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刺虎
2025-10-1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这片座落在斗目县县城偏东的庄院，占地相当广阔，庄院四周由两人高下的虎皮石围墙围绕着，庄院内房舍错落，以不规则状栉比而筑，从外面遥瞰，便成高低参差的一片了。
天空十分阴暗，无月也无星，算是个适于杀人放火的好晚上。
隐在庄院前不远的一处往家墙角后，殷大超一面观察当前形势，边连连摇头：“我操，恁大恁杂的一片庄子，密密麻麻活像个乱葬岗一样，却到哪里去把那虎拎出来？”
旁边的屈寂亦不禁拧紧眉心：“这可是个麻烦……”
鹿野则闷不吭声，怀抱朴刀，两眼望天。
回头望着鹿野，殷大超道：“老七，你倒是说话呀！”
鹿野双目一翻：“我说什么话？”
殷大超气呼呼的道：“那焦虎，到底要去哪里找？”
鹿野面无表情：“二哥，我怎知去哪里找？我缀着他们又缀到庄院门口为止，人一进门便不知散去何处，你叫我怎么办？”
殷大超又是恼火，又是焦急：“唉，唉，老七，你真是个办事不力，有头无尾，眼下找不着对象，不等于抓瞎？”
鹿野抗声道：“一路跟缀的经过，我可是早就说明在先，二哥，我从没说过确知焦虎隐匿的处所。”
这时，屈寂当机立断：“都别争了，我们还是沿用老法子，摸进去拎个人逼问，我就不信问不出焦虎的下落来！”
殷大超想了想，道：“事到如今，也只得这么办了。”
屈寂又道：“我们三个人不要聚在一起，拉开距离前后相互掩护；我在前，二哥，你居中，老七殿后，万一情况转变，被冲散了，仍以城外那片破草寮为会合地点，两位老哥还有什么说的？”
殷大超摇头：“我没意见。”
鹿野跟着道：“就这么办吧。”
转身疾行而去，屈寂轻轻丢下一句话：“小心对方暗桩！”
月黑风高，屈寂身形闪动，犹如鹰掠鸿飞，高比两人的围墙，在他不过是一次纵跃即已翻越，落地时，刚好选了个屋背的死角。
屈寂落地之后，暂且静止不动，等了一会不见异状，这才二度跃起，抢向另一幢建筑的阴暗处。
来到这里，情况已有了变化！他只是刚刚将背脊贴上房壁，两条头扎黑巾的人影已自对面一处屋廊下扑了出来，但这两人显然尚不能确定发现了什么，扑身而出之后，反左探右顾，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住状况。
黑巾人手上的刀刃在夜暗中闪起寒光，一阵盼顾之余，身材较高的那个咦了一声，压着嗓门道：“我说小莫，难不成我们两个同时看花眼啦？明明有条影子闪动，怎的却又啥都不见？”
个头较矮的这位又四面巡视了一遍，语气不怎么带劲：“是你朝外冲我才冲的，老钱，我可没看到东西……”
高个子无精打彩的道：“许是这两天太累太乏，也过于紧张了，二爷一遭横死，当家的就像发了癫狂，逼得我们连口气都喘不过来，有时候，人竟变得恍恍惚惚的！”
叫“小莫”的仁兄倒拖单刀，嘀咕着道：“且回去打个盹吧，接班的待会就来了。”
那“老钱”犹自不甘，再度回头搜寻：“娘的，我真个眼花了不成？”
“成”字尚在他舌尖上蹦跳，屈寂已自暗影处一闪而至，老钱连是个什么光景皆未看清，铡骨已蓦地将他的头骨砸陷入脑壳之内！拖着单刀的小莫甫觉有异，尚来不及回身，铡骨柄尾斜挑，吭的一记打得他翻出三尺，左边肋骨，少说也断掉两根。
屈寂动作如电，一手叉开五指，拖起一死一活两个人，迅速扯向屋角阴影处，直到现在，那活着的一个，还没搞清楚出了什么事！掼下两人，屈寂低声道：“不准出声，一出声就要你的命！”
这个小莫，早已痛得口鼻嗡哈，状如涸泽之鱼，一张窄脸亦扭曲得失了原形。
屈寂俯视对方，语调阴冷：“焦虎人在何处？”
嘶嘶吸着气，小莫当然明白自己当前所处的险境，他绝对相信，人家随时随地都可要他的命——业已要了一条，照惯常定律而言，人家断不在乎再要一条；因此，他表现得十分驯服：“我说，我说……大当家的人在庄子西边那幢青砖瓦房里，瓦房门前，左古各有一座石狮子，很好认……”
屈寂又道：“谁跟焦虎在一起？”
小莫惨白着面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拿我的祖坟发誓，我是真的不知道……”
观颜察色，屈寂也了解对方说的是实话，于是，他一掌劈在小莫的后脑上——不要这人的命，却能让这人好好睡上一觉。
人影闪动，殷大超掠了过去，边看看现场边道：“怎么样，有着落了？”
屈寂问道：“老七呢？”
朝后一指，殷大超低声道：“在后头！”
屈寂跃起：“跟我来，二哥。”
由屈寂带头，三个人一前两后，往那小莫所指的方向位置潜行，一路上，他们尽量利用僻暗死角交相掩蔽，倒不曾再生波折。
