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气
2025-10-1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神案前的若呆和尚忽然开口：“水寒，妳要小心，毒十堂的人素来行事不留活口！”
秋水寒头也不回的道：“舅，我也从不习惯留人活口！”
叹一口气，若呆和尚喃喃自语：“冤冤相报，何时能了？跳出三界之外，那纠缠竟仍难罢难休……”
秋水寒耳朵极尖，微微摇头道：“这就合了那句老词了，‘树欲静，而风不息’，舅，出家人不止是仅有顿悟而已，亦该有自保的权力。”
这时，屈寂出声了：“秋水寒，我一贯的作风是只杀任务中交代的对象，雅不愿伤及无辜，所以，请妳站到一边，免遭牵累。”
秋水寒露一口扁贝似的森白玉齿，状同雌豹：“你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想杀的人是我的嫡亲舅舅，也是我在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认为我会袖手旁观，任你逞凶？”
屈寂当然明白这是桩“不可能”的事，易地相处，他自己又何尝做得到？不过话可要声明在先，其余的，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边，若呆和尚瘸着右腿移近，沉沉的道：“这屈寂极难相与，水寒，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事情可是他们逼出来的。”
秋水寒淡淡的道：“舅，你想开了便好。”
屈寂提高噪门：“秋水寒，妳让是不让？”
又一扬脸，秋水寒声调放重：“废话不是？”
庙门外人影晃映，一个魁梧大汉不紧不慢的踱了进来，这人疤顶疏发，生了张狭长驴脸，手执一杆斑褐大竿，模样倒像逛庙会来了。
屈寂耸耸肩，先打招呼：“老九，你倒来了。”
这一位即是偕同老八佟功配合屈寂行动的万百龄万老九，休看他粗皮个大，望之不似人君，艺业之精却决不含糊，尤其心狠手辣不让同侪，“竿起风雷动”的名号早已在道上叫响许多年了。
秋水寒眼角轻瞟，夷然不惧：“姓屈的，你们还有多少帮手？不妨一齐叫出来，大家也好干干脆脆，一次彻底解决！”
不待屈寂回话，万百龄已先哈哈笑道：“这是我们的事，不劳秋姑娘费心，妳和令娘舅既然‘顾不得那么多’，欲待以众凌寡，我们岂可让二位称心如意？礼尚往来嘛，嘿嘿。”
接着，他向屈寂一努嘴：“老么，你去办你的事，速战速决要紧，这位秋姑娘，我来替你去除障碍。”
屈寂点头：“可要审慎，老九，秋水寒不是等闲之辈！”
万百龄一哂：“我万某人莫非就等闲了去啦？”
屈寂铡骨打横，秋水寒已正面迎上：“你休想……”
九步外的万百龄二话不说，大藤竿“削”声飞舞，在光线晦暗的殿堂里，活脱八爪𫠒鱼骤然挥攫出它的肢盘！秋水寒冷哼一声，窄剑倏忽穿刺，芒彩纵闪的刹那，毫不含糊的将万百龄攻势完全封出！万百龄身形旋走，藤竿翻扬如狂风急雨，气流涌荡，呼呼轰轰：“好婆娘，我看妳撒野能撒到几时？”
秋水寒不言不语，剑势游迂指画，时做梨花翩翩，时为云絮飘飘，似匹练、若长虹，交错空间，招法之犀利无懈，竟令万百龄占不了丁点便宜！屈寂等不得了，他蓦然腾身，铡骨兜头击向若呆和尚……和尚的珠串对准挥落的铡骨撞至，凌虚的屈寂身形暴转，铡骨换了个角度侧砸，但闻“当啷”声响，和尚的珠串险险乎便被震脱出手！脚步踉跄的若呆和尚强忍腿骨的痛苦，一个大回旋，打算硬将荡开的珠串扯回，而动作才起，屈寂的铡骨已来似电掣，当胸将和尚打了个翻滚！斜刺里剑华猝转，飞射屈寂背脊，铡骨在屈寂手上绕圈，而的合圆刚巧把射来的锋镝“锵”一声磕开！半空中人影疾掠，秋水寒扑到若呆和尚身边，赶忙翻过和尚身躯检视，可怜她这位娘舅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微张的嘴巴鲜血流溢，已经气若游丝。
万百龄随后掩到，一看光景，朝屈寂伸了伸姆指：“老么，有你的！”
屈寂苦笑：“咱们走吧。”
稍稍犹豫了一下，万百龄也觉得应该见好便收：“走！”
秋水寒猛然起身：“走？想得好，血债血偿，看你们往哪里走！”
屈寂大声斥喝：“秋水寒，妳可不要不识抬举，年纪轻轻的就待替妳老舅垫棺材底！”
