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转
2025-10-1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便在齐恕竖刀的动作刚刚形成，鹿野一声不吭，就地凌空翻滚，朴刀飞翻，快不可言的抢先斩杀过去，目标正是齐恕。
弯月横映反拒的须臾，六名青衣人齐一动作，果不其然，三名围攻鹿野，另外三人则以猛虎出闸之势，狠狠扑向屈寂。
屈寂的铡骨瞬间舞起三道环状光影，光影的组合为铡骨散发的湛蓝彩辉，彩辉的内涵则是铡骨坚硬的实质，所以，光影看似虚幻，碰上一下却真个要命。
三名青衣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三人闪避的一刹倏见兔起鸟飞，三条身影交叉穿掠，六柄勾连枪吞吐如电，密集罩落，那情景，冷芒寒星，夺目眩神。
环状光环尚印在人们的眸瞳里，铡骨猝然脱环而出，吭声击中一名青衣人的面门，这名脸骨尽碎，血肉模糊的青衣人被砸得悬虚狂转，竟在垂死之前双枪如箭似的抛平而出，直射屈寂。
铡骨旋飞，两柄勾连枪立被磕击挑甩至远处，但另一名青衣人却和身暴进，他的枪勾已在屈寂腰胁间划开了两条血糟。
一般带倒勾形的武器，予人的痛若往往更甚于寻常兵刃，因为倒勾形的家伙在伤人的时候，大多为逆肌扯割，那般的感受，自然越加深切——屈寂却神形不变，连面孔上一丝筋络的牵扯也没有，仿佛这两条血糟是划在别人身上。
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即为如何反制自保；青衣人的勾连枪沾着血糜脱离他腰胁的顷刻，铡骨已自他腋下贴肉倒穿，一声骨骼的碎裂声响传来，这名才染过他鲜血的青衣人脊骨顿折，躯体扭曲成恁等古怪的形状扑地跌滚，甚至不及发一声哀号。
这辰光，鹿野却没有屈寂的收获，启战初始，他已挨了三枪，混身上下血迹斑斑，皮开肉绽，又已落得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之所以搞到如此狼狈，还有另一个原因：三名青衣人外，更多了一个对手齐恕。
屈寂断喝：“老七撑着，我这就来！”
面对屈寂，硕果仅存的这名青衣人，双目圆睁，眼球上血丝满布，握枪的两手十指关节紧绷泛紫，他粗浊的喘息着，却半步不退，形同疯狂般连续向屈寂展开猛攻狠杀。
朴刀挥舞，鹿野被逼得团团打转，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叫：“你可得赶紧，再晚了，我他娘不上路也由不得自己啦……”
嘶喊中，弯月刀冷电掠过，乖乖，鹿野手臂上的一片人肉又再应刃而飞。
屈寂明知急不得，但却急得心如焚，缠住他的这个青衣人，像是预早将命托给阎罗王了，悍不畏死的蛮干硬扑，枪起枪落，招招指向敌方要害，式式不离对手五窍，这一豁拚，屈寂还真个不敢掉以轻心。
突然间，一条人影越过篷车车顶，惊鸿也似掠切进来，人到招出，一道匹炼般的光华横扫围攻鹿野的四人，寒焰并溢的瞬息，矮罗汉齐恕的大腿上已见血彩。
不错，来人是聂飞。
然而鹿野的厄运并未就此消脱，聂飞到来尚不及喘口气的辰光，后面一条耳影亦如飞赶至，短剑穿刺紧随，直若阴魂不散。
那是木专诸展云，展云看起来神勇不变，实则亦是伤痕累累，状同血人，可怕的是，他也好像预早将命托诸阎罗了。
聂飞只有功夫施出一招，他的第二招，便得无奈的再度面对展云。
两柄短剑在展云手里有如两把光束，不时散发着各式各样，幻化迥异的彩影，聂飞的追魂带倏出倏挥，凌厉猛辣，明明占足优势，却便是一时半刻摆脱不掉敌人的纠缠。
矮罗汉齐恕瘸着腿，扭着脸孔，边向鹿野进袭，边拉开嗓门吼叫：“老展，是实施第三步计划的时候了，你怎么说？”
展云处于聂飞强大压力下，益见招架无方，岌岌可危，他咬牙切齿的自唇缝并出一句话：“招他们来！”
于是，成串的呼哨声再次尖锐的拔空响起，穿破云宵；呼哨声急促清亮，打着旋转溜泄四方，怕一两里方圆之内都能听到！齐恕个头矮小，其貌不扬，可这口吹口哨的功夫还真叫不赖。
