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零斗
2025-10-1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刚同抱握棍的五指放松，放松了才更有辉洒的弹性；他当然明白，只有一个人在动了杀机的时候，脸色始会有这样的转变。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飞也似的奔至，急匆匆的俯在魏其昌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后者没有任何反应，仅只挥了挥手，只一次表现了他不耐与厌烦。
刚同抱傍观者清，虽然听不到来人对魏其昌所言的内容，但从这位大诰社二当家的反应来看，可以断定魏其昌听到的大概不会乐意听的。
看看刚同抱，魏其昌紧皱那双疏淡的黄眉，语气故意放得不甚在意：“衣宏父女跑到哪里去了？”
刚同抱道：“二当家，你该猜得到我的回答。”
魏其昌木然道：“不错，我该猜得到你的回答；只不知在刃器切肉剁骨的时候，你是不是仍然这样回答？”
刚同抱老老实实的道：“我不敢确定，二当家，那要到了关节上才知道。”
魏其昌道：“他们跑不掉的，仅是个迟早罢了；就这么点地方，还能上天入地？”
刚同抱并未答腔，他要对方自己去伤脑筋。
摇摇头，魏其昌又道：“不过，等我们找到人，我保证不会将他父女完完整整的押返星宿山庄。”
刚同抱笑笑：“你是在恫吓我？”
魏其昌道：“我是在提醒你，主动告诉我们答案与我们自行找到答案，其后果有什么不同；刚同抱，现在你还来得及斟酌。”
刚同抱干脆的道：“不用斟酌，二当家。”
魏其昌微叹一声：“这不又得开始上演那套打打杀杀的老戏码了？”
刚同抱道：“你可以不演，二当家。”
嗤一声笑了出来，魏其昌道：“刚同抱，你以为是我在导戏？导戏的主儿还在百里之外，我只不过是个被线控着的傀儡而已，傀儡你懂吧？”
很惊异魏其昌竟然如此说话，刚同抱一伸大姆指：“二当家端的与众不同！”
魏其昌笑得无奈：“屁的个与众不同，仅是实话实说罢了，所以，戏码早已编妥，我能不照着上演？”
刚同抱忽道：“有个问题，二当家，我能不能问？”
魏其昌道：“戏是一定要登场上演的，咱们不赶在这一时；你有话，当然可以问，只是得看你问的是什么了。”
刚同抱直接了当的道：“二当家，猴攀崖是个冷僻荒寒的所在，又接近山区，按说你们不可能找来，事实上却找来了，这里面有什么玄虚，我不大明白，但我不会相信大诰社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魏其昌一扬眉：“问得好，没有什么玄虚，我们更无未卜先知的本领，你照正常的推理去寻想，问题不就迎刃而解啦？”
刚同抱颔首：“这里有人出卖我们，向大诰社通风报信？”
魏其昌笑道：“本来呢？我是不该说的，但说了也没有关系，因为你们知道真相与不知道真相，都已不重要了；人一死，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刚同抱道：“的确没什么好在意的，只多少减个疙瘩在心里。”
魏其昌摸着下巴，缓缓的道：“那老杨，杨得义你见过吧？”
刚同抱倒不觉得过于意外：“告密的人是杨得义？”
魏其昌平静的道：“我们疏忽了这一点，亦未曾想到一个偶尔相逢的陌生人会起如此贪婪狠毒的念头。”
魏其昌道：“你好像并不气愤？”
刚同抱道：“这是人的通性，二当家。”
目光环扫围立四边的手下们，魏其昌的眼神里却看不出有什么暗示的意味：“也只能这样说了。”
刚同抱已有所感应：“你在盘算，是时候了？”
魏其昌点头：“不错，你不认为么？”
回应着魏其昌的语气，周遭已纷纷燃起火把，松枝火把的光芒映亮，就有浓烈的松脂香味散出；这种香味进入鼻腔，非但不觉悠然顺畅，那股子火辣劲爆，却毫不含糊！在青红色的光焰闪耀中，魏其昌的容颜竟别有一种诡异的意味，他的声音竟亦变得迢遥与空茫了：“准备开锣喽，刚同抱。”
刚同抱闭眼又睁，瞳孔里却尽是跳跃闪动的火苗；这等景象在他而言，如同一场湮远又接近、熟悉又陌生的梦魇。
火把的焰光在吞吐伸缩，不同于火把色泽的是刃器的冷芒；它寒凛、锋利、硬锐，而且绝对没有丝毫犹豫─几溜这样的芒彩，便自几个不同的方向以刚同抱为焦点聚泄过来。
早已有备的刚同抱当然想得到形势将会如何演变，多少次的搏杀场合，形势不都是这么演变的么？虽然场景各自迥异，但万变不离其宗，发生的过程大概皆有可以依寻的模式。
此刻他受到的攻击，亦在可以预测的模式之内；他的长棍不曾回截，反向当面的魏其昌一棍点出，随着出棍之势，人已往前抢越三步。
刚同抱出棍之快，几似流星横空，任由魏其昌蓄势以待，仍然不得不斜身闪避；而棍头一击不中，倏颤之下，竟抡成一个大圆，带着强劲力道回扫，大圆外沿气流涌荡，无人能近。
