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琼酥玉液漫夸奇

2024-08-12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无锡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上，龟仙人给猫狗大夫骂个狗血淋头。
　　“枉你有一身武功，怎么连自己的好兄弟也照顾不了？”
　　龟仙人长长叹一口气，道：“我老人家的伤势有多严重，你是知道的，况且，小叶这个好兄弟比谁都更喜欢闯祸，他又不是岁半未断奶的娃娃，我也不是喂他吃奶的奶妈，又有谁能知道他忽然间会溜到甚么地方去？”
　　猫狗大夫怒道：“你老人家说够了没有？”
　　龟仙人道：“我就算在睡着觉的时候，也可以跟你谈个滔滔不绝，你若不相信，大可以今夜子时找我试试看。”
　　猫狗大夫道：“你把我拖拖拉拉的拖到这里，有甚么居心？”
　　龟仙人道：“这里人多一点，说话比较方便。”
　　猫狗大夫奇道：“怎么人多了反而会方便一此一一？”
　　龟仙人道：“因为这里是众目睽睽之地，所以，就算你讲错了话，我也不一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杀掉。”
　　猫狗大夫哼一声，道：“这就是你说的所谓方便？”
　　龟仙人道：“且别打岔，我的好兄弟给人暗算，但却他妈的艳福无边，给他的梦中情人来一个软玉温香抱满怀，哈哈，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猫狗大夫冷笑道：“那个哑女人只比我年轻三十几岁，又算得上甚么艳福？”
　　龟仙人摇头不迭；“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对小叶来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梦境，想不到只是给人暗算了一下，便可梦境成真，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猫狗大夫“呸”一声，道；“甚么只是给人暗算一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他这条小命早已报销，江湖上再也没有‘弯刀’小叶这一号人物！”
　　龟仙人道：“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要是能够死在心上人怀抱中，便是天天死一次却又何妨？”
　　猫狗大夫道：“但你却真的没这哥福气。”
　　龟仙人道：“我虽然没这个福气，但雪娟却可以死在我怀抱中，算来算去，也是一样的。”
　　猫狗大夫没好气地瞧着龟仙人，道；“老前辈，你把我拖到这里来，就是要说这些废话？”
　　龟仙人道：“这并不是废话，而是很正经很重要的说话。小叶是我的好兄弟，我是今生的龟仙人，他是前世的龟仙人，既然都是他妈的龟仙人，今生的龟仙人自然应该对前世的龟仙人略效绵薄，你说是也不是？”
　　猫狗大夫轻咳一声，道：“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要睡觉了。”
　　龟仙人环顾四周一眼，道：“这里人来人往，要是你能够在这条大街之上睡得着觉，便是他妈的一堆狗粪！”
　　猫狗大夫叹了一口气，道：“够了！够了！请老前辈不要再兜圈子，有甚么话，不妨坦白明言。”
　　龟仙人眨了眨眼，道：“前面有一个卖面的档摊，卖面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很有点像是一个真真正正靠卖面混饭吃的家伙，咱们过去每人吃他妈的几碗牛肉面。卤肉面、阳春面、担担面，然后再作道理，如何？”
　　猫狗大夫摇摇头，道：“我不饿，你要吃面，你自己去，我要睡觉。”
　　龟仙人怒道：“你若睡了觉，谁来听我老人家讲话？”
　　猫狗大夫道：“你并不是在讲话，而是在浪费两个老家伙珍贵的时间！”
　　龟仙人道：“难道你蒙头大睡就不浪费时间吗？不准睡觉，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儿跟你说！”
　　猫狗大夫道：“有话快说，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陪你吃面的。”
　　龟仙人道：“但你若不吃几碗面，又怎有力气为我老人家办事？”
　　猫狗大夫道：“不要紧，反正我不打算为你老人家办任何事。”
