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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英雄好汉
2025-04-12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包大先生先一步来到宣阳镇,这倒出乎刘清风的意料。他见秦志龙等三人言语支吾,已猜到他们暗中或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但仗着艺高胆大,也没将这三人放在心上,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他们耍什么花招,凭着自己一身武功,冲杀出去毫不费力。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从白玉凤口中挖出事实的真相,因此尽量善言相对,不与他们破脸。在刘清风想来,秦志龙等人至多是听信了白玉凤的谗言,只要能与白玉凤面对面对质,谎言不攻而破,自己更不必多结仇家,哪想得到他们早已与包大先生勾上了手,是存心安排陷阱等着自己往里跳。他明知外头敌人众多,但包大先生既在集英庄上奈何自己不得,今日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刘清风五指连弹,点了两仆的穴道,足下轻轻一点,人就掠出亭外,对齐圣姑说道:“你跟着我往外冲!”双臂一振,飞身上了石亭的顶端,俟齐圣姑跟着跃上后,拉着她纵身跃上高墙。
  两人站在墙头向外一看,果见包大先生与苏同、唐诏并肩骑在马上,另有两僧,是少林派的无丰、无仍和尚。在他们身后,还有许多江湖豪侠,其中有的陌生,有的面熟。秦志龙、曾意、伍天龙率领几十个喽罗张弓搭箭对准他俩。但仍不见白玉凤的人影。
  包大先生便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刘清风,我早就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你偏偏不信。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刘清风还不及答话,身后忽喇喇声音响起,转头一看,一道火光裹着浓烟腾起,秦志龙等人怕他从后院逃脱,居然放火烧屋,先行封住了他的退路。
  刘清风见状,心知他们这番已作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大声道:“包大先生,你也未免高估自己了。昔日你暗算不成,今日也一样不能得逞!”
  包大先生又哈哈大笑,忽地脸色一沉,回头喝道:“好!把那两个人带上来给他瞧瞧!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人丛往两边一分,让出一条路来,只见方进同领着一伙人,簇拥着两个铁链缠身的人来到墙下。齐圣姑:“啊呀!”惊叫起来。刘清风也心神大乱,墙下被缚的两人,一个是陈东岩,另一个是刘百花,两人俱是容色憔悴,衣衫零乱,显然已经受过不少折磨。
  刘清风大骂:“姓包的,你好不要脸!”
  包大先生笑道:“刘清风,这两个人可不是我抓的,我也不敢贪天之功。他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宣阳来向宣阳四义寻衅生事,那是自讨苦吃,却能怪得了谁呢?认虎作伥,助纣为虐,这便是下场!”
  陈东岩骂道:“狗屁四义,四条狗也不如!你们只会在酒菜中下迷药,弄些鬼域伎俩。有种的放开我,咱们真刀明枪斗斗看!”原来他带着刘百花赶到宣阳来找白玉凤,被白玉凤施展如簧巧舌,骗得晕头转向,双双中了迷药晕倒,让宣阳四义不费吹灰之力拿住。而包大先生已算到刘清风必会来到宣阳,因此又邀到少林寺的无丰、无仍和尚等人作帮手,等着刘清风自投罗网。
  眼前的这个形势,陈东岩和刘百花落入敌手,包大先生又纠集.这许多好手列阵墙下,身后的房屋都已燃烧,火光冲天,热浪炙人。底下众弓手若是乱箭齐发,刘清风和齐圣姑无法闪避,势必成了活靶子。包大先生胸有胜算,得意洋洋,顾盼自雄,与身边的王山、苏同、唐诏、无丰、无仍说道:“老夫一生替天行道,手底不知诛杀过多少罪恶累累的歹徒,但所费精力,都比不上这次捉拿刘清风为多。眼见大奸待诛,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也可告慰无辜丧生的方直民、习良、史伯雄等诸位朋友,使死者在九泉之下得能心安。”
  无丰道:“阿弥陀佛!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因果报应,自来分毫不爽。这位刘施主所造恶孽实在太多,该有今日的恶报。但念他昔日也曾为侠义道出过微力,贫僧想为他讨个情,允他自尽,给他一个全尸。包大先生以为如何?”
  两人一吹一唱,似乎已将刘清风看作一个死人。
  刘清风胸中怒气勃发,朗声叫道:“包大先生,刘某今日中你诡计,你要取我人头,只管来取便了!好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陈东岩与我妹子都放开,刘某人由你杀剐!”转头向齐圣姑看去,见她神色惊慌,不知所措,便安慰她道:“圣姑,你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包大先生道:“好!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才像刘清风说的话。刘清风,你自点身上穴道,乖乖下来,我自然放了这两人!倘若你还想做什么手脚,方公子,你晓得该如何办!”
  方进同笑道:“包大先生只管放心,刘清风若是不老实,这两个人的脑袋就会掉下地来!”他努一努嘴,架住刘百花与陈东岩的打手们就抽出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俩的后颈上。
  刘百花吓得呜呜哭出声来。陈东岩大声道:“刘大哥,你别管我……”一言未了,忍不住扭头去看刘百花,自己的生死固不足道,但这如花似玉的少女若转眼即成死人,岂不太可怜了!因此他底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刘清风心神激荡,大声说道:“好兄弟,一生一死,乃见交情,刘清风不枉交了你这么个有情有义的好朋友!”齐圣姑急伸手拉他,却慢了一步,刘清风飘身下地,回过手臂,耳边只听“哥哥!你不要……”的叫声,他心中一酸,咬紧牙关,自点了身上三处大穴。
  包大先生谅他不敢弄什么玄虚,手一挥,秦志龙手下的喽罗们一拥而上,将刘清风按住。齐圣姑也跟着跳了下来。众罗喽未得命令,只将她团团围住。
  刘清风昂头叫道:“包大先生,你快快放开他们三人!”