魏其昌突然腾空跃起，手上银色短剑闪晃，一道寒电暴射而出，直飞刚同抱眉心。
在挑盖射来银剑的瞬息，刚同抱心里不由纳罕─这银剑不申魏其昌的兵刃么，他当做暗器抛出，只拿什么继续应战？答案的揭晓，因为魏其昌的手上依然握着同样的短剑，这只有一个解释：他手上的短剑不止一柄，而是层迭成把；这些柄短剑，必然亦是又轻又薄的！魏其昌人在半空，并未下落，但见他瘦小的身形悬虚旋转，两柄银光灿亮的短剑，再度疾射过来，更仿佛冷焰才现，已达近前！刚同抱棍起无形，硬挑来剑，两条人影，亦在此刻交叉掠越，两道冷焰，亦同时罩向他的头脸。
棍端眨眼间击中飞到的两柄银剑，然则刚同抱撞击银剑的力道另含巧妙，那被盖击的银剑不朝下坠，反往上弹，于是，那两名乘隙自顶夹攻的汉子，便在猝不及防的当口分被剑刃透肌穿身，惨号着双双跌落！刚同抱甫得魏其昌一声怒骂，一个手抡熟铜长柄金瓜锤的影子已迎面扑来，在四周的光华隐约间，大约能以看出来人身材高大魁伟，满脸于思，轩眉怒目，一付雷霆金刚的模样！这人功力极高，非但正面攻击，且只进不退，一杆长柄金瓜锤出招口滚雷盘磨，呼轰旋飞，大有横扫千军之势；连刚同抱施展的世祖棍，几亦不敢硬撄其锋！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刚同抱心里有数─这个人，恐非大诰社的一盘喽啰，必属他们的首要之流。
果然，魏其昌要死不活的腔调响在耳边：“刚同抱，见过我们的三当家宫少川么？你们正可借机亲近亲近。”
这位大诰社的三当家宫少川，好像吃多了火药沫，混身爆发出无比的劲力，长柄金瓜锤挥舞扫击，招招皆有千斤之沉，威势所笼，几达逾丈方圆，足令他的对手难以靠近施为。
魏其昌的话出口，宫少川似若中了魔咒，更为步步紧逼，出手越狠；仿佛就想三两下子便将敌人砸成肉泥，独树其功。
刚同抱先时仅在对方挥展的范围外打转游走，并不急躁轻进，当宫少川的金瓜锤一次猛捣落空，在第二次挥起的须臾之间，他猝然侧身滚入于极小极窄的隙缝内，世祖棍闪顶疾撞，这一击，准确无比的击中宫少川胸膛，竟把对方偌大的身躯倒了着撞出七八尺之遥，才轰然落地！多年以还，刚同抱与人动手的原则是尽量不伤人命，但这个原则却在于对方并非执意取他性命的前提下，如果人家不叫他活了，他自然自卫，而自卫的手段，就不受原则的限制了；现在，他知道宫少川只怕凶多吉少！一刹间，又有七八条人影不要命的冲扑过来，嘴巴里发出狼哔般的呐喊，刃器的光华交错流映，全是往死里招呼的架式，仿佛是，大诰社的来人一下子都疯了！刚同抱身形飞闪，长棍疾如流光，挑捣点击的动作融于瞬息，其过程几乎不容人们的视线追慑；只阵得硬物捣肉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仅在俄顷之间，扑上来的对手已多半倒地。
世祖棍正在击倒最后一个敌人的倾扬起，一条身影已闪电也似抢进─恰如刚同抱乘着宫少川捕锤的间隙切入一样─两面黄亮的铜钹，又狠又快的暴斩向他的胫骨，来势突兀，几不可挡。
急切里，刚同抱撑棍于地，于千钧一发下跃身两尺，铜钹没能斩上他的腿胫，却狠狠砍进他的长棍；在来人抬脸与他照面的一刹，他才看清了对方竟然是卫竹坡，大诰社的么当家，血鹰卫竹坡！几乎无暇考虑，刚同抱的动作纯系反射——以长棍为轴心，他的身躯猛然旋转，双脚闪蹴，立时将卫竹坡一张英挺的脸孔踢成一片花糊，一片血肉交融的花糊。
卫竹坡后仰的刹间，那双瞪视刚同抱的眼睛却清澈的大张着，瞳孔中含蕴的神韵，简直令人颤栗！便在刚同抱震慑于卫竹坡眼神的须臾，猝觉锐气飞袭─他奋力侧闪，却仍觉后腰一凉，另一抹银光，则正擦着他的背脊掠过！但听到魏其昌的吼叫彷若虎啸：“围上去，就趁这时杀了他！”
刚同抱挥棍于骤然，长拒短攻，棍头点弹如电光石火，从任何一个方向角度的游移过程，皆无端倪可寻、无征兆可期；想围上来杀人的大诰社所属，一时之间，纷纷犹豫观望，谁也不敢冒险轻入。
魏其昌吼得唇干舌燥，只好一马当先，领头挺上：“刚同抱，我的短剑还插在你的后腰间，人身上插了把这种玩意，你以为尚能支撑多久？”
这当口，刚同抱才感到后腰部位的阵阵炙痛，而利刃入肉，从当时微凉的反应转化为如此的痛楚，亦实在演进得太快了；他嘿嘿一笑，完全一派不以为意的口吻：“二当家，我不知道尚能撑持多久，各位何不考验考验？”
魏其昌大喝，竟一反先前那无精打彩、死气沉沉的德性，倒也声震屋瓦：“你不过是只风干的鸭子，就只嘴硬；刚同抱，今日保证即是你的死期！”
刚问抱咽着唾沫，却奇怪自己怎的喉咙这等干涩？像掖进了一把沙：“二当家，想我死得看各位的表现，你们总不会指望我刚某自行了断吧？”
吆喝一声，魏其昌眼见己方人马往上围拢，才形色狞厉的桀声怪笑：“你放心，我们会做给你看；你也该认命，呵呵，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刚同抱，这是必然的归宿。”