秋水寒一点也不激动，更没有一般情形下女人惯见的哭叫尖号，她平静得出奇，也冷漠得出奇：“因为我得分心照顾舅舅，才让你们得逞，这并不表示你们技艺独到，有什不同凡俗的本领，现在我舅舅已是这般境况，不用我再替他分心了。”
万百龄阴着脸道：“妳是什么意思？”
细窄的剑刃反映着寒光，秋水寒的语声彷若冰霜：“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集中精神和你们一搏！”
万百龄狞笑道：“本来，杀不杀妳皆无不可，而我的本意原是不想放过妳的，冲着我们老么一向的主张，我有心放妳一马，不料妳自己却嫌命长，秋水寒，这可怨不得我了！”
秋水寒唇角微撇：“不必替我打算，姓万的，你还是多为自己求福吧。”
万百龄大喝：“天堂有路妳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秋水寒，我且超渡了妳。”
屈寂忙道：“老九，何须与她赌气，我们功德圆满，走人为上。”
眉梢吊起，万百龄怒道：“我难道不明白功德圆满，走人为上？问题是人家不让走，莫非就背过身子，让这雌货从后头出黑枪？”
屈寂转向秋水寒：“我们已算仁尽义至，秋水寒，妳再要纠缠下去，就是活腻味了！”
一昂脸，秋水寒道：“休要自我膨胀，屈寂，谁活腻味了，只怕得识过才知道。”
屈寂耐着性子道：“这不关妳的事，何苦非要朝上凑？切莫自持懂几手剑法就目中无人，崖岸自高，秋水寒，明哲保身才是处世之道。”
秋水寒无动于衷：“种下什么因，便该收得什么果，屈寂。”
万百龄顿时暴跳起来：“我操他妹子的，这成了个啥样光景了？老么，这岂不成了本末倒置，喧宾夺主啦？本该由我们主导的场面，居然换作她来编排？不杀这婆娘，怎能消我心头之气？”
屈寂摇头，答然无语。
大藤竿倒点直戳，万百龄厉吼：“我叫妳狂……”
秋水寒身影如魅，飘退五尺，却在退走的同时疾窜向空，刹间冷电流灿，寒花漫天，像突兀凝形的一幕幻境，以剑气剑光成经纬笼罩下来。
大藤竿纵横交织，劲力四溢，万百龄先将招式舞了个滴水不透，打算暂且挡过这阵急攻，再行伺机反击。
剑芒飞旋的须臾，忽然收敛，似乎秋水寒知道万百龄的企图，有心给对方一个机会。
奋力施展藤竿的万百龄重压甫减，立刻反攻，大藤竿晃闪点刺，仿佛百龙摆尾，千蛇并射，空气嗤嗤作响，声势凌厉之极。
在此瞬息之间，秋水寒猝向下滑，剑尖弹起一朵剑花，剑花幻展如斗的俄顷，另一抹星点倏映，以无比的快速飞撞万百龄。
万百龄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朵斗大的剑花上，他正聚神防范可能的变异，星点透隙蓦至，已在他的右胸上炸开一片血光！铡骨的湛蓝彩焰于眨眼下卷起一道帷幕，屈寂扯拥万百龄，刹时跃腾开去。
秋水寒卓立原地，以纤纤玉指刮去剑尖上的一缕血痕，举止安详，大有不动如山之慨。
右边胸膛上绽裂出一条足有三寸余长的伤口，万百龄五官扭曲，吁吁急喘，口不择言的大呼小叫：“我把这使诈安奸的婊子活剥了，她竟拿恁等的障眼法来唬弄我，操她娘的，我不将她碎尸万段，别个还真当我是技不如人……”
屈寂低声道：“愿打服输嘛，老九，人家早就提醒你要自己求福……”
万百龄顿时火冒三丈：“老么，你是黄鹤楼上看翻船，瞧我的笑话来了？”
嘘了两声，屈寂忙道：“唉，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大敌当前，难不成我们先起内哄？”
重重哼了哼，万百龄切齿道：“任是这么说，这贱人非得干掉不可！”
屈寂道：“你且歇着，老九，接下去的事，由我来办。”
万百龄悻悻的道：“这点小伤我还挺得住，娘的，她给我一剑，我就得回报她十竿子！”
站在那边的秋水寒，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管冷眼傍观，形色间有着不可言喻的轻蔑与嘲讽。
屈寂走上两步，扬扬眉梢：“秋水寒，妳可全是自找，怨不得我们出手无情。”
秋水寒冷冷的道：“我几时求过你们手下留情来着？你们又何尝会手下留情？”
屈寂倒杵铡骨，毫无平仄的道：“妳出手吧。”
接着他的语尾，秋水寒一剑抖出，屈寂端立不动，仅突然偏了偏头——当寒光掠过他面颊的倾刻，铡骨已反挑上去。