毒十堂这边的二个人自心头一沉，近距离的青纱帐内，又见四条人影涌现，四条光头汉子个个腰粗膀阔、高大伟岸，站出来活像四堵铁塔，而穿着打扮尤其怪异——单耳配环，露肩的虎皮斜靠，虎皮长裤，一身色彩斑斓里配着四人所执同式长柄金瓜锤，直若蛮夷力士，凶神恶煞！四条大汉才一出现，龙行虎步直逼上来，四柄金瓜锤高举成排，光这份阵势，已弥足惊人。
聂飞胸口闷滞，心腔扭绞，仍不得不当机立断：“撤！”
号令出口，他首先转扑围攻鹿野的四名敌人，银茫纵横的刹那，鹿野趁机长掠疾走，会同逼退对手的屈寂，三两下闪耀即已隐没在漫漫的青纱帐中。
寒光复映，聂飞随后而去，展云一干人纷纷叱喝，亦只是虚赶几步而已；看情形，他们并没有认真追击的意思。
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溪旁，有株枝叶娉婷的大树正好遮荫，聂飞、屈寂、鹿野三个人坐在树下，聂飞正以汗巾浸水，为屈寂和鹿野洗净伤口。
屈寂闭目静坐，不吭不响，鹿野不时龇牙裂嘴——汗巾接触伤口的须臾，活脱同时挖到了他的心上。
等替两人敷过金创药并包扎妥当，聂飞始抹去额际汗水，就着溪水把手净过。
三个人沉坐无言，好一阵子，鹿野才长长叹了口气：“十几年了，老大，在我的记忆里，十几年来，我们毒十堂还不曾有这么窝囊过，人丢了，车丢了，甚至连我们的坐骑都丢啦；我现在才知道，“落荒而逃”是他娘的什等滋味……”
屈寂也幽幽的道：“这一遭，咱们的颜面可真被扫了地。”
聂飞形色僵硬：“能活着出来，已属万幸，今天的场合，可说是少见的凶险，对方布下的阵仗，明摆明显是势在必得！”
思忖着，屈寂道：“老大，这所谓‘对方’，究竟是哪一方？”
聂飞摇头：“直到如今，我还揣摸不透……既有这般实力，在江湖上应该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屈寂道：“他们已讲明了，和玉龙会并无牵扯，甚至还隐喻与卫孤鹤结有梁子，不过，这只是他们自己在讲，实情如何，仍待推敲。”
鹿野插嘴道：“假如那些人与玉龙会无关，他们劫夺卫孤鹤，莫非只为了跟姓卫的有私人恩怨？”
屈寂道：“私人恩怨，在某些情形下，亦可形成动机。”
搔搔头皮，鹿野道：“是什么私人恩怨呢？”
屈寂白了鹿野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聂飞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这里面内情不简单，必有些我们尚猜测不透的机谋存在……老么，老七，你们想到几个关键性的疑点没有？”
屈寂点头：“其一，我们的行程日期，他们为何掌握得如此清楚？其二，我们此行的成员组合对方竟也了然于胸；其三，埋伏的阵势，断非一般江湖小帮小派所能安排，而这些人我们却素无问闻，我怀疑，他们是否隐藏在某一个庞大堂口内，并受到这个堂口的暗中支持？”
聂飞道：“你算击中要点了，老么，你认为玄虚何在？”
屈寂略微犹豫：“老大，以我看，此事恐怕仍与玉龙会脱不了关系，如果真个跟玉龙会无涉，亦必然有另一个深具实力的组合牵连其中……”
鹿野迷惘的道：“假设这档子事是玉龙会暗地搞鬼，目地何在？我们马上就要交人了，他们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损兵折将的自找麻烦？”
屈寂正色道：“老七，我们交不出人，玉龙会即可名正言顺的不订休战书约；换句话说，情势依然如前未变，他们以武力并合毒十堂的策略仍可冠冕堂皇的昂然进行！”
吁一口气，聂飞缓缓的道：“不但如此，玉龙会尚可把一口黑锅扣到我们头上，诬指我们失信毁诺，甚至将卫孤鹤的被劫栽成遭到毒手，这样一来，对我们的打压剿袭，就更理所当然了。”
鹿野喃喃的道：“莫怪他们口口声声撇清与玉龙会的关系……”
屈寂道：“老七，这只是老大和我的初步分析，是否一定正确，尚未敢断言，如果我们的推测有误，可能便是展云所说的另一段了。”
吞着口水，鹿野道：“江湖厮混，竟还有这么个错综复杂法，真他奶奶个熊！”
