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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东海由卑下百川
2024-10-06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高手村也在下雨。
  而且下的并非毛毛细雨,而是比黄豆还要大的滂沱大雨。
  三个小娃娃,不管天降大雨也好,天降大佛也好,什么都不打紧,最重要的还是拚命吃奶。
  风五娘的乳房又肥又大,浑圆如球;费相思却是乳峰挺秀,但绝对是一个迷人的少妇。风五娘左拥右抱,自是不必细表。而费相思初为人母,头一回哺乳,比打一场硬仗还更吃力。
  步浪飞初为人父,本该十分高兴,但张不悔师父之死,扰乱了大局。一连三日,他独自喝得酩酊大醉,不是躺在地上,便是伏在师父坟墓旁边,像个废人。
  身怀“肉剑”的小东西正在努力吃奶,这个满身酒臭的“黄河第一狂徒”仍在大雨之下喝酒,一双呆楞楞的眼神,盯着“恩师张公不悔之墓”这八个凄凄惨惨的大字,少说已有大半个时辰。
  酒已喝光,但狂徒还未倒下。幸好“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来了,左一坛右一坛,带来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步帮主,老子陪你喝个痛快怎样?”把其中一坛酒抛了过去,步浪飞拍开泥封,举起酒坛仰首便喝。
  喝了七八口女儿红,步浪飞大声道:“告诉我!我是不是糟透了的失败者?”
  方小宝想了想,道:“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之上,怎能算是个失败者?”
  步浪飞双目圆睁,眼睛一片血红,嘶声道:“你敢讥讽我的师傅?来!来!本帮主要和你决一死战!”
  方小宝道:“决一死战并不是『乾了这一杯』,要是你死在老子的手下,帮主夫人怎办?小帮主怎办?还有俯览、不凡、齐非这三怪又该怎办?你叫这些无主孤魂以后何去何从?”
  步浪飞静静的听着。但他听的是方小宝的肺腑之言?还是倾盆而下的雨声?过了片刻,他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发抖,一张脸在暴雨下变得有如死灰。
  他是个狂徒,他的师父也是个狂徒。但狂徒师父惨遭杀害后,他这一个狂徒弟子却只能在大雨中酗酒和颤抖。到了这田地,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都并不瞭解自己。
  他竟是狂不起来!
  方小宝叹息着,忽然走了过去,把他的身子抬起,然后挺起膝盖,重重地撞向狂徒的小腹。
  狂徒疼得弯起了腰,“咯”的一声,同时呕吐大作。
  方小宝咬着牙,喝叫:“吐呀!快吐!快快吐!尽情地吐!便是吐出三两斤血也不要紧,只有不断的吐,才能将藏在心底的苦水全都吐出来!”
  步浪飞真的吐了,但总算吐的都是黄白之物,并没有吐出三两斤血。
  呕吐是最令人疲累的事。(难怪妊娠中的孕妇,总是疲倦得老是躺在床上不想动。)
  步浪飞终于吐得无可再吐。他又再躺在墓旁,看来并不像是死狗,而是像个连死狗都不如的东西。
  “小宝……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他声音微弱地说道。
  方小宝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老子第一次遇上你的时候,便已给你害得好苦?那时候,老子跟一个冤大头打赌,把重注押在你的身上。岂料……他妈的还是别再提了……”
  步浪飞苦笑一下:“连累你输了银两,真是很对不住。”
  方小宝冷冷一笑:“别提了,那一次你虽然他妈的身负重伤,但跟老子对赌的是个老实人,认为步大侠之败,乃是在于对方有人串通共谋。因此,反该算是作弊的一方输了。结果老子赢了五千两,只是事到如今,连个五两银子也没着落……”
  步浪飞点点头,但目中仍然露出了歉意。
  “步大侠,你师父虽然惨淡收场,但你这个狂徒仍然身在赌局之中,只要尚未输死,便大有机会他妈的反败为胜,赢个盘满钵满。”方小宝的声音越说越是亢奋。
  步浪飞又再不住的点头,过了半晌,道:“要是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你是否愿意收下?”