秋水寒侧走一步，剑转半弧，宛如骤将时空缩短，那冷芒微闪，锋镝已指到屈寂咽喉，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屈寂倏跃翻滚，铡骨随着他的身形抡舞飞滚，蓝焰浑连，如同无数漩涡浩荡环转，秋水寒运剑强制，却在须臾间被屈寂的猛烈攻势逼退！蠢蠢欲动的万百龄看在眼里，不由不暗中钦服：武功这玩意真个一斤便是一斤，半两就只半两，丝毫渗不得假，取不了巧，屈老么硬是比自己高明！秋水寒一退之后，又迅速展开反击，剑刃挥霍，裂气成啸，若祭起梨花朵朵，流云片片，把秋风的冷凛与长河的湍急融做一团肃煞。
屈寂绝不稍让，以他方才的招法再起循环，浑厚的光圈狂暴旋滚于天地，但闻秋水寒一声嘤咛，影像闪处，已连同地下的若呆和尚踪迹杳然！纵然在当前的逆境下，这女人的身手仍属一流。
万百龄眼睛一花，瞠目发楞：“咦？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屈寂收回家伙，不带表情的道：“跑了。”
万百龄怪叫：“她是怎么跑的？从哪里跑的？”
屈寂道：“你在一边掠阵，居然看不清楚？不但她跑了，连若呆和尚也一遭带走啦。”
带不带走若呆和尚，万百龄倒不在意，横竖一个快死或已死的人，摆在那里都一样，令他在意的是未能亲报一剑之仇，回敬对方“十竿子”，不免耿耿于怀：“娘的皮，算她走运，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但要一朝碰上，连本带利，看我不活宰了她！”
屈寂似笑非笑：“日后当然遇上，老九，你可得看清身边有没有帮手才行。”
一瞪眼，万百龄恼道：“你他娘什么意思？”
屈寂坦白的道：“这是为你好，九哥。”
万百龄恨声道：“有人做初一，就有人做十五，风水轮流转，你休以成败论英雄！”
拱拱手，屈寂道：“听你说的，九哥。”
万百龄调头便走，显然憋了一肚皮怨气。
山坳子里，生起一堆野火，屈寂、万百龄，与一个又粗又矮，横向发展身材的仁兄围佳周遭，这位活脱一块门板似的麻脸仁兄，便是毒十堂的老八佟功。
熊熊的火光透红泛青，不断跳闪在三个人的面孔上，荒野寂寂，天地冥暗，颇具几分诡异气氛。
才刚在伤口上敷过药，万百龄轻轻活动着右边胳膊，试试能否用力，一边抬臂，他一边喃喃咕哝：“成天抓雁，这次倒叫雁啄了眼，我是越想越窝囊，越想越不服气……”
佟功脸上的麻点既大且深，是属于金钱麻子的一类，他习惯性摸着面颊上累累的坑疤，慢条斯理的道：“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敢夸说自己是至尊不败？你挨了那秋水寒一剑亦不算丢脸，这婆娘声名远播，出了名的冷面辣心，英雄将相嘛，登对得上了。”
万百龄懊脑的道：“老八，你这不是说风凉话？要这一剑由你挨上，只怕你的感受就全不同了！”
佟功笑笑：“我又不是没吃败仗，有几次，还教对头撵得像丧家之犬呢，可我仍然活到如今，老九，看开点，胜败兵家常事。”
屈寂道：“可不？我原也是这么劝他。”
望着屈寂，佟功忽道：“老么，我问你，你确定那若呆和尚断了气？”
屈寂尚未回话，万百龄已抢道：“这你放心，就算那和尚当时还未断气，也包管活不多时，他那德性，就同个死人没啥两样；老么嘛，别的我不服，但他那几手把式，的确精准漂亮！”
点点头，佟功道：“不是我犯疑，回去得向老大交差，多问一句也牢靠点……”
万百龄道：“错不了，老么出手，几时有过闪失？只他娘我冤枉，偏生阴沟里翻了船！”
佟功道：“老九，胜败兵家常事，再说，你这口怨气，老么不也替你挣回来了？”
万百龄仍然心有不甘：“总不如我自己挣回来。”
佟功半晌不曾问口，过了一阵，他才缓缓的道：“这趟红差，阴错阳差，出得不怎么凑巧。”
屈寂接口道：“怎么说？”
拿起手边树枝拨旺面前火堆，火栗子晌起几声哔剥声，佟功面有忧色：“秋水寒这个女人，武功高，心眼却小，说得好听是恩怨分明，说得难听便是睚眦必报，曾有人给我提过，她那股不饶不休的纠缠劲，简直叫人头痛，这次上事，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她？”
万百龄大声道：“朝后就怕她不找上门来，她若敢来，嘿嘿，正中我的下怀！”