出现在眼前的青砖瓦房建得相深阔，前后怕没有四五进之多，门前两侧，也果然各有一座石狮盘据，气势上便比庄院里其他屋舍要强。
屈寂正要探察形势，殷大超已赶了上来，双目闪光：“就是这里？”
以指比唇，屈寂道：“假如那厮不曾诓我，应该就是此地！”
侧蹲着身子，殷大超小声道：“咱们还磨蹭什么？”
屈寂道：“只不知屋里除了焦虎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殷大超一副饿虎扑羊之状：“管他娘还有些什么人，老么，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宰一双，凡朝上面的谁也不能放过！”
握紧铡骨，屈寂低促的道：“二哥，叫老七埋伏在前面，以防有人脱逃，你随即绕到后头支持，这一次，必然得一击成功！”
殷大超忙道：“那，你现在去哪里？”
屈寂道：“我自屋后狙杀！”
殷大超有些疑惑：“你确定焦虎人在后屋？”
屈寂苦笑：“这就得碰运气了。二哥，一般而言，入夜之后，人在后屋歇息的情况较多……”
殷大超挥手：“得，豁死干吧。”
转身奔至砖瓦房之后，屈寂发现这里居然尚有一堵矮墙相隔，越过墙端，可以看到靠外的房间犹有灯光映出，屋里的人，竟仍未眠。
由于时机紧迫，屈寂也顾不了许多，长身而起，一头已破窗闯入。
窗格的破碎声中，一个坐在桌前的汉子矍然惊立，屈寂眼尖，只一瞥，已确定此人不是焦虎。
是不是焦虎都没关系，最要紧的，必须朝面者杀！起身的人细眉长脸，顶一双招风耳，虽在变起肘腋的情形下，仍能保持冷静，还先发声斥问：“什么人？”
屈寂当然不会响应他自己是“什么人”铡骨暴出，湛蓝的光华已然辉映盈室。
对方身手极为了得，仓促之下，丝毫不见慌乱，就在并不宽敞的斗室之内，凌空倒翻，双掌挥闪，竟同时反击屈寂。
铡骨斜带，屈寂倏封来掌，尾柄反扬，已硬生生将那人逼退出去。
此刻，里间的房门忽然启开，又一个人探头张望，这探头张望的人，哈，楞是不折不扣，顶了一颗硕大的半秃脑袋！屈寂滑前三步，大声吆喝：“焦虎！”
只见那人索性启门而出，好一副又粗又矮的五短身材——手执链子斧的他两眼火红，卓立如山；气势凛然的断吼：“我是焦虎，你待如何？”
屈寂语出冷森：“你这辈子，该到头了。”
细眼长脸的那个急喊：“敌情未明，当家的切勿涉险！”
厉声一笑，焦虎道：“涂秀，你身为我多年亲随，应知我焦虎并非贪生畏死之辈！”
屈寂悄然站上有利出手的位置，蓄势待发：“有骨气，焦虎，你更要把骨气表现给我看看！”
逼视着屈寂，焦虎声若洪钟：“我先问你，我胞弟焦彪，日前可是被你们所杀？”
屈寂大方的道：“不错，那是他的运道太背，成了替死鬼，我们的对象原本是你。”
焦虎呼吸粗浊：“你们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屈寂冷冷的道：“这个问题，焦虎，恐怕得到阴间地府找答案了。”
火红的两眼像能将人吞噬，焦虎出言暴烈：“见不得光的阴沟耗子，你也配称江湖中人？”
屈寂不为所动：“我是什么人不容你来决定，焦虎，但要你纳命而已。”
那涂秀着急的道：“大当家请先回避，这里交由属下因应即可……”
焦虎倒是正气凛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焦虎乃堂堂一帮之主，岂能靠掩掩藏藏过日子？涂秀，今日是好是歹，都得有个了结！”
涂秀忙叫：“当家的……”
焦虎答得斩钉截铁：“不用说了。”
铡骨的骨刃轻轻旋指向焦虎的方向，屈寂道：“请吧。”
蓦然矮身，焦虎手上的链子斧欻飞侧扫，目标正指屈寂的咽喉。
涂秀也似早有默契，链子斧寒光乍闪，他已就势抢进，双掌交错，猛劈屈寂前胸，掌风强劲，恍若锤舞！屈寂抱定了速战速决的打算，根本毫无缠斗的意思，而速战速决的内涵，没有其他诀窍，无非拚死一途——斧刃映眩入眼，他猝往斜转，疾迎涂秀的掌势，照表面上看，像是主动把一个胸膛送到了对方的掌下。
接触前的须臾，涂秀仿佛也觉得事有蹊跷，却舍不得将奏功的现状，开声吐气，更加强加速了掌势的推进。
于是，屈寂的铡骨便在瞬息间由下上挑，刚好挡住了他的前胸。眨眼下，涂秀的双掌已重重劈到铡骨的骨刃上！人的手骨不管你怎么淬练，一旦碰上精钢，又带这么强猛的劲道相触下，要想保全可就难上加难了，但闻一声指骨断裂的清脆骤响，涂秀已痛得连摔双手，朝外踉跄跃出。
而铡骨随势挥转，正好砸入涂秀的背脊，这辰光，他人尚未及落地。
一声哀号甫始响起，屈寂一个倒拧反射向后，焦虎的链子斧紧贴他的面门斩掠而过，森森寒气活像撒下一把冰屑！倒射的身形蓦地横空逆旋，铡骨亦在一个半弧的闪回里侧扫，焦虎猛退之余却忘记后面尚有一堵墙壁，人碰上墙壁往前反弹，粗短的躯体刹时已被铡骨拦腰撞出，而滚跌在地的形状，竟然是一种正常情况下绝对做不到的怪异扭曲。