  方小宝道:“除了帮主夫人之外,无论帮主送我什么东西,老子小弟一概照单全收。”
  步浪飞目光一闪:“此话当真?”
  方小宝道:“当然!如有食言,保佑『长江第一赌徒』逢赌必输!”对他而言,这是非同小可的毒誓。
  步浪飞缓缓吐了一口气,然后把东西交到方小宝的手里。
  竟是泪痕剑!
  方小宝当场愣住,这是他老人家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在这一瞬间,他的脸变得异样地苍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要怎样了?”
  步浪飞沉声道:“别以为我会把泪痕剑送给你。我送你的只是剑鞘。但在我为师父报却血海深仇之前,鞘里的泪痕剑将会由你老人家代为保管。”
  方小宝立刻弯腰鞠躬,大声说道:“行!这桩事,包在老子小弟身上,只是……在你还没取回泪痕剑之前,我老人家能不能使用这一把剑?”
  步浪飞道:“当然可以。要是你老人家遇上了该砍的脑袋,便用泪痕剑把它『喀嚓』一声削下来,绝对不必客气。”
  方小宝把泪痕剑抽出,目光注视着寒气逼人的剑刃,不禁叹道:“果真是把好剑!”不禁一股气自胸间倏发,挺剑凌空疾刺,一剑一十七式,刹那间寒光耀眼,连暴雨也在剑气之下遁形无踪……

※      ※      ※

  呕吐得乾乾净净之后,步浪飞反而脚步沉稳地重回高手村。俯览、不凡、齐非,甚至连“白眉神捕”谭四,都在村口等着这位步帮主回来。
  不凡虽然只有一只眼,但他这一只右眼,比任何人的一双眼都要来得锐利。步帮主还没走近,已失声叫道:“帮主,你的泪痕剑在哪里?”
  在逍遥帮,以至是整个武林,谁不知道泪痕剑几乎就和步浪飞的性命同样地重要?
  步浪飞在雨中笑了。
  “放心!放心!我没事,泪痕剑也没有丢失,只是由方老弟暂代保管。”
  齐非急道:“帮主,泪痕剑并不是代表男人的泪痕,而是『黄河第一狂徒』的英雄气概,又怎能落在外人的手里?”
  不凡皱皱眉:“原来方盟主在高手村中,也算是个外人吗?”
  俯览道:“高手村是徐州的地方,方少侠是徐州武林盟主,自然不能算是外人。但若以逍遥帮而言,他老人家并未加入本帮,便该算是外人。”
  不凡道:“如此看来,该算是外人还是自己人?”
  步浪飞道:“方小宝已加入了逍遥帮,成为本帮目前唯一的护法。要是有人不赞成,尽管开口。”
  不凡道:“俺不反对。”
  齐非道:“俺也赞成。”
  俯览叹道:“如此甚好,咱们逍遥帮,也该是增加人手的时候了……”
  步浪飞回到房内,小帮主已吃饱了奶,脸庞圆圆白白,睡的甚是香甜。费相思望了丈夫一眼,道:“儿子还没有名字。”
  步浪飞道:“他的老子是个狂徒,你要不要这种狂性随着下一代延续下去?”
  费相思眨眨眼,然后摇了摇头。
  她幽幽的叹一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家里有一个狂徒已很足够,要是老公狂儿子也狂,教小女子怎生相夫教子?”