  包大先生哈哈大笑,摆一摆手,围住齐圣姑的打手们退开几步。但方进同等人并无释放刘百花和陈东岩之意。包大先生向苏同看去。苏同轻咳了一声,说道:“刘清风,你妹子与陈东岩两个伤了少林派的王山王大公子,现有少林寺两位高僧在此,放与不放,我们无权置喙,自当由两位高僧定夺!”
  刘清风大怒,骂道:“你们……”
  无丰双手合掌,说道:“洛阳王公子系本派俗家弟子,不幸为陈东岩、刘百花二所伤,险些成为残废。小僧与无仍师弟奉方丈之命,捉拿陈东岩与刘百花,这两位须由小僧押解回寺,听凭方丈大师的发落!”
  刘清风并不知妹子与陈东岩两个曾与包大先生等人事先已恶斗过一场,并且伤了王山。听得此话,大叫道:“无丰和尚!你是少林寺的僧侣,怎可恶言毁谤凭空捏造?洛阳王公子武功了得,与陈东岩只在伯仲之间,舍妹不会武功,他二人怎么伤得了王山?你们处心积虑要谋害我刘清风,刘某一条性命已交了给你们。你们不肯放过我的家人朋友,究竟是何居心?”
  无丰道:“刘居士稍安勿躁!出家人不打诳语。王山系何人所伤,你不妨问一问令妹。”
  刘清风转眼向妹妹看去。刘百花泣道:“哥哥,实在是他们先向我们寻衅生事,要想伤害我们。我们迫不得已之下……”
  话到此处,刘清风已经明白,无丰所言之事仍是有的。但见王山好端端地站在一旁,神完气足,一脸得意,他可不知王山只是臂骨脱臼,上好关节休养数日即已痊愈;更不知妹子早就偷偷学了一身武功。包大先生大声道:“刘清风,你惯会胡说八道谎言惑众!你明明杀了这么多白道英雄,却一味抵赖不认,你妹子明明会得武功,你却说她不会!你死到临头了,还想巧言矫饰,将自己的罪恶推得一干二净,哼哼,可惜没人再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了!”他向方进同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刷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大步走到刘清风面前,双眼怒突,厉声喝道:“刘清风!今日我要为屈死的先父报仇雪恨!”挺刀便向刘清风刺去。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且慢!”方进同一愣。众豪循声看去,说话的是齐圣姑。齐圣姑说道:“各位大英雄大侠客,这刘清风到底犯了什么大罪?”
  包大先生道:“刘清风的罪恶天下无人不知!他杀害史伯雄、习良、方直民,杀人抵命,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齐圣姑道:“你说他杀了人,可有证据?他为何杀人?”转向少林寺的无丰和无仍和尚:“两位大师是少林高僧,小女子有一事请教!”
  无丰道:“高僧二字不敢当,女施主想说什么?”
  齐圣姑道:“适才包大先生说刘清风所犯罪恶无人不知,我也算一个人吧?我就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大罪?”
  无丰道:“女施主没听明白么?江湖上许多人都说史伯雄、习良和方直民之死,乃是刘清风所为。唉!杀孽太重了!”
  齐圣姑道:“哦!他杀了这许多大英雄啊?却不知他为何要杀史、习、方三位呢?高僧定然能为我分说。”
  无丰怔了一下:“这个……”他也不知,只好向包大先生看去。齐圣姑却不容他闪避,紧逼一句:“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是不知他因何杀人,对吧?”
  无丰只得点了点头:“正是,贫僧不知其详。”齐圣姑说道:“既然连少林高僧也不知刘清风为何杀人,包大先生却硬说天下无人不知,这未免也太武断了。我听说刘清风在武林中也是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适才大师还说他曾为武林做过一些善事,我就不明白,怎么他一下子就变成嗜杀之徒,难道是拿杀人当玩儿?这不太说得通吧?大师你说是不是?”
  无丰一时答不上来,只好默不作声,脸上的神色已现出尴尬。
  包大先生喝道:“兀那小丫头,你冒充峨嵋弟子,败坏峨嵋派的声誉,我见你年幼无知不来怪罪于你,你休要不知好歹!”
  齐圣姑冷笑一声:“包大先生莫非想要杀我立威不成?有少林高僧在此,我就不信你敢胡乱杀人,两位高僧也不会容你胡乱杀人!大师,你说是不是?”
  无丰更显尴尬,说是固然不好,说不是更为不妥。齐圣姑仍是不放过他,走过去拉着他的僧袍问:“大师,你说是不是?”
  无丰被逼得没法,只好轻声说:“是,胡乱杀人自然不该。”
  包大先生大为不悦,斜了无丰一眼,大声道:“方公子,你要报父仇就快快动手,我就不信谁敢袒护刘清风这恶贼!”
