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追兵
2025-10-1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翌日大早，杨得义已备妥早膳，热腾腾的几乎摆满一桌，他自己不吃，只殷勤的招呼客人入座，角色好像从个店东变做店小二了。
趁杨得义不在桌边的空隙，刚同抱悄声道：“这老杨张罗得如此丰盛，帐项不知是怎么个算法？”
喝着稀饭的衣宏笑道：“我也有点纳闷，这次来，老杨好像比前两遭要巴结……不过你放心，他单价还算平实，不会乱敲竹杠的。”
衣依咽下嘴里的馒头，轻哼一声：“爹，就凭这种地方，价钱还能不平实？要不是逢到关节上，拿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来！”
衣宏笑斥道：“丫头不可胡说。”
桌对面的胡有亮却闷不吭声，只管稀哩呼噜的吃着汤面，才起床不久，他居然便能尽挑汤面里的肥肉大啖！端详着胡有亮，刚同抱道：“肥哥，经过这一夜好睡，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胡有亮一枺唇角，道：“你怎知我一夜好睡来着？”
刚同抱道：“若睡不好，打呼能像打雷似的？要不是我定力尚够，早就被你鼾声赶到屋外去喽。”
胡有亮哈哈笑道：“罪过罪过，我原本呼声不会这么大，约莫日来累狠了，才扩张到扰人清梦的程度……”
衣宏专心的用筷子挑挟着碟中的油炸花生米，边问道：“有亮兄，伤口愈合有进步吧？”
点着头，胡有亮道：“俐索多了，那草药店的郎中还真有几手；我看再过几天，大概便能恢复如常啦。”
刚同抱忽道：“衣老哥，这猴攀崖的位置，与你先前预定的路线，是不是同一个方向？”
衣宏道：“方向大致不差，仅仅略偏一点而已，先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有亮兄便于疗伤。”
拱拱手，胡有亮忙道：“为了我却耽搁大家，心里委实感愧，委实感愧。”
刚同抱似有心事：“肥哥，我在想，如何解决你与二刀轮谷氏兄弟的争端？”
胡有亮叹口气道：“依我看，不用我们大废周章去找，这两个杀胚迟早会先缀上我们！”
刚同抱思索着：“问题是我们避在这个荒寒冷僻之处，二刀轮找了来恐怕要旷日废时，咱们不能一个劲老等下去。”
舐着嘴唇，胡有亮呐呐的道：“那你看呢？”
刚同抱道：“何不由我们采取主动？”
胡有亮心头一跳，强持镇定：“你是说，刚兄，我们去找对方？”
独目中血光一闪即隐，刚同抱缓缓的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或许那二刀轮谷家兄弟大砍刀斩人溅血的场景尚在胡有亮脑海中萦回不去，或许锋镝切肉剁骨的声音仍然梦魇般晌在他的耳际；总之这位三妖之首，也是硕果仅存的一妖，对二刀轮显然心寒，刚同抱的提议，他竟不敢大胆附和。
刚同抱语调平静低沉：“肥哥，你有点畏惧？”
胡有亮倒也坦白：“那日的情景，实在过于惨怖凄厉，每一思及，都似恶梦缠身，心胆皆颤……刚兄，我看我是不中用了。”
刚同抱摇头：“肥哥，你一直央我助你一臂之力，度过此劫，可是？”
胡有亮急忙颔首：“这是我最为殷切的愿望；刚兄，你要不帮我，休说主动去找二刀轮，便我自己逃命都逃不脱啊。”
刚同抱道：“我答应帮你了对不对？”
胡有亮道：“刚兄见义勇为，济困解厄，这份恩德，我是永志在心的……”
先伸两指拈一颗花生米丢进口中，然后，刚同抱才慢慢吞吞的道：“要我帮你，肥哥，总不能你躲在后面，担子让我一人挑吧？这好像不成个章法。”
胡有亮赶忙道：“我怎会有这种混账怯懦的想法？刚兄，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怨自己不争气，能耐太差，断无独自苟安的心念！”