  步浪飞想了想,微笑道:“娘子的顾虑不无道理。别的不说,就以我这个名字来说,又是『浪』又是『飞』,总是给予别人一种晃来晃去的感觉。就连『步』这一个姓,也像是走来走去的意思,很不穏定。”
  费相思摇了摇头,道:“姓步之人,性子沉穏者大有人在,只是你这个不肖子孙才是个狂徒罢了。在春秋时代,孔子弟子之中,便有一个齐国的学生,姓步名叔乘。”
  “在三国时代,淮阴也有一个姓步的名人,叫步骘,生逢乱世,独自避乱于江东,种瓜种菜自供自给,同时博硏道艺,广览群书。”
  “及后,吴王孙权终于招揽他为主记,及后更官拜丞相。他在西陵戍守二十载,性格宽宏颇得民心。”
  “你自己狂躁不羁,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见得你若然姓石名沉稳,便的像是一块四平八稳的大石。”
  步浪飞给娇妻抢白了一顿,不禁哈哈一笑:“娘子说的,总有娘子的道理。反正都不相干,不如就把儿子命名为冲锋,你道如何?”
  “步冲锋?”费相思陡地呆住,美丽的嘴张大之后,大半天也没法子可以合拢。
  步浪飞乾咳一声,道:“要是这个名字不太文雅,大可以命名为风雨,怎样?”
  “步风雨?步在风雨中?……看来倒有点诗意。只是,常言有道:『风雨飘摇』,似乎不怎么吉利。”
  “怎么我的娘子在生了儿子之后,忽然变得迷信起来?”
  “儿子的名字,操掌于你我之手,要是取得不伦不类,将来准会给儿子埋怨。”
  “原来不是迷信,乃是顾虑周详……唔,娘子之言不无道理,既然如此,就叫安康好了,步安康步安康,寓意吉祥,兼且顺口动听,将来儿子长大了,必将引以为荣焉。”
  “这名字有点像是挥春。”
  “像挥春总比像一只呆鸭好一点。”
  “怎么?你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像狂徒,而是像一只呆鸭?”
  “不,呆的不是儿子,是我这个老子。这两三天,令你担心了,真是很对不住。”
  “安康,你听见了没有?你的老头子快要变成一只呆鸭了,你呀,以后一定要给妈妈争争气气,就算像一面挥春,也不要像只呆鸭。”
  “好极了,宁愿儿子像一面挥春也不要像亲生老父,你这个妈妈真是女人中罕见的活寳贝。”
  费相思抿嘴一笑。
  她不必再为狂徒而担忧。张不悔之死,对步浪飞来说总算成为过去的事。这一晩,她再也不必为了丈夫的悲怆而哭肿了眼睛。
  步安康仍在睡觉。无论怎样看,这小家伙既不像一面挥春,也不像个呆鸭。他,毕竟还是──
  狂徒之子。
  这一点,就算别人看不出来,又怎瞒得过他母亲的眼睛?这小家伙,就连吃奶的时候,都狂得令人惊诧。论块头,虽然再也很难找个初生小娃娃跟齐念娇相比,但要是论到狠劲、狂性、那一股不可思议勇往直前的劲儿,竟是以步安康犹在小齐非之上。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儿,日后将是江湖的豪侠女杰。

※      ※      ※

  雨打新荷,滴滴答答。
  此地距离山洞半里,池中满是浮萍,蝌蚪与锦鲤齐齐畅泳,虽不同种同类,却也自得其乐,其乐也融融。
  小叶嘴角叼着一小截剑尖,神态看来比所有蝌蚪、锦鲤都更悠闲。
  剑尖是从和尚那一把剑咬下来的。和尚出剑极快,但小叶没有给他刺死。和尚只想看看这位三少爷的武功,在睽别数载之后有怎样的进展。
  但小叶根本运动都不动。
  要是和尚真的要杀他,他的咽喉早给利剑刺穿。小叶脸色没有变,只是再也没法子把下面那一句诗吟出来。
  因为只要他再吟诵几句,剑下的喉管便会更紧。
  只要他的喉管在和尚的剑尖下一动,就算不会被刺成一个致命的血孔,恐怕也不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情。
  公道和尚的剑没有令小叶的脖子流血,但此刻的小叶却突然像只疯狗般,一口把和尚的剑咬断,然后把剑尖当作芦苇叼在嘴里。
  和尚脸色骤变,险些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咬断这把剑?”