刚同抱目光四巡，幢幢黑影围立周遭，有点摩拳察掌、跃跃欲试的味道；他不禁暗自寻思：这他娘的大诰社到底来了多少人啊？怎么撂倒不少，却尚有这多？缓缓的，他将世组棍朝斜侧角度伸探，边不慌不忙的道：“二当家，你估量，我此时待怎么做？”
待怎么做？魏其昌方在心头试问自己，刚同抱长棍倏撑，人像一头大鸟般猝然腾空而起，悬虚打个盘旋，已如流星的泄划过苍穹，眨眼间无影无踪！大诰社的人众一时间个个目瞪口呆，茫然失措，甚至连追的念头都来不及兴起。
刚同抱飞掠重围的初始，乃卯足了劲道猛冲，等到一口气耗尽，已觉得后继乏力，且体内血气循环亦显出滞重不顺的状况，后腰上的剑伤更加阵阵刺痛灼热，还插在肉里的那柄短剑，此时竟如同拖着一根巨杵！待奔至山麓之前，他已然气喘如牛，全身几近虚脱；伸手朝后腰间一摸，更湿答答的摸了个满手鲜血，而这厢流血，那厢却口渴得紧，他拚命吞咽着唾液，嘴里却干巴巴的仿佛出火，这当口，甚至两眼望出去，都有点蒙蒙眬眬的了。
来到一块斜竖的巨大山岩边，他累得双腿发软，大口呼吸似涸泽之鱼，人才一屁股坐下，眼前已突兀冒出条黑影来。
刚同抱在这种疲困情形下，警觉性仍不稍减，世祖棍倏忽直点，呼声破空，吓得那条黑影急忙跳开，同时惊叫出声：“我的大镖头，是我呀！”
叫嚷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胡有亮。
长棍平落于地，刚同抱哑然失笑道：“你现身之前怎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对方有人追上来了。”
胡有亮快步来到刚同抱身边，凑近端详：“刚兄，你气色不怎么好，可曾挂彩？”
伸出右手，刚同抱沙着嗓门道：“若说没事，便是自欺欺人了。”
辨清了刚同抱满手掌的血迹，胡有亮不由着急起来：“我的老天，看样子伤得不轻；刚兄，伤在哪里？”
刚同抱吸口气，道：“后腰；不过大概要不了命，否则，也跑不出这么远。”
胡有亮忙道：“让我看看！”
等他看到刚同抱腰际插着的这柄短剑，脸色骤变：“这把家伙入内恁深，你犹不当回事？他哥哥的，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下此毒手？简直可恶透顶！”
刚同抱低声道：“找个合适的地方再验伤吧，你莫担心，这把短剑看似入内甚深，实则乃自腰间一侧穿入，并未损及肠脏，我自己感觉得到……要不，身止反应就不止是目前的情形了。”
歇了歇，他又道：“衣宏父女呢？”
胡有亮向巨石下方一指，道：“都在下面那片林子里；我怕你找不到我们，特地躲在这块石头顶上挑高远望，也好及时给你引导方位，始才见你踉跄奔来，因天光沉黯，尚不敢确定是谁，待你一屁股坐下，我就知道没错了……”
刚同抱道：“走吧，我们下去会合。”
一塌肩，胡有亮道：“来，我背你。”
刚同抱道：“不必，你扶我一把就行，我的棍子还能权当拐杖！”
于是，胡有亮夹臂扶起刚同抱，在世祖棍的支撑下，两人步履蹒跚的朝下行去，走不多远，面前已展现出一片郁郁密林，刚同抱好像还隐隐听到流水的声音。
又干咽着唾沫，刚同抱问道：“有水吧？我口渴得紧。”
胡有亮连连点头：“有，有，林子傍边便有条流溪，尽够解渴。”
才入林中，衣宏父女已匆匆迎上，一见这等光景，父女二人皆不禁大惊失色，先是衣依扑了上来，攀着刚同抱的手臂摇晃：“刚先生，刚先生，你受伤了？瞧你模样，必是伤得不轻……”
衣宏亦有些手足无措：“得赶紧找郎中啊；唉，这可如何是好！”
反倒是刚同抱语气平静的道：“不急，不急，在这种环境之下，找郎中只怕不易；二位宽念，我一半时还不大紧，也算是，呃，皮肉之伤吧。”
大伙扶着刚同抱来到一棵大树下坐定，胡有亮转身便朝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衣依莫名其妙的道：“肥哥这又去哪儿？”
刚同抱有气无力的道：“找水。”
衣依愤然道：“刚先生，你伤得这么重，他不急着先行救人，却去找水做甚？”
刚同抱笑得孱弱：“因为我口渴。”
衣依不做声了，刚同抱接着道：再说，肥哥不谙医道，既便人在这里，亦无法处理。”
衣宏脱口道：“那怎么办？”
刚同抱将表情尽量放得轻松：“衣老哥，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已说过，一半时还不要紧。”
衣依泫然欲啼：“这些人怎么这样可恶？下手如此狠毒，难道连一点慈悲心怀都没有？”
刚同抱实在提不起精神再向衣依做任事解释。两军对阵，血刃相向之际，拚的只是你死我活，讲的纯属成王败寇；所谓“慈悲心怀”，早他娘叫狗吃了！这时，胡有亮喘吁吁的又奔了回来，用他的衣裳下摆兜着一汪清水，经此一跑，水仅剩下一小滩，然而，毕竟仍是水啊。