  方进同应了一声,再度举刀,忽然身边风声簌然,跟着手上一麻,短刀已被无仍抢去。他愕然大惊。无仍道:“我师兄说过不许胡乱杀人,他说的话不算数么?”转向包大先生道:“包大先生,刘清风并未认罪,我等也不明他因何杀人,此事该先说个明白,否则不明不白地一刀杀了,我们师兄弟回到寺中,又如何向方丈大师交代?”他个子矮小,嗓门极大,声若洪钟,全场人人听得一清二楚。
  包大先生心中好悔,本来他拉上少林两个和尚,既想借助他们的武功,又想借重少林寺的威名,哪知一言不慎,惹恼了无仍这个莽和尚,当众责问自己,倒像是自己公报私仇,心中有什么鬼胎似的。无丰、无仍两个和尚倒不足道,可少林寺却万万得罪不起,他只好强自压住心里的不满,说道:“刘清风杀害朋友,自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缘故。这厮早年犯下极大罪恶,世间所知者惟史、习、方三位。他怕丑事败露,是以杀人灭口,以图逃脱惩罚。若不是方直民临终前吐露真情,我们也不知其详。”
  刘清风说道:“包大先生,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某人一生清白,你想要杀我,其实不必捏造事实,危言耸听。刘某瞎了眼睛,将你当作正人君子,今日死在你手中……”齐圣姑大声喝道:“刘清风,此刻没有让你说话,你给我闭上嘴巴!”又对无丰、无仍二僧道:“两位大师,刘清风既然以前就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但他此刻还是不服气,以小女子之见,包大先生应当将其所有罪行昭示于众,好教他心服口服,甘愿就死!”
  无仍道:“小姑娘这句话说得不错。包大先生,你快说吧!”
  包大先生道:“此事关乎武林中一位女子的名节,不宜当众宣示。刘清风的罪恶实在令人发指……”
  无仍眉头一皱:“包大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女子的名节’再重,也不能重过一个人的性命啊。人命关天的大事,怎可草草了之?”无仍从小在寺中出家为僧,不通世务,对“女子的名节”也不太弄得清楚,齐圣姑看上去年纪幼小,天真烂漫,言语中又对他两位“高僧”极是尊敬,因此不知不觉地帮着她说话。包大先生在武林中地位崇高,被无仍当众责问,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哼了一声,一张脸拉得老长。
  无丰要比师弟圆滑,忙说道:“师弟,包大先生望重武林,一向公正贤明,是非善恶最分得清,我们的方丈师叔也好生敬重。包大先生,刘清风此刻已束手就擒,谅他也飞不上天去。方公子要报仇似也不必忙在一刻。此处确有不少英雄尚不知刘清风早年的罪恶,包大先生若是知道,就说给大伙儿听听,既可叫刘清风心服口服,也可让世人知道行恶者必无善报,人人都该去恶存善,常怀慈悲之心,活在世上要多种善果。包大先生若是觉得碍口难言,咱们先将刘清风拘押起来。包大先生以为如何?”
  包大先生被两个少林和尚一挤兑,待要不允,又怕得罪不起少林寺,待要点头答应,实不甘心,眉头一皱,有了计较,说道:“两位大师的吩咐,包某岂敢不遵?只不知苦主是怎么一个主意?倘若苦主也无异议,包某自当遵命!”眼睛向方进同与秦志龙等人看去。
  方进同脸上显出愤激的神色,忿忿道:“刘清风杀我先父,证据确凿,包大先生为江湖主持公道,便该让小的报仇雪恨!”
  齐圣姑讥讽道:“什么证据确凿?你说是他杀了你爹,他说并无此事。倘说你随口胡说也可算个人证。我说你杀了九十九口良民,我岂不也可算是个人证了?方公子,我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三岁小孩子?”
  方进同气得眼中冒火,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存心捣乱的小姑娘。齐圣姑躲在无仍和尚的身后,向他挤眉弄眼地做怪相。她的话甚是有力,众豪中不少人微微点头,更有一人叫道:“包大先生,倘若方公子此刻拿不出能叫刘清风无可否认的证据,无丰大师的话也说得不错!”
  秦志龙轻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各位英雄,在下是秦志龙,与曾意、伍天龙、白玉凤等四人结为同生共死的兄妹。在下是已经一大把年纪了,与刘清风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仇恨。在下敢当着众位大侠的面说一句,这刘清风早年杀害宣阳镇白去疾、朱乐云翁婿两人的事,确实是有的。刘清风便是怕这事败露,故杀害了方公子的先人和史伯雄、习良三位英雄。”
  他一开口,场上情势又变。宣阳四义在江湖上并无什么名声,有不少人悄悄打听这宣阳四义的来历。也有人看他头发花白,脸上又是极恳挚的神情,谅来不致会谎言欺众。更有人心想:刘清风杀·害白朱二人,其由何为?方、史、习三人又怎会知道他曾滥杀无辜?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一人大声问道:“那位秦老兄,你何不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当着大伙的面说个清楚?刘清风杀姓白与姓朱的,你可是在一旁看见?”
  这人中气充沛,声音甚响,压倒了全场的嘈杂之声。众豪听他说得在理,也都静了下来,把目光一齐对准了秦志龙。秦志龙知道这事说出来,要费一番口舌,自己口才欠佳,便以目向曾意示意。曾意说道:“唉,这事说来话长了!”
  齐圣姑接口道:“曾老二,越长越好,只要你说得有趣,大伙不怕你罗嗦。”
  曾意向齐圣姑斜了一眼,心想:这丫头成了刘清风的死党,无仍那贼秃似乎又护着她,她老是打岔,倒是一件麻烦的事。便说道:“在下方才说过,此事说来话长,中间有许多曲折,倘有人一味打岔,别的倒没什么,就怕各位听不明白!”