  小叶悠然道:“因为你这把并不是上好的宝剑,所以我才有足够的气力和胆量去咬它。倒是你这个和尚的屁股又臭又硬,便是三个月没吃过肉的野獣也不愿咬上-口。”
  和尚听了,大感佩服。
  “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
  “外面正在下雨。”
  “正因为下雨,凡是做和尚的都大占便宜。”
  “这又是什么道理?”
  “三少爷,你可曾听说一个和尚会怕给雨水淋湿了头发?”
  “倒是没有。请先让我在离开山洞前向上苍祈祷,但愿老天爷公公道道,把雨点化作冰雹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由于尘世间向上天祈求的人数太过庞大,老天爷听不了这么多,因此,雨点始终还是雨点,并未公公道道地变成冰雹。
  和尚在“大占便宜”之下,带着老朋友来到这座池水旁边,一双水牛般的眼睛老是盯着小叶嘴角叼的一小截剑尖。他应是忿忿不平的,但也只有莫可奈何。
  “小羽死了。”
  “小羽?”
  “小羽也就是小鹏,我的另一个老朋友,你的大仇人。”
  “羽星鹏……我和他最大的仇恨,只不过是在喝醉之后打过一场可笑的架。”
  “但你是个小气的和尚。”
  “那时候我还没有做和尚!”公道和尚紧紧地捏着拳头,“他妈的!洒家活了三四十岁,除了春芳楼的老鸨之外,就只有小鹏和你,这两个混帐朋友……”忽然“噗”一声跪倒下来,泪流满面。
  小叶不喜欢细看任何人的泪脸。他也没有流泪。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永远不掉眼泪的男人,但在这时候,他脑海里想起的是小鹏的遗书。
  ──“不要为我而流泪,但可以为这把弯刀而流血。”
  这是小叶生命中最不愿意接收的一封信。
  公道和尚的脸在雨点下扭曲得像是错综複杂的藤蔓,声音却平静得令人惊奇:“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一个杀人掮客?”
  小叶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杀人掮客,只是藉此名目,网罗武林各派的消息罢了!”
  公道和尚点点头:“不错,无论是否成为一个实在的和尚,但公公道道这四个字,将永远烙印在我身上,这件事是绝对错不了的。”
  小叶叹道:“要求世上每件事也得公公道道的人,便就是蠢人中的盟主。”
  公道和尚道:“但这偏偏是我的嗜好,你说应该怎样?”
  小叶道:“怎办?当然是照办!”
  公道和尚忽然“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把整个人浸在池水里。小叶没有奉陪。
  两个人走在一起,要是其中一个醉了或是疯了,另一个最好能够保持淸醒。
  公道和尚并不是一条鱼,但却水性极佳,便是在池底待上三两个时辰,也不必担忧。
  终于公道和尚将他的头浮上水面,长长的吁一口气,道:“小鹏把弯刀交付到你的手里,早已证明了两件事:第一、他早已完蛋;第二、你将是他生命的延续。”
  小叶沉痛地点了点头。公道和尚顺手抓起一条活蹦乱窜的鲤鱼,随即放入口中,连鳞带骨地一倂吃了。并边吃边说道:“这是个吃鱼不吐骨,吃人也同样不吐骨的世界。”
  小叶道:“要是预先准备一些薑片和青葱,也许味道会好些。”
  公道和尚道:“天地不仁,视万物如刍狗,我没心情欣赏你开的玩笑。”
  小叶道:“要是老天真要塌下,笑着是死,哭哭啼啼也是死。你可知道,小鹏之死,最少有一半是因为他开不起玩笑。”
  “谁跟小鹏开玩笑?”
  “命运之神。”
  公道和尚在荷叶间喘息着。但在他眼中没有一丝悲愤或仇恨引起的激昂,只有着无比的失落和愁怅。
  小叶没有看和尚的脸。和尚又不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瞧的。
  过了半晌,小叶问:“若要天下太平,是否应该首先出手对付李临风?”
