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血刀
2025-10-1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点击：
见到刚同抱偕胡有亮一起回来，衣宏已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衣依却有几分讶异，更显得迷惘，她想不透，刚同抱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父女两人先将胡有亮安顿妥当，衣宏才拉着刚同抱到一边，压着嗓门道：“刚兄，怎的把人带回来了？你原本不是不想招这个麻烦么？”
刚同抱三言两语，将先前遭遇二刀轮的事讲述了一遍，言罢一脸无奈，看得出这回他亦有‘拿鸭子上架’之苦。
衣宏却一伸大姆指，夸道：“这才叫见义勇为，叫雪中送炭；刚兄，只在势不可为而为之的关口，方能呈现人的真性情、真本质，我没有看错，你确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刚同抱苦笑：“铁铮铮的汉子？衣老哥，我怕就要被人家剿成狗熊喽。”
衣宏摇头道：“莫要妄自菲薄，便有人想对你怎么样，皆得事先考虑须付出什么代价！”
刚同抱道：“代价的付出乃是双方面的，衣老哥，我们亦不可能‘白手捞鱼’。”
衣依靠了近来，望着刚同抱的那双眼睛充满了钦佩崇敬之色；那模样，恍似在瞻仰一座巍巍高山：“我就知道，刚先生，你绝对俱有无可掩遮的侠义本色；但待风云聚会之际，你的正气之剑便会出鞘！”
刚同抱忙道：“妳就少说几句吧，我的小姑奶奶；风云一旦聚会，即是刀光血影，鬼哭狼嚎的时节，那光景不好看，只怕妳一辈子都不想经历！”
衣依辩道：“我经历过，跟着你经历过……”
刚同抱神情阴晦：“那全是小场面，真正的杀伐，恐怕会吓得妳双腿发软。”
衣宏道：“势态既已如此演变，刚兄，你可有个主意？”
~刚同抱正要开口，坐在椅上的胡有亮已有气无力、却颇为急切的道：“为今之计，是走为上策，不但要走，还得赶紧走，若再迟误廷窘，怕就来不及啦。”
衣宏严肃的道：“刚兄，有这么严重？”
刚同抱道：“肥哥说得不错，我们得尽速离开此地。”
在旁的衣依打岔道：“听你方才所说，刚先生，那使刀的两个兄弟，已被你伤了一个，剩下那一个，有这个胆子独自再来招惹你？”
刚同抱耐着性子道：“剩下那一个，不一定会独自前来，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不是？再说，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人若咽不下那口气，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衣依有些畏惧的道：“你别讲得这么可怕……”
叹了口气，刚同抱道：“此外，大诰社的老窝便在附近，这些日他们没找了来，是我们运气好；眼前不来，并不表示以后也不来，说不定仅在转身之间，人家已到门口了。”
手捂心口，衣依怯怯的道：“那，我们就走吧，不过，天色将暗了……”
~胡有亮抢着道：“不要紧，夜里正好赶路，还图个凉快。”
衣宏想到什么，道：“坐骑呢？我们坐骑不够啊。”
刚同抱的语气流露着‘逆来顺受’的认命味道：“这不是问题，衣老哥父女仍然并乘一骑，肥哥便委屈坐我的青驴！”
衣依抢着道：“你呢？你又拿什么代步？”
刚同抱笑笑：“我简单，跟着走就行。”
衣依不依：“这怎么行？难道你不能与肥哥同乘一头驴？”