佟功道：“如今我们和秋水寒的梁子算是结定了，迟早她会有所行动，别的不愁，只愁她坏了我们帮口的事，老九，她在暗处，我们可在明处，任何生意但要她横里插上一脚，情势即不好控制了。”
万百龄不服的道：“她哪有这么神乎法？”
眼皮子也不抬，佟功道：“你身上的伤莫非这么快就忘啦？”
万百龄又气又窘：“人有失神、马有乱蹄，我吃了这贱人一剑，难不成下次还会照吃一剑？你不是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么？现在倒又窝囊起我来！”
佟功干笑道：“我不是窝囊你，只是提醒你要有忧患意识，莫把秋水寒小觑了。”
屈寂平静的道：“老实说，这档子事将心比心，就算反过来是我们，也一样不甘罢休，那撂倒的人，毕竟是她的嫡亲娘舅……”
佟功怏怏的道：“亦只有走着瞧了。”
万百龄忍不住问：“喂，老八，为什么有人要取和尚性命？你可晓得其中的来龙去脉？”
佟功两手一摊：“我哪知道？毒十堂惯例，但管做，不要问，问了也是白问。”
屈寂一笑：“白问之外，说不定还要吃个热屁！”
佟功又摸着脸上的麻点：“世事真个难料，弯来转去，谁会想到若呆和尚竟与这秋水寒沾亲带故，原以为是八竿子捞不着的事嘛。”
屈寂道：“犹不是普通的沾亲带故哩，人家尚是甥舅关系……”
打了个哈欠，佟功仰头望望天色：“该睡了，大早还得赶路。”
黑暗里有个笑嘻嘻、软绵绵的腔调不愠不火的突然传来：“别急着睡，列位，好戏正待上场，怎么就想睡了？”
佟功脸色微变，顺手抄起身边的鬼头刀，徒的站起：“是谁？”
万百龄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厉声道：“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好样的就站出来说话！”
端注着眼前跳闪的火苗子，屈寂低声道：“来人不止一个，而且，我觉得杀气很重。”
万百龄有些紧张：“娘的，会不会，会不会是秋水寒那婆娘搬取援兵找回头来？”
佟功全神戒备，目光四转：“该不可能是她，没有这么快法……”
屈寂缓缓起身，静静的道：“用不着猜，马上即可见真章。”
于是，在沉沉的黑暗里，两条人影不急不慢的现身而出，这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身逾八尺，虎背熊腰，手拎着一杆又粗又长的大号蛇矛，睁双铜铃眼，状若活生生的一尊韦陀现世，矮的一个短小精悍，不满四尺，走起路来还带点蹦蹦跳跳，细小的五官挤在圆圆的面孔上，特别有股子滑稽的感觉。
这两个不速之客都有一样共同的标志：齐额绑着一条色彩斑烂的豹皮。
佟功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巴，喉底瘖哑的并出三个字：“‘豹子窝’……”
那小个头吃吃笑了：“好眼力，好见识，佟八哥，有你一套！”
咽了口唾液，佟功故作镇定：“黍属同行，贵堂口盛名显赫，鼎甲一方，人的名、树的影，怎会认不出来？只不知各位寅夜来此荒郊野地，有何公干？”
小个头道：“没有啥个‘公干’，单冲着你三位而来。”
佟功不禁疑惑：“冲着我们三个而来？我不大明白阁下尊意……”
小个头笑得似乎并无恶意：“首先容我自行引荐，我姓周，单名一个畴字，豹子窝里的哥们都叫我“喜豹”，呵呵……我看起来挺讨喜的吧？”
佟功强笑道：“挺讨喜，不错，挺讨喜……”
这周畴一指他身旁的庞然大物，轻轻松松的道：“这牛高马大的伙计，也是我们同一帮口的，他叫“熊豹”，熊豹季大器，佟八哥，彼此多亲近。”
周畴皮里阳秋，插科打诨先来了一套，但佟功却意会得到对方骨子里另有所图，而这“所图”决非欲结善缘，恐怕他想“亲近”都“亲近”不得！此际，万不龄忍不住了，提高嗓门发话道：“周朋友，你方才说乃冲着我们三个而来，这是什么意思？”
周畴笑道：“实话实说罢了，你想是万九哥了？万九哥，各位大概还不知道，你们毒十堂与我们豹子窝之间，有一点过节。”
万百龄不解的道：“有过节？这话从何说起？据我所知，自打毒十堂行道江湖以来，便未尝和豹子窝冲突过，正是各走阳关道、独木桥，什么时候又结过梁子？”
周畴笑得两边嘴角往上翘：“你们是贵人多忘事，可苦果落在我们头上，我们就难以忘怀了，万九哥，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半年之前的一桩公案？”