刚同抱就着胡有亮的衣角仰首将水喝了个涓滴无存；饮尽之后，尚不停咂咂嘴，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胡有亮忙道：“不够？行，我再去兜。”
眼看人又奔了出去，刚同抱才苦笑道：“是不够，怪了，人也能渴成这样？”
衣宏已经发现刚同抱伤在何处；他不寒而憟的道：“刚兄，那件利器还插在你身上，你，不痛么？”
刚同抱有些哭笑不得：“我能不痛么？衣老哥？”
衣依一下子哭了起来：“看他们做了什么事？那些丧尽天良的，天打雷劈的……”
舒出一口气，刚同抱缓缓的道：“别哭，衣姑娘，还不到时候。”
抽噎着，衣依伤心的道：“刚先生，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刚同抱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道：“你看我像会死的模样么？我还得保着你们去雪鸥岛呀，未尽本分，我想死都死不了；衣姑娘，我这个野镖头，生命力可强韧着哩。”
衣宏忙道：“是这样，是这样……”
就这一会功夫，胡有亮又兜着水转了回来，等刚同抱喝完，他关注的问道：“够不够？还想喝的话我再去兜！”
摇摇手，刚同抱道：“不劳肥哥，差不多了。”
胡有亮抹着汗道：“今晚上窝在林子里宿一夜倒不算什么，但你身上的伤却不能不设法处置；光他哥哥的不停流血，就能流死人啊！”
衣宏搓着手道：“可我们对医道一窍不通，又如何着手？唉，真是急人。”
胡有亮呐呐的道：“刚兄，你后腰上插着的这柄家伙，看在眼里挺惹人发毛，是不是，呃，拔它下来？”
刚同抱笑笑：“我也觉得这玩意连在身上颤颤乎乎的是个累赘，问题是拔它出来，会不会引发大量出血？若是如此，便他娘的弄巧成拙了啦！”
衣宏期期以为不可：“这个险冒不得，万一有所差池，咱们势必束手无策，这不啻在拿刚兄生命开玩笑，我看，得另想法子。”
胡有亮木着脸道：“另想什么法子？在这种境况之下，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哥哥的，难不成真个成了穷途末路？”
衣依急企的开口道：“还是我回好来村去找那草药店的郎中？”
胡有亮眼珠子一翻：“那片鸟村离此足有六七十里，一来一回不在百里之上？再说，如今坐骑留在崖村里，妳怎么去？难不成拿两条腿走路？”
衣宏也不赞同：“这个法子缓不济急，就算有坐骑代步，时间上亦恐不及。”
衣依又急得眼泪汪汪：“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刚先生流血流死啊。”
刚同抱出声道：“衣姑娘，别哭，我不是说过么？一半时还不要紧，我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明白。”
胡有亮想起什么似的道：“刚兄，你会不会运气止血？”
刚同抱苦笑：“已试过了，效果不大，或许是伤到什么运气难达的部位……”
咬咬牙，胡有亮道：“我看，不如由我潜回崖村里，说不定老杨能帮忙找出个郎中来。”
衣宏双目一亮，道：“不错，这倒也是个法子。”
衣依随即道：“肥哥，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吧。”
刚同抱哼了哼，道：“你回去崖村，肥哥，只是自投罗网。”
胡有亮愕然道：“这话怎说？”
刚同抱低声道：“大诰社来人不会这么快就退走，说不定等天亮还将入林搜索，你这一调头回转，不正好入套？此外，你也不想想，大诰社的追兵是怎么找上门的？”
胡有亮迷惘的道：“对了，他们是怎么找上门的？”
刚同抱道：“就是杨得义搞的鬼。”
呆了呆，胡有亮道：“你怎么知道？”
刚同抱叹口气道：“是魏其昌亲口相告。”
胡有亮仍然有些不解：“魏其昌是谁？”
刚同抱点头：“大概还由他领军。”
衣宏恍然悟道：“魏二当家惯用‘飞来银剑’，刚兄，你的伤，莫非即是他下的手？”
刚同抱道：“不错。”
胡有亮恶狠狠的道：“这他哥哥的杨得义，看我不生啖了他！”
刚同抱不大有精神的道：“至少眼前是办不到了。”
衣宏不由颇有感慨：“老杨出卖我们，定是为了贪得赏金，唉，人心人性，果真难测……”
胡有亮正待开口，林子后方，已忽然传来一阵枝叶悉嗦声与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来了。
刚同抱以指比唇，顺手抄起世祖棍，目光紧盯声响传来的方向；他琢磨着，八成应是大诰社的追兵摸近。
弯下腰身朝前潜行几步，胡有亮边切齿咒骂：“他哥哥的，竟连天亮都等不及？”
显然，胡有亮亦是和刚同抱同一个想法。
不片刻，两条人影从林木间蹒跚出现，光影绰约中，依稀看得出是两个体形高壮、肩膀上抗着什么东西的汉子。