屈寂不用再去检视敌人的死活，他向来深信自己下手的分寸，当然也就深知他的对手是怎样的结果。
窗外人影闪处，殷大超已扑将进来，手握一对尖锥斧，杀气腾腾：“老么，我来了，人找到没有？”
向地下的两具尸体努努嘴，屈寂道：“你自己看吧，二哥。”
踏前几步，殷大超不免两眼发直：“这两具尸体，有一个像是焦虎的模样……”
屈寂道：“就是焦虎。”
殷大超愕然道：“你这么快就办妥事啦？我不过才把话交代完老七，赶过来居然便不及插手！”
屈寂道：“能交差最要紧，其余的都是小事；二哥，咱们走人吧。”
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殷大超意犹未尽：“老么，是不是该带点什么证物回去？”
屈寂不以为然的道：“算了，留人一个全尸，也是积阴德。”
殷大超不再多说，他明白，多说了也不管用。自己这位小老么，名分上虽敬陪末座，实际上却颇具老大的架势，有朝一日，如果真有那一天；极有可能便是第二个聂飞。
两人匆匆离开，招呼过守在前门的鹿野，一路闪闪躲躲的逸出庄院，过程中总算不曾再生波折。
妙元山北山壁那边有个天然石窟，石窟的入口狭窄，只容一人侧身进出，但窟内却面积十分深广，由于石质坚硬，少见砂尘沉布，更显得相当洁净干爽，耽于其中，既隐密、又舒坦，是毒十堂的人马用来避秦的临时栖身之所。
一张以四块石头撑住的粗糙石板，权充几桌，桌上燃起一支儿臂粗的巨烛，光辉耀亮半边石窟；而聂飞便盘膝坐在石桌当中——固然少了在丹阁里的诸般背景衬托，但瓢把子的威严依旧。
殷大超、鹿野、屈寂三人面对聂飞环坐于前；三人形色疲惫，略带憔悴，这一路兼程赶回，餐风饮露，披星戴月，倒的确吃了不少辛苦。
聂飞的目光扫过面对的三张面孔，已然心中笃定：“事情办妥了？”
殷大超忙道：“老大，幸不辱命，我和老七不敢掠功，得乎的是老么。”
屈寂一笑：“二位兄长若不帮衬支援，我又从何得手？”
聂飞点头：“事成了就好，这也是兄弟们群策群力的结果，功劳无分大小，每个人都有他实质的贡献……”
顿了顿，他接着道：“确认过目标吧？”
殷大超道：“错不了，老大。”
聂飞道：“你们回来的日程，比预定期限晚了两天，其间可曾出了差池？”
殷大超实时向聂飞叙明错杀焦彪的经过，末了，他颇为尴尬的道：“是我看走了眼，提供的消息有误，这一出岔，险些坏了大事……”
屈寂插话道：“二哥不必自责，奉命领队的人是我，要说有错，该受责的当然是领队。”
摆摆手，聂飞道：“事情过去就算了，谁也不用受责，天下没有任何一个行动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总然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就拿我来说吧，焦虎有个弟弟，连我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怪到你们头上？”
殷大超吁了口气：“他那老弟焦彪，两个人可长得真像……”
聂飞道：“焦虎必然做过激烈反抗吧？”
这次由屈寂答话：“他也算为了自己的生命尽力了。”
殷大超补充着道：“值得庆幸的是当时随焦虎的只得一名护卫，若多上几个，恐怕还得加上一番周折！”
屈寂道：“跟在他身边的那人，好像名叫涂秀，此人身手颇佳，倒可惜了。”
聂飞摇头：“老么，有说人命关天，但人命又何尝不是贱如蝼蚁？尤其我辈侧身江湖，生死更若朝露，存灭之间，动见虚幻，来了去了，没什么可惜的。”
屈寂道：“是老大看得开。”
叹喟着，聂飞道：“你也应该作如是观。”
殷大超打着哈哈：“我们离开的这几天，山里没有事吧？老大。”
聂飞道：“幸好尚无动静。”
屈寂问道：“玉龙会那边不知可有风声？”
聂飞道：“如有风声，我们很快即可知晓。”
屈寂笑笑：“这是说，如果秋水寒靠得住的话。”
聂飞形色深沉：“希望她靠得住，在我们为她尽过力之后，现在轮到她向我们输诚了；你们明白，江湖争纷，便往往由失信的一方所引发。”
屈寂道：“这个女人，实在有些不易捉摸……”
聂飞道：“且看事实，无须先下定论。”
殷大超思忖着道：“江湖之上，传言向来如风，焦虎的死讯，相信不日即可播至玉龙会，那辰光，就看秋水寒拿什么回报我们了。”
凝视着微微跳闪的烛光，聂飞道：“我们都等着瞧。”
目光巡视，屈寂忽道：“老大，其余的伙计们呢？怎的一个不见？”
聂飞低声道：“大家分开来比较妥贴；这山洞虽说隐密，一旦吃对方堵上，亦有瓮中捉鳖之虞，此外，万老九受命到山下打探风声去了。”
屈寂笑道：“看来老大是专为候着我们回来才守在洞里！”
聂飞的容颜竟带着些许伤感：“没看到你们回来之前，一颗心总然悬着；唉，毒十堂可再经不起折损了，兄弟们之间的情义，可是一点一滴、成年累月培积起来的，要说殒灭，仅只一刹，而人生又有几个岁月？”