春了佟功一眼，万百龄茫然道：“什么公案？”
周畴摆一付“不教而诛谓之苛”的悲悯架势，未语之前，先幽幽叹了口气。
秋水寒头也不回的道：“舅，我也从不习惯留人活口！”
叹一口气，若呆和尚喃喃自语：“冤冤相报，何时能了？跳出三界之外，那纠缠竟仍难罢难休……”
秋水寒耳朵极尖，微微摇头道：“这就合了那句老词了，‘树欲静，而风不息’，舅，出家人不止是仅有顿悟而已，亦该有自保的权力。”
这时，屈寂出声了：“秋水寒，我一贯的作风是只杀任务中交代的对象，雅不愿伤及无辜，所以，请妳站到一边，免遭牵累。”
秋水寒露一口扁贝似的森白玉齿，状同雌豹：“你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想杀的人是我的嫡亲舅舅，也是我在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认为我会袖手旁观，任你逞凶？”
屈寂当然明白这是桩“不可能”的事，易地相处，他自己又何尝做得到？不过话可要声明在先，其余的，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边，若呆和尚瘸着右腿移近，沉沉的道：“这屈寂极难相与，水寒，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事情可是他们逼出来的。”
秋水寒淡淡的道：“舅，你想开了便好。”
屈寂提高噪门：“秋水寒，妳让是不让？”
又一扬脸，秋水寒声调放重：“废话不是？”
庙门外人影晃映，一个魁梧大汉不紧不慢的踱了进来，这人疤顶疏发，生了张狭长驴脸，手执一杆斑褐大竿，模样倒像逛庙会来了。
屈寂耸耸肩，先打招呼：“老九，你倒来了。”
这一位即是偕同老八佟功配合屈寂行动的万百龄万老九，休看他粗皮个大，望之不似人君，艺业之精却决不含糊，尤其心狠手辣不让同侪，“竿起风雷动”的名号早已在道上叫响许多年了。
秋水寒眼角轻瞟，夷然不惧：“姓屈的，你们还有多少帮手？不妨一齐叫出来，大家也好干干脆脆，一次彻底解决！”
不待屈寂回话，万百龄已先哈哈笑道：“这是我们的事，不劳秋姑娘费心，妳和令娘舅既然‘顾不得那么多’，欲待以众凌寡，我们岂可让二位称心如意？礼尚往来嘛，嘿嘿。”
接着，他向屈寂一努嘴：“老么，你去办你的事，速战速决要紧，这位秋姑娘，我来替你去除障碍。”
屈寂点头：“可要审慎，老九，秋水寒不是等闲之辈！”
万百龄一哂：“我万某人莫非就等闲了去啦？”
屈寂铡骨打横，秋水寒已正面迎上：“你休想……”
九步外的万百龄二话不说，大藤竿“削”声飞舞，在光线晦暗的殿堂里，活脱八爪𫠒鱼骤然挥攫出它的肢盘！秋水寒冷哼一声，窄剑倏忽穿刺，芒彩纵闪的刹那，毫不含糊的将万百龄攻势完全封出！万百龄身形旋走，藤竿翻扬如狂风急雨，气流涌荡，呼呼轰轰：“好婆娘，我看妳撒野能撒到几时？”
秋水寒不言不语，剑势游迂指画，时做梨花翩翩，时为云絮飘飘，似匹练、若长虹，交错空间，招法之犀利无懈，竟令万百龄占不了丁点便宜！屈寂等不得了，他蓦然腾身，铡骨兜头击向若呆和尚……和尚的珠串对准挥落的铡骨撞至，凌虚的屈寂身形暴转，铡骨换了个角度侧砸，但闻“当啷”声响，和尚的珠串险险乎便被震脱出手！脚步踉跄的若呆和尚强忍腿骨的痛苦，一个大回旋，打算硬将荡开的珠串扯回，而动作才起，屈寂的铡骨已来似电掣，当胸将和尚打了个翻滚！斜刺里剑华猝转，飞射屈寂背脊，铡骨在屈寂手上绕圈，而的合圆刚巧把射来的锋镝“锵”一声磕开！半空中人影疾掠，秋水寒扑到若呆和尚身边，赶忙翻过和尚身躯检视，可怜她这位娘舅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微张的嘴巴鲜血流溢，已经气若游丝。
万百龄随后掩到，一看光景，朝屈寂伸了伸姆指：“老么，有你的！”
屈寂苦笑：“咱们走吧。”
稍稍犹豫了一下，万百龄也觉得应该见好便收：“走！”
秋水寒猛然起身：“走？想得好，血债血偿，看你们往哪里走！”
屈寂大声斥喝：“秋水寒，妳可不要不识抬举，年纪轻轻的就待替妳老舅垫棺材底！”