刚同抱等四个人屏息如寂，窝在原处不动；刚同抱与胡有亮并已打定主意，只得来人接近，便打他个猝不及防！两个粗壮汉子终于来到近前，两人手中，一人执着山叉，一人执着索网，各自左肩跨弓，右肩抗物，看情形，像是两个猎户。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飞也似的奔至，急匆匆的俯在魏其昌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后者没有任何反应，仅只挥了挥手，只一次表现了他不耐与厌烦。
刚同抱傍观者清，虽然听不到来人对魏其昌所言的内容，但从这位大诰社二当家的反应来看，可以断定魏其昌听到的大概不会乐意听的。
看看刚同抱，魏其昌紧皱那双疏淡的黄眉，语气故意放得不甚在意：“衣宏父女跑到哪里去了？”
刚同抱道：“二当家，你该猜得到我的回答。”
魏其昌木然道：“不错，我该猜得到你的回答；只不知在刃器切肉剁骨的时候，你是不是仍然这样回答？”
刚同抱老老实实的道：“我不敢确定，二当家，那要到了关节上才知道。”
魏其昌道：“他们跑不掉的，仅是个迟早罢了；就这么点地方，还能上天入地？”
刚同抱并未答腔，他要对方自己去伤脑筋。
摇摇头，魏其昌又道：“不过，等我们找到人，我保证不会将他父女完完整整的押返星宿山庄。”
刚同抱笑笑：“你是在恫吓我？”
魏其昌道：“我是在提醒你，主动告诉我们答案与我们自行找到答案，其后果有什么不同；刚同抱，现在你还来得及斟酌。”
刚同抱干脆的道：“不用斟酌，二当家。”
魏其昌微叹一声：“这不又得开始上演那套打打杀杀的老戏码了？”
刚同抱道：“你可以不演，二当家。”
嗤一声笑了出来，魏其昌道：“刚同抱，你以为是我在导戏？导戏的主儿还在百里之外，我只不过是个被线控着的傀儡而已，傀儡你懂吧？”
很惊异魏其昌竟然如此说话，刚同抱一伸大姆指：“二当家端的与众不同！”
魏其昌笑得无奈：“屁的个与众不同，仅是实话实说罢了，所以，戏码早已编妥，我能不照着上演？”
刚同抱忽道：“有个问题，二当家，我能不能问？”
魏其昌道：“戏是一定要登场上演的，咱们不赶在这一时；你有话，当然可以问，只是得看你问的是什么了。”
刚同抱直接了当的道：“二当家，猴攀崖是个冷僻荒寒的所在，又接近山区，按说你们不可能找来，事实上却找来了，这里面有什么玄虚，我不大明白，但我不会相信大诰社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魏其昌一扬眉：“问得好，没有什么玄虚，我们更无未卜先知的本领，你照正常的推理去寻想，问题不就迎刃而解啦？”
刚同抱颔首：“这里有人出卖我们，向大诰社通风报信？”
魏其昌笑道：“本来呢？我是不该说的，但说了也没有关系，因为你们知道真相与不知道真相，都已不重要了；人一死，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刚同抱道：“的确没什么好在意的，只多少减个疙瘩在心里。”
魏其昌摸着下巴，缓缓的道：“那老杨，杨得义你见过吧？”
刚同抱倒不觉得过于意外：“告密的人是杨得义？”
魏其昌平静的道：“我们疏忽了这一点，亦未曾想到一个偶尔相逢的陌生人会起如此贪婪狠毒的念头。”
魏其昌道：“你好像并不气愤？”
刚同抱道：“这是人的通性，二当家。”
目光环扫围立四边的手下们，魏其昌的眼神里却看不出有什么暗示的意味：“也只能这样说了。”
刚同抱已有所感应：“你在盘算，是时候了？”
魏其昌点头：“不错，你不认为么？”
回应着魏其昌的语气，周遭已纷纷燃起火把，松枝火把的光芒映亮，就有浓烈的松脂香味散出；这种香味进入鼻腔，非但不觉悠然顺畅，那股子火辣劲爆，却毫不含糊！在青红色的光焰闪耀中，魏其昌的容颜竟别有一种诡异的意味，他的声音竟亦变得迢遥与空茫了：“准备开锣喽，刚同抱。”
刚同抱闭眼又睁，瞳孔里却尽是跳跃闪动的火苗；这等景象在他而言，如同一场湮远又接近、熟悉又陌生的梦魇。
火把的焰光在吞吐伸缩，不同于火把色泽的是刃器的冷芒；它寒凛、锋利、硬锐，而且绝对没有丝毫犹豫─几溜这样的芒彩，便自几个不同的方向以刚同抱为焦点聚泄过来。
早已有备的刚同抱当然想得到形势将会如何演变，多少次的搏杀场合，形势不都是这么演变的么？虽然场景各自迥异，但万变不离其宗，发生的过程大概皆有可以依寻的模式。
此刻他受到的攻击，亦在可以预测的模式之内；他的长棍不曾回截，反向当面的魏其昌一棍点出，随着出棍之势，人已往前抢越三步。
刚同抱出棍之快，几似流星横空，任由魏其昌蓄势以待，仍然不得不斜身闪避；而棍头一击不中，倏颤之下，竟抡成一个大圆，带着强劲力道回扫，大圆外沿气流涌荡，无人能近。
魏其昌突然腾空跃起，手上银色短剑闪晃，一道寒电暴射而出，直飞刚同抱眉心。
