷笑道:“你运气实在不坏,当着外人在,我也不来难为你,咱们的旧帐可以放一放,待日后再算。你先把那件东西还给我!”
  齐圣姑道:“师姐,……你可冤枉我了……我没有拿你的东西呀……咳,咳,陈大哥,你是……知道的……”陈东岩听到这里,约略有点明白了,必是齐圣姑拿了她师姐什么心爱的东西逃出来。以她那种刁钻古怪的性情,拿人东西不还,自是毫不足奇。便道:“齐姑娘,你拿了令师姐什么东西,还是快快给了她,不要再淘气了!”他是好意,齐圣姑性情惫赖,她师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否则怎会跟踪而至,丝毫不念同门之谊。当务之急,是尽量以和为上,所以他开口劝齐圣姑息事宁人。
  齐圣姑脸色一变,气急地道:“大哥!你……你又冤枉我……”跟着便是一阵猛咳。陈东岩怕她迸裂伤口,急趋上前给她捶背,责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气。快快躺下!”回过头来,“姑娘尊姓?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齐圣姑道:“大哥,她……姓罗,叫罗秀姑……”
  罗秀姑道:“圣姑,你真是找了个好靠山!‘大哥、大哥’叫得好亲热呀!你一有了‘大哥’,骨头轻得叫人肉麻,也不怕羞!姓陈的,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我是她师姐,你是她的‘大哥’,还有什么要瞒着她的?”
  陈东岩听她语涉讥讽,心中有气,便道:“罗姑娘,你与令师妹有什么过节,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原非该我过问,我也无意过问。只是齐姑娘今日之负伤,陈某难辞其咎,她伤未痊愈之前,陈某有护理之责,不会让谁动她一根毫毛!要请罗姑娘鉴谅。”
  罗秀姑眼中倏地射出两道刺人的寒光,刀子似地盯着陈东岩,良久,方缓缓地道:“我若是定要动她呢?”
  陈东岩朗声道:“那就是逼得我要无礼了,罗姑娘若是不信,只管划下道儿来,陈某奉陪便是!”
  罗秀姑哼了一声,道:“我未必会输给你——武夷山白尘子的功夫还算不上天下第一吧!”
  陈东岩道:“那第一还是第末,陈某不敢夸口。胜负之数要到决出生死方能判明,总之,陈某一定尽力,决不叫罗姑娘失望就是了!”
  罗秀姑冷笑道:“好一副侠义心肠!”又狠狠瞪了齐圣姑一眼,转过身子,走出门去。
  陈东岩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齐圣姑床前,道:“你师姐也并不如何不讲道理嘛!圣姑,你究竟拿了她什么宝贝?”
  齐圣姑噘起嘴道:“她讲道理,我就不讲道理?”
  陈东岩道:“你不要乱扯,我问你:你究竟拿了她什么东西?她是你的师姐,你把东西还了给她,再赔个礼,姐妹俩便能和好如初……”齐圣姑拿手指塞住耳朵,转身朝里不理他。陈东岩无奈,只得叹了口气,心想,等她伤好了,得赶紧与她分道扬镳。这丫头任性胡为,不可理喻,真正叫人头疼。
  在客栈里住了十多天,齐圣姑的伤渐渐好转,已能下地走动。陈东岩掐指一算,已误了给刘清风母亲祝寿的日子,心中自是十分懊恼。有心想不告而别,以免再跟齐圣姑纠缠不清,偏生齐圣姑十分乖觉,整天“大哥”、“大哥”叫得特别亲热,也不再跟他斗气,但每当陈东岩问她师承及与罗秀姑结怨之事,她便顾而言他,不肯泄露一字。武林中人讳言师门秘奥,那也在在皆有,不算稀奇。
  这一天上午,齐圣姑到镇上去逛了一圈,重伤初愈,脸色仍是雪白,走了一程,便感气喘,由陈东岩扶她回来。齐圣姑道:“大哥,真是对你不起,都是我不好,累得你为我耽误了许多正事,你心里怨我不怨?”
  陈东岩是风流潇洒的青年剑客,成名以来,一个人无牵无挂,天涯海角四处飘游,交朋结友,随心所欲,真还从未在一处地方呆得这么久过。每日里为齐圣姑侍汤奉药,婆婆妈妈的尽干些琐屑小事,要说不感腻味那是假的,若是直道己意,又怕齐圣姑难过,因此一时答不上来。