刚同抱道：“不是我不肯同乘，我是担心把我的驴压坏了；衣姑娘，妳该看得出我们肥哥的分量。”
打个哈哈，胡有亮道：“其实，我并不若外表显现的这么重，这几日，又瘦了几斤……”
刚同抱坚持道：“别在小节上争论，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衣宏低声道：“难为了你，刚兄。”
打眼四转，刚同抱道：“说走就走吧，反正也没什么好收拾。”
胡有亮挣扎起身，边道：“行，我他哥哥的举双手赞成！”
刚同抱清楚，胡有亮除开畏惧于二刀轮这两兄弟的煞威，还顾虑到大诰社的追迫；两股压力合在一起，便形成浓重的阴霾笼罩于心，化也化不开了。
一行人匆忙上路，正如刚同抱的分配——衣宏父女合乘一骑，胡有亮跨坐青驴，而刚同抱自己，便仅得劳动双腿，长途跋踄了。
天光，已逐渐暗淡下来，幸亏夏日较长，沿途之初，尚不必摸黑。
随着青驴的步伐摇晃着身子的胡有亮，回头瞧向刚同抱，脸上透着歉意：“可累着你啦，刚兄。”
刚同抱迈步前行，故做洒脱之状：“这不算什么，两条腿能踏遍大江南北，还怕走这点路？”
扶紧鞍头，胡有亮笑得中气不足：“闯荡江湖，他哥哥的别的捞不着，单捞个吃苦耐劳；不过，还是求个爽心惬意比较舒坦，刚兄你说，是也不是？”
朝地下吐了口唾沬，刚同抱道：“你坐在驴背上不用使力，当然有这么个说法，可我如今的光景，尚到哪里去求个‘爽心惬意’？”
胡有亮想想自己话说得不对，赶忙挪开题目：“是了，咱们下一站在哪里？”
刚同抱擦着汗——娘的，这天气怎么快入黑了还这么热？边答道：“这得问衣老哥，附近他比较熟。”
不等胡有亮发问，前行的衣宏已转过头来，提高腔调道：“预定打尖的地方接近山区，那是个猎户通常聚集的所在，叫‘猴攀崖’。”
胡有亮念叨着：“猴攀崖？这地名可怪。”
地名怪不怪，并不为刚同抱所在意，他在意的是隔着有多远？因而放声问道：“衣老哥，那地方，离着这里多少路？”
衣宏又回头一笑，那笑，在暗淡的天光下有点跪异：“没有多远，我想想，呃，约莫不到五十里。”
五十里路，如果有代步搭乘，倒不算远，只是拿两条腿去撵，这距离可就漫长了；刚同抱吸一口气，装得蛮不在乎：“这么点路？小意思。”
驴背上的胡有亮苦着脸道：“五十里路还算小意思？我光听着就腿肚子打转啦……”
又抹了把汗随手抛洒，刚同抱道：“不是有谁说过么？吃得苦中苦，方算人上人；肥哥，便当做老天的考验吧。”
胡有亮默不出声，暗里忖度着：老天对人的考验也太频繁了，几乎从出生到老死都在考验。既便是拿来自嘲，这种考验，他亦恁情不受。
前行的衣宏再次转头：“刚兄，你还挺得住吧？”
刚同抱挥挥手算是回答，衣宏的话不是白问？无论挺得住、挺不住，这到猴攀崖的五十里路，好歹都得走完啊。
三乘骏骑，奔至村子草药店前嘎然而止，马匹的喷鼻声才起，鞍上骑士已跃身而下，三个人里，赫然有着今午始来过的谷锐，其他两人年纪皆轻，估量约莫二十出头岁数，却也都有着一张彼此酷似的黝黑面孔。
脚一沾地，谷锐已一阵风似的卷到店门之前，霹雳般大吼：“刚同抱、胡有亮，你两个快快给我滚出来受死！”
刚同抱与胡有亮当然出现不了，倒是把正在柜台后抓药的店掌柜惊得猛一哆嗦，手中撮着的药材刹时洒了一地。
站在店门口的谷锐面容狞恶，目生焰光，又一次石破天惊的咆哮：“不出来？不出来爷们便杀进去，必将里外活口通杀不留！”
掌柜的几乎就要瘫痪在地，他强自撑持着，颤着双腿走出柜台，脸孔死白的迎向谷锐：“这位好汉，这位大爷，我，我来了……”
谷锐两眼如刃，直盯得掌柜的心惊肉跳，跨下几乎控制不住：“你来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莫非要替刚同抱、胡有亮两人打头阵？”