秋水寒一点也不激动，更没有一般情形下女人惯见的哭叫尖号，她平静得出奇，也冷漠得出奇：“因为我得分心照顾舅舅，才让你们得逞，这并不表示你们技艺独到，有什不同凡俗的本领，现在我舅舅已是这般境况，不用我再替他分心了。”
万百龄阴着脸道：“妳是什么意思？”
细窄的剑刃反映着寒光，秋水寒的语声彷若冰霜：“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集中精神和你们一搏！”
万百龄狞笑道：“本来，杀不杀妳皆无不可，而我的本意原是不想放过妳的，冲着我们老么一向的主张，我有心放妳一马，不料妳自己却嫌命长，秋水寒，这可怨不得我了！”
秋水寒唇角微撇：“不必替我打算，姓万的，你还是多为自己求福吧。”
万百龄大喝：“天堂有路妳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秋水寒，我且超渡了妳。”
屈寂忙道：“老九，何须与她赌气，我们功德圆满，走人为上。”
眉梢吊起，万百龄怒道：“我难道不明白功德圆满，走人为上？问题是人家不让走，莫非就背过身子，让这雌货从后头出黑枪？”
屈寂转向秋水寒：“我们已算仁尽义至，秋水寒，妳再要纠缠下去，就是活腻味了！”
一昂脸，秋水寒道：“休要自我膨胀，屈寂，谁活腻味了，只怕得识过才知道。”
屈寂耐着性子道：“这不关妳的事，何苦非要朝上凑？切莫自持懂几手剑法就目中无人，崖岸自高，秋水寒，明哲保身才是处世之道。”
秋水寒无动于衷：“种下什么因，便该收得什么果，屈寂。”
万百龄顿时暴跳起来：“我操他妹子的，这成了个啥样光景了？老么，这岂不成了本末倒置，喧宾夺主啦？本该由我们主导的场面，居然换作她来编排？不杀这婆娘，怎能消我心头之气？”
屈寂摇头，答然无语。
大藤竿倒点直戳，万百龄厉吼：“我叫妳狂……”
秋水寒身影如魅，飘退五尺，却在退走的同时疾窜向空，刹间冷电流灿，寒花漫天，像突兀凝形的一幕幻境，以剑气剑光成经纬笼罩下来。
大藤竿纵横交织，劲力四溢，万百龄先将招式舞了个滴水不透，打算暂且挡过这阵急攻，再行伺机反击。
剑芒飞旋的须臾，忽然收敛，似乎秋水寒知道万百龄的企图，有心给对方一个机会。
奋力施展藤竿的万百龄重压甫减，立刻反攻，大藤竿晃闪点刺，仿佛百龙摆尾，千蛇并射，空气嗤嗤作响，声势凌厉之极。
在此瞬息之间，秋水寒猝向下滑，剑尖弹起一朵剑花，剑花幻展如斗的俄顷，另一抹星点倏映，以无比的快速飞撞万百龄。
万百龄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朵斗大的剑花上，他正聚神防范可能的变异，星点透隙蓦至，已在他的右胸上炸开一片血光！铡骨的湛蓝彩焰于眨眼下卷起一道帷幕，屈寂扯拥万百龄，刹时跃腾开去。
秋水寒卓立原地，以纤纤玉指刮去剑尖上的一缕血痕，举止安详，大有不动如山之慨。
右边胸膛上绽裂出一条足有三寸余长的伤口，万百龄五官扭曲，吁吁急喘，口不择言的大呼小叫：“我把这使诈安奸的婊子活剥了，她竟拿恁等的障眼法来唬弄我，操她娘的，我不将她碎尸万段，别个还真当我是技不如人……”
屈寂低声道：“愿打服输嘛，老九，人家早就提醒你要自己求福……”
万百龄顿时火冒三丈：“老么，你是黄鹤楼上看翻船，瞧我的笑话来了？”
嘘了两声，屈寂忙道：“唉，你这是说到哪里去啦？大敌当前，难不成我们先起内哄？”
重重哼了哼，万百龄切齿道：“任是这么说，这贱人非得干掉不可！”
屈寂道：“你且歇着，老九，接下去的事，由我来办。”
万百龄悻悻的道：“这点小伤我还挺得住，娘的，她给我一剑，我就得回报她十竿子！”
站在那边的秋水寒，好像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管冷眼傍观，形色间有着不可言喻的轻蔑与嘲讽。
屈寂走上两步，扬扬眉梢：“秋水寒，妳可全是自找，怨不得我们出手无情。”
秋水寒冷冷的道：“我几时求过你们手下留情来着？你们又何尝会手下留情？”
屈寂倒杵铡骨，毫无平仄的道：“妳出手吧。”
接着他的语尾，秋水寒一剑抖出，屈寂端立不动，仅突然偏了偏头——当寒光掠过他面颊的倾刻，铡骨已反挑上去。
