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请你杀了我

2024-08-12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夜色迷蒙，雾锁太湖。
　　浓浓的雾，也似是锁住了一个人深沉可怖的眼睛。
　　这一个人，经常在太湖上走动，但太湖水旱二路的豪杰，绝少知道这么一个人，更绝少人见过这个人的脸。
　　这一夜，他在太湖西北岸的一艘画舫之上。
　　画舫上灯火通明，修饰华丽。
　　在船楼之上，美酒佳肴，海味山珍，固然是数之不尽，更有美女如云，南北佳丽任君选择。
　　当然，能够得到这些享受的，都不会是一般人。
　　除非是画舫的主人，和他邀请到这里来的贵宾。
　　今夜，画舫上的贵宾只有一个人。
　　一个平时看来绝不会在风月场中出现的人。
　　事实上，这画舫也不能算是风月场所，烟花之地。因为这里根本不做任何人的生意，纵使有富客腰缠万贯，从仆如云尾随而来，也绝不可能会被接待。
　　画舫主人，当然不是平凡之辈。
　　这一晚被接待的唯一贵客，亦复如是。
　　他是一个白袍中年文士，但他的脸看来比他的一身白袍还更惨白，又似是抹上了一层又一层一寒粉。
　　他在灯火之下，把一杯腥红的鲜血仰首喝掉。在他脚下，横身卧着一个赤裸的少女，她的一双眼睛已给剜了出来，混和在那一杯鲜血中给白袍文士一口呑掉。
　　白袍中年文士一直都看似脸有病容，但喝了这一杯“有眼睛的鲜血”之后，煞白的面容上居然似乎略略浮现出一丝血色。
　　此人正是天尊门下，位居北楼主人之“北极幽冥客”白绝。
　　招待这位贵宾的画舫主人，正是“不过不失”班统之。
　　班统之早已不再是吴下阿蒙，他是权势浩大的排教教主，无论他要做任何事情，似乎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班统之不喜欢喝少女的血，也不喜欢吃掉任何人的眼睛，他向来很正常，便是喝酒，也只是浅尝辄止，至于喝茶，也很有分寸，总要浓淡适中，不过不失为上。
　　但他并不是一个书呆子。
　　他看来一脸秀气斯斯文文，但做事之狠绝，就连白绝也有点甘拜下风。
　　班统之陪着白绝喝茶，忽然漫吟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白绝冷冷一笑：“好梦是一场大梦，噩梦也只不过是一场大梦，与其都在梦中，还是不如活在美梦之中更好！”
　　班统之道：“提起‘美梦’，‘多情楼’之‘美梦仙子’费相思忽然叛乱，白兄有何高见？”
　　白绝道：“这姓费的女子，本来就不够资格成为十二楼其中一名主人。”
　　班统之道：“既然不够资格，怎么还是给她当上了？……听说她是一位大美人，莫非。……”
　　白绝道：“若说她美艳不可方物，倒不如说她的娘亲，是天下第一骚媚女子！早在武门主年轻之时，就跟她的娘亲有过一手不寻常的关系。”
　　班统之恍然大悟：“小弟明白了，这位‘美梦仙子’费相思，说不定便是武门主的——”
　　“休要胡乱猜度。小心你的脑袋瓜子！”白绝冷冷一笑，道：“那个骚娘子，是在跟武门主分手三年之后，才生下了费相思，总不成她怀胎三年之久，才把这小女娃生下来！”
　　班统之“啊”的一声，忙道：“请恕小弟失言。”
　　白绝道：“咱们是好兄弟，任何话都用不着避忌，但……”
　　班统之道：“小弟明白。但在这里，白兄大可以放心。”
　　白绝道：“这是你的亲妹子吗？”
　　说着，伸手向躺在地上的裸体少女一指。班统之叹了口气，道：“她若不是萍之，又还会是谁？”
　　白绝也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下得了手。”
　　班统之再叹一口气，道：“本来，女生外向，萍之要嫁给甚么人，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会过份干扰。但她千不挑，万不拣，偏偏缠上了‘魁王’，而且屡劝不从……唉！我这个做哥哥的，又还能怎样？只好顾全大局，在你老兄面前把她就地正法！”
　　白绝沉吟半晌，忽然拇指一竖，说道：“令妹的一双招子，不但明亮动人，而且滑腻可口，比甚么山珍海味都更好吃。”
　　班统之愉快地笑了起来：“能够令白兄大快朵颐，小弟不胜荣幸之至。”
　　白绝道。“下次要是加一点点盐和胡椒粉下去，也许会更可口一些。”
　　班统之道：“这个不成问题，但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子。”
　　白绝道：“贤弟请勿误会，今晚吃掉你妹子的眼睛，心中万分抱歉。下一次当然可以吃别的女子。”
　　班统之似是吁一口气，道：“那倒易办，要不要再来一个？在船桅侧那个穿紫色长裙的女郞，她才十七岁，是苏州美女，还可以吗？”
　　白绝摇摇头：“不必了，近来肠胃不太好，吃得太多，恐怕不易消化，来日方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班统之陪笑道：“不错！不错！饮食之道，贵乎饮和食德，要是勉强地圏倒而呑之，非但情趣大减，对身体也是过份的负累。”
　　白绝连连点头：“贤弟真是一年比一年进步，一天比一天更明白事理，放心吧，愚兄答应过的事，早晩一定给你办到，请贤弟一千一万个放心！”语声一顿，又道：“这一两年以来，天骄十二楼屡遭重创，先是‘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大破‘东霸天楼’，把‘东霸天帝’寇少烈击杀。继而在黄河钦吟渡口，步浪飞再杀‘夺命西楼’主人‘矛王’卓盖天。同在当日，‘多情楼’的‘八美图’，在‘美梦仙子’费相思领率之下，正式背叛天尊门，把卓盖天麾下的十八战将悉数歼灭……