掌柜的双手乱摇，吓得连嗓门都走了调：“不不不，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谷锐重重的道：“他们人呢？人在哪里？”
掌柜的嘴唇抽搐，抖着声道：“人都走了，午时就走了，里外帐全结清啦。”
谷锐厉声道：“你说的可是实言？”
掌柜的带着哭腔：“好汉爷，便是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诓你老人家；我只是个兼开草药铺的小小郎中，说什么都招惹好汉爷不起啊。”
谷锐一挥手，叱道：“给我进去搜！”
在他后面那两个年轻小伙子响应一声，双双闯进屋去，开始穿门越室的搜索起来，两人背后，亦都各背着一柄和谷家兄弟同式的六环金背不砍刀！]店掌柜吸着气道：“好汉爷，人的确走了……”
横了对方一眼，谷锐怒道：“少废话，我们自己会看！”
掌柜的退后一步，噤若寒蝉，连视线都不敢抬起。
谷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问道：“你方才说，他们把帐全结清了，结的是些什么帐？”
掌柜的赶忙哈着腰道：“是，是那位胡先生的疗伤费用及刚先生一伙人借住我那老屋的租金……”
谷锐微感意外：“刚同抱还有同伙？”
掌柜的忙道：“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像是父女。”
谷锐又道：“他们住在你的老屋？什么老屋？”
咽着唾沫，掌柜的颤颤惊惊的道：“原是我以前的祖居，后来开了这片草药店，为了生意方便才搬来这里，老屋便在村子的另一头……”
谷锐不耐的道：“他们有可能尚住着没走么？”
掌柜的答得小心：“这可难说，租金多给了三天，或许人还住着亦不一定；好汉爷，我只是这么猜！”
谷锐哼了哼：“闭上你的狗嘴！”
此刻，那两个年轻人已自里屋走出，其中一个摇头道：“干爹，里面全搜遍了，连个鬼影都不见！”
谷锐一指掌柜的道：“你带路。”
骤然打个哆嗦，掌柜的瘪着嘴道：“我，我带路？好汉爷，我带什么路？”
谷锐语调冷硬：“去你那老屋。”
掌柜的好像一下子坠入火坑，全身燥热，汗出如浆：“好汉爷，好汉爷，与许他们早就走了！”
谷锐两眼瞪得似欲凸出眼眶：“这要到了地头才能确定；不准你再扯淡，只须照我的话做。”
掌柜的缩着脖颈，不敢稍吭一声。
谷锐又转脸道：“江悟非，你押着这狗头共乘引路。”
叫江悟非的年轻人一把将掌柜的推出店门外，几乎是提着掌柜的后领跨上鞍；四人三骑，径往村子另一边奔去。
到达刚同抱他们原先的居处，也就是掌柜的故居，当然是人去楼空，如同那江悟非对他干爹谷锐说过的话——连个鬼影子都不见！站在谷锐马前的店掌柜混身筛糠似的颤抖着，急待解说什么，却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注视着立于马前之人，谷锐亦一语不发，但脸上的表情，冷酷异常。
尚未上马的江悟非静静的吐出两个字：“干爹？”
谷锐却望向已然登鞍的另一个年轻人：“江悟哲，你去把这厮废了，我看，就一条左腿吧。”
这江悟哲微微点头，手肘后弯，随见寒光眩目，他人在马上，竟然准确无比的一刀斩断店掌柜的左腿，当那声哀号才从店掌柜的喉眼中挤迫并裂，三人三骑，业已隐没于夜暗之内。
刚同抱等一行人来到猴攀崖，已是子夜时分。
这地方紧连着层迭绵延的高山峻岭，打此处十多座石屋的聚落朝后望，黑压压的、阴森森的全是无止无尽的山头，光景仿佛能自此地迤逦至天边。
瞅着眼前高低错落的粗糙石屋，衣依先就倒吸一口冷气：“爹，这里就是猴攀崖？”
坐在女儿身后的衣宏颔首道：“总算到了。”
衣依怔忡的道：“那些石屋，能住？”