  公道和尚的脸色一半苍白,一半血红。血红的是那条倒楣鲤鱼的鲜血。他叹道:“李临风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小叶冷冷道:“我并不是问这个人是否容易对付,而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公道和尚又再叹了一口气,“要对付李临风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我若是你,绝不会在这时候插上一手。”
  小叶道:“是否应该跟随着你这个不像和尚的和尚,一起溜到妓院去跟那个什么鸨母交个朋友?”
  公道和尚沉着脸:“你对方鱼的瞭解有多少?”又提起小叶的小师妹。
  小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侧耳倾听。因为他知道,和尚要说的并不是方鱼,而是另有其人。每个人说话,都有种独特的表达方式,只要瞭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就能掌握对方谈话的方向。
  并没有猜错,果然公道和尚接着说道:“天下最毒妇人心,方鱼虽然是你最疼爱的师妹,但她曾经害人无数,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但你可曾想过,她是什么人的女儿?”
  小叶听了,身子猛然一震。隔了片刻才回过神,道:“从前我真的不知道。直到最近,才恍然大悟。方鱼的父亲,是一位脾性怪异的道长,道号上上下下,和『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原是姊弟关系。”
  公道和尚摇摇头:“上下道长这个老牛鼻子我知道,但我指的并不是方鱼的父亲,而是她的生母。”
  “褟盼秋?”
  “不错,正是世居于洞庭湖畔,年轻时有个绰号唤作『玉箭女王』的褟盼秋。”
  小叶倒抽了一口气:“褟盼秋久已不再在江湖上露脸,你认为她有什么问题?”
  公道和尚森然道:“你比褟盼秋还更溺爱方鱼,也正因为爱屋及乌,你心里一直都很尊敬这个世居于洞庭湖畔的女人,这也难怪。不但你不曾留意过褟盼秋,就连『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骷髅元帅』古人来等等不世枭雄,恐怕都同样地对这个女人看走了眼!”
  小叶默不作声,但心中骇然。
  他这个老朋友在出家为僧之后,反而比任何人都更“入世”。在这三数年间,武林中最少有一半人都很留意方鱼的一举一动,但却鲜少有人提及当年的“玉箭女王”褟盼秋。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要是褟盼秋真的有所图谋,而又被武林中人忽略的话,那么,她便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一个女子了。
  但她有多危险?她做过了哪些事情?小叶真的完全不知道。
  公道和尚接着说道:“人人都说当今武林三分天下,南有天尊幕府,东为将帅盟,以及北方的权势堂,三大势力鼎足抗衡,势均力敌……然而,在武林西陲,还有一个神秘诡谲,无人能看透的血池幕府……”
  小叶道:“血池幕府主人是『火燄神翁』焦土,年逾百岁。有人说他高深莫测宛如泰山,也有人说他早已暮气沉沉,对武林中的人事,全然无能为力。”
  公道和尚道:“要看穿焦神翁这个老头儿,恐怕比要看穿十万大山还更困难。但血池幕府中最令人发指的,要算是近十年八年才冒出的『君子狂魔』谷绝斋。”
  “谷绝斋?”
  “难道你没听过这人的名字?”
  “听说,这人便是『君子狂徒』张不悔的师兄。”
  公道和尚缓缓地在水面上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江湖中无数条老狐狸之一。他有一个徒儿,但长久以来一直不为外人所知。他这个徒儿,曾经在无锡城绸缎庄瀚颐店里暗算过你一把!”
  “那个冒充楚飞醉的人?”
  “不错!他叫吕无忌,本是开封『鐡面知府』吕东唐之子,素负侠名,人称『湘江赛孟尝』,他有一个好兄弟,也就是『君子狂徒』张不悔唯一的弟子──步浪飞……”
  小叶听了这番话,默然良久。
  江湖争杀,本来就是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但小叶深深为“黄河第一狂徒”感到不值。
  步浪飞不但有一个可怕的师伯,更有一个足以令他一辈子伤痛无法忘怀的金兰异姓兄弟。
  公道和尚已在池水里浸得连嘴唇都白了,他跃回岸边,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小叶叹息一声,忽然间:“你认为谷绝斋是个怎样的人?”