刚同抱极俱和悦的道：“我了解你的心情及感受；肥哥，不瞒你说，同样的过程我也经历过，可逃避问题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解决问题，我们得面对困难，不管问题是以何种方式终结，好歹总会终结，心里便也永远平顺，那抹阴影亦就永远消除了，你认为呢？”
咽着口水，胡有亮苦涩的道：“你说得有理……”
刚同抱道：“那么，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去？”
胡有亮一咬牙：“就照你说的办。”
刚同抱笑道：“肥哥，你的家伙呢？我记得好像是一柄禅杖？”
胡有亮表情尴尬：“我那柄禅杖，唉，他哥哥的打丢啦！说起来，亦是被那两个杀胚栽的！”
刚同抱道：“你再找件顺手的家伙吧；横竖能杀人的东西，使什么都是一样。”
胡有亮裂裂嘴：“我会琢磨。”
桌上的衣依，这时可食不下咽了；她静默了片刻，声音显得沙哑：“刚先生，你，你要用这种方式帮助肥哥？”
刚同抱反问：“否则，还有什么方式？”
只觉得喉咙发干，衣依轻咳两声，道：“这……这太激烈，也太冒险；刚先生，是不是可以想个变通的法子？”
刚同抱：“不错，这种方式太激烈，也太冒险，却最是直接了当；往后想安稳过日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策！”
衣依脱口道：“如果有了万一，刚先生，我父女怎么办？”
刚同抱笑的有点怪异：“若然如此，依姑娘，妳与令尊，便只好自求多福了；先前，妳盼的不就是我能身手相助肥哥一把吗？”
衣依一时语塞，呼吸显得急促起来。
拍拍她的手臂，衣宏柔声道：“想开点，ㄚ头，刚兄武功卓越不凡，人又机警稳重，不会有事。”
刚同抱视线下垂，谁也没看，话可是对着衣依说的：“人应该有怜悯胸怀，不过也要知道，悲悯并非仅存心中，发自心中；悲悯是要行动，是有代价的。”
衣依面容僵凝，抿着唇不发一语。
胡有亮连忙起身，取杓舀向瓷盆捞面，边打着哈哈道：“大伙吃呀，我还要再来一碗……”
话是在圆场，可此时此情，谁还有胃口去凑合五脏庙？来到猴潘岩，已是第二天；刚同抱日眺远山，夕观落阳，晚上一壶土酿老酒，时光虽然无聊，倒也容易打发，胡有亮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却另有一向睡功，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几乎可以睡上十个时辰，而能睡正好，创伤合口得快；衣宏父女，则难免愁眉不展，每思及刚同抱的下一步行动，便不免暗自心惊，但衣依主意出在前面，又难以反口，这正应了刚同抱所说的话：“人应该存有悲悯胸怀，但悲悯可是有代价的。”衣依出主意时没想到这一层上，如今被点明了，亦只能心底懊悔，她当然清楚，万一刚同报付了代价，跟着遭受牵连的便是她父女了。
刚同抱又在老杨窟外靠近一处石丘的地方摇视落日；落日很美，晚霞的光辉做着无端的变化，而变幻的间歇极快，但无论霞光的内涵多么绮丽璀璨，交迭隐现，最终却仍要归向沉暗，所以，黄昏时分，总带着那股子苍凉空茫。
衣依静悄悄的来到刚同抱身边，一如多日前她静悄悄的靠近，情怯中有着忧虑；刚同抱侧首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妳也来了？”
衣依轻轻点头：“刚先生，这几天你很少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刚同抱笑笑：“要说心事，我哪一天没有心事？倒要羡慕妳，还是单纯点好。”
衣依脸庞微热，赧然道：“为什么不直说我太幼稚？”
沉默俄顷，刚同抱悠悠的道：“有时想想，人生于世，实在无趣；我们这种人，成长于复杂的环境中，固也苦恼，但像妳，衣姑娘，妳所处的圈子这么简单，不亦同样苦恼？人出娘胎，莫不成就是来受灾受难的？”