聂飞喟了一声：“人间世上，何处不是斗力外还要斗智？老七，多用用脑筋，往深处想，总是错不了的。”
鹿野苦恼的道：“老大，我只在担心，下一步该怎么走？玉龙会那边又待如何收场？万一收不了场，毒十堂待何去何从？人家分明不要我们朝下活啦！”
聂飞戚戚然道：“这个，我得好好寻思寻思。”
屈寂忽道：“老大，垛子窑的兄弟们，全已撤出了吧？”
点点头，聂飞道：“应是早已撒走了……我在启程之前，已然预知此行凶吉难卜。”
屈寂道：“玉龙会行事向来心狠手辣，谁也不敢确定他们下一步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恶毒手段，而丹阁又是如此明显的一个目标……”
鹿野悲悲切切的道：“这，唉，这岂不是有家归不得啦？”
屈寂沉沉的道：“当前的一关假如过不去，老七，便有家亦若同无家了。”
鹿野神情凄苦：“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会落到这步田地……以往的逍遥岁月，怎么说完便一下子完了？”
屈寂涩涩的一笑：“以往的岁月，也未见得如何逍遥，大不过杀人放火罢了；老七，令你感触良深的是，往昔我们杀人是杀别人，放火是烧别人，如今，换成人家如法泡制，转过头来拿我们惯用的手法来对付我们了……”
鹿野有些怔忡：“是有点道理，难不成，这就是因果，是报应？”
轻咳一声，聂飞不悦的道：“你两个是怎么啦？劫难当前，不思如何因应，反倒在这里自怨自艾起来？便哭天抢地罢，能唤回仇家的丝毫宽恕？”
屈寂垂下眼睑：“老大，我们不是自怨自艾，只是自省。”
聂飞冷着声道：“没有什么好自省的，老么，做过的事不用后悔，后悔也于事无补；尤其我们这一行，血债累累如山，自省便能消弥了得？”
屈寂有些负气：“那就等着报应罢。”
深深叹息着，聂飞道：“凡事不可单凭意气；不管我们干了些什么，无论我们的所做所为合不合天理人情，我有责任维护我的兄弟，带领大伙渡过难关；要你们活下去，是我不能推卸的负担。”
屈寂伤感的道：“挣口饭吃不容易，老大，你也够苦。”
聂飞的眼角肌肉微微痉动：“走上这条路，就没有什么好怨的，大伙捻成股，便不该散开，老么，道上多少帮派，不就希望我们毒十堂灰飞烟灭？”
鹿野切齿道：“他娘，我们偏不认输，怎么说也得坚持到底！”
聂飞道：“但愿兄弟们都能和我一样，将意志贯彻始终，任是天崩地裂，也生死与共。”
看着聂飞，屈寂道：“这原是我们当年歃血为盟的誓言，老大，原则是永不会改变的。”
聂飞罕见的笑了：“老么，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即是在节骨眼上不有所差池。虽你有时候有些想法不为我所苟同。”
屈寂道：“人与人之间，想法总会有所迥异，老大。”
抹一把脸，鹿野道：“老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能一直干耗在这里不是？”
聂飞道：“我正在考虑，兹事体大，急不得，也草率不得。”望着两人，他又道：“别忘了，你们两个还有伤在身，待如何施为，至少亦等你们的伤势无碍之后才好定夺。”
屈寂道：“其实这点伤只属皮肉之创，尚未累及筋骨，对行动没啥大碍，可我也不想充英雄，暂且歇上几日，有益无害；趁这几日，老大亦正可深思孰虑，从长计议。”
聂飞道：“就是这话。”
四周巡视了一遍，鹿野咕哝道：“要歇息几天，在这里，还是另找地方？”
屈寂道：“我看这里就不错。”
鹿野大大摇头：“有什么不错的？荒郊野地，露天席卧，想得风湿病，就打这里开头了。”
屈寂一笑：“老七，如果将来能得上风湿病，算烧了高香，我怕连得病的机会都没有，便下了十八层地狱啦。”
一连呸了几声，鹿野骂道：“运道已经够背了，你还他娘的净触霉头！”
屈寂道：“实话实说罢了，老七。”
聂飞似是心事极重，意态怏怏的道：“好歹就在这里凑合阵子吧，也可暂避对方耳目，下一场，该由我们主动，不能再叫别人操纵进退了。”
鹿野哼了哼：“只是直到如今，尚不确知这“对方”是什么人？好像但凡冒出来的人头，全是些冤家，简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屈寂低声道：“老七，将玉龙会列进去，准错不了，我们遭伏一事，无论是否为玉龙会背后主导，现下这个梁子已经结定了。”