叹息着，他转望鹿野，直到现在，这位“贼杀”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过：“老七，你怎么不开口发言？有心事么？”
鹿野干笑着：“没有，哪有心事？只是该说的话，都由二哥和老么说了，我就不必再画蛇添足啦。”
聂飞沉默了一会，道：“等过了这几天，秋水寒那边可能便会有消息传来，趁着其间空档，你们多歇着，我在担心，往后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殷大超道．“不回丹阁打铺？”
摇摇头，聂飞道：“丹阁的目标过于直接明显，我们守在暗处，总比杵在明处好；要知道，玉龙会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能防一分，还是多防一分为妙。”
殷大超似乎有些失望，讪讪的道：“看来也只有将就凑合喽……”
屈寂往洞后端祥了一番，这地方以前来过几次，要说留宿，尚是头一遭，殷大超的想法他明白，山洞即是山洞，那比丹阁的楼房住起来安逸？佟功一头钻进山洞来，脸上累累迭印的铜钱大麻子全溢满汗水，好像才在大日头下走了一条长路。
坐在石桌之后，正与聂飞闲聊着的屈寂赶忙起身，迎向前去——自打斗目县回来这三天，他还没和佟老八朝过面哩。
佟功先与屈寂打了个招呼，随即伸手入怀，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根纸卷来，双手捧至聂飞跟前，谨慎之状，活脱捧的是一条翠玉。
聂飞接露纸卷，轻轻展阅，神色间却不见任何反应。
屈寂顺手递上一杯凉茶，佟功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嘴里犹啧啧有声：“过瘾、过瘾；老么，你们几时回来的？”
先让佟功坐下，屈寂笑道：“回来有三天了，怎么着？你倒像才出过远差？”
佟功侧首瞧了瞧正在看着纸卷的聂飞，低声道：“老大等会另有交代！”
屈寂会意，岔开话题：“外头挺热的吧？这洞里却好，凉风徐徐，一点不嫌燥闷……”
抹着汗水，佟功道：“焦虎那档子事，妥当啦？”
屈寂道：“托大伙的福，总算有惊无险，堪可交差！”
佟功嘿嘿笑了起来：“有你出马，老大已放心一半，好小子，果然有你一手，凡是你参与的差事，几乎还没有砸过锅的！”
屈寂忙道：“好说好说，侥幸罢了。”
石桌后的聂飞已放下纸卷，一边用手抚平：“来，你们过来一下。”
两人应声趋前，静待聂飞说话，间中屈寂望了一眼石桌上的那条纸卷，密密麻麻，还真个写了不少字。
轻咳一声，聂飞四平八稳的道：“秋水寒有消息传来了。”
屈寂又朝纸卷看了一眼，道：“就是这个？”
聂飞道：“她用的是飞鸽传书，信鸽的落脚处，表面看是一户农家，却不知这户农家与她有何关系？其中光是训练信鸽的飞行路线，我想已费了秋水寒不少周折，在她跟我们接头之前，这女人已着实花了些准备功夫……”
屈寂并不意外：“这是个凡事皆极用心的女人。”
聂飞微现迷惘：“到底，她是有情抑或绝情？”
屈寂道：“直到如今，尚难捉摸……”
佟功插嘴道：“老大，我奉派去接信息，那户农家看似极为老实，人口也颇简单，就只一对老夫妇外带一个半大不小的闺女，依我看，秋水寒未必和他们有什么特殊关系，无非以银钱来往居多！”
聂飞道：“你是说，秋水寒付钱，他们照约定办事？”
佟功颔首：“就是这话。”
手抚纸卷，聂飞淡淡一笑：“其实，这才直接了当，少些啰嗦。”停了一歇，他接着道：“玉龙会开始有动静了。”
屈寂道：“秋水寒怎么说？”
聂飞言来七情不动：“尉天宇大概憋不住了，已下令展开雷霆行动，由玉龙会下龙珠旗、祥麟旗人马为主力，辅以死士群若干死士为助，向我全力进犯……看纸条上的日期，该是两天以前已经出发。”
佟功喃喃咒骂：“这些狗娘养的，还真个待赶尽杀绝！”
屈寂问道：“老大，对方由谁带头？”
聂飞又看看纸卷：“祥麟旗旗主‘三眼二郎’丁复光为首。”
咦了一声，佟功叫道：“怎的不是卫孤鹤？”
聂飞道：“玉龙会还想拿卫孤鹤做题目向我们讨回公道，又怎可能让卫孤鹤曝光？这种难以自圆其说的事，玉龙会岂可能为？”
佟功这才想通了：“原是如此，呃，原是如此……”
算算日子，屈寂道：“假设他们已经出发两天，一路紧赶，约莫再有个三四日即可扺达地头；你打算怎么对付？”
聂飞平静的道：“什么也不做，我们避其正锋，静观待变。”
屈寂没有接腔，因为彼此间的优劣强弱，他与聂飞一样清楚。
沉不住气的佟功，忍不住嚷嚷起来：“老大，远兵攻坚，最是不利，我们何不以逸待劳，趁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轮到聂飞不出声了，他甚至不拿正眼去看佟功，只缓缓起身，缓缓踱至洞口，仿佛洞外风光，远比面对佟功更要有趣。