衣依笑得可苦：“刚先生，也不一定，有时候，苦恼可是自寻的……”
刚同抱道：“这也有理。”
衣依轻声道：“你真要和肥哥去找那什么二刀轮？”
刚同抱正色道：“这还能说着玩？”
衣依低下头，道：“都是我替你出了难题。”
刚同抱倒不埋怨：“既然题目出了，我也应了答，其他都不必说了；衣姑娘，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我原该走这一步。”
咬咬嘴唇，衣依道：“此去雪鸥岛，还长途漫漫啊。”
刚同抱言来无奈：“你便多祷告吧。”
衣依脱口道：“我好悔！”
刚同抱笑道：“衣姑娘，我说过，什么药都有得卖，单单没有卖后悔药的；说了做了，就无须后悔，何况，妳也没有什么错，至少，出发点堪称善良。”
衣依忽道：“我希望你务须了解，刚先生，我后悔的原因不是全为了我们父女，其中一多半是，担忧你的安全。”
刚同抱道：“我了解；因为我若出了事，对你们父女恐怕有害无益。”
衣依嗔道：“你这样说，还算了解。”
抹了把脸，刚同抱笑了：“玩笑罢了，妳莫当真，衣姑娘，我的确心底明白。”
摆弄着自己裙腰上的绣花小荷包，衣依心绪不定：“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风雨飘摇的日子才能定下来……”
刚同抱显然在安慰衣依说：“别烦躁，说快也当不住很快。”
衣依抬起头来，原是要回答刚同抱的话，却猛然大睁双眼望向下前方：“你看，是不是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人还像不少？”
刚同抱顺着衣依的视线看过去，就在通达猴攀壁得那条陡坡曲径上，我的天，可不正有十几二十条人影往上窜扑？乱石错落间，人影起落如飞；打眼一看，即知来意不善！猛的起身，刚同抱一把扯着衣依便走；衣依惊恐的道：“刚先生，那些人是谁？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刚同抱边走边道：“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而且攀登的势子如此急切，显然试想争取时间围捕什么；衣姑娘，这除了大诰社，我还想不出第二个主！”
衣依声调一颤：“又是大诰社？”
隔着老扬窟尚有几步，刚同抱已振吭大叫：“衣老哥，肥哥，你们赶紧出来！”
几乎便在他叫声甫歇之际，衣宏已抢身奔出，面色仓皇的问：“刚兄，有情况么？”
刚同抱急道：“胡有亮呢？”
胡有亮的嗓音立时传出：“来了来了，啥事情这么大惊小怪？”
瞪着边伸懒腰边走出来的胡有亮，刚同抱迅速的道：“肥哥，坡下面正有大群不明人物往这边抄近，你得与衣老哥父女马上躲开，这里先由我阻挡一阵！”
胡有亮一楞之后随问：“大群不明人物？这可是他哥哥的哪一方的？”
刚同抱忙道：“如今尚不明确，但我判断来人应属大诰社方面！”
胡有亮咯登一咬牙，火爆的道：“我不走，我们并肩子拼了！”
刚同抱跺脚道：“肥哥，肥哥，眼下可不是表意气、逞英雄的关口；你创伤犹未痊愈，岂能运劲使力？再说，衣老哥父女亦得你好歹护着，这里有我便行！”
胡有亮犹自不愿：“我的伤势已十亭好了七八亭啦，咱们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强；刚兄，你放心，我还能撑！”
刚同抱冒火道：“你不须冒这个风险，况且，我一个人突围也比两个人利落。”
走上来一扯胡有亮衣角，衣宏低促的道：“刚兄说得对，我们就暂且避一避吧；只你现在，连样趁手的家伙尚没有，难不成得赤手空拳和人家肉搏？”
刚同抱大喝：“快走，朝山里去；我这里事情一了，自会前往相寻！”
