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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风引出大龙船
2024-10-06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欢愉过后,杀气随之而来。只是,就连方鱼都料不到敌人竟能在这一刻如此这般地一举重创鬼仆。
  鬼仆阿五下体鲜血飞溅,他实在完全无法想像,这一次所受的创伤究竟有多么严重。
  他是个男人。
  对一个男人而言,这种伤害,几乎和把他整个人每一处关节用铁锤重重击碎没有什么分别,也许,所差者只是他目前最少还能命悬一线。
  鬼仆阿五跄踉后退,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天下最毒妇人心,这一次,他总算是深深地体会到了。
  喜玉第的右手染满血浆,但她不在乎,居然还能好整以暇地穿回衣裳。
  她是个优雅的娼妇,穿衣裳时的优雅举止,就连一旁的方鱼也自叹弗如。然而,方鱼并未忽略鬼仆阿五身上那重重的一挫。
  鬼仆阿五要报复。但他才向前踏出一步,方鱼已在叱止:“不要动!这是我害你的,这婊子,由我来对付!”
  喜玉第已把衣裳穿好,穿得甚至远比她从纱帐内走出来的时候还更多。一晃眼间,她似已变成一个端庄贤淑的少妇。也许,唯一最大的破绽,只是在于她的右手。
  这一只手血迹斑斑,有如从屠场里走出来的血手屠夫。
  但她的眼神看来非常寂寞。
  她连瞳孔都变得空空洞洞,脸上似在一瞬间再也不带丝毫感情。
  “方鱼,你终于来了。但……你来得太晚,你再也找不到真正的喜玉第。”
  “你便是喜玉第!”
  “真正的喜玉第已死。是我亲自把她埋葬的。我是她的妹子喜玉妹。”
  “我不信!你的鬼话,留下来骗吕无忌吧!”
  “我不懂得怎样去骗一个冷血的禽兽。但比吕无忌更禽兽不如的,还是我的亲姊姊喜玉第。喜玉第杀了我的丈夫,我也杀了她。我俩姊妹不是双生的,只有七八分酷肖,但鸨母知道,喜玉第是一株不能倒下的摇钱树,我愿意李代桃僵,她也就没有半点异议。”
  “你把自己的姊姊埋葬在什么地方?”
  “你要祭拜她?不必了,我已把她煮熟来吃,吃腻了吃剩的也已送去喂狗。我把她埋葬在我和那些饿狗的肚子里。”
  “你为什么这样诅咒自己?我知道,你是独生的,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没有任何兄弟姊妹。自始至终,吕无忌只有你这么一个师姊……”
  喜玉第的脸已僵硬。她的谎话已被拆穿。的确,她并没有什么妹子,而她自己当然更没有死。
  但她的心又怎样?人,虽然活着,但一颗心是否早已枯死?要是这个女人的心真的枯死了,是否因为吕无忌?
  方鱼并不是多愁善感的女郎。她在狠毒起来的时候,绝不比喜玉第输亏。但她也和喜玉第一样,最少同样是个女人。她知道,有些女人宁可给人在脸庞划上一刀,也绝不愿让男人在心中插根刺。这世上,知道喜玉第和吕无忌之间有密切关系的人绝对不多。
  但自从方鱼邂逅吕无忌之后,她曾经在这男人身上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她要完全瞭解这位吕公子的来龙去脉。
  方鱼要想搞淸楚一个人的底细,绝不是件难事。江湖上,愿意和她交朋友的奇人异土之多,恐怕是任谁也想像不出的。
  她脸上带着疲态,睨视了鬼仆一眼。
  他早已找出血池幕府最灵效的金创药,把伤口涂抹得一塌胡涂。
  总算还没断掉。但究竟伤得有多可怕,只有等待日后才能知道。
  方鱼叹了口气,目光又再徐徐地落在喜玉第的脸上:“我和吕无忌之间,曾经有过一段荒唐的日子。你对他心灰意冷,是不是为了我?”
  喜玉第长长吐出口气,半晌皱眉道:“你可知道,在他眼中,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方鱼断然道:“大不了把我当作淫娃荡妇!”
  喜玉第瞧着她,瞧了大半天,忽然弯低了腰放声大笑。笑得太厉害,不断喰咳,一直咳到泪流满面。
  方鱼怒道:“有什么好笑?”
  喜玉第还是笑了好一会,然后才勉强止住笑声,说道:“在邱雪夫眼中,你也许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女人。但在小吕眼中,无论是方鱼也好,是喜玉第这个自以为是的师姊也好,都只不过是燕莫愁的『前后六日』。”
  “前后六日?什么意思?”