在挑盖射来银剑的瞬息，刚同抱心里不由纳罕─这银剑不申魏其昌的兵刃么，他当做暗器抛出，只拿什么继续应战？答案的揭晓，因为魏其昌的手上依然握着同样的短剑，这只有一个解释：他手上的短剑不止一柄，而是层迭成把；这些柄短剑，必然亦是又轻又薄的！魏其昌人在半空，并未下落，但见他瘦小的身形悬虚旋转，两柄银光灿亮的短剑，再度疾射过来，更仿佛冷焰才现，已达近前！刚同抱棍起无形，硬挑来剑，两条人影，亦在此刻交叉掠越，两道冷焰，亦同时罩向他的头脸。
棍端眨眼间击中飞到的两柄银剑，然则刚同抱撞击银剑的力道另含巧妙，那被盖击的银剑不朝下坠，反往上弹，于是，那两名乘隙自顶夹攻的汉子，便在猝不及防的当口分被剑刃透肌穿身，惨号着双双跌落！刚同抱甫得魏其昌一声怒骂，一个手抡熟铜长柄金瓜锤的影子已迎面扑来，在四周的光华隐约间，大约能以看出来人身材高大魁伟，满脸于思，轩眉怒目，一付雷霆金刚的模样！这人功力极高，非但正面攻击，且只进不退，一杆长柄金瓜锤出招口滚雷盘磨，呼轰旋飞，大有横扫千军之势；连刚同抱施展的世祖棍，几亦不敢硬撄其锋！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刚同抱心里有数─这个人，恐非大诰社的一盘喽啰，必属他们的首要之流。
果然，魏其昌要死不活的腔调响在耳边：“刚同抱，见过我们的三当家宫少川么？你们正可借机亲近亲近。”
这位大诰社的三当家宫少川，好像吃多了火药沫，混身爆发出无比的劲力，长柄金瓜锤挥舞扫击，招招皆有千斤之沉，威势所笼，几达逾丈方圆，足令他的对手难以靠近施为。
魏其昌的话出口，宫少川似若中了魔咒，更为步步紧逼，出手越狠；仿佛就想三两下子便将敌人砸成肉泥，独树其功。
刚同抱先时仅在对方挥展的范围外打转游走，并不急躁轻进，当宫少川的金瓜锤一次猛捣落空，在第二次挥起的须臾之间，他猝然侧身滚入于极小极窄的隙缝内，世祖棍闪顶疾撞，这一击，准确无比的击中宫少川胸膛，竟把对方偌大的身躯倒了着撞出七八尺之遥，才轰然落地！多年以还，刚同抱与人动手的原则是尽量不伤人命，但这个原则却在于对方并非执意取他性命的前提下，如果人家不叫他活了，他自然自卫，而自卫的手段，就不受原则的限制了；现在，他知道宫少川只怕凶多吉少！一刹间，又有七八条人影不要命的冲扑过来，嘴巴里发出狼哔般的呐喊，刃器的光华交错流映，全是往死里招呼的架式，仿佛是，大诰社的来人一下子都疯了！刚同抱身形飞闪，长棍疾如流光，挑捣点击的动作融于瞬息，其过程几乎不容人们的视线追慑；只阵得硬物捣肉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仅在俄顷之间，扑上来的对手已多半倒地。
世祖棍正在击倒最后一个敌人的倾扬起，一条身影已闪电也似抢进─恰如刚同抱乘着宫少川捕锤的间隙切入一样─两面黄亮的铜钹，又狠又快的暴斩向他的胫骨，来势突兀，几不可挡。
急切里，刚同抱撑棍于地，于千钧一发下跃身两尺，铜钹没能斩上他的腿胫，却狠狠砍进他的长棍；在来人抬脸与他照面的一刹，他才看清了对方竟然是卫竹坡，大诰社的么当家，血鹰卫竹坡！几乎无暇考虑，刚同抱的动作纯系反射——以长棍为轴心，他的身躯猛然旋转，双脚闪蹴，立时将卫竹坡一张英挺的脸孔踢成一片花糊，一片血肉交融的花糊。
卫竹坡后仰的刹间，那双瞪视刚同抱的眼睛却清澈的大张着，瞳孔中含蕴的神韵，简直令人颤栗！便在刚同抱震慑于卫竹坡眼神的须臾，猝觉锐气飞袭─他奋力侧闪，却仍觉后腰一凉，另一抹银光，则正擦着他的背脊掠过！但听到魏其昌的吼叫彷若虎啸：“围上去，就趁这时杀了他！”
刚同抱挥棍于骤然，长拒短攻，棍头点弹如电光石火，从任何一个方向角度的游移过程，皆无端倪可寻、无征兆可期；想围上来杀人的大诰社所属，一时之间，纷纷犹豫观望，谁也不敢冒险轻入。
魏其昌吼得唇干舌燥，只好一马当先，领头挺上：“刚同抱，我的短剑还插在你的后腰间，人身上插了把这种玩意，你以为尚能支撑多久？”
这当口，刚同抱才感到后腰部位的阵阵炙痛，而利刃入肉，从当时微凉的反应转化为如此的痛楚，亦实在演进得太快了；他嘿嘿一笑，完全一派不以为意的口吻：“二当家，我不知道尚能撑持多久，各位何不考验考验？”
魏其昌大喝，竟一反先前那无精打彩、死气沉沉的德性，倒也声震屋瓦：“你不过是只风干的鸭子，就只嘴硬；刚同抱，今日保证即是你的死期！”
刚问抱咽着唾沫，却奇怪自己怎的喉咙这等干涩？像掖进了一把沙：“二当家，想我死得看各位的表现，你们总不会指望我刚某自行了断吧？”
吆喝一声，魏其昌眼见己方人马往上围拢，才形色狞厉的桀声怪笑：“你放心，我们会做给你看；你也该认命，呵呵，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刚同抱，这是必然的归宿。”
刚同抱目光四巡，幢幢黑影围立周遭，有点摩拳察掌、跃跃欲试的味道；他不禁暗自寻思：这他娘的大诰社到底来了多少人啊？怎么撂倒不少，却尚有这多？缓缓的，他将世组棍朝斜侧角度伸探，边不慌不忙的道：“二当家，你估量，我此时待怎么做？”
