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多市公道和尚

2024-10-06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无相刀魔对高手村这个地方是绝不陌生的。就连方小宝都在这里第二次遇见这个说话总是阴声细气的老人。
　　这时候，天边渐露曙色。
　　刀魔今天穿的不是灰衣，而是头戴三山暖帽，穿一领鱼肚白罗衣，腰间系着碧绿玉珮，足踏黄皮短靴，看来比从前神气了不知若干倍。
　　但无论他怎样装扮，总是少了一条左臂。
　　步浪飞沉着脸，冷冷的道：“又见面了。”
　　无相刀魔无论换上什么颜色的衣裳，他的脸还是和从前一般地死灰。
　　“上一次，老夫为步大侠报了背后一刀的血仇，晃眼又已过了半载，可曾想过要怎样答谢老夫？”
　　“背后一刀的血仇”，是指“女兄弟”唐娇当年曾在步浪飞背后无情地偷袭了一刀。那一刀，步浪飞永远不会忘记。
　　时至今日，背门刀疤伤痕仍在，每逢下大雨天，这道疤痕都会隐隐作疼。但，这一刀对步浪飞而言，绝对不是仇恨。
　　相反地，这一刀奠定了他和六弟之间的“兄弟之情”。要是唐娇仍然活着，她永远是步浪飞背后最可靠的一堵墙。
　　但这一堵可靠的墙，就在一个女人生命中最虚弱的时候，给无相刀魔彻底地摧毁。唐娇是怎样惨死的，步浪飞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抽出了泪痕剑，剑尖遥遥地指向刀魔：“请出招。”
　　但刀魔摇摇头：“不必了，虽然老夫只剩下一只手，但凭你的剑法，还不足以伤害老夫分毫。你这狂徒，还是留着性命好好保护妻儿吧！”
　　步浪飞的脸色更不好看：“士可杀不可辱。”
　　刀魔阴侧恻一笑：“老夫并非为了侮辱步大侠而来，但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你师父『君子狂徒』张不悔的师叔，也就是你的祖师叔，要是我把你侮辱得抬不起头来做人，于我何益？对本门声誉又有什么好处？”
　　步浪飞的脸色此刻一片苍白。这些关系，他当然早就知道。他只是不明白，师父怎会有一个这样的师叔？
　　刀魔乾咳了两声，接道：“我知道，你和小吕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却在一夜之间反目成仇，难道你不感到可惜？没感到心疼吗？”
　　步浪飞没想到刀魔忽然会提起吕无忌。正因为没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打了寒颤。
　　与吕无忌反目，断绝结义金兰兄弟之情，其创伤之严重，不啻在他胸口上狠狠的插了一刀，又怎能不心疼和惋惜？
　　但吕无忌做了什么事？连吕东唐都得承受这个不肖子的致命三箭。
　　刀魔又道：“吕无忌并不是吕东唐之子，吕东唐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告诉你，你这个祖师叔，才是吕无忌的亲生老子！”
　　步浪飞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刀魔说的都是真话。正因为都是真话，他的心不但向下沉，更是一阵阵地绞痛。刀魔略为停顿，然后徐徐地接着说下去：“我是你的祖师叔，要不是咱们之间有着这种关系，费相思还能活到这一刻吗？过去的一切，不管你怎么看待，都已成为过去。而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以后的日子。”
　　步浪飞脸色又变了，怒道：“不管你是谁，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不配做我的祖师叔！”
　　刀魔叹道：“你还年轻，不识世途险恶。要是一意孤行跟小吕作对，恐怕会是自掘坟墓的蠢事。”
　　步浪飞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你是我的祖师叔，还是令我感到不齿和失望。”
　　刀魔长叹一声，道：“你和已经死去的小张，同样都是冥顽不灵之辈，真是天意！天意！……”