  “燕莫愁的月事,总共要花上六天光阴,始能红潮尽退,小吕每次和你交合也好,和我一起共赴巫山也好,都只会局限于这六日之中,这种祕密,你大概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吧!……”说到这里,又再放肆地大笑。
  方鱼的手心立刻冒出了汗。这种事,她不但不知道,就连在做梦的时候也万万想不出来。
  她颓然地坐下,心里狂叫着:“吕无忌!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鱼,从没有人把她当作一只老狐狸。原因只有一个:她并不老。但她绝对是人人眼中的一条狐狸,至于是小狐狸或狐狸精,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见解。但这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像只猪。
  就在她颓然坐下,眼前景物略觉模糊之际,倏地寒芒骤闪,十一枚细小的暗器,分从上中下三路直取她的死穴要害。
  谁也不知道这些暗器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但喜玉第却出人意料地扑上前去。她并不是扑击方鱼,而是用自己的身体,为方鱼挡下这十一枚显然有着猛烈剧毒的可怕暗器。
  越是细小的暗器,越难及远。越是细小的暗器,也越不易穿过厚厚的衣裳,尤其是棉袄、皮袍之类的东西。
  但喜玉第是名妓。
  虽然这位名妓的肉体,绝不轻易让嫖客得逞,但行有行规,再骄傲的妓女,总不成把自己的身体包裹得像个密不透风的傻子。
  虽然她已穿上衣裳,但这些衣物,全都薄如蝉翼,就连蚊子的叮咬都不能阻挡。
  细小暗器在穿过这些轻薄衣裳直入肌肤的时候,所发出的声音也许只会只有猫儿的耳朵才能听得到。
  但方鱼听见了。她从来都不像鱼,而是像一只狡猾灵敏的猫。
  她这一次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
  她要杀了喜玉第,把这颗美丽而恶毒的脑袋送到吕无忌的眼前。但她这样做,究竟是要惩罚吕无忌?还是惩罚喜玉第?
  但如今局面有了太大的改变,方鱼的思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在这十一枚细小的暗器射出之前,她仍然抱定决心,要把这个名妓的脑袋给割下。
  然而,方鱼还尚未动手,喜玉第反而奋不顾身地,为她挡下十一枚见血封喉的恶毒暗器。
  那是十一枚细如牛毛的“竭鱼针”。
  “竭鱼针”,长仅八分,不及一寸,以弹簧机括钢匣发射,最远距离不能逾丈,否则势必劲力不及而坠下。
  但这十一枚毒针,却是从两丈开外射出的。方鱼终于知道了,暗算者来自春宫屏风背后,而且,毒针并不是从弹簧机括钢匣射出,而是发自一双异常灵巧,且内劲浑厚的手。
  谁会匿藏在屏风背后?谁能弃钢匣而徒手射出这十一枚可怕的暗器?
  屏风后,终于露出这个人的脸。
  这张脸,一天比一天更具男人成熟而潇洒的风采。且在配衬着天空般澄蓝明亮的长袍下,看来更是神俊不凡。
  他的手掌并不宽大,甚至有点像是女人的手。但就算是女人的手,也很少柔美能比这一双手更晳白更好看。
  每一根指甲都修剪得恰到好处,上面还涂上一种若隐若现的檀心薰油。
  很乾净的手。
  但这人的心又是怎样的?

※      ※      ※

  从屏风走出来的,便是“湘江赛孟尝”吕无忌。他在屏风背后埋伏着,喜玉第绝不可能不知道。
  她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同样地,吕无忌也一直不动声色,似是屏风背后的一块石头。
  等到他再也不甘寂寞的时候,无情的暗器立刻出手。他并不是多情的人。就算他真的多情,也不会是为了这里的两个女人。
  喜玉第不是,方鱼更不是。喜玉第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在吕无忌心中,除了江南芳草画堂主人燕莫愁之外,任谁都不值他放在心上。
  这一点,方鱼难道从来没有自知之明吗?
  她不是不知道的。但她其实并不太在乎。在夜阑人静时候,她甚至感到自己太愚昧,也太放任。她何必在乎吕无忌这个阴险小人?就算要男人,也该全力争取叶三少爷才对……
  喜玉第中了十一枚毒针,脸庞迅速呈现紫蓝之色。不久,甚至连嫣红的唇妆,也遮掩不住唇上渐渐渗出的瘀黑之色。
  方鱼缄默一会,才问:“为什么要救我?”
  喜玉第脸上的神态显然并不痛苦,反而有种蓄意寻求的解脱。
  “我这个师弟,只会比我更狠心、更毒辣。但我再也不是他的女人了……唉,燕莫愁之外,又还有谁配呢?……”
  “你快要断气了,有什么话要对你的师弟说?”