  公道和尚道:“他是一张网。”
  “一张网?有人要捕鱼吗?”
  “一网打尽的,并不是只有鱼,也可以是任何猛兽,甚至是飞入天际的灵禽。”
  “天罗地网?”
  “不错!撒网者,自然赋有通天遁地的本领,绝对不会只是个普通的渔侠!”
  “李临风?”
  “不错,”公道和尚缓缓地点头,“只有『北权天君』李临风,才有这份能耐撒出这巨网。为了撒出这张网,他已部署了足足有三十年之久。正当大夥以为李总舵主已无法在燕子天涯峰稳守江山之际,殊不知早已陷入中原武林里最可怕的网罗之中。”
  小叶沉吟:“李临风的魔掌,从没有松懈过一刻,权势堂总坛,自始至今,并不在不见经传的蒲牙山,而是一直都在东川堂中。”
  公道和尚冷冷一笑:“燕子天涯峰权势总坛,共有一堂三殿七轩十二阁,你能说出东川堂之名,可见你这条懒虫对于权势总坛,也算有点见识。但东川堂这个名字的来由,你可知道它的来由及箇中涵义?”
  小叶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不但他不知道,除了李临风之外,天底下也许不超过十个人知道。
  公道和尚冷冷道:“东川堂名字的来由,脱胎于三国时代魏国曹植的诗句:『东海广且深,由卑下百川』。”
  小叶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道:“这两句诗的意思……是指『由卑下百川』,因地势低下,所以能够容纳百川之水……”
  公道和尚冷笑着点头:“子建诗句之中,固然是带着虚怀若谷,以及肚大能容天下事之意境。但在李临风的借用之下,东川堂三个字的涵义,却变得大大不同了。”
  小叶目中露出肃杀之意,道:“李总舵主的心思,却变成了自负深沉,隐然以无尽沧海自居,虽然身在低处,反而更能领导群雄,甚至是吞噬群雄。”
  公道和尚不住地点头道:“如今,小李身在蒲牙山,若以蒲牙山与燕子天涯峰相比,便是『低处』,但正因为他已由高处移向低处,也就更能吸纳『百川』,悉数流入这『大海』的怀抱。”
  小叶动容:“你敢肯定,就连谷绝斋都已为李临风所用?”
  公道和尚冷冷道:“又岂仅是谷绝斋而已?即使是大将军东方公武,也不容易逃离开李临风的指掌。”
  小叶道:“但吕无忌又如何?这年轻人心高气傲,难道也甘为『北权天君』的一步棋?”
  公道和尚道:“吕无忌从没想过自己本身,只不过是一枚可怜的棋子。但操控这一枚棋子的人,倒不是李临风,而是吕无忌的师父谷绝斋。”
  小叶胸膛起伏:“谷绝斋虽然绝顶厉害,但严格来说,这位『君子狂魔』也只不过是李临风的棋子……”
  公道和尚道:“所以,吕无忌比他的师父更可怜,也不过是颗棋下之棋。”
  “棋下之棋?”小叶不禁长长地歎一口气:“这种事,听来简直比鸡蛋下的鸡蛋还要更荒谬!”
  公道和尚道:“人在世间宛如黄粱一梦,即使再荒谬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小叶盯着他的脸:“照你看,中原武林这一场浩劫,要怎样才能消弭?”
  公道和尚不答反问:“一只狗,全身都是虫子,要怎样才能让虱子不再咬狗?”
  小叶苦笑。
  他知道真正的答案,但不愿意说出来。
  ──因为只有把狗毒杀,才是最彻底的法子。
  虽然这答案已很淸楚,但若真要说出来,未免也太伤人。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说不可呢?
  雨仍在下。
  但雨点始终没有变成公公道道的冰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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