  包大先生向齐圣姑瞪眼说道:“曾二爷只管说!我看谁敢横加捣乱?”
  齐圣姑却不怕他的威胁,与他正眼对视,说道:“包大先生,少林高僧在此,他们才不会容你一手遮天呢!”
  无丰拉一拉无仍:“师弟,你过来。那位女施主来历不明,言语轻狂。咱们看她年纪幼小,虽不跟她计较,也不必去理会她。”将无仍拉到一边,便让齐圣姑的整个身子失了遮挡,孤零零突出在场中。这一手甚是厉害,齐圣姑身处众目睽睽之下,孤立无助,不禁有点儿胆怯。
  曾意说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才开了个头,忽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叫道:“二哥,还是让小妹自己来说吧!”
  这声叫唤,娇媚无比,犹如黄莺鸣春,珠落玉盘。众豪听在耳中,无不回头注视,想要看看能发出如此娇声的女子是如何模样。
  只见从丁字街口东侧一所房屋中飘出一个浑身缟素、眉目如画的少妇。她身材婀娜,修短合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似乎要汪出油来,妙目流转之间,春意盎然,双唇鲜红如同喷火,衬着一身雪白的衣衫,显得分外的美艳。便是一向端严自重的包大先生,乍一见到这个艳丽的女子,也不禁心头怦地一跳,转过了脸不敢再看,却又舍不得不看。
  刘清风抬头看去,见这妇人正是白玉凤,胸中不由窜起一股怒火,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众豪早已自动闪开一条路,目视着白玉凤轻移莲步,缓缓走过他们身边,走向被押着刘清风。人人屏住了呼吸,心想,这妇人大概就是包大先生所提到的那位“女侠”了。
  白玉凤走到刘清风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好像是感到很奇怪,又似乎面对一个陌生人,脸上显出了悲悯的神色,但忽而神情一变,两条好看的眉毛竖了起来,嘴角边现出两条深深的皱纹,目光也变得狠毒残忍,如同刀子似地刺向对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冷笑。她的声音如冰一般寒冷:“刘清风,你还认得我吗?你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
  刘清风朝她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种讥刺、嘲讽的意味,说道:“白玉凤,我没想到你这么一个弱女子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让素以公正贤明的包大先生也会对你的谎言深信不疑!”
  白玉凤笑了一下,刘清风看得清楚,她的笑容中含着得意和自负,含着胜利的愉悦。随后,她转过身子,脸上显出悲戚的神情,说道:“众位英雄,这个刘清风当年曾与先夫朱乐云兄弟相称,先夫对他仁至义尽,拿他当作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邀他来家作客,并将家藏的武学秘笈给他看。哪知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见了小女子的容颜后,丧心病狂,居然对我行施强暴……我大声呼救,先夫赶来,他见恶行败露,狠心下毒手杀害先父和先夫,抢了秘笈逃走。这十年来,我无一日不思报仇雪恨。总算老天有眼,有包大先生、少林高僧及各位英雄相助,将这恶人的真面目揭穿了!先父先夫在地下也感激各位的大德!”她向众豪深施一礼,又道:“小女子今日要为父亲丈夫伸冤复仇,将这仇人剜心剖腹,祭奠亡魂。如果还有谁护着这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小女子惟有拼得一死,追随先父先夫于九泉之下,请阴间的阎罗老爷作主了!”话到这里,她已声音哽咽,珠泪顺着雪白的两腮滚滚而下。
  这么一个人见人怜的少妇一番带泪含悲的哭诉,众豪谁不动情,都觉得刘清风实在是恶贯满盈,罪无可赦。刘百花泣道:“哥哥,她说的……是……真的吗?”陈东岩看看白玉凤,又看看刘清风,也显得疑惑不定。齐圣姑大声叫道:“少林高僧,这个人证与方进同并无两样,也只是她一人自说自话。其中漏洞甚多,无仍大师,你是个明白人,难道也不敢说一句公道话么?”无仍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
  刘清风长叹一声,到得此际,他方始明白,这个妇人是如此地仇恨自己。他眼前似又闪过十年前的那一幕:在那个密密的树林中,白玉凤含羞带悲诉说与丈夫的不和,定要自己带了她远走高飞,随后是朱乐云赶了来,三个尴尬人面面相对……他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朱乐云是这个貌美心狠的妇人害死的!他胸中陡地冒出一股忿恨的怒气,一双眼睛死死看着白玉凤,大声问道:“白玉凤!你杀害了朱乐云,是不是?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白玉凤两眼发亮,露出恶意的微笑,从怀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对准了刘清风的右眼,叫道:“我今日要为屈死的父亲丈夫报仇!”齐圣姑大叫:“不许胡乱杀人!刘清风,你还不快快将这恶妇的底细兜出来?两位少林高僧,白玉凤才是杀人凶手,是她亲手杀害了她的丈夫朱乐云,这个恶妇丧心病狂,比蛇蝎还要凶恶一百倍!刘大哥,你还不快说?白玉凤朝三暮四,水性杨花,谋害亲夫……”一条白色的人影疾晃而至,簌然的风声中,白玉凤手握匕首快速地向齐圣姑连连刺去。
  齐圣姑右避左闪,口中仍不依不饶地骂道:“你这妖妇,惯会用狐媚手段勾引男人,刘清风不受你的蛊惑,你就设下这般狠毒的计谋害他!你丈夫朱乐云不甘心让你给他戴上绿头巾,你就下毒手将他谋杀,反转过来嫁祸于人!你的底细我是一清二楚!你这个挨千刀的恶妇,多少男人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你老实招供,你跟那个道貌岸然的包大先生是不是一对奸夫淫妇?”