鹿野显得有些无精打彩：“现在结定了？打司马长山到妙元山的那天起始，即他娘的形成势不两立啦；这干杂碎，从来就没想放过我们！”
天色已渐昏暗下来，溪水反映着夕阳余晖，泛起一波波的赤红，像胭脂，又像血彩，看在人眼里，总有那么股子郁闷苍茫的感觉。
聂飞已管自拣了个平坦所在躺了下来，以臂当枕，正闭目想歇，也不知他睡着了没有？看表面，倒是挺安详的。
朝老大的方向努努嘴，鹿野小声道：“这光景下尚能困觉，老大真沉得住气……”
屈寂笑笑：“不困觉养足精神，莫非还叫他号淘大哭？”
鹿野笑骂一句：“去你娘的。”
屈寂道：“你也歇会吧，老七。”
鹿野叹声唉气：“我心里乱得慌，一闭眼就七情翻动，前尘旧事全上心头，倒不如睁着眼观视流水斜阳，现实光景犹比梦幻要好。”
屈寂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就看你的光景吧，我可也要盹上一会了。”
把朴刀连鞘抱在怀里，鹿野仿佛这样做才较安妥；他不再说话，十分认真的注视着粼粼溪水，宛若在潺潺清波中，自有他能堪回首或不堪回首的长远追忆。
屈寂倒不挑拣地方，又在一侧倒卧下来，不片刻，已传出轻匀鼻息，不片刻，却又突然坐起！坐起的动作吓了鹿野一跳，他瞪眼骂道：“老么，你哪根筋不对了，发癫狂不是？”
摆摆手，屈寂目光凝注一点：“别说话，那边有动静！”
鹿野急忙顺着的视线看出去，一时却未发现什么；他压着嗓门道：“真他娘疑神疑鬼的，我看你八成是搞错了……”
屈寂双眸不动，只望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位置。
待鹿野再次转头探视，又险些跳将起来——沉沉暮霭中，就在他方才一无所见的那丛矮树之前，竟多出一条身影，一条看上去十分婀娜窈窕的身影。
那条身影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举措，好像便是当前景物的一部分，好像站在那儿已经很久很久了。
揉揉眼睛，鹿野喃喃的道：“这是什么玩意？”
屈寂道：“是个人，恐怕是个女人。”
鹿野一楞：“女人？你怎知道那是个女人？”
屈寂道：“我用我的眼睛观察，老七。”
裂裂嘴，鹿野咕哝着：“耍嘴皮子不是？天色恁暗，谁他娘看得出是雌是雄？你也别如此笃定，要是搞错了，七哥我少不得编排你！”
这时，那身影开始移动，飘飘晃晃的朝他们跟前挪了过来，移动间无声无息，在一片晦沉的暮色里，特别显得诡异。
鹿野翻身跃起，朴刀出鞘，同时大喝如雷：“什么人？给老子站住！”
对方顿了一顿，又继续逼近过来。
屈寂懒洋洋的起身，铡骨柱地，却没有出声。
踏上一步，鹿野再度叱喝：“你要再逼过来，休怪我鹿某刀下无情！”
屈寂淡淡的道：“任他过来便了，老七，还怕他生吞了你？”
鹿野朴刀下指，全神戒备：“我是防他抽冷子暗算！”
轻轻旋动着铡骨柄端，屈寂轻轻的道：“老七，人可活的，可不是？”
鹿野紧紧握刀，冷哼一声：“就你会说，娘的。”
此刻，来人已到了近前，只见他以玄湖色的丝巾拢住头发，另一袭同色衣裙，不错，应该是女人才穿衣裙吧？”
鹿野咽了口唾沫：“嗯，果然是个雌货……”
两眼一下子有些发直，他跟着吃力的道：“乖乖，还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哩。”
屈寂慢吞吞的道：“你认识她么？”
鹿野轻声贼笑：“认识倒又好了，我哪有这个福气？”
屈寂道：“我认识。”
微微一楞，鹿野道：“你认识？你几时认得这么个标致姑娘？老么，别吹啦。”
没有理会鹿野，屈寂只管向对方招呼：“秋姑娘，有阵子不见，一向可好？”
是的，这位突如其来的不速佳人，正是秋水寒，“梨花朵朵九天来”的那位秋水寒。