天空十分阴暗，无月也无星，算是个适于杀人放火的好晚上。
隐在庄院前不远的一处往家墙角后，殷大超一面观察当前形势，边连连摇头：“我操，恁大恁杂的一片庄子，密密麻麻活像个乱葬岗一样，却到哪里去把那虎拎出来？”
旁边的屈寂亦不禁拧紧眉心：“这可是个麻烦……”
鹿野则闷不吭声，怀抱朴刀，两眼望天。
回头望着鹿野，殷大超道：“老七，你倒是说话呀！”
鹿野双目一翻：“我说什么话？”
殷大超气呼呼的道：“那焦虎，到底要去哪里找？”
鹿野面无表情：“二哥，我怎知去哪里找？我缀着他们又缀到庄院门口为止，人一进门便不知散去何处，你叫我怎么办？”
殷大超又是恼火，又是焦急：“唉，唉，老七，你真是个办事不力，有头无尾，眼下找不着对象，不等于抓瞎？”
鹿野抗声道：“一路跟缀的经过，我可是早就说明在先，二哥，我从没说过确知焦虎隐匿的处所。”
这时，屈寂当机立断：“都别争了，我们还是沿用老法子，摸进去拎个人逼问，我就不信问不出焦虎的下落来！”
殷大超想了想，道：“事到如今，也只得这么办了。”
屈寂又道：“我们三个人不要聚在一起，拉开距离前后相互掩护；我在前，二哥，你居中，老七殿后，万一情况转变，被冲散了，仍以城外那片破草寮为会合地点，两位老哥还有什么说的？”
殷大超摇头：“我没意见。”
鹿野跟着道：“就这么办吧。”
转身疾行而去，屈寂轻轻丢下一句话：“小心对方暗桩！”
月黑风高，屈寂身形闪动，犹如鹰掠鸿飞，高比两人的围墙，在他不过是一次纵跃即已翻越，落地时，刚好选了个屋背的死角。
屈寂落地之后，暂且静止不动，等了一会不见异状，这才二度跃起，抢向另一幢建筑的阴暗处。
来到这里，情况已有了变化！他只是刚刚将背脊贴上房壁，两条头扎黑巾的人影已自对面一处屋廊下扑了出来，但这两人显然尚不能确定发现了什么，扑身而出之后，反左探右顾，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住状况。
黑巾人手上的刀刃在夜暗中闪起寒光，一阵盼顾之余，身材较高的那个咦了一声，压着嗓门道：“我说小莫，难不成我们两个同时看花眼啦？明明有条影子闪动，怎的却又啥都不见？”
个头较矮的这位又四面巡视了一遍，语气不怎么带劲：“是你朝外冲我才冲的，老钱，我可没看到东西……”
高个子无精打彩的道：“许是这两天太累太乏，也过于紧张了，二爷一遭横死，当家的就像发了癫狂，逼得我们连口气都喘不过来，有时候，人竟变得恍恍惚惚的！”
叫“小莫”的仁兄倒拖单刀，嘀咕着道：“且回去打个盹吧，接班的待会就来了。”
那“老钱”犹自不甘，再度回头搜寻：“娘的，我真个眼花了不成？”
“成”字尚在他舌尖上蹦跳，屈寂已自暗影处一闪而至，老钱连是个什么光景皆未看清，铡骨已蓦地将他的头骨砸陷入脑壳之内！拖着单刀的小莫甫觉有异，尚来不及回身，铡骨柄尾斜挑，吭的一记打得他翻出三尺，左边肋骨，少说也断掉两根。
屈寂动作如电，一手叉开五指，拖起一死一活两个人，迅速扯向屋角阴影处，直到现在，那活着的一个，还没搞清楚出了什么事！掼下两人，屈寂低声道：“不准出声，一出声就要你的命！”
这个小莫，早已痛得口鼻嗡哈，状如涸泽之鱼，一张窄脸亦扭曲得失了原形。
屈寂俯视对方，语调阴冷：“焦虎人在何处？”
嘶嘶吸着气，小莫当然明白自己当前所处的险境，他绝对相信，人家随时随地都可要他的命——业已要了一条，照惯常定律而言，人家断不在乎再要一条；因此，他表现得十分驯服：“我说，我说……大当家的人在庄子西边那幢青砖瓦房里，瓦房门前，左古各有一座石狮子，很好认……”
屈寂又道：“谁跟焦虎在一起？”
小莫惨白着面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拿我的祖坟发誓，我是真的不知道……”
观颜察色，屈寂也了解对方说的是实话，于是，他一掌劈在小莫的后脑上——不要这人的命，却能让这人好好睡上一觉。
人影闪动，殷大超掠了过去，边看看现场边道：“怎么样，有着落了？”
屈寂问道：“老七呢？”
朝后一指，殷大超低声道：“在后头！”
屈寂跃起：“跟我来，二哥。”
由屈寂带头，三个人一前两后，往那小莫所指的方向位置潜行，一路上，他们尽量利用僻暗死角交相掩蔽，倒不曾再生波折。
出现在眼前的青砖瓦房建得相深阔，前后怕没有四五进之多，门前两侧，也果然各有一座石狮盘据，气势上便比庄院里其他屋舍要强。
屈寂正要探察形势，殷大超已赶了上来，双目闪光：“就是这里？”
以指比唇，屈寂道：“假如那厮不曾诓我，应该就是此地！”
侧蹲着身子，殷大超小声道：“咱们还磨蹭什么？”