衣宏道：“当然能住；除了其中少数几家属于私人物业，余下的皆可租住，而主要的客源，便是些入山打猎的汉子。”
刚同抱从后面走了上来吁吁喘着道：“这一段路，都在爬坡，地势还挺高啊。”
衣宏下马，边道：“刚兄，辛苦你了。”
刚同抱以手搧凉，嘿嘿笑道：“权当是练习腿劲吧，也有好一阵子没练过了。”
青驉上的胡有亮似乎才盹过一会，尚有些迷迷糊糊：“到啦？”
刚同抱过去扶着胡有亮落地，道：“该到了；肥哥你多加小心。”
胡有亮试着挪步：“他哥哥的，往昔跨在马背，便颠个一天一夜也不觉什么，如今只几十里路下来，怎的就全身酸痛，像骨架子全散了一样？”
刚同抱道：“你别忘了，肥哥，身上伤势还未痊愈呢。”
胡有亮略略活动着四肢，一面道：“这便是猴攀崖？”
走近几步，衣宏道：“不错，地方还可以吧？”
胡有亮佯笑几声：“实不相瞒，衣老哥，这地方一片穷山恶水，景致荒寒，瞧那岭峰高耸插天，绵绵密密，就差压到头顶上来；说不错，我真不知道错在那里。”
衣宏忙道：“此地或如有亮兄所言，但我们主要是求安全，其他条件，便不能过于讲究了。”
胡有亮问道：“衣老哥，这里你来过？”
衣宏点头：“以前来过几次，是为社里收购点皮货；此地最大一间石屋，唤做‘老杨窟’，老杨窟的主人叫杨得义，与我还算熟！”
胡有亮脸有倦色：“那就去找老杨窟吧，得好生困上一觉。”
衣宏道：“请随我来。”
老杨窟只是座较为宽敞的石屋，进门是个大通间，上下两排铺位分列左右；进得门来，扑鼻一股汗腥味，不只令衣依皱眉，连刚同抱也忍不住摇头。
老杨杨得义果然年岁不小，是个六十来岁、顶着个酒糟鼻的小老头，花白的疏发下，生张看上去不怎么令人讨喜的瘦窄脸盘，一付饱历沧桑、却油头滑脑的德性。
初见衣宏，杨得义先是一怔，随即认出了来人；他有些热情得几近夸张的引导众人入屋，边呵呵笑得略嫌过火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衣管事来了；衣管事啊，你约莫快有两三年没来过了吧？稀客，真是稀客。”
衣宏寒喧着道：“是有阵子没来了，社里不办货，我也乐得偷闲……”
杨得义道：“来来，铺上坐，铺上坐，我这就去沏茶！”
望着两排空荡荡的通铺，衣宏道：“怎么，没客人投宿？”
杨得义笑道：“只前天还是满铺；山里传来消息，说有大群花鹿过境，一伙猎户全抢着进山发财去了，转回来约莫尚得个三两日。”
衣宏道：“这正好，清静些。”
眼睛盯着另几人，杨得义涎着笑脸：“衣管事，不知这几位是？”
衣宏指指衣依，道：“这是我女儿，其他两位，是我朋友。”
杨得义拱着手道：“老汉杨得义，叫我老杨就行。”
刚同抱还礼道：“打扰了。”
胡有亮有气无力的道：“老杨，先找个地方睡觉吧；我他哥哥的连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杨得义殷勤的道：“行，行，这简单，两排铺随你困那里都行；可要不要先吃喝点什么再睡？”
一面挪腿朝里走，胡有亮边道：“等睡起来再说吧，要吃要喝，你们请便啦。”
衣依忽道：“爹，我不睡这里，气味好难闻，而且看着还挺脏！”
有些尴尬的衣宏赶紧道：“丫头，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妳就不能凑合点？”
衣依不肯：“我宁肯睡山郊野外，也不睡这里！”
不等衣宏答话，杨得义已抢着道：“姑娘家原爱干净，这地方是邋遢了点；成，便不睡这里，我另有个小间，昨天才打扫过，可专供姑娘留宿……”
衣依尚不放心：“我先去看看。”
杨得义还是一贯的巴结：“请，请，姑娘请，我前头带路。”