  齐圣姑察言观色的本领本属一流,把陈东岩脸上的神情瞧在眼里,岂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便幽幽叹了口气,道:“大哥,我可不能再拖累你了。你是不耐烦了,我晓得的,你什么也不用说,自己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要再管我了。我能照顾自己的。只要我不死,日后总有机会报答你的。”话中已带有一丝哭音。
  一个小小姑娘,忽而说出懂事的话来,一副大人的口气,其实是心中极怕他丢开她不管,而偏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宽他的心。陈东岩心肠一热,赶紧安慰她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齐圣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丢下我的,但我总不好意思老是拖住你。你若想走,我也不会怪你,只是望你事先跟我说一声,不要一个人悄悄走掉。我是从心底里将你当作我的大哥哥看待的。”
  话是极其动情,神色也是极其的恳切,陈东岩与她相处日久,虽总是看不惯她身上那股子肆无忌惮、刁蛮无理的邪气,但当她俏笑软语、乖巧伶俐时,却觉得有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小妹妹相伴,也是十分新鲜有味。因此,他笑道:“我也是将你当作小妹妹看待的,只要你听话,不再淘气,更不要动辄寻死觅活吓唬人,我怎会让你受委屈?何况你还救过我的命呢!是不是呀?”这是取笑她从前常以“救命恩人”自居。齐圣姑听了这番话,宽心大放,立时喜动颜色,嘿嘿地笑了,说:“大哥既然这般爱惜小妹,小妹也要给大哥争气。大哥,我有一个主意,这个地方我也住腻了,我们明日就走!”
  陈东岩说:“你还没全好,此去江南温州有数千里之遥,总不成我背你去。”
  齐圣姑笑道:“谁说要你背了?我方才在镇上看见有马车,你去雇一辆来,我们两个不就可以动身啦!”
  陈东岩道:“坐车颠簸,我是想过的,怕你经不起!”
  齐圣姑道:“我有那么娇气么?大哥太把我看扁了!快去雇车!现在就走!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她是急性子,想到“走”字,便立时要走。陈东岩也急着要去会见刘清风查明事实真相,当下一笑出门,在街上找了一架马车,也不等到第二天,即时结清帐务,将齐圣姑扶上马车,向南行去。
  时当仲秋,田野里满目金黄,西边山上,果红叶绿,煞是悦目。太阳虽还有几分力道,但迎面来风却已凉爽,坐在车中,看车夫悠悠摇荡鞭子,马儿喷着响鼻,车旁田畴、林木、茅屋、吃草的牛羊一晃而过。天上碧空深远,白云舒卷,远山犹如墨染,起伏在迷蒙的云气里,恍若一幅图画。齐圣姑在屋里闷得久了,负伤之后是头一回置身于天地之间,心中喜乐,兴致也分外的高,一路上指点沿途景物,小嘴说个不停,便是车前掠过一只飞鸟,也会引起她一串响亮的笑声。倒是陈东岩怕她受风伤势反复,硬将车帷放下。
  两人晓行夜宿,秋日晴朗,道路干燥,四日后即渡过长江。到了江南,但见到处小桥流水,沟渠纵横,秀竹垂柳,景物与江北不同。道路也不似北地那般一马平川,马车便行得慢了。幸得齐圣姑已大体康复,待到了海口,便打发马车回去,两人搭上南去的一艘海船,扬帆南行。
  头几日,齐圣姑不惯乘船,稍遇风浪,便头晕目眩,躲进舱内蒙头大睡,渐渐地习惯了船上的日子,一俟风平浪静,船身摇晃得不厉害,也敢上甲板来观赏海上飞鸥,帮水手扳舵摇橹戏耍。
  船在海上行了七八日,终于到了欧江入海口,循江上行,不消半日,便靠上温州城码头。两人弃船登岸,先投客店住下——刘清风家在乡下,打算次日再去刘家拜访。
  陈东岩与刘清风相识多年,但还是头一回来刘家,心想人家老母在堂,空着双手去拜谒不好,次日先到街上采办了四色水礼,又向一位在家门口端着茶壶喝茶的老者问明路径,出南门,踏着田间小路,向南斗村走去。

相关热词搜索:霹雳手

下一章:第五章 强敌陡至

上一章:第三章 长空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