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大妻笼,无极太刀风
2025-08-05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信州与美浓的山境、木曾的妻笼峠,两三年前开始,来了个奇怪的行者。他时而沐浴在从大妻笼的山峰落下的男泷、女泷之中,摇着清脆的铃铛;时而忽然隐入五社明神的森林,挥舞着三尺来长的木剑,啪啪地将大树的树枝猛地抽打、撕裂。起初,无论他如何鼓足气势,连细小的树枝都折不断。但不知是因为一念之间的奇妙领悟,如今他能一下子跳到离地七尺高,用力砍向橡树的粗树枝时,就如同用名刀切割一般,树枝咔嚓一声就被斩断。
  无论是月光皎洁的霜夜,还是细雨萧萧的夏日清晨,行者都毫不间断地拼命磨炼。他有时以鸟兽为对手尝试技艺,有时又急切地试图掌握瞄准飞鱼的本事。似乎有着什么不寻常的缘由,但村里那些冷漠的人,只是嘲笑说世间竟有如此罕见的怪人。
  然而,就在最近,这个怪人身边又多了一个怪人。那是一个操着江户口音的旅者,路过木曾路,不知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他在妻笼峠舍弃了旅装,加入了靠山中劳作谋生的马夫群体,一心侍奉行者。
  “那个怪人是他兄弟呢,还是主仆关系呢?”
  “不,大概是两个疯子意气相投吧。”
  村里又传出这样的流言。
  但行者依旧专心致志,从旅者变成马夫的男子,每天也来到山脚的驿站劳作赚钱,夜晚便回到五社明神的森林,如同以侍奉行者为主业。
  那天,正值酷热难耐的土用节。有个武者迈着大步,沿着从广濑的旅店到追分的林荫道匆匆赶路。他身高近六尺,清凉的斗笠遮住面容,胸前飘动的长髯垂至刀锷。
  紧接着,有两位女旅人匆忙追赶上来。
  “哎呀,刚刚瞥见看向这边的身姿,肯定就是那个人。”
  “您这么说,但要见的人不在这里,那也没办法呀。”
  “但至少,想打听一下他落脚的地方,好告知新九郎大人。”
  “唉,这新九郎大人的行踪,我们正这样四处打听的时候,却毫无头绪……”
  或许是追累了,她们刚稍稍放慢脚步,路上同行的车夫们就立刻发现了这两位美丽的女子,围了上来。
  “两位姑娘是要翻妻笼峠吧,雇辆车怎么样?男人可以骑马,但你们两位也没有比车更合适的选择啦。”
  “不用,我们打算到山脚的驿站去休息。”
  “到驿站再歇息也行呀。喂,快牵一辆车来,请两位上车。”
  “说了不需要。”
  “不会不需要的,大妻笼的四里山路,哪能靠女人的脚走过去呢。来,上车吧。”
  “烦人的下人,这种车我们不坐。”
  “什么叫下人?”
  年长些的女子不再理会对方,抿紧嘴唇,背转了身,迎着林荫道的风。
  “哼,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说我是下人,我可不会当作没听见。来,向在场的兄弟们赔礼道歉就算了。”
  “如果我拒绝呢?”
  “哎呀,这女人,居然摆出这么吓人的架势,想干什么!”
  车夫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女子红色系带的斗笠边缘。女子却从下方用力抬手一挡,眨眼间便将那大汉摔倒在地。
  “哼,敢耍小聪明!”
  另外三个车夫怒吼着挥舞棍棒冲上来。只听一声脆响,其中一根被女子的棍棒弹飞,在空中旋转着飞向半空。
  “啊,疼!”
  一名车夫捂着眉心倒下,另一个莽撞的男人又被狠狠扔了过来。他站起身,却被这意外的招数吓破了胆。
  “可恶,你给我记住!”
  扔下这句狠话,便一溜烟地逃走了。
  “哈哈哈,这次旅途中,这是第三次教训这类人了。”
  年长的女子回头看向同伴,面不改色地笑着。与其说艳丽,倒不如说她气势惊人。但看到她为了梳理有些凌乱的鬓发,解开遮阳斗笠的系带,才发现这竟是菖蒲寮的光子夫人。
  再看她的同伴,竟是千浪。
  自从松平忠房的府邸没落,一晃已经过去三年。如今千浪不再是虚无僧时期的少女,夫人也已年近三十,美貌渐逝。
  “夫人您身手如此厉害,难怪能在这险恶的旅途中应对自如。”
  “没什么,只因对手总是些车夫之类的人。要是遇到大批山贼,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为了我,您费心了。”
  “不不,这是我赎罪之举。重藏大人临终的话,让我第一次从迷茫的梦中清醒过来。如今我能决然地想起新九郎大人,也算是为自己证明,这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夫人的话,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就像新九郎因重藏的死,从沉沦的边缘猛然醒悟,夫人听了当时事情的经过,也从心底认清了自己浅薄的迷茫。她意识到,因为自己的私欲,让新九郎成为被人冷落的人,让订了婚的千浪遭受苦难,自己委实是罪孽深重。
  之后,夫人写信向千浪致歉。千浪也回了信,尽显女子风范。后来,两人渐渐亲近,一同期待着已离开江户去完成两大心愿的新九郎归来。
  时间已过去三年,可是新九郎始终音信全无。
  千浪看上去愈发消瘦落寞。夫人便主动提议,两人一同踏上旅途。如今,这是一场没有爱欲、没有烦恼的旅行。
  “哎呀,没想到耽误了些时间,刚刚那个武士不见了,但到了驿站,应该能追上他。”
  “确实。那么,千浪小姐,咱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两人重新戴好斗笠,急忙赶路。不久,木曾街道的第一险处——大妻笼,如孔雀石般耸立在眼前。

  率先到达驿站的长髯武士,毫不遮掩地走进茶屋,立刻举起一把铁扇,指向马夫聚集的地方。
  于是,争抢客人的马夫们挥动缰绳,五六组人围了上来。武士指着其中看上去最不服管教的马夫,动作敏捷地跨上了马。
  “太阳还高,不用这么着急赶路。”
  “是,翻过前面两里的山路,之后即便在月下,也能轻松抵达落合的旅店。”
  “嗯,在鞍上摇晃着,欣赏山中的幽绿,忘却这炎炎烈日,倒也惬意。”
  “到了女泷附近,即便夏天也会感觉寒冷。您准备好了吗?”