待两人走了开去，衣宏不禁摇头：“唉，这丫头真被我宠坏了，都什么时节，尚这么挑挑拣拣半点不肯迁就？”
刚同抱龇龇牙：“其实，这也怪不得她，这地方别说衣姑娘受不了，连我都被熏得头晕脑胀；人身上，怎么能有这等味道？”
衣宏正苦笑着无以为答，而里头铺上，业已传出胡有亮如雷般的鼾声。
刚同抱三言两语，将先前遭遇二刀轮的事讲述了一遍，言罢一脸无奈，看得出这回他亦有‘拿鸭子上架’之苦。
衣宏却一伸大姆指，夸道：“这才叫见义勇为，叫雪中送炭；刚兄，只在势不可为而为之的关口，方能呈现人的真性情、真本质，我没有看错，你确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刚同抱苦笑：“铁铮铮的汉子？衣老哥，我怕就要被人家剿成狗熊喽。”
衣宏摇头道：“莫要妄自菲薄，便有人想对你怎么样，皆得事先考虑须付出什么代价！”
刚同抱道：“代价的付出乃是双方面的，衣老哥，我们亦不可能‘白手捞鱼’。”
衣依靠了近来，望着刚同抱的那双眼睛充满了钦佩崇敬之色；那模样，恍似在瞻仰一座巍巍高山：“我就知道，刚先生，你绝对俱有无可掩遮的侠义本色；但待风云聚会之际，你的正气之剑便会出鞘！”
刚同抱忙道：“妳就少说几句吧，我的小姑奶奶；风云一旦聚会，即是刀光血影，鬼哭狼嚎的时节，那光景不好看，只怕妳一辈子都不想经历！”
衣依辩道：“我经历过，跟着你经历过……”
刚同抱神情阴晦：“那全是小场面，真正的杀伐，恐怕会吓得妳双腿发软。”
衣宏道：“势态既已如此演变，刚兄，你可有个主意？”
~刚同抱正要开口，坐在椅上的胡有亮已有气无力、却颇为急切的道：“为今之计，是走为上策，不但要走，还得赶紧走，若再迟误廷窘，怕就来不及啦。”
衣宏严肃的道：“刚兄，有这么严重？”
刚同抱道：“肥哥说得不错，我们得尽速离开此地。”
在旁的衣依打岔道：“听你方才所说，刚先生，那使刀的两个兄弟，已被你伤了一个，剩下那一个，有这个胆子独自再来招惹你？”
刚同抱耐着性子道：“剩下那一个，不一定会独自前来，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不是？再说，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人若咽不下那口气，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衣依有些畏惧的道：“你别讲得这么可怕……”
叹了口气，刚同抱道：“此外，大诰社的老窝便在附近，这些日他们没找了来，是我们运气好；眼前不来，并不表示以后也不来，说不定仅在转身之间，人家已到门口了。”
手捂心口，衣依怯怯的道：“那，我们就走吧，不过，天色将暗了……”
~胡有亮抢着道：“不要紧，夜里正好赶路，还图个凉快。”
衣宏想到什么，道：“坐骑呢？我们坐骑不够啊。”
刚同抱的语气流露着‘逆来顺受’的认命味道：“这不是问题，衣老哥父女仍然并乘一骑，肥哥便委屈坐我的青驴！”
衣依抢着道：“你呢？你又拿什么代步？”
刚同抱笑笑：“我简单，跟着走就行。”
衣依不依：“这怎么行？难道你不能与肥哥同乘一头驴？”
刚同抱道：“不是我不肯同乘，我是担心把我的驴压坏了；衣姑娘，妳该看得出我们肥哥的分量。”
打个哈哈，胡有亮道：“其实，我并不若外表显现的这么重，这几日，又瘦了几斤……”
刚同抱坚持道：“别在小节上争论，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衣宏低声道：“难为了你，刚兄。”
打眼四转，刚同抱道：“说走就走吧，反正也没什么好收拾。”
胡有亮挣扎起身，边道：“行，我他哥哥的举双手赞成！”