待怎么做？魏其昌方在心头试问自己，刚同抱长棍倏撑，人像一头大鸟般猝然腾空而起，悬虚打个盘旋，已如流星的泄划过苍穹，眨眼间无影无踪！大诰社的人众一时间个个目瞪口呆，茫然失措，甚至连追的念头都来不及兴起。
刚同抱飞掠重围的初始，乃卯足了劲道猛冲，等到一口气耗尽，已觉得后继乏力，且体内血气循环亦显出滞重不顺的状况，后腰上的剑伤更加阵阵刺痛灼热，还插在肉里的那柄短剑，此时竟如同拖着一根巨杵！待奔至山麓之前，他已然气喘如牛，全身几近虚脱；伸手朝后腰间一摸，更湿答答的摸了个满手鲜血，而这厢流血，那厢却口渴得紧，他拚命吞咽着唾液，嘴里却干巴巴的仿佛出火，这当口，甚至两眼望出去，都有点蒙蒙眬眬的了。
来到一块斜竖的巨大山岩边，他累得双腿发软，大口呼吸似涸泽之鱼，人才一屁股坐下，眼前已突兀冒出条黑影来。
刚同抱在这种疲困情形下，警觉性仍不稍减，世祖棍倏忽直点，呼声破空，吓得那条黑影急忙跳开，同时惊叫出声：“我的大镖头，是我呀！”
叫嚷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胡有亮。
长棍平落于地，刚同抱哑然失笑道：“你现身之前怎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对方有人追上来了。”
胡有亮快步来到刚同抱身边，凑近端详：“刚兄，你气色不怎么好，可曾挂彩？”
伸出右手，刚同抱沙着嗓门道：“若说没事，便是自欺欺人了。”
辨清了刚同抱满手掌的血迹，胡有亮不由着急起来：“我的老天，看样子伤得不轻；刚兄，伤在哪里？”
刚同抱吸口气，道：“后腰；不过大概要不了命，否则，也跑不出这么远。”
胡有亮忙道：“让我看看！”
等他看到刚同抱腰际插着的这柄短剑，脸色骤变：“这把家伙入内恁深，你犹不当回事？他哥哥的，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下此毒手？简直可恶透顶！”
刚同抱低声道：“找个合适的地方再验伤吧，你莫担心，这把短剑看似入内甚深，实则乃自腰间一侧穿入，并未损及肠脏，我自己感觉得到……要不，身止反应就不止是目前的情形了。”
歇了歇，他又道：“衣宏父女呢？”
胡有亮向巨石下方一指，道：“都在下面那片林子里；我怕你找不到我们，特地躲在这块石头顶上挑高远望，也好及时给你引导方位，始才见你踉跄奔来，因天光沉黯，尚不敢确定是谁，待你一屁股坐下，我就知道没错了……”
刚同抱道：“走吧，我们下去会合。”
一塌肩，胡有亮道：“来，我背你。”
刚同抱道：“不必，你扶我一把就行，我的棍子还能权当拐杖！”
于是，胡有亮夹臂扶起刚同抱，在世祖棍的支撑下，两人步履蹒跚的朝下行去，走不多远，面前已展现出一片郁郁密林，刚同抱好像还隐隐听到流水的声音。
又干咽着唾沫，刚同抱问道：“有水吧？我口渴得紧。”
胡有亮连连点头：“有，有，林子傍边便有条流溪，尽够解渴。”
才入林中，衣宏父女已匆匆迎上，一见这等光景，父女二人皆不禁大惊失色，先是衣依扑了上来，攀着刚同抱的手臂摇晃：“刚先生，刚先生，你受伤了？瞧你模样，必是伤得不轻……”
衣宏亦有些手足无措：“得赶紧找郎中啊；唉，这可如何是好！”
反倒是刚同抱语气平静的道：“不急，不急，在这种环境之下，找郎中只怕不易；二位宽念，我一半时还不大紧，也算是，呃，皮肉之伤吧。”
大伙扶着刚同抱来到一棵大树下坐定，胡有亮转身便朝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衣依莫名其妙的道：“肥哥这又去哪儿？”
刚同抱有气无力的道：“找水。”
衣依愤然道：“刚先生，你伤得这么重，他不急着先行救人，却去找水做甚？”
刚同抱笑得孱弱：“因为我口渴。”
衣依不做声了，刚同抱接着道：再说，肥哥不谙医道，既便人在这里，亦无法处理。”
衣宏脱口道：“那怎么办？”
刚同抱将表情尽量放得轻松：“衣老哥，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已说过，一半时还不要紧。”
衣依泫然欲啼：“这些人怎么这样可恶？下手如此狠毒，难道连一点慈悲心怀都没有？”
刚同抱实在提不起精神再向衣依做任事解释。两军对阵，血刃相向之际，拚的只是你死我活，讲的纯属成王败寇；所谓“慈悲心怀”，早他娘叫狗吃了！这时，胡有亮喘吁吁的又奔了回来，用他的衣裳下摆兜着一汪清水，经此一跑，水仅剩下一小滩，然而，毕竟仍是水啊。
刚同抱就着胡有亮的衣角仰首将水喝了个涓滴无存；饮尽之后，尚不停咂咂嘴，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胡有亮忙道：“不够？行，我再去兜。”
眼看人又奔了出去，刚同抱才苦笑道：“是不够，怪了，人也能渴成这样？”
衣宏已经发现刚同抱伤在何处；他不寒而憟的道：“刚兄，那件利器还插在你身上，你，不痛么？”