秋水寒的神情仍然保持一贯的冷漠，一贯的傲岸，一贯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轻蔑之态；不过眼前的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弯月横映反拒的须臾，六名青衣人齐一动作，果不其然，三名围攻鹿野，另外三人则以猛虎出闸之势，狠狠扑向屈寂。
屈寂的铡骨瞬间舞起三道环状光影，光影的组合为铡骨散发的湛蓝彩辉，彩辉的内涵则是铡骨坚硬的实质，所以，光影看似虚幻，碰上一下却真个要命。
三名青衣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三人闪避的一刹倏见兔起鸟飞，三条身影交叉穿掠，六柄勾连枪吞吐如电，密集罩落，那情景，冷芒寒星，夺目眩神。
环状光环尚印在人们的眸瞳里，铡骨猝然脱环而出，吭声击中一名青衣人的面门，这名脸骨尽碎，血肉模糊的青衣人被砸得悬虚狂转，竟在垂死之前双枪如箭似的抛平而出，直射屈寂。
铡骨旋飞，两柄勾连枪立被磕击挑甩至远处，但另一名青衣人却和身暴进，他的枪勾已在屈寂腰胁间划开了两条血糟。
一般带倒勾形的武器，予人的痛若往往更甚于寻常兵刃，因为倒勾形的家伙在伤人的时候，大多为逆肌扯割，那般的感受，自然越加深切——屈寂却神形不变，连面孔上一丝筋络的牵扯也没有，仿佛这两条血糟是划在别人身上。
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即为如何反制自保；青衣人的勾连枪沾着血糜脱离他腰胁的顷刻，铡骨已自他腋下贴肉倒穿，一声骨骼的碎裂声响传来，这名才染过他鲜血的青衣人脊骨顿折，躯体扭曲成恁等古怪的形状扑地跌滚，甚至不及发一声哀号。
这辰光，鹿野却没有屈寂的收获，启战初始，他已挨了三枪，混身上下血迹斑斑，皮开肉绽，又已落得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之所以搞到如此狼狈，还有另一个原因：三名青衣人外，更多了一个对手齐恕。
屈寂断喝：“老七撑着，我这就来！”
面对屈寂，硕果仅存的这名青衣人，双目圆睁，眼球上血丝满布，握枪的两手十指关节紧绷泛紫，他粗浊的喘息着，却半步不退，形同疯狂般连续向屈寂展开猛攻狠杀。
朴刀挥舞，鹿野被逼得团团打转，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叫：“你可得赶紧，再晚了，我他娘不上路也由不得自己啦……”
嘶喊中，弯月刀冷电掠过，乖乖，鹿野手臂上的一片人肉又再应刃而飞。
屈寂明知急不得，但却急得心如焚，缠住他的这个青衣人，像是预早将命托给阎罗王了，悍不畏死的蛮干硬扑，枪起枪落，招招指向敌方要害，式式不离对手五窍，这一豁拚，屈寂还真个不敢掉以轻心。
突然间，一条人影越过篷车车顶，惊鸿也似掠切进来，人到招出，一道匹炼般的光华横扫围攻鹿野的四人，寒焰并溢的瞬息，矮罗汉齐恕的大腿上已见血彩。
不错，来人是聂飞。
然而鹿野的厄运并未就此消脱，聂飞到来尚不及喘口气的辰光，后面一条耳影亦如飞赶至，短剑穿刺紧随，直若阴魂不散。
那是木专诸展云，展云看起来神勇不变，实则亦是伤痕累累，状同血人，可怕的是，他也好像预早将命托诸阎罗了。
聂飞只有功夫施出一招，他的第二招，便得无奈的再度面对展云。
两柄短剑在展云手里有如两把光束，不时散发着各式各样，幻化迥异的彩影，聂飞的追魂带倏出倏挥，凌厉猛辣，明明占足优势，却便是一时半刻摆脱不掉敌人的纠缠。
矮罗汉齐恕瘸着腿，扭着脸孔，边向鹿野进袭，边拉开嗓门吼叫：“老展，是实施第三步计划的时候了，你怎么说？”
展云处于聂飞强大压力下，益见招架无方，岌岌可危，他咬牙切齿的自唇缝并出一句话：“招他们来！”
于是，成串的呼哨声再次尖锐的拔空响起，穿破云宵；呼哨声急促清亮，打着旋转溜泄四方，怕一两里方圆之内都能听到！齐恕个头矮小，其貌不扬，可这口吹口哨的功夫还真叫不赖。
毒十堂这边的二个人自心头一沉，近距离的青纱帐内，又见四条人影涌现，四条光头汉子个个腰粗膀阔、高大伟岸，站出来活像四堵铁塔，而穿着打扮尤其怪异——单耳配环，露肩的虎皮斜靠，虎皮长裤，一身色彩斑斓里配着四人所执同式长柄金瓜锤，直若蛮夷力士，凶神恶煞！四条大汉才一出现，龙行虎步直逼上来，四柄金瓜锤高举成排，光这份阵势，已弥足惊人。