刚同抱清楚，胡有亮除开畏惧于二刀轮这两兄弟的煞威，还顾虑到大诰社的追迫；两股压力合在一起，便形成浓重的阴霾笼罩于心，化也化不开了。
一行人匆忙上路，正如刚同抱的分配——衣宏父女合乘一骑，胡有亮跨坐青驴，而刚同抱自己，便仅得劳动双腿，长途跋踄了。
天光，已逐渐暗淡下来，幸亏夏日较长，沿途之初，尚不必摸黑。
随着青驴的步伐摇晃着身子的胡有亮，回头瞧向刚同抱，脸上透着歉意：“可累着你啦，刚兄。”
刚同抱迈步前行，故做洒脱之状：“这不算什么，两条腿能踏遍大江南北，还怕走这点路？”
扶紧鞍头，胡有亮笑得中气不足：“闯荡江湖，他哥哥的别的捞不着，单捞个吃苦耐劳；不过，还是求个爽心惬意比较舒坦，刚兄你说，是也不是？”
朝地下吐了口唾沬，刚同抱道：“你坐在驴背上不用使力，当然有这么个说法，可我如今的光景，尚到哪里去求个‘爽心惬意’？”
胡有亮想想自己话说得不对，赶忙挪开题目：“是了，咱们下一站在哪里？”
刚同抱擦着汗——娘的，这天气怎么快入黑了还这么热？边答道：“这得问衣老哥，附近他比较熟。”
不等胡有亮发问，前行的衣宏已转过头来，提高腔调道：“预定打尖的地方接近山区，那是个猎户通常聚集的所在，叫‘猴攀崖’。”
胡有亮念叨着：“猴攀崖？这地名可怪。”
地名怪不怪，并不为刚同抱所在意，他在意的是隔着有多远？因而放声问道：“衣老哥，那地方，离着这里多少路？”
衣宏又回头一笑，那笑，在暗淡的天光下有点跪异：“没有多远，我想想，呃，约莫不到五十里。”
五十里路，如果有代步搭乘，倒不算远，只是拿两条腿去撵，这距离可就漫长了；刚同抱吸一口气，装得蛮不在乎：“这么点路？小意思。”
驴背上的胡有亮苦着脸道：“五十里路还算小意思？我光听着就腿肚子打转啦……”
又抹了把汗随手抛洒，刚同抱道：“不是有谁说过么？吃得苦中苦，方算人上人；肥哥，便当做老天的考验吧。”
胡有亮默不出声，暗里忖度着：老天对人的考验也太频繁了，几乎从出生到老死都在考验。既便是拿来自嘲，这种考验，他亦恁情不受。
前行的衣宏再次转头：“刚兄，你还挺得住吧？”
刚同抱挥挥手算是回答，衣宏的话不是白问？无论挺得住、挺不住，这到猴攀崖的五十里路，好歹都得走完啊。
三乘骏骑，奔至村子草药店前嘎然而止，马匹的喷鼻声才起，鞍上骑士已跃身而下，三个人里，赫然有着今午始来过的谷锐，其他两人年纪皆轻，估量约莫二十出头岁数，却也都有着一张彼此酷似的黝黑面孔。
脚一沾地，谷锐已一阵风似的卷到店门之前，霹雳般大吼：“刚同抱、胡有亮，你两个快快给我滚出来受死！”
刚同抱与胡有亮当然出现不了，倒是把正在柜台后抓药的店掌柜惊得猛一哆嗦，手中撮着的药材刹时洒了一地。
站在店门口的谷锐面容狞恶，目生焰光，又一次石破天惊的咆哮：“不出来？不出来爷们便杀进去，必将里外活口通杀不留！”
掌柜的几乎就要瘫痪在地，他强自撑持着，颤着双腿走出柜台，脸孔死白的迎向谷锐：“这位好汉，这位大爷，我，我来了……”
谷锐两眼如刃，直盯得掌柜的心惊肉跳，跨下几乎控制不住：“你来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莫非要替刚同抱、胡有亮两人打头阵？”
掌柜的双手乱摇，吓得连嗓门都走了调：“不不不，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谷锐重重的道：“他们人呢？人在哪里？”
掌柜的嘴唇抽搐，抖着声道：“人都走了，午时就走了，里外帐全结清啦。”
谷锐厉声道：“你说的可是实言？”
掌柜的带着哭腔：“好汉爷，便是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诓你老人家；我只是个兼开草药铺的小小郎中，说什么都招惹好汉爷不起啊。”