说后面两句话的时候，他其实心里也犯嘀咕，这里事情能不能了，他可一点把握都没有！衣依上前一手拉着乃父，一手扯着胡有亮，不由分说便往山麓方向奔跑，胡有亮还回头来大声嚷嚷：“要是打不过，千万记住走人啊；他哥哥的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啊……”
刚同抱挥挥手，表示知道，同时转脸瞧向坡下来路，又几个箭步抢到栓驉的地方，顺手抽出了驴腿上的世祖棍。
亦只是将抽棍在手，来路尽头已冒涌出几条身影；刚同抱斜掠丈外，有意误导来人偏失方向，以便多腾出点时间来供衣宏父女及胡有亮走远。
最先出现的几名不速之客骤见刚同抱踪迹，立时叱喝连声，纷纷围抄上来，而刃器的寒光冷芒反映落日余晖，越其刺眼。
刚同抱柱棍当前，独目闪眨，正考虑着怎生换个避开夕阳直照的位置才好。
当先追来的几名汉子迅速冲扑上前，甫一照面便将刚同抱挟中间，这几名汉子个个神色冷峻严酷，虽都在吁吁而喘，但那股浓重的杀机却几乎凝形。
朝面的这几个人物，刚同抱皆未见过，这光景，他不禁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莫非是，来人不属大诰社？对方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展现行动，只是气氛肃煞的围立周遭；刚同抱先出声道：“你们各位，可搞清楚了是来找我的？”
来人中，有个脸带紫红疤痕的大汉冷冷一笑，道：“刚同抱，你不认得我们？”
刚同抱摇头：“我应该认得你们么？”
刚同抱失望的道：“唉，果然是大诰社的一干赵钱孙李！”
紫疤汉子形色狰狞：“姓刚的，你一而再三的冲着我们大诰社耍威风，三番四次的找麻烦，这一遭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
刚同抱闭嘴不答，因为这时候人家后续人马已到，十多条身影如同鹰隼般纷自各个角度聚拢而至。
紫疤汉子微微侧身，形态恭谨，也不知道他在对着谁讲话：“前锋队前锋韩大超禀报二当家；来报无误，正主刚同抱人果在此！”
刚同抱心里一动，是了，这姓韩的禀告对象为大诰社二当家，显见来人中的头子即是他们二当家；按江湖上的出击传统，底下人有什么事向上传禀，一般皆是当次出击的为首者，看来对方前来的规模还不小！包围四周的人群里面，一个瘦小枯干，无精打彩的老头子缓步行出，拿手中的一柄短小银创遥遥向刚同抱一指，话也说得有气无力：“你，是刚同抱没错？”
刚同抱道：“如果我说不是，你大概亦不相信。”
老头子摇头：“当然不信；想唬弄我，你这时机不对。”
刚同抱笑笑：“看你外貌不起眼，却还精灵。”
那老头子道：“我是大诰社第二个主事的，我叫魏其昌。”
刚同抱道：“‘云天一鹞’魏其昌，可你这浑号与你本人不大相称。”
大诰社的这位二当家一派淡然：“要如何才叫‘相称’？”
刚同抱道：“你看上去一点飞翔云天的样子都没有，倒似行将就木。”
魏其昌吃吃笑了：“刚同抱，你是打算激怒我？”
刚同抱道：“你不生气么？”
魏其昌立刻切入正题：“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乖乖就擒，听候发落，当然还得将衣宏父女一并交出来，其二，你们通通死在这里，刚同抱，你选哪条路？”
刚同抱道：“二当家，第一条路，你知道我不可能会走。”
魏其昌表情厌倦，喉中带着痰音：“那么，你们是想死在此地喽？”
刚同抱一笑：“这是你说的，二当家，我的看法并非如此。”
魏其昌仍是那种厌倦的神色：“一方强逼，一方不从，终究又免不了打打杀杀；我这年岁，同样的把戏看多了，却怎的仍然照本宣科，不断上演？”
刚同抱颇有同感：“自古以还，人们不是一再重蹈历史的覆辙么？我想，也该有他的道理吧？”
魏其昌愤愤的骂了一个字：“笨！”
刚同抱道：“二当家，你似乎有些烦倦了？”
重重一哼，魏其昌道：“不止‘似乎’，我是真个厌倦了，千遍一律的演变就像没有改过，这次差事，偏偏又落到我的头上；我看，过阵子该告老退隐了！”