秋水寒侧走一步，剑转半弧，宛如骤将时空缩短，那冷芒微闪，锋镝已指到屈寂咽喉，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屈寂倏跃翻滚，铡骨随着他的身形抡舞飞滚，蓝焰浑连，如同无数漩涡浩荡环转，秋水寒运剑强制，却在须臾间被屈寂的猛烈攻势逼退！蠢蠢欲动的万百龄看在眼里，不由不暗中钦服：武功这玩意真个一斤便是一斤，半两就只半两，丝毫渗不得假，取不了巧，屈老么硬是比自己高明！秋水寒一退之后，又迅速展开反击，剑刃挥霍，裂气成啸，若祭起梨花朵朵，流云片片，把秋风的冷凛与长河的湍急融做一团肃煞。
屈寂绝不稍让，以他方才的招法再起循环，浑厚的光圈狂暴旋滚于天地，但闻秋水寒一声嘤咛，影像闪处，已连同地下的若呆和尚踪迹杳然！纵然在当前的逆境下，这女人的身手仍属一流。
万百龄眼睛一花，瞠目发楞：“咦？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屈寂收回家伙，不带表情的道：“跑了。”
万百龄怪叫：“她是怎么跑的？从哪里跑的？”
屈寂道：“你在一边掠阵，居然看不清楚？不但她跑了，连若呆和尚也一遭带走啦。”
带不带走若呆和尚，万百龄倒不在意，横竖一个快死或已死的人，摆在那里都一样，令他在意的是未能亲报一剑之仇，回敬对方“十竿子”，不免耿耿于怀：“娘的皮，算她走运，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但要一朝碰上，连本带利，看我不活宰了她！”
屈寂似笑非笑：“日后当然遇上，老九，你可得看清身边有没有帮手才行。”
一瞪眼，万百龄恼道：“你他娘什么意思？”
屈寂坦白的道：“这是为你好，九哥。”
万百龄恨声道：“有人做初一，就有人做十五，风水轮流转，你休以成败论英雄！”
拱拱手，屈寂道：“听你说的，九哥。”
万百龄调头便走，显然憋了一肚皮怨气。
山坳子里，生起一堆野火，屈寂、万百龄，与一个又粗又矮，横向发展身材的仁兄围佳周遭，这位活脱一块门板似的麻脸仁兄，便是毒十堂的老八佟功。
熊熊的火光透红泛青，不断跳闪在三个人的面孔上，荒野寂寂，天地冥暗，颇具几分诡异气氛。
才刚在伤口上敷过药，万百龄轻轻活动着右边胳膊，试试能否用力，一边抬臂，他一边喃喃咕哝：“成天抓雁，这次倒叫雁啄了眼，我是越想越窝囊，越想越不服气……”
佟功脸上的麻点既大且深，是属于金钱麻子的一类，他习惯性摸着面颊上累累的坑疤，慢条斯理的道：“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敢夸说自己是至尊不败？你挨了那秋水寒一剑亦不算丢脸，这婆娘声名远播，出了名的冷面辣心，英雄将相嘛，登对得上了。”
万百龄懊脑的道：“老八，你这不是说风凉话？要这一剑由你挨上，只怕你的感受就全不同了！”
佟功笑笑：“我又不是没吃败仗，有几次，还教对头撵得像丧家之犬呢，可我仍然活到如今，老九，看开点，胜败兵家常事。”
屈寂道：“可不？我原也是这么劝他。”
望着屈寂，佟功忽道：“老么，我问你，你确定那若呆和尚断了气？”
屈寂尚未回话，万百龄已抢道：“这你放心，就算那和尚当时还未断气，也包管活不多时，他那德性，就同个死人没啥两样；老么嘛，别的我不服，但他那几手把式，的确精准漂亮！”
点点头，佟功道：“不是我犯疑，回去得向老大交差，多问一句也牢靠点……”
万百龄道：“错不了，老么出手，几时有过闪失？只他娘我冤枉，偏生阴沟里翻了船！”
佟功道：“老九，胜败兵家常事，再说，你这口怨气，老么不也替你挣回来了？”
万百龄仍然心有不甘：“总不如我自己挣回来。”
佟功半晌不曾问口，过了一阵，他才缓缓的道：“这趟红差，阴错阳差，出得不怎么凑巧。”
屈寂接口道：“怎么说？”
拿起手边树枝拨旺面前火堆，火栗子晌起几声哔剥声，佟功面有忧色：“秋水寒这个女人，武功高，心眼却小，说得好听是恩怨分明，说得难听便是睚眦必报，曾有人给我提过，她那股不饶不休的纠缠劲，简直叫人头痛，这次上事，怎么就偏偏遇上了她？”
万百龄大声道：“朝后就怕她不找上门来，她若敢来，嘿嘿，正中我的下怀！”
佟功道：“如今我们和秋水寒的梁子算是结定了，迟早她会有所行动，别的不愁，只愁她坏了我们帮口的事，老九，她在暗处，我们可在明处，任何生意但要她横里插上一脚，情势即不好控制了。”
万百龄不服的道：“她哪有这么神乎法？”
眼皮子也不抬，佟功道：“你身上的伤莫非这么快就忘啦？”