  她手上应敌,犹然语音清晰,口齿伶俐,一句句言语道将出来,俱送到在场众豪的耳中。众豪中本就有人对刘清风这个一向正派的侠客突然变成滥杀无辜的恶徒感到不解,也觉得指认他杀害多人的证据颇为勉强,听了齐圣姑的话,不能无动于衷。暗想:这个小姑娘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呀!都说刘清风杀害良善,但拿不出一个旁证,俱是两个自称是苦主的人在自说自话,由此便要判人死罪,似乎过于草率。
  白玉凤使出平生功夫,却奈何不了齐圣姑,她哪知齐圣姑是武林中一代奇人顾倩人的传人,一身功夫其实在她之上。手持匕首狂风暴雨似地攻去,却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没能沾上。偶尔间齐圣姑反击几招,白玉凤反觉难以抵挡,尤其是她那神出鬼没的袖中飞丝,来无影去无踪,忽而飞袭要穴,忽而缠绕手足,柔时柔到十分,浑若无物,锐时锐到如尖针如钢刺,犹如金制铁铸。白玉凤越斗越是心惊,想要招呼众豪相助,又怕被人笑话。她一招使得过老,被齐圣姑抢进内圈,使出兰花指轻轻一拂,只觉得腕上一麻,匕首当啷掉地。白玉凤一惊欲退,哪里还来得及?齐圣姑飞丝早已射中她胸前大穴。
  秦志龙等人见义妹失手,齐吼一声,抢了上来。包大先生振臂高呼:“把这小妖女给我拿下了!”苏同和唐诏也挺剑扑了上来。齐圣姑一急大叫道:“刘大哥,你还不快来救我?”
  只听得一声虎吼般的大喝,刘清风两臂一振,将两个按住他的喽罗弹出一丈多远,手起一掌击在方进同的肩头,打得他痛嗥起来,往后跌出。一个使剑的汉子挺起长剑刺向他心口。刘清风不避不闪,双掌一合,将来剑夹住,运起神功,那大汉胸口如同挨了大锤重重一击,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一把剑已被刘清风夺了过去。
  刘清风一剑在手,奋起神威,大步冲向被多人围攻的齐圣姑。立时便有四个剑客冲过来阻挡。四把闪着蓝光的利剑交叉着压向刘清风。剑光如电芒纷纷,剑势如龙飞凤舞。刘清风一瞥之间,已瞧出他们同属青城剑派门下,专擅结阵而战,沉声喝道:“都给我滚开!”一剑直劈下去,五剑相交,丁当乱响,五把剑中断折了四把。那四剑客每人手中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剑把,呆了一呆,眼前已失敌影。
  刘清风滑步抢到陈东岩身前。手起剑落,“嚓嚓嚓”一阵轻响。
  陈东岩身上铁链节节断开。这把剑也是寻常之物,被他拿在手里,运起绝世神功,其锋利不下宝剑宝刀,切铁如泥。陈东岩身子脱困,想起适才自己心中对刘清风有过的猜疑,好生惭愧,叫道:“大哥快去救百花妹子!”忽觉身后风声有异,勾足反踢,砰地一下将一个从背后偷袭的汉子踢了一个跟斗。刘清风手中剑往前一送,叫声:“你拿着!”把剑交给了陈东岩。
  包大先生见刘清风如一头猛虎似地左冲右突,眨眼间便击败多人,救出陈东岩,又要想去救他妹子刘百花,赶紧抢过来,舞动铁笔钢牌将他敌住,骂道:“好个奸贼!你今日还想逃脱么?”无丰、无仍挺起僧棍也纵过来助战。三人将刘清风围住攻打。包大先生的武功与刘清风原在伯仲之间,无丰和无仍是少林寺中的二流好手,这三人联手而攻,便将刘清风挡住了。
  那边齐圣姑遭多人围攻,内中秦志龙等人虽非高手,但苏同和唐诏的武功非同小可,一交上手便落下风,总算她仗着灵便的身法和极妙的轻功,蹿高伏低,穿插往还,忽而趋前,忽而后退,穿花蝴蝶似地在强敌之间飘掠翩跹,但究难持久,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眼见陈东岩仗剑赶来,她心中一喜,叫道:“陈大哥,快来帮我!”咝的一声,苏同用剑在她衣衫上划了一道口子,幸未伤到肌肤,齐圣姑惊得脸儿发白。又有唐诏一剑斜削而至,剑头微颤,虚实难辨,齐圣姑只得后退以避其锋。伍天龙正在她身后候着,抡起大砍刀照她后脑击落。齐圣姑听到风声,闪身避开重击,但他大刀带出的劲风将她鬓边的银钗刮落。砍刀欻地一声砍在地上,砍出一道深沟。伍天龙身子往前一栽,齐圣姑瞧出便宜,右手袖中剑一划,在他臂上割出一道血槽。伍天龙痛呼一声,踉跄退开去裹伤。
  陈东岩本欲冲过去与齐圣姑会合,苏同与唐诏两把利剑左右夹攻而至,将他挡住。陈东岩的武功虽较两人中任谁一人为高,但以一敌二,手中已非自己那把藏有机关的神兵“剑中剑”,几番冲突不得过去,形成与二人缠斗的局面。