刚同抱笑道：“恕我不敬，二当家，你当前便该明哲保身，告老归隐，始为上上之策。”
一张无精打彩的老脸上开始起了变化，魏其昌恹恹其态的一付形色，竟然亦能变得这么狞厉！
趁杨得义不在桌边的空隙，刚同抱悄声道：“这老杨张罗得如此丰盛，帐项不知是怎么个算法？”
喝着稀饭的衣宏笑道：“我也有点纳闷，这次来，老杨好像比前两遭要巴结……不过你放心，他单价还算平实，不会乱敲竹杠的。”
衣依咽下嘴里的馒头，轻哼一声：“爹，就凭这种地方，价钱还能不平实？要不是逢到关节上，拿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来！”
衣宏笑斥道：“丫头不可胡说。”
桌对面的胡有亮却闷不吭声，只管稀哩呼噜的吃着汤面，才起床不久，他居然便能尽挑汤面里的肥肉大啖！端详着胡有亮，刚同抱道：“肥哥，经过这一夜好睡，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胡有亮一枺唇角，道：“你怎知我一夜好睡来着？”
刚同抱道：“若睡不好，打呼能像打雷似的？要不是我定力尚够，早就被你鼾声赶到屋外去喽。”
胡有亮哈哈笑道：“罪过罪过，我原本呼声不会这么大，约莫日来累狠了，才扩张到扰人清梦的程度……”
衣宏专心的用筷子挑挟着碟中的油炸花生米，边问道：“有亮兄，伤口愈合有进步吧？”
点着头，胡有亮道：“俐索多了，那草药店的郎中还真有几手；我看再过几天，大概便能恢复如常啦。”
刚同抱忽道：“衣老哥，这猴攀崖的位置，与你先前预定的路线，是不是同一个方向？”
衣宏道：“方向大致不差，仅仅略偏一点而已，先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有亮兄便于疗伤。”
拱拱手，胡有亮忙道：“为了我却耽搁大家，心里委实感愧，委实感愧。”
刚同抱似有心事：“肥哥，我在想，如何解决你与二刀轮谷氏兄弟的争端？”
胡有亮叹口气道：“依我看，不用我们大废周章去找，这两个杀胚迟早会先缀上我们！”
刚同抱思索着：“问题是我们避在这个荒寒冷僻之处，二刀轮找了来恐怕要旷日废时，咱们不能一个劲老等下去。”
舐着嘴唇，胡有亮呐呐的道：“那你看呢？”
刚同抱道：“何不由我们采取主动？”
胡有亮心头一跳，强持镇定：“你是说，刚兄，我们去找对方？”
独目中血光一闪即隐，刚同抱缓缓的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或许那二刀轮谷家兄弟大砍刀斩人溅血的场景尚在胡有亮脑海中萦回不去，或许锋镝切肉剁骨的声音仍然梦魇般晌在他的耳际；总之这位三妖之首，也是硕果仅存的一妖，对二刀轮显然心寒，刚同抱的提议，他竟不敢大胆附和。
刚同抱语调平静低沉：“肥哥，你有点畏惧？”
胡有亮倒也坦白：“那日的情景，实在过于惨怖凄厉，每一思及，都似恶梦缠身，心胆皆颤……刚兄，我看我是不中用了。”
刚同抱摇头：“肥哥，你一直央我助你一臂之力，度过此劫，可是？”
胡有亮急忙颔首：“这是我最为殷切的愿望；刚兄，你要不帮我，休说主动去找二刀轮，便我自己逃命都逃不脱啊。”
刚同抱道：“我答应帮你了对不对？”
胡有亮道：“刚兄见义勇为，济困解厄，这份恩德，我是永志在心的……”
先伸两指拈一颗花生米丢进口中，然后，刚同抱才慢慢吞吞的道：“要我帮你，肥哥，总不能你躲在后面，担子让我一人挑吧？这好像不成个章法。”
胡有亮赶忙道：“我怎会有这种混账怯懦的想法？刚兄，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怨自己不争气，能耐太差，断无独自苟安的心念！”
刚同抱极俱和悦的道：“我了解你的心情及感受；肥哥，不瞒你说，同样的过程我也经历过，可逃避问题并不困难，困难的是要解决问题，我们得面对困难，不管问题是以何种方式终结，好歹总会终结，心里便也永远平顺，那抹阴影亦就永远消除了，你认为呢？”