　　“不久之前，在秭归城内，连‘和尚楼’的‘四大凶僧’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也战死在一间客栈之内，天骄十二楼接二连三损折高手，若要补了原来的实力，自然非要招揽人材不可。”
　　班统之忙道：“小弟在太湖虽然略具名望，但自知远远不及天骄十二楼主那种威势，要是白兄能为小弟在武天尊面前美言几句，晋身成为十二楼主之一，这番隆情髙义，小弟定必没齿难忘。”
　　白绝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道：“贤弟要成为十二楼主之一，此事指日可待，反而‘魁王’那边，你要千万谨慎！”
　　班统之冷然道：“权势堂若胆敢南下至太湖，小弟自有应对之策。”
　　白绝道：“根据本门探子回报，半个月前在无锡城一场大火并，‘弯刀’小叶也曾参与，更亲手击杀权势堂八大长老之一的‘赶尽杀绝鬼判官’廉清泉。”
　　班统之听了，默然不语。
　　白绝接道：“以贤弟的实力，比起叶家三少爷，本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叶虫在本门之中，的确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因此成为本门唯一的金腰带杀手，虽然自去岁中秋，这年轻快刀手忽然无故销声匿迹，但在武门主心中，此人仍然极具份量，更着令愚兄四出访查，务须把他邀回天尊幕府，徐图后计。”
　　班统之听了，仍然默不作声。
　　白绝当然知道这位班老弟的心意，咳嗽一声，又缓缓地说道：“一山不能藏二虎，这道理愚兄也是很明白的，但在如今形势之下，贤弟只宜跟这姓叶的小子好好合作，先干一两场轰天动地的大事再说。”
　　班统之点点头，道：“小弟再愚笨，也不会在阵脚未稳之前，先行自毁长城。白兄说的不错，眼下形势，最重要的是先把‘魁王’解决！”
　　白绝目中寒芒厉闪，白惨惨的一张脸皮上绽现出无穷无尽的杀气：“‘魁王’早已南下，相信不出三天，一定会杀入无锡，为廉老八报仇雪恨！”
　　魁王！
　　那是权势堂八大长老之中，排名第六的‘请你杀了我’！
　　‘请你杀了我’并不单只是一句说话，而是魁王的外号。
　　也是他经常挂在嘴角的口头禅。
　　就像是现今排教教主班统之的“不过不失”。
　　魁王，今年恰好五十岁。他在十五岁开始，就对杀父仇人大声咆哮：“请你杀了我！”
　　其时，魁王骨瘦如柴，不懂武功，一年十二个月之中，最少卧病在床上十一个半月！
　　仇人大笑，不杀他。
　　仇人不杀，不是仁慈，只是不屑，有同伴警吿：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仇人笑得连眼泪也掉下来，一手揪住魁王的头发，狂笑道：
　　“这是野草吗？照俺看，恐怕是连一条毛也不如！”
　　八年后，骨瘦如柴体弱多病的少年已长大成人，那一年深秋，他又病了。
　　那是相思病。
　　他爱上了一个多情的少女，后来终于知道，少女的父亲姓黄名正青。再后来，又证实了这个黄正青便是当年的那个黄正青。
　　而当年的那个黄正青，便是那个曾揪住他头发狂笑的仇人。
　　黄正青知道女儿跟王魁(那时候他并不叫魁王，而是姓王名魁。私打终身，十分愤怒，把女儿关在一座高塔之上，不准她离开半步。
　　这一座高塔，高八层。她被羁禁在顶楼，楼下七层，各有二人把守，无疑是谁都不得擅自出入。
　　那一年深秋，魁王为了这一场相思病，每天都喝十斤八斤烈酒。
　　这些烈酒，便是最强壮的人，也只能喝三五斤，再多了，非醉不可。
　　但魁王天天都喝十斤八斤，不是躺在床上喝，便是躺在路边喝，喝了便睡，睡他再喝。
　　黄正青闻讯，亲自走上塔顶吿诉女儿：“那个浑小子不出一个月就得酗酒而死。”
　　但一个月后，魁王仍然活着。天气忽然转寒，鹅毛般的雪片悄悄洒下，魁王抓着一坛酒出门。
　　于管家问：“少爷要到甚么地方去？”
　　魁王回答：“去看一个妇人的屁股。”
　　于管家跺足叹道：“少爷醉了。”
　　魁王道：“你要是不相我的说话，不妨跟着我一起去瞧！”
　　于管家摇头不迭：“要是到那些青楼妓院，我就算吃了豹胆熊心，也不敢踏入半步，家里的雌老虎可不好惹。”
　　魁王哈哈大笑：“要看妇人的屁股，不一定要到三教九流的地方，来吧！我带你到衙门去！”
　　抓住于管家的手，大步走向长街。
　　到了衙门，早有一干人等齐集，来到公堂，于管家莫名其妙，问魁王：“少爷，怎么一回事啦？”
　　魁王道：“今天有个犯妇，犯了通奸之罪，被判‘杖臀’之刑。咱们到此，谓之日‘看打’。”
　　这时，县官尚未升堂，只有几名衙役，把一名中年妇人押将出来，当众把裤子脱掉，露出又肥又白的屁股、下身和两条胖腿。
　　魁王道：“这便是‘晾臀’，晾者，晒也，又或者可说是让风来吹干。这妇人的屁股是否又湿又腻，我可不怎么清楚，但既然衙差老兄认为要把她的肥臀晾一晾，想必然大有一番道理！”
　　于管家瞧得连眼珠子都直了。
　　他并不是色迷心窍，看见妇人给脱掉裤子便色心大起，而是回忆起八年前老主人给杀害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