  刘清风仅靠两只肉掌跟包大先生、无丰、无仍斗杀,他心中恼怒包大先生不分是非,十成功夫中有七成用以对付包大先生,余下三成应付少林二僧,一个不留神,被无仍使长棍在后背上斜击一下,痛入骨髓,幸得他内功深湛,运一股真气到背上,将他棍棒弹开,才未受内伤。但这样一来,一条左臂已运转不便。包大先生瞧出便宜,欺身抢进,铁牌斜拍,刘清风闪得稍慢一霎,右臂上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迸流。这时,少林二僧两条棍棒自两边搠到。刘清风大喝一声,犹如平地打了一个惊雷,将他们两条棍棒夹在了胁下,运劲一抉。少林二僧当不起的他的神力,又不肯松手放开自己的兵器,被他挑起半空。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两条棍棒齐腰断折。刘清风抢了两根半截的断棍在手,更不容情,两短棍齐出,将少林两僧打得口吐鲜血,摔出去一丈多远。眼前人影一闪,有个使钢刀的大汉不知死活地扑了上来,举刀猛砍。刘清风足下一腿横扫,右手呼地穿出,这一招两式,他如何禁受得起?“啊哟!”一声,两腿断了,手上单刀也被刘清风抢了过去。本来刘清风心中还有些顾忌,觉着众豪虽然可恨,但毕竟是受人之愚,跟自己谈不上什么仇恨,等到他身受两处创伤,才知今日若不下狠着,不光自己性命难保,更要带累妹妹朋友。因此下手再不容情。俗话说:一人拼命万夫莫挡。他这时势若一头猛虎,舞起夺来的钢刀,再不管面前是谁,大砍大杀,伴以声声怒吼。挡道的无不后退。退得稍慢一瞬的,被他刀锋带着便伤。鲜血四溅,呻吟四起。
  包大先生等人见他一副拼命的架式,全不顾自己的安危,一把钢刀舞得如同一个旋转的光轮,刀未至而劲风刮面,俱皆心怯。谁也不敢奋勇向前,只步步后退。混战中有一个神拳门的青年弟子退得稍慢被刘清风砍去半个脑袋。那半个脑袋飞弹上天,还发出一声悠长的惨叫。
  众豪听在耳中无不胆寒。包大先生见今日要不将刘清风除了,日后势必会有无穷麻烦,大声叫道:“各位好汉!都用暗器射他!”手中铁牌率先掷出。他这铁牌是一件奇门兵器,一共七片,平时用绳子串连一起,形若一本帐本,边缘锋利可当刀剑,拧断绳子掷出,是数片极厉害的暗器。这时七片钢片激射而出,或斜飞,或直击,或下掠,或曲折向前,挟着呼呼的破空之声,势道极为刚猛。若以暗器而论,在武林之中,包大先生这一手“天降大任”,真可算是最大最猛恶的暗器了。
  刘清风单刀抡转,只听丁丁当当如同打铁相似的连珠脆响,七片铁牌有六片被他用刀击落于地。单有一片曲折而去的飞牌在空中绕了一个半圆,奔他后脑切入。刘清风听得风声,闪避不及,叫铁牌在右颊上划了一条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大半张脸。
  包大先生飞牌射出,众豪也纷纷取出各自的暗器。刘清风知道若是让他们一起发射暗器,自己功夫再强,毕竟难以招架。大喝一声,团身一跃,挺刀扑向人丛最密的地方。这时已有几个手快的人将暗器发出。刘清风即已闪身钻入人丛中,那暗器就不光是射向他一人了。那些人见暗器朝自己射来,慌不迭地闪避撩拨,反而在为刘清风护佑相似。
  陈东岩被秦志龙等人关押多日,虽然体力比平时稍差,但心里头憋足了一股气,面对苏同和唐诏两大公子,这股闷气全部在他俩身上发泄出来,一把剑舞得呼呼生风,不顾性命地向对方扑去。苏同和唐诏武功不弱,但对敌经验比陈东岩还差得太远,何况与他本无仇隙,不过是奉了包大先生之邀来赶热闹,胜固可喜,日后可作向人吹嘘的资本,设若落败,那就大大地丢了面子。他俩原本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身上难免纨绔习气,最爱的是自己的面子。此刻真刀真剑舍生忘死地拼命狠斗,各自存了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勇气不如对方,决死的念头不如对方,杀气也不及对方。被陈东岩大开大阖的雄劲剑法猛杀一阵,心下多少有点怯了,只使动宝剑守得严密,惟恐擦破一点皮肉,叫别人笑话。 
  激斗之际,勇者为胜,陈东岩一招“石破天惊”,长剑如灵蛇出洞,直取唐诏的咽喉,唐诏用剑一格。陈东岩剑法一变,转而斜劈苏同。苏同见他来势太凶,闪避躲开,陈东岩便从他俩中间冲了过去。
  秦志龙、曾意、伍天龙三人正在围攻齐圣姑,不防陈东岩杀到,秦志龙避得慢了一拍,被陈东岩在右腿上砍了一下,深达数寸,他再也站立不定,身子一歪跌倒在地。宣阳四义中以老大秦志龙武功最高,他一负伤摔倒。齐圣姑就缓出手来,袖中飞丝缠上了曾意的左足,运力一拉,将他拉倒。伍天龙拼命来救,齐圣姑得理不让人,提起右足,砰地踢得他像一个大球似地滚了出去,并带倒了一个断命刀派的汉子。
  陈东岩与齐圣姑会合一起,力量就大了一倍有余。本来齐圣姑的飞丝与袖剑都十分厉害,但被宣阳四义中的三个逼住了,施展不开,此刻有陈东岩为她打发欺近的敌人,她有了施展袖中功夫的余地,两手挥动,一软一硬,一近一远,打得敌人防不胜防,闪无可闪,顿时大显神通。
  陈东岩惦记着刘百花的安危,叫道:“齐姑娘!我来开路,快去救百花姑娘!”圣姑道:“我什么时候变成‘齐姑娘’了?”陈东岩愣了一愣:“什么?”齐圣姑把小嘴一撇,嗔道:“百花姑娘?你叫得好亲热呀!”陈东岩问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时候还开玩笑!”齐圣姑用飞丝打中一人的右眼,痛得他捂眼痛呼。齐圣姑冷笑道:“若是跟你开玩笑的是什么百花姑娘,你早就乐得嘴也合不上了!”陈东岩可真着急了,叫道:“圣姑,快快!刘百花还在他们手里!你跟我来去救她!”挺剑杀开一条血路,来寻刘百花。
  这时在场的各门各派群雄都已参加战团。展眼望去,到处刀光剑影,人头攒动。陈东岩奋勇向前,杀到东首人丛最密之处,只见十几人正围着刘清风激斗。陈东岩叫道:“大哥!我们来助你!”