  “要说的,早已说尽……”喜玉第已是气若游丝。
  方鱼忍不住跳起,大声疾呼:“吕无忌,快把解药拿来!”
  吕无忌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淡淡道:“解药?几时听说过,竭鱼针上的毒,会是有解药的?”
  方鱼并不太瞭解吕无忌这种人。但她知道,他很喜欢在女人面前说谎。
  最厉害的谎话,每每隐藏在一千句、甚至是一万句真心话之中。这种谎话的威力,绝对足以杀死世间上最精明的人。
  但吕无忌很少把这种手法施用在女人身上。
  他只是用来对付男人。
  吕东唐是其一。步浪飞是其二。
  至于对付方鱼和喜玉第,他从不愿意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方鱼一直以为,喜玉第把吕无忌玩弄于股掌之中……曾经有一段时候,也许确然如此。
  但时日一久,猎者反变成野兽獴牙下的猎物。
  “不要向他乞求解药。”喜玉第忽然大笑。
  但她的笑声显然已是没什么气力了,汗水一颗颗从额上冒出。
  这是她最后一次冒汗。但最少她已在死前向方鱼说出了两件事。
  竭鱼针是有解药的,只是吕无忌不肯交出,她也不想向这个师弟苦苦哀求。她生命中最后的两句话,是对方鱼说的:“我并不是要救你,而是自己已活得太累。”然后脸一侧倒在方鱼怀里,唇内渗出黑色的血,终于还是死了。
  方鱼把她抱起,放在床上。
  鬼仆阿五虽然身负重伤,但这时候又再站直了身子,随时都准备为主人拚命。
  吕无忌瞅了他一眼,看似漫不经心。但在瞅了一眼之后,又再很仔细地不住的在打量,甚至彷彿正在全神贯注地鉴赏着。
  方鱼冷冷一笑:“他脸上既没有女人的阴户,也没有价值连城的毛公鼎,有什么好看的?”
  吕无忌道:“但我认得这张脸。他来自血池幕府,是一个比苍蝇还更卑贱的仆人。”
  方鱼道:“苍蝇并不比藏身在沟渠里的鼠辈更低贱,最少,苍蝇可以远走高飞,绝不甘心躲在污浊的地方睡觉和生育。”
  吕无忌冷冷一笑:“叶三少爷最疼爱的小师妹,想不到真的越来越长进了。”
  一面说,一面在喜玉第的尸首上拔起一根只有八分长短的竭鱼针。
  ──竭鱼针,意取于《吕氏春秋》传诵千古之名句。
  ──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
  没错,竭鱼针是一种赶尽杀绝的暗器。既要赶尽杀绝,又怎会有解药?又何必有解药?
  表面看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真相呢?这整件事情,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吕无忌用一种令人惊诧的手法,解开方鱼心中之谜。他把这一枚只有八分长短的竭鱼针,毫不犹疑地刺入右腕中。
  他的右腕,迅速地冒升起一股紫蓝之气,直往上臂蔓延。这种剧毒甚是猛烈,很快地便会剧毒攻心,求救无门。
  方鱼横了他一眼,但完全不为所动。虽然她不知道吕无忌正在玩弄什么样的手法,但她知道这人绝不会自寻短见。
  竭鱼针必然有解药!吕无忌就算忽然疯掉,也不会为了喜玉第而殉情。
  吕无忌沉着脸,冷冷地一笑走到方鱼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是我向天发誓,我身上绝对没有竭鱼针的解药,你是否愿意相信?”
  方鱼摇头。
  吕无忌立刻做了一件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怪事。
  他低声一吼,一股无穷的内劲自体内爆发。只是一眨眼功夫,全身上下所有衣物连同穿在脚上的靴子,统统变成粉碎。
  他已全身赤裸,再也没有任何物事可以隐藏。除非是在肛门之内……但也许,解药就在这人的牙缝中……
  但方鱼错了。
  吕无忌身上并没有解药,毒气已蔓延至他的颈部,甚至脸部。
  但方鱼也没有看错吕无忌这个人,他是绝对不会自寻短见的。问题只在于解药在什么地方。
  吕无忌的呼吸已开始喘急。要是不立刻找到解药,必死无疑。除此之外,要是方鱼乘人之危,在这要命的时候若向他突袭,以他目前的情况,未必能招架得住。
  但方鱼没有乘人之危。她没有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証明给任何人看,她是个女人中的君子,只是她提不起劲,在此刻刺杀这一个骄狂的公子哥儿。
  再说,她也很想知道,解药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她终于知道了。但答案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还有,喜玉第至死也不肯向吕无忌讨取解药的真相,也在这答案出现之后水落石出。
  不但方鱼大感惊诧,鬼仆阿五更是为之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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