谷锐一挥手，叱道：“给我进去搜！”
在他后面那两个年轻小伙子响应一声，双双闯进屋去，开始穿门越室的搜索起来，两人背后，亦都各背着一柄和谷家兄弟同式的六环金背不砍刀！]店掌柜吸着气道：“好汉爷，人的确走了……”
横了对方一眼，谷锐怒道：“少废话，我们自己会看！”
掌柜的退后一步，噤若寒蝉，连视线都不敢抬起。
谷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问道：“你方才说，他们把帐全结清了，结的是些什么帐？”
掌柜的赶忙哈着腰道：“是，是那位胡先生的疗伤费用及刚先生一伙人借住我那老屋的租金……”
谷锐微感意外：“刚同抱还有同伙？”
掌柜的忙道：“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像是父女。”
谷锐又道：“他们住在你的老屋？什么老屋？”
咽着唾沫，掌柜的颤颤惊惊的道：“原是我以前的祖居，后来开了这片草药店，为了生意方便才搬来这里，老屋便在村子的另一头……”
谷锐不耐的道：“他们有可能尚住着没走么？”
掌柜的答得小心：“这可难说，租金多给了三天，或许人还住着亦不一定；好汉爷，我只是这么猜！”
谷锐哼了哼：“闭上你的狗嘴！”
此刻，那两个年轻人已自里屋走出，其中一个摇头道：“干爹，里面全搜遍了，连个鬼影都不见！”
谷锐一指掌柜的道：“你带路。”
骤然打个哆嗦，掌柜的瘪着嘴道：“我，我带路？好汉爷，我带什么路？”
谷锐语调冷硬：“去你那老屋。”
掌柜的好像一下子坠入火坑，全身燥热，汗出如浆：“好汉爷，好汉爷，与许他们早就走了！”
谷锐两眼瞪得似欲凸出眼眶：“这要到了地头才能确定；不准你再扯淡，只须照我的话做。”
掌柜的缩着脖颈，不敢稍吭一声。
谷锐又转脸道：“江悟非，你押着这狗头共乘引路。”
叫江悟非的年轻人一把将掌柜的推出店门外，几乎是提着掌柜的后领跨上鞍；四人三骑，径往村子另一边奔去。
到达刚同抱他们原先的居处，也就是掌柜的故居，当然是人去楼空，如同那江悟非对他干爹谷锐说过的话——连个鬼影子都不见！站在谷锐马前的店掌柜混身筛糠似的颤抖着，急待解说什么，却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注视着立于马前之人，谷锐亦一语不发，但脸上的表情，冷酷异常。
尚未上马的江悟非静静的吐出两个字：“干爹？”
谷锐却望向已然登鞍的另一个年轻人：“江悟哲，你去把这厮废了，我看，就一条左腿吧。”
这江悟哲微微点头，手肘后弯，随见寒光眩目，他人在马上，竟然准确无比的一刀斩断店掌柜的左腿，当那声哀号才从店掌柜的喉眼中挤迫并裂，三人三骑，业已隐没于夜暗之内。
刚同抱等一行人来到猴攀崖，已是子夜时分。
这地方紧连着层迭绵延的高山峻岭，打此处十多座石屋的聚落朝后望，黑压压的、阴森森的全是无止无尽的山头，光景仿佛能自此地迤逦至天边。
瞅着眼前高低错落的粗糙石屋，衣依先就倒吸一口冷气：“爹，这里就是猴攀崖？”
坐在女儿身后的衣宏颔首道：“总算到了。”
衣依怔忡的道：“那些石屋，能住？”
衣宏道：“当然能住；除了其中少数几家属于私人物业，余下的皆可租住，而主要的客源，便是些入山打猎的汉子。”
刚同抱从后面走了上来吁吁喘着道：“这一段路，都在爬坡，地势还挺高啊。”
衣宏下马，边道：“刚兄，辛苦你了。”
刚同抱以手搧凉，嘿嘿笑道：“权当是练习腿劲吧，也有好一阵子没练过了。”
青驉上的胡有亮似乎才盹过一会，尚有些迷迷糊糊：“到啦？”
刚同抱过去扶着胡有亮落地，道：“该到了；肥哥你多加小心。”