  刘清风已浑身血污,一刀砍翻一名抢到身前的使铁枪大汉,大声道:“东岩,圣姑!别管我,先去救百花!”陈东岩焉能不知该救刘百花,只是不知她现在何处。忽听得齐圣姑叫道:“你看那边!在那边了!”
  陈东岩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街道中间,白玉凤刚把刘百花放上马背,她跳上另一匹黄马,看来是要掳了刘百花逃跑。陈东岩一急,仗剑赶过去,却有四名好手迎面拦住。一个使双刀,一个使铁铸虎爪,一个使铜人,一个使左锤右杵,大叫道:“快快受死!在下是雷电门的……”他名字还没报出,齐圣姑袖中飞丝击中他的天突穴,令他发不出声音。陈东岩手起剑落,斫断了他拿杵的右手。这时一只铜人迎头砸了下来,陈东岩挺剑奋力一格。铜人沉重无比,那人臂力又强,只听“格察”一下,长剑断为两截。陈东岩只觉右臂一阵酸麻,双刀汉子已抡刀砍来。陈东岩只得将手中半截断剑掷出,飘身后退,避开敌锋。百忙中抬眼看去,那边白玉凤朝驮着刘百花的马臀上狠抽一鞭,两匹马撒开蹄子,飞一般向东奔去。陈东岩急得眼冒金星。突然那使虎爪的汉子猛扑而至。齐圣姑见陈东岩怔怔忡忡不知如何应敌,急伸手抓住他后领往后一拖。那只虎爪的四个尖爪紧贴着陈东岩脸面直击而下,将他胸前衣衫抓得粉碎,鲜血迸出。
  齐圣姑大怒,骂道:“好奸贼!吃我一剑!”袖中短剑电射而出。那使虎爪的不防她一个小小姑娘衣袖之中会有利器,只见眼前白光闪动,赶紧把身子往边上一闪,避开了脸面却没避开耳朵,风声之中,一只耳朵已被削落。他又痛又怒,气得哇哇大叫,退下去包扎伤口。
  陈东岩遥见刘百花被快马驮着转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胸中大痛,便如给人摘去了心肝脏腑一般,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从地上拾起一把断头的钢刀,发疯一般向敌人扑去。他使剑固是好手,使刀却非所长,加以心智混乱,头脑不清,左劈右砍,毫无章法。势道虽然猛恶,但刀法中破绽百出。那个双刀门的汉子退避数招之后,看出他的刀法不佳,胆子立时变大,挥动双刀架住他的单刀,底下一腿飞起正中陈东岩小腹。这一脚力道甚大,踢得他眼前一黑,气都透不过来,往后便倒。齐圣姑吃了一惊,急抢上扶住。陈东岩却已昏了过去。齐圣姑大骇,叫道:“陈东岩!陈大哥!”叫声中已带着哭音。两名汉子抢了过来,将齐圣姑点了穴道紧紧按住。
  刘清风独自一人苦斗几十个硬手,全仗着胸中的一股忿恚之气,和一身高深武功。他身上已多处负伤,一直不得空暇包扎伤口,久斗之后,血流过多,气力耗费了大半,只因妹子尚在敌手未能救出,犹自强撑着与敌缠斗不休。
  包大先生所率的江湖好手中,已死伤多人,但手足俱全者仍有近二十人之多。这二十人里,武功低的只有在旁呐喊助威的份。武功高的虽只七八人,但他们此上彼下,你进我退,使用车轮战术,一则是积蓄力量,要等刘清风力竭之后再行最后一击,二则也因刘清风的勇猛超出他们的想象之上,他手中的一把钢刀抡转开来,只见雪白一片刀光,不见人影,谁碰着少许,就皮开肉绽,三则这些人大多与方进同及宣阳四义并无什么深厚交情,只是想在这一战中扬名立威,谁也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名声。故而多是一沾就退,既出了力,又保全了自己。反正胜负之数已不言而喻,只消久斗下去,己方这么多人手,累也要将刘清风累死。所以都乐得以小心为本,免得在胜利在望时丢了宝贵的生命。但剧斗之间,未必事事都能如自己心中盘算的那么如意。一个罗浮山快刀门的好手退得稍慢了一瞬间,被刘清风拿刀背在他的刀口上砸了一下,立时虎口迸裂,快刀落地。幸亏他的师弟及时抢上去舍命敌住刘清风,他往后一个着地滚翻,逃脱了刘清风的刀口。
  包大先生叫道:“大伙儿都且住手!”他一直站在高处观斗,见到陈东岩和齐圣姑被擒,白玉凤带着刘百花远走,刘清风已是一败涂地,不想再让自己带来的好汉有所伤亡,便出言喝止。
  众豪闻声退开,结成一个大圆圈。包大先生笑道:“刘清风,你还是认命了吧!你且睁眼看看明白!把他们俩个推过来!”