　　“小张？……你说的小张，是哪一个小张？”步浪飞倏地紧握拳头，握着泪痕剑的手更是把剑柄搓捏得快要冒出了白烟。
　　刀魔脸上再也不带丝毫感情。他对步浪飞说了几个字：“小张在小费的头顶上，只要用心找上一找，一定可以找得着。唉，人老啦……太容易疲累，要是你还没想立刻杀我，下次见面再谈吧……”
　　似是拖着疲倦的身体离去，但不旋踵间，身形飘动迅若鬼魅，眨眼间在曙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小宝一直都在旁边瞧着、听着。
　　“小张？谁是小张？”
　　步浪飞没有回答，只是急急回到房子里，首先看看费相思。
　　费相思在床上抬起头凝注着他，道：“是不是无相刀魔来了？”
　　步浪飞缓缓地点点头。他也看看她的脸，似在找寻某些东西，但遍寻不获。倏地，忽然发觉屋簷上有所异动……
　　但他没有离开这里。他要护着费相思。
　　他知道屋簷上有人，而且，也知道那是方小宝。
　　方小宝在屋簷上干什么了？……这屋簷上一岂非也便是“小费的头顶上”吗？
　　──“只要用心找上一找，一定可以找得着……”
　　方小宝很聪明，立刻就已找到屋簷上去。他在找“小张”，但方小宝知道“小张”是什么人吗？
　　方小宝大概真的不知道。但步浪飞却心中隐隐有个可怕的徵兆。
　　“小张”，是无相刀魔口里的“小张”，以他的辈分计算，“小张”不一定真的是个小辈。就算是他眼中的小辈，也很可能是一般人眼中的前辈。
　　忽听方小宝在屋簷上“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步浪飞脸色一寒，叫道：“出了什么事？”
　　方小宝在屋簷上应声答道：“这里有一个木箱子，外面还有血渍。”
　　步浪飞倒抽一口冷气：“木箱子有多大？”
　　方小宝已翻身飘下，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可以载得下人头的木箱子。这一个木箱子，外面果然是血渍斑斑的。
　　方小宝把木箱子放在桌上，但却没有将它打开。步浪飞走了过来，紧盯着这谜样的木箱子。
　　方小宝咳嗽一声，道：“会不会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步浪飞忽然在桌边跪下，然后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要是所料不差，这便是『小张』的项上首级。”
　　“小张？他……是谁？”
　　“刀魔口中的小张，便是我的师父『君子狂徒』张不悔。”
　　“不会吧？……你师父武功盖世，他老人家的脑袋怎会搬了家？”方小宝喃喃地，终于鼓足勇气，把外面血渍斑斑的木箱子打开。一看之下，他老人家差点也要双膝一软跪倒下去。
　　果然是一颗怵目惊心的人头。
　　“君子狂徒”张不悔死了，他这一颗人头，已被四平八稳地放置在这木箱子之中。
　　──在黄河铗吟渡口之战，天骄十二楼中的“夺命西楼”主人“矛王”卓盖天，步浪飞曾接下过师父张不悔的一颗“项上首级”。
　　但那是假的！
　　那个人头，并不是张不悔，而是一种卑鄙歹毒的下流技俩。从人头里喷洒而出的，并不是脑浆和血汁，而是一种名为“命短西风里”的毒药。
　　难道这一次，又是敌人的阴险技俩？步浪飞心头狂跳，此刻他宁愿是这样。
　　方小宝茫然不知所措，“美梦仙子”费相思勉力离开大床要走过来，已给步浪飞厉声喝止：“不要过来！躺回床上去！”费相思的脸一阵煞白，她并不是恼怒，只是一脸忧色。
　　步浪飞的脸早已变形，那是极度哀痛和极度愤怒混合在一起所致的。他捧着这个盛载着师父首级的木箱子，跪了良久，然后对方小宝说了一句：“替我好好照顾夫人。”
　　方小宝立时大力摇头：“不行。”
　　“不行？”步浪飞满佈血丝的眼睛有如箭矢射向他：“我知道，在我这辈子都得好好照顾小费，但我只是要你这位徐州武林盟主为我照顾她半个时辰，难道你敢拒绝不成？”
　　方小宝这才吁一口气，道：“只要你一定会回来，别说是半个时辰，便是个半个时辰另加半炷香时光，都不成问题……”
　　步浪飞不再理睬他，捧着木箱子一溜烟似的消失在门外。