胡有亮试着挪步：“他哥哥的，往昔跨在马背，便颠个一天一夜也不觉什么，如今只几十里路下来，怎的就全身酸痛，像骨架子全散了一样？”
刚同抱道：“你别忘了，肥哥，身上伤势还未痊愈呢。”
胡有亮略略活动着四肢，一面道：“这便是猴攀崖？”
走近几步，衣宏道：“不错，地方还可以吧？”
胡有亮佯笑几声：“实不相瞒，衣老哥，这地方一片穷山恶水，景致荒寒，瞧那岭峰高耸插天，绵绵密密，就差压到头顶上来；说不错，我真不知道错在那里。”
衣宏忙道：“此地或如有亮兄所言，但我们主要是求安全，其他条件，便不能过于讲究了。”
胡有亮问道：“衣老哥，这里你来过？”
衣宏点头：“以前来过几次，是为社里收购点皮货；此地最大一间石屋，唤做‘老杨窟’，老杨窟的主人叫杨得义，与我还算熟！”
胡有亮脸有倦色：“那就去找老杨窟吧，得好生困上一觉。”
衣宏道：“请随我来。”
老杨窟只是座较为宽敞的石屋，进门是个大通间，上下两排铺位分列左右；进得门来，扑鼻一股汗腥味，不只令衣依皱眉，连刚同抱也忍不住摇头。
老杨杨得义果然年岁不小，是个六十来岁、顶着个酒糟鼻的小老头，花白的疏发下，生张看上去不怎么令人讨喜的瘦窄脸盘，一付饱历沧桑、却油头滑脑的德性。
初见衣宏，杨得义先是一怔，随即认出了来人；他有些热情得几近夸张的引导众人入屋，边呵呵笑得略嫌过火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衣管事来了；衣管事啊，你约莫快有两三年没来过了吧？稀客，真是稀客。”
衣宏寒喧着道：“是有阵子没来了，社里不办货，我也乐得偷闲……”
杨得义道：“来来，铺上坐，铺上坐，我这就去沏茶！”
望着两排空荡荡的通铺，衣宏道：“怎么，没客人投宿？”
杨得义笑道：“只前天还是满铺；山里传来消息，说有大群花鹿过境，一伙猎户全抢着进山发财去了，转回来约莫尚得个三两日。”
衣宏道：“这正好，清静些。”
眼睛盯着另几人，杨得义涎着笑脸：“衣管事，不知这几位是？”
衣宏指指衣依，道：“这是我女儿，其他两位，是我朋友。”
杨得义拱着手道：“老汉杨得义，叫我老杨就行。”
刚同抱还礼道：“打扰了。”
胡有亮有气无力的道：“老杨，先找个地方睡觉吧；我他哥哥的连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杨得义殷勤的道：“行，行，这简单，两排铺随你困那里都行；可要不要先吃喝点什么再睡？”
一面挪腿朝里走，胡有亮边道：“等睡起来再说吧，要吃要喝，你们请便啦。”
衣依忽道：“爹，我不睡这里，气味好难闻，而且看着还挺脏！”
有些尴尬的衣宏赶紧道：“丫头，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妳就不能凑合点？”
衣依不肯：“我宁肯睡山郊野外，也不睡这里！”
不等衣宏答话，杨得义已抢着道：“姑娘家原爱干净，这地方是邋遢了点；成，便不睡这里，我另有个小间，昨天才打扫过，可专供姑娘留宿……”
衣依尚不放心：“我先去看看。”
杨得义还是一贯的巴结：“请，请，姑娘请，我前头带路。”
待两人走了开去，衣宏不禁摇头：“唉，这丫头真被我宠坏了，都什么时节，尚这么挑挑拣拣半点不肯迁就？”
刚同抱龇龇牙：“其实，这也怪不得她，这地方别说衣姑娘受不了，连我都被熏得头晕脑胀；人身上，怎么能有这等味道？”
衣宏正苦笑着无以为答，而里头铺上，业已传出胡有亮如雷般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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