  齐圣姑和陈东岩被押了过来。刘清风一见此状,知道大势已去,颤声问道:“百花她……”陈东岩快要哭出来了,道:“刘大哥,小弟没用。”齐圣姑却甚是倔强,不住地扭动身子挣扎,又大声骂道:“包大先生,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师父不会饶过你!”
  包大先生不理她,只朝着刘清风笑道:“姓刘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朋友亲妹都已落入我们手中,你看怎么办才好呢?”
  刘清风瞪眼看了他一会,唇际浮出一缕苦笑,摇了摇头,道:“包大先生,你放了他们,我任由你处置就是了!”
  包大先生:“君子一言……”
  刘清风傲然道:“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刘某言出如山,岂能反悔?”俩人四目相对,一眨不眨地对视了好一会。包大先生点点头,说声:“把他俩个放开!”
  押解齐、陈二人的汉子迟疑了一下,还当自己听错了,问道:“真的放了他们不成?”
  包大先生身子一晃,即已到了齐、陈二人身旁,亲手争开绳索,随手点了他俩背心的穴道,令他俩发不出声。随后大声叫道:“牵两匹坐骑过来!”当即有两匹马牵了过来。包大先生亲自将齐圣姑和陈东岩送上马背,伸手在马臀上各拍一记。两匹坐骑就驮着齐、陈二人向南奔去。包大先生嘴边含着轻松的笑意,目送两骑奔远,才回过头来,看着刘清风道:“你弃刀吧!”
  刘清风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凄怆悲凉之情。包大先生脸色一变,问道:“你……”刘清风道:“刘某堂堂男儿汉,不幸为奸人设谋诬蔑构陷,今日惟有一死而已,但刘某不能死于鼠辈之手!”说罢回过刀锋,便要引颈自刎。
  忽有一个凄厉的声音自半空中落下来:“赫赫有名的霹雳手刘清风怎恁地没出息?你稀里糊涂地死了,岂不贻笑后世!”
  众人俱是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自西首的屋顶之上斜飞而来。眼睛一眨之间,这人已来到人圈中央。这人身材瘦削,一身黑色衣衫,脸上也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只晶亮的眼睛。秦志龙上前一拦:“喂,你是……”以下的话未及出口,蒙面人右手抬处,秦志龙一声闷哼,摔出一丈多远。
  众豪大惊,一齐抢了上去。那人身形晃动之间。只听砰嘭砰嘭,七八条人影飞了起来,俱被来人不知用什么手法摔了出去。包大先生一看势头不对,向苏同、唐诏打个手势,命他二人正面拦截,他一人悄悄从那蒙面人身后兜了上去。还不等包大先生欺近,苏同和唐诏的两把宝剑已激飞上天,苏、唐二人也各各胸前中掌,委顿在地。包大先生大怒,觑准那人后心,用尽平生之力,铁笔挺出,拟将他刺个透明窟窿。那人背对着包大先生,刘清风忍不住大叫:“当心身后!”那人也不回头,右手往后一挥。包大先生只觉手腕上一紧,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他变招极快,左掌抬起,一掌击出,身子便欲往后飘退。岂知眼前人影一晃,来人已飞快转身,也用左掌击来。两掌相交。包大先生“呀”的一声,身子急退一丈有余,只觉掌心剧痛,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掌心上赫然钉着一枚蓝色的钢针,入肉几达一寸。原来在对掌之际,那人预先在手中捏了一枚钢针。包大先生拨出钢针,但觉伤处又痛又麻,仿佛有虫在咬,心知中的是毒针,又是恼怒,又是骇怕,哪里还敢上前拼命。
  一众好汉中以包大先生武功最高,众人也奉他为首。蒙面人身法如鬼似魅,武功十分怪异,连包大先生也中他暗算,显然伤得不轻,余人更不敢贸然上前。
  蒙面人也不向众豪瞧上一眼,转身看着刘清风,说道:“你还想寻死么?”刘清风呆了呆,抢上前去,躬身行礼道:“请问尊驾是谁?为何要救刘清风?”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你不用问我姓名。我蒙面而来,自不欲让你知道我是谁。走不走啊?”
  刘清风听他的声音颇为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听到过,心中有许多谜团急于解开,看他似乎马上要走,忙问道:“刘清风身蒙不白之冤,武林中人都以为刘某杀人如麻,罪在不赦,恩公可知是谁在暗中兴风作浪,设计陷害?”
  那人只哼了一声,袍袖一拂,转身便走。刘清风追上数步,叫道:“恩公!恩公!且请留步,刘某心中有许多疑惑难解之事,还望恩公予以明示!”那人理也不理,快步去了。看他的步子迈得并不甚大,也不现急促之态,一个人轻飘飘的如同凭虚御风一般,足下半点浮尘不起,转眼即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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