咽着口水，胡有亮苦涩的道：“你说得有理……”
刚同抱道：“那么，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去？”
胡有亮一咬牙：“就照你说的办。”
刚同抱笑道：“肥哥，你的家伙呢？我记得好像是一柄禅杖？”
胡有亮表情尴尬：“我那柄禅杖，唉，他哥哥的打丢啦！说起来，亦是被那两个杀胚栽的！”
刚同抱道：“你再找件顺手的家伙吧；横竖能杀人的东西，使什么都是一样。”
胡有亮裂裂嘴：“我会琢磨。”
桌上的衣依，这时可食不下咽了；她静默了片刻，声音显得沙哑：“刚先生，你，你要用这种方式帮助肥哥？”
刚同抱反问：“否则，还有什么方式？”
只觉得喉咙发干，衣依轻咳两声，道：“这……这太激烈，也太冒险；刚先生，是不是可以想个变通的法子？”
刚同抱：“不错，这种方式太激烈，也太冒险，却最是直接了当；往后想安稳过日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策！”
衣依脱口道：“如果有了万一，刚先生，我父女怎么办？”
刚同抱笑的有点怪异：“若然如此，依姑娘，妳与令尊，便只好自求多福了；先前，妳盼的不就是我能身手相助肥哥一把吗？”
衣依一时语塞，呼吸显得急促起来。
拍拍她的手臂，衣宏柔声道：“想开点，ㄚ头，刚兄武功卓越不凡，人又机警稳重，不会有事。”
刚同抱视线下垂，谁也没看，话可是对着衣依说的：“人应该有怜悯胸怀，不过也要知道，悲悯并非仅存心中，发自心中；悲悯是要行动，是有代价的。”
衣依面容僵凝，抿着唇不发一语。
胡有亮连忙起身，取杓舀向瓷盆捞面，边打着哈哈道：“大伙吃呀，我还要再来一碗……”
话是在圆场，可此时此情，谁还有胃口去凑合五脏庙？来到猴潘岩，已是第二天；刚同抱日眺远山，夕观落阳，晚上一壶土酿老酒，时光虽然无聊，倒也容易打发，胡有亮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却另有一向睡功，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几乎可以睡上十个时辰，而能睡正好，创伤合口得快；衣宏父女，则难免愁眉不展，每思及刚同抱的下一步行动，便不免暗自心惊，但衣依主意出在前面，又难以反口，这正应了刚同抱所说的话：“人应该存有悲悯胸怀，但悲悯可是有代价的。”衣依出主意时没想到这一层上，如今被点明了，亦只能心底懊悔，她当然清楚，万一刚同报付了代价，跟着遭受牵连的便是她父女了。
刚同抱又在老杨窟外靠近一处石丘的地方摇视落日；落日很美，晚霞的光辉做着无端的变化，而变幻的间歇极快，但无论霞光的内涵多么绮丽璀璨，交迭隐现，最终却仍要归向沉暗，所以，黄昏时分，总带着那股子苍凉空茫。
衣依静悄悄的来到刚同抱身边，一如多日前她静悄悄的靠近，情怯中有着忧虑；刚同抱侧首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妳也来了？”
衣依轻轻点头：“刚先生，这几天你很少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刚同抱笑笑：“要说心事，我哪一天没有心事？倒要羡慕妳，还是单纯点好。”
衣依脸庞微热，赧然道：“为什么不直说我太幼稚？”
沉默俄顷，刚同抱悠悠的道：“有时想想，人生于世，实在无趣；我们这种人，成长于复杂的环境中，固也苦恼，但像妳，衣姑娘，妳所处的圈子这么简单，不亦同样苦恼？人出娘胎，莫不成就是来受灾受难的？”
衣依笑得可苦：“刚先生，也不一定，有时候，苦恼可是自寻的……”
刚同抱道：“这也有理。”
衣依轻声道：“你真要和肥哥去找那什么二刀轮？”
刚同抱正色道：“这还能说着玩？”
衣依低下头，道：“都是我替你出了难题。”