刚同抱有些哭笑不得：“我能不痛么？衣老哥？”
衣依一下子哭了起来：“看他们做了什么事？那些丧尽天良的，天打雷劈的……”
舒出一口气，刚同抱缓缓的道：“别哭，衣姑娘，还不到时候。”
抽噎着，衣依伤心的道：“刚先生，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刚同抱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道：“你看我像会死的模样么？我还得保着你们去雪鸥岛呀，未尽本分，我想死都死不了；衣姑娘，我这个野镖头，生命力可强韧着哩。”
衣宏忙道：“是这样，是这样……”
就这一会功夫，胡有亮又兜着水转了回来，等刚同抱喝完，他关注的问道：“够不够？还想喝的话我再去兜！”
摇摇手，刚同抱道：“不劳肥哥，差不多了。”
胡有亮抹着汗道：“今晚上窝在林子里宿一夜倒不算什么，但你身上的伤却不能不设法处置；光他哥哥的不停流血，就能流死人啊！”
衣宏搓着手道：“可我们对医道一窍不通，又如何着手？唉，真是急人。”
胡有亮呐呐的道：“刚兄，你后腰上插着的这柄家伙，看在眼里挺惹人发毛，是不是，呃，拔它下来？”
刚同抱笑笑：“我也觉得这玩意连在身上颤颤乎乎的是个累赘，问题是拔它出来，会不会引发大量出血？若是如此，便他娘的弄巧成拙了啦！”
衣宏期期以为不可：“这个险冒不得，万一有所差池，咱们势必束手无策，这不啻在拿刚兄生命开玩笑，我看，得另想法子。”
胡有亮木着脸道：“另想什么法子？在这种境况之下，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哥哥的，难不成真个成了穷途末路？”
衣依急企的开口道：“还是我回好来村去找那草药店的郎中？”
胡有亮眼珠子一翻：“那片鸟村离此足有六七十里，一来一回不在百里之上？再说，如今坐骑留在崖村里，妳怎么去？难不成拿两条腿走路？”
衣宏也不赞同：“这个法子缓不济急，就算有坐骑代步，时间上亦恐不及。”
衣依又急得眼泪汪汪：“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刚先生流血流死啊。”
刚同抱出声道：“衣姑娘，别哭，我不是说过么？一半时还不要紧，我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明白。”
胡有亮想起什么似的道：“刚兄，你会不会运气止血？”
刚同抱苦笑：“已试过了，效果不大，或许是伤到什么运气难达的部位……”
咬咬牙，胡有亮道：“我看，不如由我潜回崖村里，说不定老杨能帮忙找出个郎中来。”
衣宏双目一亮，道：“不错，这倒也是个法子。”
衣依随即道：“肥哥，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吧。”
刚同抱哼了哼，道：“你回去崖村，肥哥，只是自投罗网。”
胡有亮愕然道：“这话怎说？”
刚同抱低声道：“大诰社来人不会这么快就退走，说不定等天亮还将入林搜索，你这一调头回转，不正好入套？此外，你也不想想，大诰社的追兵是怎么找上门的？”
胡有亮迷惘的道：“对了，他们是怎么找上门的？”
刚同抱道：“就是杨得义搞的鬼。”
呆了呆，胡有亮道：“你怎么知道？”
刚同抱叹口气道：“是魏其昌亲口相告。”
胡有亮仍然有些不解：“魏其昌是谁？”
刚同抱点头：“大概还由他领军。”
衣宏恍然悟道：“魏二当家惯用‘飞来银剑’，刚兄，你的伤，莫非即是他下的手？”
刚同抱道：“不错。”
胡有亮恶狠狠的道：“这他哥哥的杨得义，看我不生啖了他！”
刚同抱不大有精神的道：“至少眼前是办不到了。”
衣宏不由颇有感慨：“老杨出卖我们，定是为了贪得赏金，唉，人心人性，果真难测……”
胡有亮正待开口，林子后方，已忽然传来一阵枝叶悉嗦声与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来了。
刚同抱以指比唇，顺手抄起世祖棍，目光紧盯声响传来的方向；他琢磨着，八成应是大诰社的追兵摸近。
弯下腰身朝前潜行几步，胡有亮边切齿咒骂：“他哥哥的，竟连天亮都等不及？”
显然，胡有亮亦是和刚同抱同一个想法。
不片刻，两条人影从林木间蹒跚出现，光影绰约中，依稀看得出是两个体形高壮、肩膀上抗着什么东西的汉子。
刚同抱等四个人屏息如寂，窝在原处不动；刚同抱与胡有亮并已打定主意，只得来人接近，便打他个猝不及防！两个粗壮汉子终于来到近前，两人手中，一人执着山叉，一人执着索网，各自左肩跨弓，右肩抗物，看情形，像是两个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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