　　龟仙人道：“五十两银子吃一碗面，怎样？”
　　猫狗大夫陡地一呆，半晌才道：“老朋友，你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龟仙人道：“好的，我再说一遍，吃一碗面五十两银子，吃十碗便是五百，这条件你认为怎样？”
　　猫狗大夫顿时眉开眼笑，道：“要是我可以吃十五碗、二十碗，那又怎样？”
　　龟仙人道：“都是一般的方法计算，每碗五十两！”
　　猫狗大夫立刻用力点头，说道：“好！就照你的意思去办！”
　　两老坐下，卖面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说道：“要吃甚么样的面？”
　　龟仙人道：“有没有知县面？”
　　中年汉子说：“有，要几碗？”
　　龟仙人道：“先来他妈的两碗。”
　　中年汉子道：“凡是叫面加上粗话的，双倍收费。”
　　龟仙人笑道：“他妈的不成问题。”
　　中年汉子道：“多谢光顾，请两位等一等，很快就端面过来。”
　　中年汉子煮面去了。
　　猫狗大夫奇道：“怎么除了咱们之外，没有别的顾客？”
　　龟仙人道：“你是来吃面还是吃顾客的？”
　　猫狗大夫不答反问：“甚么叫知县面？”
　　龟仙人道：“知县面就是面的一种，很好吃，一试便他妈的知道龙与凤。”
　　猫狗大夫道：“为甚么说粗话便要加倍收费？合理吗？”
　　龟仙人说道：“完全不合理。但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吃面的时候要痛痛快快。”
　　猫狗大夫咕哝着：“要付双倍的帐，又怎能痛快起来？”。
　　这时候两碗热腾腾的面已端了出来，果然是香味四溢。
　　猫狗大夫也不客气，三扒两拨已吃得碗底朝天。
　　龟仙人笑道：“你的胃口不错，要不要再来一碗？”
　　猫狗大夫道：“这知县面虽然好吃，但肥肉多了一些。”
　　龟仙人瞧了中年汉子一眼，道：“你听见了没有？”
　　中年汉子道：“要是嫌肥，可以吃师爷面，保证不肥！”
　　龟仙人连连点头，道：“甚好！有没有好酒？”
　　中年汉子道：“酷吏红怎样？”
　　龟仙人道：“够呛喉吗？”
　　中年汉子道：“保证喝过一次，一辈子也不能忘掉。”
　　龟仙人道：“他妈的！既有此好酒，快端上来，今天他妈的当浮一大白！”
　　中年汉子说道：“喝酒讲粗话，五倍收费！”
　　龟仙人道：“只要是他妈的够呛喉够意思，便是十倍百倍收费，却又何妨？”
　　中年汉子道：“多谢光顾！”
　　未几，师爷面和酷吏红都已端了上来。
　　师爷面也有几块肉，但却比知县面瘦一些，至于酷吏红果然厉害，入口如同火烧，但却另有一股腥味，喝下去又腥又凛冽，那是猫狗大夫从来没品尝过的。
　　然后，又来了一碗劣绅面。
　　劣绅面的几块肉，腌制得甚是可口，猫狗大夫盛赞不已。
　　如是者，每人吃了八大碗面，猫狗大夫捧着胀得像是山丘般的肚子，不住的在摇头，道：“够了！够了！再也吃不下啦！”
　　龟仙人“哼”的一声，道：“我老人家也差不多了，结账吧！”
　　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说道：“盛惠四千两。”
　　猫狗大夫伸了伸舌头，叫道：“好贵！”
　　龟仙人掏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二千两，每人一半，我付二千，他也二千。合计恰好四千两正！”
　　猫狗大夫傻住了，他直勾勾地瞧着龟仙人，道：“你说甚么？要我付账二千两？……你在开甚么玩笑？”
　　龟仙人奇道：“吃东西当然要付账，难道你打算赖账吗？我早已说过吃一碗面五十两银子，吃十碗便是是五百，如今虽然每人只是吃了八碗，但讲粗话双倍计算，便是他妈的一百两一碗面，还有那一坛酷吏酒，五倍收费计算，你也是清清楚楚地听见的，而且你喝得比我老人家还要多，是也不是？”
　　猫狗大夫连脸都白了。
　　他再细心想一想，龟仙人自始至终，既没说过要做东请客，也并不是说，他每吃一碗面就给他五十两……。
　　龟仙人所说的，只不过是一碗面的价钱——“五十两银子吃一碗面，怎样？”
　　猫狗大夫总算是明白过来，但是否已经太迟？
　　他瞪着龟仙人，龟仙人也瞪着他。
　　还有，那个卖面的中年汉子，他的脸色更是变得十分难看。
　　猫狗大夫恼将起来，叫道：“世上岂有一百两一碗的面？来来去去，只是半碗汤，一撮面，还有几块甚么知县肉、师爷肉、土豪劣绅肉……这又算是他妈的甚么玩意了？”
　　龟仙人道：“一个知县大人身上的肉值多少两银子？一个为贪官谋取私利，冤屈好人的歹毒师爷，他身上的肉又值多少钱一两？还有，你喝的酷吏红，里面混和着酷吏咽喉间流出来的鲜血，喝一口又值多少两银子？难道你真的懵然不知吗？”