刚同抱倒不埋怨：“既然题目出了，我也应了答，其他都不必说了；衣姑娘，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我原该走这一步。”
咬咬嘴唇，衣依道：“此去雪鸥岛，还长途漫漫啊。”
刚同抱言来无奈：“你便多祷告吧。”
衣依脱口道：“我好悔！”
刚同抱笑道：“衣姑娘，我说过，什么药都有得卖，单单没有卖后悔药的；说了做了，就无须后悔，何况，妳也没有什么错，至少，出发点堪称善良。”
衣依忽道：“我希望你务须了解，刚先生，我后悔的原因不是全为了我们父女，其中一多半是，担忧你的安全。”
刚同抱道：“我了解；因为我若出了事，对你们父女恐怕有害无益。”
衣依嗔道：“你这样说，还算了解。”
抹了把脸，刚同抱笑了：“玩笑罢了，妳莫当真，衣姑娘，我的确心底明白。”
摆弄着自己裙腰上的绣花小荷包，衣依心绪不定：“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风雨飘摇的日子才能定下来……”
刚同抱显然在安慰衣依说：“别烦躁，说快也当不住很快。”
衣依抬起头来，原是要回答刚同抱的话，却猛然大睁双眼望向下前方：“你看，是不是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人还像不少？”
刚同抱顺着衣依的视线看过去，就在通达猴攀壁得那条陡坡曲径上，我的天，可不正有十几二十条人影往上窜扑？乱石错落间，人影起落如飞；打眼一看，即知来意不善！猛的起身，刚同抱一把扯着衣依便走；衣依惊恐的道：“刚先生，那些人是谁？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刚同抱边走边道：“一下子来了这么些人，而且攀登的势子如此急切，显然试想争取时间围捕什么；衣姑娘，这除了大诰社，我还想不出第二个主！”
衣依声调一颤：“又是大诰社？”
隔着老扬窟尚有几步，刚同抱已振吭大叫：“衣老哥，肥哥，你们赶紧出来！”
几乎便在他叫声甫歇之际，衣宏已抢身奔出，面色仓皇的问：“刚兄，有情况么？”
刚同抱急道：“胡有亮呢？”
胡有亮的嗓音立时传出：“来了来了，啥事情这么大惊小怪？”
瞪着边伸懒腰边走出来的胡有亮，刚同抱迅速的道：“肥哥，坡下面正有大群不明人物往这边抄近，你得与衣老哥父女马上躲开，这里先由我阻挡一阵！”
胡有亮一楞之后随问：“大群不明人物？这可是他哥哥的哪一方的？”
刚同抱忙道：“如今尚不明确，但我判断来人应属大诰社方面！”
胡有亮咯登一咬牙，火爆的道：“我不走，我们并肩子拼了！”
刚同抱跺脚道：“肥哥，肥哥，眼下可不是表意气、逞英雄的关口；你创伤犹未痊愈，岂能运劲使力？再说，衣老哥父女亦得你好歹护着，这里有我便行！”
胡有亮犹自不愿：“我的伤势已十亭好了七八亭啦，咱们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强；刚兄，你放心，我还能撑！”
刚同抱冒火道：“你不须冒这个风险，况且，我一个人突围也比两个人利落。”
走上来一扯胡有亮衣角，衣宏低促的道：“刚兄说得对，我们就暂且避一避吧；只你现在，连样趁手的家伙尚没有，难不成得赤手空拳和人家肉搏？”
刚同抱大喝：“快走，朝山里去；我这里事情一了，自会前往相寻！”
说后面两句话的时候，他其实心里也犯嘀咕，这里事情能不能了，他可一点把握都没有！衣依上前一手拉着乃父，一手扯着胡有亮，不由分说便往山麓方向奔跑，胡有亮还回头来大声嚷嚷：“要是打不过，千万记住走人啊；他哥哥的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啊……”
刚同抱挥挥手，表示知道，同时转脸瞧向坡下来路，又几个箭步抢到栓驉的地方，顺手抽出了驴腿上的世祖棍。
亦只是将抽棍在手，来路尽头已冒涌出几条身影；刚同抱斜掠丈外，有意误导来人偏失方向，以便多腾出点时间来供衣宏父女及胡有亮走远。