聂飞胸口闷滞，心腔扭绞，仍不得不当机立断：“撤！”
号令出口，他首先转扑围攻鹿野的四名敌人，银茫纵横的刹那，鹿野趁机长掠疾走，会同逼退对手的屈寂，三两下闪耀即已隐没在漫漫的青纱帐中。
寒光复映，聂飞随后而去，展云一干人纷纷叱喝，亦只是虚赶几步而已；看情形，他们并没有认真追击的意思。
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溪旁，有株枝叶娉婷的大树正好遮荫，聂飞、屈寂、鹿野三个人坐在树下，聂飞正以汗巾浸水，为屈寂和鹿野洗净伤口。
屈寂闭目静坐，不吭不响，鹿野不时龇牙裂嘴——汗巾接触伤口的须臾，活脱同时挖到了他的心上。
等替两人敷过金创药并包扎妥当，聂飞始抹去额际汗水，就着溪水把手净过。
三个人沉坐无言，好一阵子，鹿野才长长叹了口气：“十几年了，老大，在我的记忆里，十几年来，我们毒十堂还不曾有这么窝囊过，人丢了，车丢了，甚至连我们的坐骑都丢啦；我现在才知道，“落荒而逃”是他娘的什等滋味……”
屈寂也幽幽的道：“这一遭，咱们的颜面可真被扫了地。”
聂飞形色僵硬：“能活着出来，已属万幸，今天的场合，可说是少见的凶险，对方布下的阵仗，明摆明显是势在必得！”
思忖着，屈寂道：“老大，这所谓‘对方’，究竟是哪一方？”
聂飞摇头：“直到如今，我还揣摸不透……既有这般实力，在江湖上应该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屈寂道：“他们已讲明了，和玉龙会并无牵扯，甚至还隐喻与卫孤鹤结有梁子，不过，这只是他们自己在讲，实情如何，仍待推敲。”
鹿野插嘴道：“假如那些人与玉龙会无关，他们劫夺卫孤鹤，莫非只为了跟姓卫的有私人恩怨？”
屈寂道：“私人恩怨，在某些情形下，亦可形成动机。”
搔搔头皮，鹿野道：“是什么私人恩怨呢？”
屈寂白了鹿野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聂飞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这里面内情不简单，必有些我们尚猜测不透的机谋存在……老么，老七，你们想到几个关键性的疑点没有？”
屈寂点头：“其一，我们的行程日期，他们为何掌握得如此清楚？其二，我们此行的成员组合对方竟也了然于胸；其三，埋伏的阵势，断非一般江湖小帮小派所能安排，而这些人我们却素无问闻，我怀疑，他们是否隐藏在某一个庞大堂口内，并受到这个堂口的暗中支持？”
聂飞道：“你算击中要点了，老么，你认为玄虚何在？”
屈寂略微犹豫：“老大，以我看，此事恐怕仍与玉龙会脱不了关系，如果真个跟玉龙会无涉，亦必然有另一个深具实力的组合牵连其中……”
鹿野迷惘的道：“假设这档子事是玉龙会暗地搞鬼，目地何在？我们马上就要交人了，他们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损兵折将的自找麻烦？”
屈寂正色道：“老七，我们交不出人，玉龙会即可名正言顺的不订休战书约；换句话说，情势依然如前未变，他们以武力并合毒十堂的策略仍可冠冕堂皇的昂然进行！”
吁一口气，聂飞缓缓的道：“不但如此，玉龙会尚可把一口黑锅扣到我们头上，诬指我们失信毁诺，甚至将卫孤鹤的被劫栽成遭到毒手，这样一来，对我们的打压剿袭，就更理所当然了。”
鹿野喃喃的道：“莫怪他们口口声声撇清与玉龙会的关系……”
屈寂道：“老七，这只是老大和我的初步分析，是否一定正确，尚未敢断言，如果我们的推测有误，可能便是展云所说的另一段了。”
吞着口水，鹿野道：“江湖厮混，竟还有这么个错综复杂法，真他奶奶个熊！”
聂飞喟了一声：“人间世上，何处不是斗力外还要斗智？老七，多用用脑筋，往深处想，总是错不了的。”
鹿野苦恼的道：“老大，我只在担心，下一步该怎么走？玉龙会那边又待如何收场？万一收不了场，毒十堂待何去何从？人家分明不要我们朝下活啦！”
聂飞戚戚然道：“这个，我得好好寻思寻思。”