屈寂道：“只不知屋里除了焦虎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殷大超一副饿虎扑羊之状：“管他娘还有些什么人，老么，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宰一双，凡朝上面的谁也不能放过！”
握紧铡骨，屈寂低促的道：“二哥，叫老七埋伏在前面，以防有人脱逃，你随即绕到后头支持，这一次，必然得一击成功！”
殷大超忙道：“那，你现在去哪里？”
屈寂道：“我自屋后狙杀！”
殷大超有些疑惑：“你确定焦虎人在后屋？”
屈寂苦笑：“这就得碰运气了。二哥，一般而言，入夜之后，人在后屋歇息的情况较多……”
殷大超挥手：“得，豁死干吧。”
转身奔至砖瓦房之后，屈寂发现这里居然尚有一堵矮墙相隔，越过墙端，可以看到靠外的房间犹有灯光映出，屋里的人，竟仍未眠。
由于时机紧迫，屈寂也顾不了许多，长身而起，一头已破窗闯入。
窗格的破碎声中，一个坐在桌前的汉子矍然惊立，屈寂眼尖，只一瞥，已确定此人不是焦虎。
是不是焦虎都没关系，最要紧的，必须朝面者杀！起身的人细眉长脸，顶一双招风耳，虽在变起肘腋的情形下，仍能保持冷静，还先发声斥问：“什么人？”
屈寂当然不会响应他自己是“什么人”铡骨暴出，湛蓝的光华已然辉映盈室。
对方身手极为了得，仓促之下，丝毫不见慌乱，就在并不宽敞的斗室之内，凌空倒翻，双掌挥闪，竟同时反击屈寂。
铡骨斜带，屈寂倏封来掌，尾柄反扬，已硬生生将那人逼退出去。
此刻，里间的房门忽然启开，又一个人探头张望，这探头张望的人，哈，楞是不折不扣，顶了一颗硕大的半秃脑袋！屈寂滑前三步，大声吆喝：“焦虎！”
只见那人索性启门而出，好一副又粗又矮的五短身材——手执链子斧的他两眼火红，卓立如山；气势凛然的断吼：“我是焦虎，你待如何？”
屈寂语出冷森：“你这辈子，该到头了。”
细眼长脸的那个急喊：“敌情未明，当家的切勿涉险！”
厉声一笑，焦虎道：“涂秀，你身为我多年亲随，应知我焦虎并非贪生畏死之辈！”
屈寂悄然站上有利出手的位置，蓄势待发：“有骨气，焦虎，你更要把骨气表现给我看看！”
逼视着屈寂，焦虎声若洪钟：“我先问你，我胞弟焦彪，日前可是被你们所杀？”
屈寂大方的道：“不错，那是他的运道太背，成了替死鬼，我们的对象原本是你。”
焦虎呼吸粗浊：“你们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屈寂冷冷的道：“这个问题，焦虎，恐怕得到阴间地府找答案了。”
火红的两眼像能将人吞噬，焦虎出言暴烈：“见不得光的阴沟耗子，你也配称江湖中人？”
屈寂不为所动：“我是什么人不容你来决定，焦虎，但要你纳命而已。”
那涂秀着急的道：“大当家请先回避，这里交由属下因应即可……”
焦虎倒是正气凛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焦虎乃堂堂一帮之主，岂能靠掩掩藏藏过日子？涂秀，今日是好是歹，都得有个了结！”
涂秀忙叫：“当家的……”
焦虎答得斩钉截铁：“不用说了。”
铡骨的骨刃轻轻旋指向焦虎的方向，屈寂道：“请吧。”
蓦然矮身，焦虎手上的链子斧欻飞侧扫，目标正指屈寂的咽喉。
涂秀也似早有默契，链子斧寒光乍闪，他已就势抢进，双掌交错，猛劈屈寂前胸，掌风强劲，恍若锤舞！屈寂抱定了速战速决的打算，根本毫无缠斗的意思，而速战速决的内涵，没有其他诀窍，无非拚死一途——斧刃映眩入眼，他猝往斜转，疾迎涂秀的掌势，照表面上看，像是主动把一个胸膛送到了对方的掌下。
接触前的须臾，涂秀仿佛也觉得事有蹊跷，却舍不得将奏功的现状，开声吐气，更加强加速了掌势的推进。
于是，屈寂的铡骨便在瞬息间由下上挑，刚好挡住了他的前胸。眨眼下，涂秀的双掌已重重劈到铡骨的骨刃上！人的手骨不管你怎么淬练，一旦碰上精钢，又带这么强猛的劲道相触下，要想保全可就难上加难了，但闻一声指骨断裂的清脆骤响，涂秀已痛得连摔双手，朝外踉跄跃出。
而铡骨随势挥转，正好砸入涂秀的背脊，这辰光，他人尚未及落地。
一声哀号甫始响起，屈寂一个倒拧反射向后，焦虎的链子斧紧贴他的面门斩掠而过，森森寒气活像撒下一把冰屑！倒射的身形蓦地横空逆旋，铡骨亦在一个半弧的闪回里侧扫，焦虎猛退之余却忘记后面尚有一堵墙壁，人碰上墙壁往前反弹，粗短的躯体刹时已被铡骨拦腰撞出，而滚跌在地的形状，竟然是一种正常情况下绝对做不到的怪异扭曲。
屈寂不用再去检视敌人的死活，他向来深信自己下手的分寸，当然也就深知他的对手是怎样的结果。
窗外人影闪处，殷大超已扑将进来，手握一对尖锥斧，杀气腾腾：“老么，我来了，人找到没有？”
向地下的两具尸体努努嘴，屈寂道：“你自己看吧，二哥。”
踏前几步，殷大超不免两眼发直：“这两具尸体，有一个像是焦虎的模样……”