　　天亮了。
　　经过一天又一天“天亮了”之后，小叶眼前终于又再浮现出一片蔚蓝的大海。
　　大海湛蓝，天空也同样蔚蓝。几只苍鹰，在淸晨时分早在高空中展翅盘旋。海浪不大，阳光明媚，原本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但小叶心中的阴霾，无法消散。沙滩上的幼沙，仍如雪一般白晰，但再也不会留下“轰海”的龟爪痕迹，也不复再听得见龟仙人宏亮的笑声。
　　龟仙人仍在。
　　但那是他的遗体。
　　当年，小叶几乎每天都躺在沙滩上，一张脸直视着天上的浮云……那时候的龟仙人，经常都在他面前表演一种绝技……
　　他把指头轻轻插入沙中，一直向下插，越插越深，渐渐地整个手掌已完全插入沙中……但这只是开始，再然后，整条右臂都深深插入沙里，而整个人的身子，就像是倒栽葱般，头下脚上，姿势怪异莫名。
　　小叶曾经认为这种举止，十分无聊，冷冷地刺了龟仙人一下：“怎么不连脑袋也钻入沙滩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前年？去年？还是昨天？
　　小叶摇了摇头，似已没法子记得起来。沙滩上，终于又再躺了三个人。那是小叶、魏冰宜和龟仙人。
　　龟仙人不再说话，也不再动。虽然阳光和煦地照着，但龟仙人的脸早早已呈死灰之色。任何人的脸不管年纪多大，一旦僵硬不动，便成了最可怕一副的模样。
　　魏冰宜没有流泪。她的泪水早已流乾，到了这一天早上，就算硬挤也挤不出来。
　　她只是问：“我们要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
　　小叶没有回答，忽然长身而起，也同时抱起了永远不能“倒栽葱”的龟仙人。
　　该是回归大海的时候了。小叶是不负所託的。他抱着他的老乌龟大哥，一步一步走向海水，越走越远，直至海水没顶……
　　魏冰宜坐在沙滩上，翘起双足。她已把鞋袜除掉，一对纤细雪白的脚在阳光下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但这并不是美丽的一天。她知道，龟仙人已和大海融为一体，对他自己来说，也许真的再无太大的遗憾。
　　但小叶永远忘不了他。
　　她也是一样。
　　虽然不再流泪，但并不等于伤痛已在海风吹拂下完全消散。阴阳琵琶一直都在身边，她终于拨动弦线，让哀怨的琵琶声和海边的风浪声混和在一起，默默地送走了龟仙人。
　　一曲甫终，小叶已全身湿淋淋地从海底里冒出来。
　　龟仙人是属于大海的。他已重投大海温柔的怀抱，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小叶走到魏冰宜身边，她仰首看着他，忽然发觉这男人成熟了，而且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潇洒风采。
　　“龟仙人的传奇，已告一段落，你以后再也不要弹奏这种哀伤的曲调。”
　　“不错。再漫长的道路，总有走完的一天。龟仙人虽已走完全程，但我们的不过正要开始。”
　　“说得好！往后的日子里，咱俩绝对会是一对令人艳羨的江湖侠侣。”
　　“我……”
　　“为什么吞吞吐吐？你心里想着些什么？是不是方鱼？”
　　“我并不是吃醋，只是忽然心血来潮，有点为你这个小师妹担心。”
　　“担心什么？你害怕她有一天会把你一口吃掉？”
　　“不要说笑，我是认真的……坦白说，从前，我并不太喜欢，也并不怎么欣赏你这个小师妹。但最近，我好像看通了一些事情……我总是认为，方鱼并不是无可救药的，只是她的运气太差……唉，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但你是她最敬重的师哥，难道你就从没好好为她的处境设想一下吗？”魏冰宜是认真的，这一点，小叶不难深深地体会出来。
　　“方鱼……”他目中掠过一丝複杂的笑意，这个小师妹最大的本领，就是经常令这个师兄作出错误的判断。
　　人在江湖，只要有任何一分差错，都足以招致极为严重的后果。但为了这个小师妹，小叶所犯下的错误判断，也许足以让人死上一百次、一千次。
　　小叶能够活到这一天，未尝不算是一种的奇迹。