屈寂忽道：“老大，垛子窑的兄弟们，全已撤出了吧？”
点点头，聂飞道：“应是早已撒走了……我在启程之前，已然预知此行凶吉难卜。”
屈寂道：“玉龙会行事向来心狠手辣，谁也不敢确定他们下一步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恶毒手段，而丹阁又是如此明显的一个目标……”
鹿野悲悲切切的道：“这，唉，这岂不是有家归不得啦？”
屈寂沉沉的道：“当前的一关假如过不去，老七，便有家亦若同无家了。”
鹿野神情凄苦：“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有一日会落到这步田地……以往的逍遥岁月，怎么说完便一下子完了？”
屈寂涩涩的一笑：“以往的岁月，也未见得如何逍遥，大不过杀人放火罢了；老七，令你感触良深的是，往昔我们杀人是杀别人，放火是烧别人，如今，换成人家如法泡制，转过头来拿我们惯用的手法来对付我们了……”
鹿野有些怔忡：“是有点道理，难不成，这就是因果，是报应？”
轻咳一声，聂飞不悦的道：“你两个是怎么啦？劫难当前，不思如何因应，反倒在这里自怨自艾起来？便哭天抢地罢，能唤回仇家的丝毫宽恕？”
屈寂垂下眼睑：“老大，我们不是自怨自艾，只是自省。”
聂飞冷着声道：“没有什么好自省的，老么，做过的事不用后悔，后悔也于事无补；尤其我们这一行，血债累累如山，自省便能消弥了得？”
屈寂有些负气：“那就等着报应罢。”
深深叹息着，聂飞道：“凡事不可单凭意气；不管我们干了些什么，无论我们的所做所为合不合天理人情，我有责任维护我的兄弟，带领大伙渡过难关；要你们活下去，是我不能推卸的负担。”
屈寂伤感的道：“挣口饭吃不容易，老大，你也够苦。”
聂飞的眼角肌肉微微痉动：“走上这条路，就没有什么好怨的，大伙捻成股，便不该散开，老么，道上多少帮派，不就希望我们毒十堂灰飞烟灭？”
鹿野切齿道：“他娘，我们偏不认输，怎么说也得坚持到底！”
聂飞道：“但愿兄弟们都能和我一样，将意志贯彻始终，任是天崩地裂，也生死与共。”
看着聂飞，屈寂道：“这原是我们当年歃血为盟的誓言，老大，原则是永不会改变的。”
聂飞罕见的笑了：“老么，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即是在节骨眼上不有所差池。虽你有时候有些想法不为我所苟同。”
屈寂道：“人与人之间，想法总会有所迥异，老大。”
抹一把脸，鹿野道：“老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能一直干耗在这里不是？”
聂飞道：“我正在考虑，兹事体大，急不得，也草率不得。”望着两人，他又道：“别忘了，你们两个还有伤在身，待如何施为，至少亦等你们的伤势无碍之后才好定夺。”
屈寂道：“其实这点伤只属皮肉之创，尚未累及筋骨，对行动没啥大碍，可我也不想充英雄，暂且歇上几日，有益无害；趁这几日，老大亦正可深思孰虑，从长计议。”
聂飞道：“就是这话。”
四周巡视了一遍，鹿野咕哝道：“要歇息几天，在这里，还是另找地方？”
屈寂道：“我看这里就不错。”
鹿野大大摇头：“有什么不错的？荒郊野地，露天席卧，想得风湿病，就打这里开头了。”
屈寂一笑：“老七，如果将来能得上风湿病，算烧了高香，我怕连得病的机会都没有，便下了十八层地狱啦。”
一连呸了几声，鹿野骂道：“运道已经够背了，你还他娘的净触霉头！”
屈寂道：“实话实说罢了，老七。”
聂飞似是心事极重，意态怏怏的道：“好歹就在这里凑合阵子吧，也可暂避对方耳目，下一场，该由我们主动，不能再叫别人操纵进退了。”
鹿野哼了哼：“只是直到如今，尚不确知这“对方”是什么人？好像但凡冒出来的人头，全是些冤家，简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屈寂低声道：“老七，将玉龙会列进去，准错不了，我们遭伏一事，无论是否为玉龙会背后主导，现下这个梁子已经结定了。”
鹿野显得有些无精打彩：“现在结定了？打司马长山到妙元山的那天起始，即他娘的形成势不两立啦；这干杂碎，从来就没想放过我们！”