屈寂道：“就是焦虎。”
殷大超愕然道：“你这么快就办妥事啦？我不过才把话交代完老七，赶过来居然便不及插手！”
屈寂道：“能交差最要紧，其余的都是小事；二哥，咱们走人吧。”
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殷大超意犹未尽：“老么，是不是该带点什么证物回去？”
屈寂不以为然的道：“算了，留人一个全尸，也是积阴德。”
殷大超不再多说，他明白，多说了也不管用。自己这位小老么，名分上虽敬陪末座，实际上却颇具老大的架势，有朝一日，如果真有那一天；极有可能便是第二个聂飞。
两人匆匆离开，招呼过守在前门的鹿野，一路闪闪躲躲的逸出庄院，过程中总算不曾再生波折。
妙元山北山壁那边有个天然石窟，石窟的入口狭窄，只容一人侧身进出，但窟内却面积十分深广，由于石质坚硬，少见砂尘沉布，更显得相当洁净干爽，耽于其中，既隐密、又舒坦，是毒十堂的人马用来避秦的临时栖身之所。
一张以四块石头撑住的粗糙石板，权充几桌，桌上燃起一支儿臂粗的巨烛，光辉耀亮半边石窟；而聂飞便盘膝坐在石桌当中——固然少了在丹阁里的诸般背景衬托，但瓢把子的威严依旧。
殷大超、鹿野、屈寂三人面对聂飞环坐于前；三人形色疲惫，略带憔悴，这一路兼程赶回，餐风饮露，披星戴月，倒的确吃了不少辛苦。
聂飞的目光扫过面对的三张面孔，已然心中笃定：“事情办妥了？”
殷大超忙道：“老大，幸不辱命，我和老七不敢掠功，得乎的是老么。”
屈寂一笑：“二位兄长若不帮衬支援，我又从何得手？”
聂飞点头：“事成了就好，这也是兄弟们群策群力的结果，功劳无分大小，每个人都有他实质的贡献……”
顿了顿，他接着道：“确认过目标吧？”
殷大超道：“错不了，老大。”
聂飞道：“你们回来的日程，比预定期限晚了两天，其间可曾出了差池？”
殷大超实时向聂飞叙明错杀焦彪的经过，末了，他颇为尴尬的道：“是我看走了眼，提供的消息有误，这一出岔，险些坏了大事……”
屈寂插话道：“二哥不必自责，奉命领队的人是我，要说有错，该受责的当然是领队。”
摆摆手，聂飞道：“事情过去就算了，谁也不用受责，天下没有任何一个行动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总然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就拿我来说吧，焦虎有个弟弟，连我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怪到你们头上？”
殷大超吁了口气：“他那老弟焦彪，两个人可长得真像……”
聂飞道：“焦虎必然做过激烈反抗吧？”
这次由屈寂答话：“他也算为了自己的生命尽力了。”
殷大超补充着道：“值得庆幸的是当时随焦虎的只得一名护卫，若多上几个，恐怕还得加上一番周折！”
屈寂道：“跟在他身边的那人，好像名叫涂秀，此人身手颇佳，倒可惜了。”
聂飞摇头：“老么，有说人命关天，但人命又何尝不是贱如蝼蚁？尤其我辈侧身江湖，生死更若朝露，存灭之间，动见虚幻，来了去了，没什么可惜的。”
屈寂道：“是老大看得开。”
叹喟着，聂飞道：“你也应该作如是观。”
殷大超打着哈哈：“我们离开的这几天，山里没有事吧？老大。”
聂飞道：“幸好尚无动静。”
屈寂问道：“玉龙会那边不知可有风声？”
聂飞道：“如有风声，我们很快即可知晓。”
屈寂笑笑：“这是说，如果秋水寒靠得住的话。”
聂飞形色深沉：“希望她靠得住，在我们为她尽过力之后，现在轮到她向我们输诚了；你们明白，江湖争纷，便往往由失信的一方所引发。”
屈寂道：“这个女人，实在有些不易捉摸……”
聂飞道：“且看事实，无须先下定论。”
殷大超思忖着道：“江湖之上，传言向来如风，焦虎的死讯，相信不日即可播至玉龙会，那辰光，就看秋水寒拿什么回报我们了。”
凝视着微微跳闪的烛光，聂飞道：“我们都等着瞧。”
目光巡视，屈寂忽道：“老大，其余的伙计们呢？怎的一个不见？”
聂飞低声道：“大家分开来比较妥贴；这山洞虽说隐密，一旦吃对方堵上，亦有瓮中捉鳖之虞，此外，万老九受命到山下打探风声去了。”
屈寂笑道：“看来老大是专为候着我们回来才守在洞里！”
聂飞的容颜竟带着些许伤感：“没看到你们回来之前，一颗心总然悬着；唉，毒十堂可再经不起折损了，兄弟们之间的情义，可是一点一滴、成年累月培积起来的，要说殒灭，仅只一刹，而人生又有几个岁月？”
叹息着，他转望鹿野，直到现在，这位“贼杀”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过：“老七，你怎么不开口发言？有心事么？”
鹿野干笑着：“没有，哪有心事？只是该说的话，都由二哥和老么说了，我就不必再画蛇添足啦。”