　　猫狗大夫骇然道：“这……这是用人肉煮出来的面？”
　　龟仙人摇摇头道：“这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虽然也跟咱们一般，有七窍和四肢，但都不能算是个人，而是他妈的吃人妖怪，简直连禽兽也不如，既然这些连禽兽也不如的东西，可以他妈的吃人不吐骨，咱们为甚么不可以反咬他们一口？难得江湖中有一个这样的狂人，只要兴之所至，便到处搜寻这些吃人不吐骨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有些一刀宰了，有些只割他身上三几斤肉，又或者是取他三几斤血，然后用冰雪镇好，又或者是用酱料腌制，然后煮面酿酒，待价而沽！但也只有像我这样识货的人，才懂得前来光顾，顺道也带挈阁下大快朵颐，这又有甚么不对啦？”
　　猫狗大夫苦笑道：“本来也没有甚么不对，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的确值得啖其肉饮其血……照这么说，五十两一碗也好，一百两一碗也好，都是他妈的物有所值……但我没有这许多银两，这……这便如何是好？”
　　龟仙人眉头一破，目注着中年汉子，道：“这老头子手头上不怎么方便，老兄怎么说？”
　　中年汉子道：“这个容易。他吃了几块肉，喝了多少斤酷吏红，用他身上的肉和血来凑数便是！”说着，抓起一把尖刀，恶气十足地走了过来。
　　猫狗大夫脸色一变，喝道：“使不得！”
　　中年汉子道：“为甚么使不得？”
　　猫狗大夫道：“我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要是有甚么闪失，我死了不打紧，许多伤病的人，都会跟着没命！”
　　中年汉子冷冷道：“那是别人的事，跟我有甚么相干？”
　　龟仙人叹了口气，道：“张不悔，今天你已疯够了狂够了，这二千两欠账，姑且计算在我这个老乌龟头上，来日再行清还，如何？”
　　猫狗大夫傻住。
　　他伸手向这中年汉子一指，失声道：“甚么？你……你就是‘狂徒君子’张不悔？”
　　中年汉子眯着眼一笑，道：“好说！好说！总之，你们这两个老东西，欠下张某二千两正，要是八十年之内不清还，两副老骨头都一并用来熬汤！”
　　龟仙人忙道：“一言为定！他妈的一言为定！”


　　江湖多异士，“狂徒君子”张不悔，更是奇人中的奇人。
　　在黄河铁渡口一役，他的徒儿“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怒歼“矛王”卓盖天。
　　在这一战尚未爆发之前，张不悔在黄河之上，大雨之下挥笔疾书，苦练书法。
　　尽显狂儒本色，潇洒不羁我行我素。
　　在今天，摇身一变，变作摆卖面摊主人，生意之淡薄，迹近乎“不发市”。
　　但龟仙人一到，转眼间又已二千两银子袋袋平安。
　　亦儒亦侠，亦正亦邪，既是神出鬼没，更是狂气、霸气十足，令人神驰丰。
　　张不悔走了，他走的时候，甚么都不再理会，只是孓然一身，扬长而去。
　　猫狗大夫长长的吐一口气：“这人……便是‘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的师父！真是……他妈的有其徒必有其师一……”
　　龟仙人摇摇头，道：“甚么有其徒必有其师，照我老人家看就不一定，别的不谈，就以你的师父魏大小姐来说，你这个混账的老徒儿，就跟这个师父相差十万八千里！”
　　猫狗大夫听见龟仙人提起自己的师父魏冰宜，不禁面露忧心忡忡之色。
　　龟仙人似是目光如电，立时道：“怎么啦？究竟是你不愉快？还是你师父不愉快？快快从实招来，否则，请你立刻付账，二千二百两正！”
　　猫狗大夫一楞：“付账？二千二百两？”
　　龟仙人道：“其中二百两，算是他妈的利息！”
　　猫狗大夫叫道：“张不悔的影子还在那边哪！怎么一眨眼便已算多二百两利息来？这岂不是他妈的吃人不吐骨吗？”
　　龟仙人道：“你这个老小子若然认为我也是个欺负弱小的妖怪，大可以叫张不悔把老乌龟一刀宰了，用乌龟肉来煮面！”
　　猫狗大夫皱着眉，道：“你老人家的肉又老又韧，恐怕很难咬得入口。”
　　龟仙人道：“你的师父，自从哑大姐到了无锡之后，一张俏脸一直紧紧地绷着，似乎正在吃醋。”
　　猫狗大夫点了点头，道：“老前辈法眼无差……唉……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但这种事，我这个做徒儿的可帮不上忙……嗯！老前辈，你见多识广，想必早已胸有成竹，可以为我师父解忧，请前辈不吝赐教。”