天色已渐昏暗下来，溪水反映着夕阳余晖，泛起一波波的赤红，像胭脂，又像血彩，看在人眼里，总有那么股子郁闷苍茫的感觉。
聂飞已管自拣了个平坦所在躺了下来，以臂当枕，正闭目想歇，也不知他睡着了没有？看表面，倒是挺安详的。
朝老大的方向努努嘴，鹿野小声道：“这光景下尚能困觉，老大真沉得住气……”
屈寂笑笑：“不困觉养足精神，莫非还叫他号淘大哭？”
鹿野笑骂一句：“去你娘的。”
屈寂道：“你也歇会吧，老七。”
鹿野叹声唉气：“我心里乱得慌，一闭眼就七情翻动，前尘旧事全上心头，倒不如睁着眼观视流水斜阳，现实光景犹比梦幻要好。”
屈寂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就看你的光景吧，我可也要盹上一会了。”
把朴刀连鞘抱在怀里，鹿野仿佛这样做才较安妥；他不再说话，十分认真的注视着粼粼溪水，宛若在潺潺清波中，自有他能堪回首或不堪回首的长远追忆。
屈寂倒不挑拣地方，又在一侧倒卧下来，不片刻，已传出轻匀鼻息，不片刻，却又突然坐起！坐起的动作吓了鹿野一跳，他瞪眼骂道：“老么，你哪根筋不对了，发癫狂不是？”
摆摆手，屈寂目光凝注一点：“别说话，那边有动静！”
鹿野急忙顺着的视线看出去，一时却未发现什么；他压着嗓门道：“真他娘疑神疑鬼的，我看你八成是搞错了……”
屈寂双眸不动，只望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位置。
待鹿野再次转头探视，又险些跳将起来——沉沉暮霭中，就在他方才一无所见的那丛矮树之前，竟多出一条身影，一条看上去十分婀娜窈窕的身影。
那条身影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举措，好像便是当前景物的一部分，好像站在那儿已经很久很久了。
揉揉眼睛，鹿野喃喃的道：“这是什么玩意？”
屈寂道：“是个人，恐怕是个女人。”
鹿野一楞：“女人？你怎知道那是个女人？”
屈寂道：“我用我的眼睛观察，老七。”
裂裂嘴，鹿野咕哝着：“耍嘴皮子不是？天色恁暗，谁他娘看得出是雌是雄？你也别如此笃定，要是搞错了，七哥我少不得编排你！”
这时，那身影开始移动，飘飘晃晃的朝他们跟前挪了过来，移动间无声无息，在一片晦沉的暮色里，特别显得诡异。
鹿野翻身跃起，朴刀出鞘，同时大喝如雷：“什么人？给老子站住！”
对方顿了一顿，又继续逼近过来。
屈寂懒洋洋的起身，铡骨柱地，却没有出声。
踏上一步，鹿野再度叱喝：“你要再逼过来，休怪我鹿某刀下无情！”
屈寂淡淡的道：“任他过来便了，老七，还怕他生吞了你？”
鹿野朴刀下指，全神戒备：“我是防他抽冷子暗算！”
轻轻旋动着铡骨柄端，屈寂轻轻的道：“老七，人可活的，可不是？”
鹿野紧紧握刀，冷哼一声：“就你会说，娘的。”
此刻，来人已到了近前，只见他以玄湖色的丝巾拢住头发，另一袭同色衣裙，不错，应该是女人才穿衣裙吧？”
鹿野咽了口唾沫：“嗯，果然是个雌货……”
两眼一下子有些发直，他跟着吃力的道：“乖乖，还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哩。”
屈寂慢吞吞的道：“你认识她么？”
鹿野轻声贼笑：“认识倒又好了，我哪有这个福气？”
屈寂道：“我认识。”
微微一楞，鹿野道：“你认识？你几时认得这么个标致姑娘？老么，别吹啦。”
没有理会鹿野，屈寂只管向对方招呼：“秋姑娘，有阵子不见，一向可好？”
是的，这位突如其来的不速佳人，正是秋水寒，“梨花朵朵九天来”的那位秋水寒。
秋水寒的神情仍然保持一贯的冷漠，一贯的傲岸，一贯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轻蔑之态；不过眼前的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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