聂飞沉默了一会，道：“等过了这几天，秋水寒那边可能便会有消息传来，趁着其间空档，你们多歇着，我在担心，往后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殷大超道．“不回丹阁打铺？”
摇摇头，聂飞道：“丹阁的目标过于直接明显，我们守在暗处，总比杵在明处好；要知道，玉龙会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能防一分，还是多防一分为妙。”
殷大超似乎有些失望，讪讪的道：“看来也只有将就凑合喽……”
屈寂往洞后端祥了一番，这地方以前来过几次，要说留宿，尚是头一遭，殷大超的想法他明白，山洞即是山洞，那比丹阁的楼房住起来安逸？佟功一头钻进山洞来，脸上累累迭印的铜钱大麻子全溢满汗水，好像才在大日头下走了一条长路。
坐在石桌之后，正与聂飞闲聊着的屈寂赶忙起身，迎向前去——自打斗目县回来这三天，他还没和佟老八朝过面哩。
佟功先与屈寂打了个招呼，随即伸手入怀，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根纸卷来，双手捧至聂飞跟前，谨慎之状，活脱捧的是一条翠玉。
聂飞接露纸卷，轻轻展阅，神色间却不见任何反应。
屈寂顺手递上一杯凉茶，佟功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嘴里犹啧啧有声：“过瘾、过瘾；老么，你们几时回来的？”
先让佟功坐下，屈寂笑道：“回来有三天了，怎么着？你倒像才出过远差？”
佟功侧首瞧了瞧正在看着纸卷的聂飞，低声道：“老大等会另有交代！”
屈寂会意，岔开话题：“外头挺热的吧？这洞里却好，凉风徐徐，一点不嫌燥闷……”
抹着汗水，佟功道：“焦虎那档子事，妥当啦？”
屈寂道：“托大伙的福，总算有惊无险，堪可交差！”
佟功嘿嘿笑了起来：“有你出马，老大已放心一半，好小子，果然有你一手，凡是你参与的差事，几乎还没有砸过锅的！”
屈寂忙道：“好说好说，侥幸罢了。”
石桌后的聂飞已放下纸卷，一边用手抚平：“来，你们过来一下。”
两人应声趋前，静待聂飞说话，间中屈寂望了一眼石桌上的那条纸卷，密密麻麻，还真个写了不少字。
轻咳一声，聂飞四平八稳的道：“秋水寒有消息传来了。”
屈寂又朝纸卷看了一眼，道：“就是这个？”
聂飞道：“她用的是飞鸽传书，信鸽的落脚处，表面看是一户农家，却不知这户农家与她有何关系？其中光是训练信鸽的飞行路线，我想已费了秋水寒不少周折，在她跟我们接头之前，这女人已着实花了些准备功夫……”
屈寂并不意外：“这是个凡事皆极用心的女人。”
聂飞微现迷惘：“到底，她是有情抑或绝情？”
屈寂道：“直到如今，尚难捉摸……”
佟功插嘴道：“老大，我奉派去接信息，那户农家看似极为老实，人口也颇简单，就只一对老夫妇外带一个半大不小的闺女，依我看，秋水寒未必和他们有什么特殊关系，无非以银钱来往居多！”
聂飞道：“你是说，秋水寒付钱，他们照约定办事？”
佟功颔首：“就是这话。”
手抚纸卷，聂飞淡淡一笑：“其实，这才直接了当，少些啰嗦。”停了一歇，他接着道：“玉龙会开始有动静了。”
屈寂道：“秋水寒怎么说？”
聂飞言来七情不动：“尉天宇大概憋不住了，已下令展开雷霆行动，由玉龙会下龙珠旗、祥麟旗人马为主力，辅以死士群若干死士为助，向我全力进犯……看纸条上的日期，该是两天以前已经出发。”
佟功喃喃咒骂：“这些狗娘养的，还真个待赶尽杀绝！”
屈寂问道：“老大，对方由谁带头？”
聂飞又看看纸卷：“祥麟旗旗主‘三眼二郎’丁复光为首。”
咦了一声，佟功叫道：“怎的不是卫孤鹤？”
聂飞道：“玉龙会还想拿卫孤鹤做题目向我们讨回公道，又怎可能让卫孤鹤曝光？这种难以自圆其说的事，玉龙会岂可能为？”
佟功这才想通了：“原是如此，呃，原是如此……”
算算日子，屈寂道：“假设他们已经出发两天，一路紧赶，约莫再有个三四日即可扺达地头；你打算怎么对付？”
聂飞平静的道：“什么也不做，我们避其正锋，静观待变。”
屈寂没有接腔，因为彼此间的优劣强弱，他与聂飞一样清楚。
沉不住气的佟功，忍不住嚷嚷起来：“老大，远兵攻坚，最是不利，我们何不以逸待劳，趁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轮到聂飞不出声了，他甚至不拿正眼去看佟功，只缓缓起身，缓缓踱至洞口，仿佛洞外风光，远比面对佟功更要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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