　　龟仙人微一沉吟，道：“若照年纪推算，我这个小兄弟，应该和你这个娇俏的小师父十分匹配，可惜！可惜……唉……”
　　猫狗大夫“唷”的一声，叫道：“形势危急，你不要再卖关子啦！再拖延下去，恐怕我这个性烈如火的师父，一时想不通，会把利刃抹在颈子之上！”
　　龟仙人也“唷”的一声，道：“你师父若真的肯抹脖子，也未尝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猫狗大夫怒道：“你这一句还可算是人话吗？”
　　龟仙人道：“我老人家讲的话，从来都不能算是人话，别忘记，我是龟仙人，是一个可恶的老乌龟！”
　　猫狗大夫无奈，只得投降：“我这个老小子，注定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求你行行好事，助我师父一臂之力，无论如何也要把‘弯刀’小叶弄上手，那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五谷丰收，阿弥陀佛！”
　　龟仙人“哼”的一声：“小小豆干芝麻般的儿女私情，又跟天下民生有甚么相干？你若要魏冰宜有机会获得小叶垂青，首先便得把师父的舌头割掉！”
　　猫狗大夫大吃一惊，失声道：“天下间岂有徒儿把师父舌头割掉之理？这种事，简直是他妈的大逆不道，连想一想也是罪大恶极！”
　　龟仙人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吗？此刻你师父的心事，你做徒儿的恐怕再清楚不过，她是在吃醋，吃一个哑女人的醋！难道连这一点关节，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我是龟仙人，小叶是前世的龟仙人。无论是老乌龟也好，小乌龟也好，都只会爱上哑掉了的女人，你可知道是甚么缘故？”
　　猫狗大夫想了大半天，叹道：“我明白了，凡是乌龟的伴侣，都是在海底里的雌乌龟，既在海底里谈情，恐怕是甚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所以，尔等龟辈纵使成精化妖到了人间，都只会喜欢那些哑掉了的女人，你老人家如是，叶虫亦复如是！”
　　龟仙人一拍大腿，叫道：“正是这样，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事情就再简单不过，只要把你的师父也变成哑巴，就可以跟天尊幕府的那一个哑大姐公平较量，反正大家都是哑女一名，届时，小叶如何取舍，恐怕是谁也无法可以逆料的！”
　　猫狗大夫也一拍大腿，笑道：“此计甚妙一……甚妙一……嗯！似乎又有点不妥一……要是师父变成一个哑巴，但小叶还是不屑一顾的话，岂非白白赔掉师父的一根舌头？这个罪名，做徒儿的可担当不起！”
　　龟仙人怒道：“偏就是有你这种胆小鬼，做起事来他妈的畏首畏尾，既然你不敢把师父的舌头割掉，不如这样吧！把哑大姐的哑病治好，干脆让这个哑女也懂得吱吱喳喳从早到晚一直絮絮不休胡说八道，如此一来，你师父也毋须少了一根舌头，双方还是他妈的十分公平，就算拼输了也是无话可说！”
　　猫狗大夫再一次拍大腿，而且拍得甚是起劲：“此计最妙一……最妙一。……嗯！似乎还是有点不妥一……要是把哑大姐的哑病治好，忽然又再冒出另一个哑小姐、哑小妹又或者是甚么哑大娘出来，岂非师父得不到小叶，原来的哑大姐也得不到小叶，变成了鹤蚌相争，渔人得利之局吗？”
　　龟仙人哼一声，道：“何来这许多顾虑？要是真的再有甚么哑小姐、哑小妹、哑大娘凑上来，俺一掌一个，统统都毙了，又有谁还能阻止你师父跟原来的哑大姐公平较量？”
　　猫狗大夫听的不住点头，道：“倒也言之成理，但要怎样才能把哑大姐的哑病治好？”
　　龟仙人道：“你是大夫，怎样才能把哑大姐的哑病治好，当然要看看你的本事。”
　　猫狗大夫“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我只不过是猫狗大夫呀，又不是甚么再世华陀！”
　　龟仙人道：“你这个老小子也不必太客气了，连我这个报废了龟壳的老乌龟，你也有本领救活过来，区区哑病，又算得上甚么一回事？”
　　猫狗大夫眉头紧皱，不置可否。
　　龟仙人又道：“给你两个月时间，要是医不好哑大姐的哑病，也就只好由我老人家代劳，把你师父的舌头割了下来，情况也是一样的！”
　　无锡瀚颐丝绸店一役，权势堂损兵折将，八大长老之一的“赶尽杀绝鬼判官”廉清泉战死。
　　但天尊门也不见得便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