　　心里的阴霾终于消散。
　　这一日，小叶带着魏冰宜旧地重游，来到了百多市。
　　百多市还是和从前一样，女人多、赌坊多、酒家多、青楼也多，而且仍然有各式各样的杀人掮客和杀手。
　　妓女和杀手都是历史悠久的职业。
　　人人都知道，在百多市上，几乎任何人的性命都有个价码，由十两八两，以至黄金万两的人命都有。
　　还是那一句老话：
　　“拚着一身剐，皇帝也敢拉下马。”
　　只要出得起价钱，就一定有高手敢接下这桩买卖。
　　从前，在百多市麾下杀手最多的杀人指客，必然首推翁战。但最后，他的鼻子给龟仙人一口咬脱下来，又让小叶杀掉。
　　这是轰动百多市的大事，这里的人是否已经忘记？
　　这天大淸早，小叶又在“听雨茶馆”喝茶，陪他一起享受精美点心的，自然便是一天比一天更美丽成熟的魏冰宜。
　　茶博士为小叶沏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另加少许杭菊，茶香扑鼻，令人精神大振。
　　小叶问茶博士：“继翁战之后，谁能取其位而代之？”
　　茶博士似是想不到这位顾客有此一问，略感惊诧。但他还是很快地答道：“是个和尚。”
　　“和尚？和尚怎会做这种买卖？”
　　“和尚有很多种。有些和尚三妻六妾喝酒吃肉甚至杀人为乐，要是客倌在江湖上继续打滚十年八载，便不会大惊小怪。”
　　“是一个怎样的和尚？平时在什么地方歇脚？”
　　“他便是着名的公道和尚，而这和尚的口头禅也就是：『公公道道』。”
　　“公公道道？……好一个公公道道的和尚，倒不知道这和尚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爬起床？”
　　“呃……一说曹操，曹操便到，公道和尚来了……”
　　“听雨茶馆”果然来了一个和尚，年纪四十左右，僧袍不黄不白，腰悬戒刀，倒提一条浑铁打造禅杖，皂布直裰，足踏僧鞋，项上挂一串念珠，眉目凛凛，气势慑人。
　　和尚在一副座头坐下，茶博士急急上前招呼：“佛爷，早！”
　　和尚双手和十，淡淡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要是来得晩了，这里最好吃的点心都已卖光，总不成只是喝茶。须知喝茶不宜空着肚子，否则定必大伤脾胃。”
　　茶博士为和尚沏了一壶狮峰龙井，陪笑道：“佛爷深谙喝茶之道，尤其是这等
　　上好龙井，论茶味，不必说是冠绝天下的，但也最削脾胃，真是不宜空着肚子便灌。”
　　和尚抓出一撮白瓜子，嗑了几颗，笑道：“用这种瓜子配龙井，最是相宜。”说着一笑，茶博士也笑了。
　　魏冰宜忍不住对小叶悄悄道：“这和尚，倒也平易近人，并不凶恶。”
　　小叶道：“我也平易近人，但到了晚上，便会吃人，尤其是像你这种蠢得不能再蠢的女人。”
　　魏冰宜娇笑一下：“我要是稍为聪明一点点，也不会跟着你这种浪子到处浪迹天涯。”
　　小叶道：“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座百多市，妓院青楼比米店遢更多，你若肯待价而沽，一定能够卖个很不错的价钱。”
　　魏冰宜嘿嘿一笑：“价钱当然不能少，买一送一，要是少了一文钱，给三少爷一刀夷为平地！”
　　小叶一呆：“什么买一送一？”
　　魏冰宜俏脸一红，伸手在小腹部位指了指。小叶又是一呆，过了半晌，他的脸比魏大小姐的脸还更涨红几倍：“你是说真的？”
　　魏冰宜跺了跺脚，压低声音道：“别在大庭广众之间大呼小叫，这种事很威风吗？”
　　小叶眉开眼笑，道：“小叶有了小小叶，当然八面威风，十分高兴，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魏冰宜扭开俏脸，不再瞅睬。小叶怔怔地瞧着她，又俯身凑上前打量着她的肚皮，脸上的神情有如守财奴忽然在地上捡到了一百斤金子。
　　这一来，就连铁观音都更香更怡神了。
　　过了片刻，和尚忽然走了过来，人未到笑声已在耳边响起：“听茶博士说，这位施主有事找洒家商议，可否坐下一谈？”
　　小叶冷冷地瞅着这和尚的脸：“大师误解了，我只是随口打探打探，有如逛窑子的嫖客，不见得每次打探娼妇的高矮肥瘦或者是肚皮上有没有皱纹，便一定要上床交易。这种简单的道理，大师明白否？”这一番狠毒的话，就连魏冰宜听了，都不禁为之面上变色。