最先出现的几名不速之客骤见刚同抱踪迹，立时叱喝连声，纷纷围抄上来，而刃器的寒光冷芒反映落日余晖，越其刺眼。
刚同抱柱棍当前，独目闪眨，正考虑着怎生换个避开夕阳直照的位置才好。
当先追来的几名汉子迅速冲扑上前，甫一照面便将刚同抱挟中间，这几名汉子个个神色冷峻严酷，虽都在吁吁而喘，但那股浓重的杀机却几乎凝形。
朝面的这几个人物，刚同抱皆未见过，这光景，他不禁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莫非是，来人不属大诰社？对方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展现行动，只是气氛肃煞的围立周遭；刚同抱先出声道：“你们各位，可搞清楚了是来找我的？”
来人中，有个脸带紫红疤痕的大汉冷冷一笑，道：“刚同抱，你不认得我们？”
刚同抱摇头：“我应该认得你们么？”
刚同抱失望的道：“唉，果然是大诰社的一干赵钱孙李！”
紫疤汉子形色狰狞：“姓刚的，你一而再三的冲着我们大诰社耍威风，三番四次的找麻烦，这一遭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
刚同抱闭嘴不答，因为这时候人家后续人马已到，十多条身影如同鹰隼般纷自各个角度聚拢而至。
紫疤汉子微微侧身，形态恭谨，也不知道他在对着谁讲话：“前锋队前锋韩大超禀报二当家；来报无误，正主刚同抱人果在此！”
刚同抱心里一动，是了，这姓韩的禀告对象为大诰社二当家，显见来人中的头子即是他们二当家；按江湖上的出击传统，底下人有什么事向上传禀，一般皆是当次出击的为首者，看来对方前来的规模还不小！包围四周的人群里面，一个瘦小枯干，无精打彩的老头子缓步行出，拿手中的一柄短小银创遥遥向刚同抱一指，话也说得有气无力：“你，是刚同抱没错？”
刚同抱道：“如果我说不是，你大概亦不相信。”
老头子摇头：“当然不信；想唬弄我，你这时机不对。”
刚同抱笑笑：“看你外貌不起眼，却还精灵。”
那老头子道：“我是大诰社第二个主事的，我叫魏其昌。”
刚同抱道：“‘云天一鹞’魏其昌，可你这浑号与你本人不大相称。”
大诰社的这位二当家一派淡然：“要如何才叫‘相称’？”
刚同抱道：“你看上去一点飞翔云天的样子都没有，倒似行将就木。”
魏其昌吃吃笑了：“刚同抱，你是打算激怒我？”
刚同抱道：“你不生气么？”
魏其昌立刻切入正题：“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乖乖就擒，听候发落，当然还得将衣宏父女一并交出来，其二，你们通通死在这里，刚同抱，你选哪条路？”
刚同抱道：“二当家，第一条路，你知道我不可能会走。”
魏其昌表情厌倦，喉中带着痰音：“那么，你们是想死在此地喽？”
刚同抱一笑：“这是你说的，二当家，我的看法并非如此。”
魏其昌仍是那种厌倦的神色：“一方强逼，一方不从，终究又免不了打打杀杀；我这年岁，同样的把戏看多了，却怎的仍然照本宣科，不断上演？”
刚同抱颇有同感：“自古以还，人们不是一再重蹈历史的覆辙么？我想，也该有他的道理吧？”
魏其昌愤愤的骂了一个字：“笨！”
刚同抱道：“二当家，你似乎有些烦倦了？”
重重一哼，魏其昌道：“不止‘似乎’，我是真个厌倦了，千遍一律的演变就像没有改过，这次差事，偏偏又落到我的头上；我看，过阵子该告老退隐了！”
刚同抱笑道：“恕我不敬，二当家，你当前便该明哲保身，告老归隐，始为上上之策。”
一张无精打彩的老脸上开始起了变化，魏其昌恹恹其态的一付形色，竟然亦能变得这么狞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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