万百龄又气又窘：“人有失神、马有乱蹄，我吃了这贱人一剑，难不成下次还会照吃一剑？你不是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么？现在倒又窝囊起我来！”
佟功干笑道：“我不是窝囊你，只是提醒你要有忧患意识，莫把秋水寒小觑了。”
屈寂平静的道：“老实说，这档子事将心比心，就算反过来是我们，也一样不甘罢休，那撂倒的人，毕竟是她的嫡亲娘舅……”
佟功怏怏的道：“亦只有走着瞧了。”
万百龄忍不住问：“喂，老八，为什么有人要取和尚性命？你可晓得其中的来龙去脉？”
佟功两手一摊：“我哪知道？毒十堂惯例，但管做，不要问，问了也是白问。”
屈寂一笑：“白问之外，说不定还要吃个热屁！”
佟功又摸着脸上的麻点：“世事真个难料，弯来转去，谁会想到若呆和尚竟与这秋水寒沾亲带故，原以为是八竿子捞不着的事嘛。”
屈寂道：“犹不是普通的沾亲带故哩，人家尚是甥舅关系……”
打了个哈欠，佟功仰头望望天色：“该睡了，大早还得赶路。”
黑暗里有个笑嘻嘻、软绵绵的腔调不愠不火的突然传来：“别急着睡，列位，好戏正待上场，怎么就想睡了？”
佟功脸色微变，顺手抄起身边的鬼头刀，徒的站起：“是谁？”
万百龄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厉声道：“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好样的就站出来说话！”
端注着眼前跳闪的火苗子，屈寂低声道：“来人不止一个，而且，我觉得杀气很重。”
万百龄有些紧张：“娘的，会不会，会不会是秋水寒那婆娘搬取援兵找回头来？”
佟功全神戒备，目光四转：“该不可能是她，没有这么快法……”
屈寂缓缓起身，静静的道：“用不着猜，马上即可见真章。”
于是，在沉沉的黑暗里，两条人影不急不慢的现身而出，这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身逾八尺，虎背熊腰，手拎着一杆又粗又长的大号蛇矛，睁双铜铃眼，状若活生生的一尊韦陀现世，矮的一个短小精悍，不满四尺，走起路来还带点蹦蹦跳跳，细小的五官挤在圆圆的面孔上，特别有股子滑稽的感觉。
这两个不速之客都有一样共同的标志：齐额绑着一条色彩斑烂的豹皮。
佟功不由自主的张大嘴巴，喉底瘖哑的并出三个字：“‘豹子窝’……”
那小个头吃吃笑了：“好眼力，好见识，佟八哥，有你一套！”
咽了口唾液，佟功故作镇定：“黍属同行，贵堂口盛名显赫，鼎甲一方，人的名、树的影，怎会认不出来？只不知各位寅夜来此荒郊野地，有何公干？”
小个头道：“没有啥个‘公干’，单冲着你三位而来。”
佟功不禁疑惑：“冲着我们三个而来？我不大明白阁下尊意……”
小个头笑得似乎并无恶意：“首先容我自行引荐，我姓周，单名一个畴字，豹子窝里的哥们都叫我“喜豹”，呵呵……我看起来挺讨喜的吧？”
佟功强笑道：“挺讨喜，不错，挺讨喜……”
这周畴一指他身旁的庞然大物，轻轻松松的道：“这牛高马大的伙计，也是我们同一帮口的，他叫“熊豹”，熊豹季大器，佟八哥，彼此多亲近。”
周畴皮里阳秋，插科打诨先来了一套，但佟功却意会得到对方骨子里另有所图，而这“所图”决非欲结善缘，恐怕他想“亲近”都“亲近”不得！此际，万不龄忍不住了，提高嗓门发话道：“周朋友，你方才说乃冲着我们三个而来，这是什么意思？”
周畴笑道：“实话实说罢了，你想是万九哥了？万九哥，各位大概还不知道，你们毒十堂与我们豹子窝之间，有一点过节。”
万百龄不解的道：“有过节？这话从何说起？据我所知，自打毒十堂行道江湖以来，便未尝和豹子窝冲突过，正是各走阳关道、独木桥，什么时候又结过梁子？”
周畴笑得两边嘴角往上翘：“你们是贵人多忘事，可苦果落在我们头上，我们就难以忘怀了，万九哥，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半年之前的一桩公案？”
春了佟功一眼，万百龄茫然道：“什么公案？”
周畴摆一付“不教而诛谓之苛”的悲悯架势，未语之前，先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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