　　和尚更是连脸都绿了，差点没当场给白瓜子壳活活咽死。
　　在百多市也好，在这茶馆也好，公道和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想不到竟然在这大淸早，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公子哥儿狠狠地侮辱，这口气如何能嚥得下去。
　　和尚突然挥拳。
　　但小叶的手，速度远比和尚的拳更快，和尚的拳才轰出一半，右腕骨已被捏碎，骨折之声，几乎连坐在十丈开外的茶客都听得一淸二楚。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公道和尚的脸已因痛苦而抽搐得眼耳鼻统统挤在一起，他挣扎着叫道：“好……好汉饶命……”这一来，魏冰宜不禁大为诧异，没想到眼前这个外表威猛的和尚，竟是不堪一击。
　　小叶冷冷一笑，道：“这间茶馆，本是淸幽雅致的好去处，偏偏有你这种瘟僧，弄得一屋子秽气。要是以后还敢爬进这里，本少爷要你知道，什么才是最公道的手段！”
　　公道和尚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少爷说的甚是，和尚知错了，以后决不再踏入这茶馆半步……”
　　小叶嘿然一笑，这才放了和尚，但又在他的屁股上猛然踹了一脚，把和尚一脚送出了茶馆大门。
　　公道和尚有如战败公鸡，头也不回夺门而出。小叶甚感自豪，捋起衣袖，吃点心、喝香茶，洋洋自得。
　　但魏冰宜不悦。
　　她看不惯这种嘴脸。也从没想过小叶也有这样一副鄙俗的嘴脸。她想骂人，但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骂，只好鼓起腮帮子，连茶都不肯喝。
　　她不喝，小叶喝。喝了一杯又杯，沏了一壶又一壶，完全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离开茶馆，在繁闹的街道上东张西望，小叶送她一支玉钗，亲自插在她的发髻上，她只是淡淡一笑。
　　百多市郊道，也有一些名胜古迹、古庙、书院之类的地方，俩口子东逛逛西走走，转眼已是黄昏。
　　官道上，冷冷淸淸。隔了大半天，魏大小姐早已消了气，小叶百般叮护，不断的说：“小小叶的妈妈，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妈妈，日后长大成人，也必然是最好看的人儿。”
　　魏冰宜道：“说到漂亮的妈妈，谁能及得费仙子？”
　　“费相思固然是武林中着名的大美人，但三少爷身边的魏大小姐也绝不逊色，正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些长长短短，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一言难尽。”
　　“少在本小姐面前鼓其如簧之舌，你是个嘴里甜滑心里刻薄的人，只要别把我当作公道和尚一般对待，已算是祖上开恩了。”
　　这时，一辆马车在官道上徐徐驶至。赶车的是个书僮模样的白净少年。
　　马车在小叶面前停下。书僮在马车上说道：“叶公子，请上马车，家师已在车厢恭候。”
　　小叶道：“你师父是什么人？”
　　书僮道：“贱骨头。”
　　魏冰宜一愣，在小叶衣袖间拉了一下，示意他不可轻易听信人言。在她眼中，这书僮有点古怪，这辆马车却更古怪。但更古怪的，是车厢里的什么“贱骨头”。
　　但小叶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拉开车厢门，首先钻了入内，然后伸手，把魏冰宜也拉入车厢之中。
　　魏冰宜心中早已大骂，但却不得不跟着小叶一起发疯。钻入车厢之后，她忽然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
　　这书僮的师父，居然是个和尚。
　　公道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