  “好,出发。”
  武士猛地一甩缰绳,抽了一鞭,很快便消失在妻笼的绿荫中。
  马蹄声静静地在蜿蜒的山路上回响。马背上的武士从怀中掏出一本古书,开始阅读。从下方瞥见封面,上面写着《剑秘不识篇》。
  马夫的眼睛闪着光,一边打量着书上的字,一边对比着从斗笠下垂下的长髯,沉默不语。
  直到走到半山腰,马夫才突然开口说道:“武士大人——”
  武士转过头,问道:“什么事?”他正好也想让疲惫的眼睛休息一下。
  “冒昧问一句,您是剑术高手吧?是常年以剑术为生,游历各国的武者,对吧?”
  “哈哈哈,算是吧。”
  “您是哪里人呢?”
  “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
  “呃,我心里有点猜测。”
  “我是播州船坂山人。怎么,你也是那附近的?”
  “不,我是江户人。这么说,大人您,大概七八年前,在桔梗河原的大比武中,是不是击败了一个叫春日重藏的对手,还打折了他一条腿?”
  “嗯,你也知道这件事?”
  “那您就是钟卷自斋吧?”
  马夫突然猛地一拉缰绳,死死地盯着马背上的武士。而长髯武士,也就是钟卷自斋,也将刚读了一半的《剑术不识篇》放回怀中,静静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
  “没错,我确实是钟卷自斋。你究竟想说什么?”
  “哼,我看你这胡须和神态,在驿站就觉得你可能是自斋。既然确定了,这马我可不能再租给你。来,我马上让你见识点东西,你下马在这儿等一会儿!”
  话音刚落,马夫便朝着野猪鼻台的平地斜冲过去。
  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夏树林。仿佛万雷轰鸣般的声音,从那茂密的树林下传来。汇聚大妻笼十七峰之水落下的女泷、男泷,溅起的水雾打湿了附近的草木,仿佛在呼唤着满山的风。
  “站住!”自斋大喊道。他从赶路的马背上一跃而下,如疾风般冲向那个可疑男人的身后。
  马夫被杂草绊住脚,接连摔了好几跤,但仍像脱兔一般四处逃窜,最后爬上了女泷的岩顶。
  “喂!”
  他在那里拼命呼喊着什么,但追上来的自斋如猿臂般迅速,一把抓住他的腰带。男人咂了下嘴,试图挣脱,却在用力的瞬间,整个人被轻易地扔到了草丛中。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站住,还想跑?”
  “笨蛋,我不跑,你等着。”
  男人挣开被抓住的衣领,眨眼间朝着女泷的潭口跳了下去。
  但他的身体像猿猴一样,中途挂在了树枝上。只见他从一根树枝滑到另一根树枝,转眼间就消失了身影。
  “咦,看起来不像是山里的盗贼,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自斋按住斗笠边缘,从上方俯视着。这时,一阵冷风突然从脚下吹起,伴随着泷潭周围白茫茫的雾气,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振铃声。

  另一边,那个男人像滑行般从杂木林中滑落,单手撑在崖底,俯瞰着泷潭,喊道:“新九郎大人,新九郎大人!”他气喘吁吁地大声呼喊。
  “噢!”回应的声音来自白沫翻腾的泷潭底部。
  在巨大岩石之间,一位消瘦的行者正沐浴在如水晶帘般的女泷之下,一心念着,右手不停地摇晃着铃铛,沉浸在禁欲锻身的苦行三昧之中。
  “喂,新九郎大人!”男人用手掩住嘴巴,在轰鸣的水声中再次呼喊。
  突然,摇铃声停了。
  “怎么了,康五郎!”
  “快从泷潭上来!”
  “在日影遮蔽锋之峰的山肩之前,哪怕身体冻僵,我也不打算上来。”
  “您每日的修行,我是知道的,但今日有特殊情况,出大事了!”
  “大事?”
  “你看我这么着急,那肯定不是小事呀!”
  “好,那我就上去听听。”
  身着白衣的行者,从泷潭中艰难地爬了上来,拧干湿漉漉的黑发,束到脑后,衣袖滴着水珠,摇晃着走到男人身边。
  这位行者每日沐浴在泷水中,又被阳光暴晒,在密林中挥舞木剑,饱受雨露侵袭,脸几乎晒成了枯叶色,身形消瘦,皮包骨头,简直如枯岩枯骨一般,毫无昔日模样。
  唯有那一双眼睛极为异常,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不是小事,真让人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行者把铃铛放在膝盖上,挂在树根上。
  “也许是新九郎大人的执念感动了上天,今天从山脚驿站雇马的那个武士,我觉得很像之前常听您说起的那个人,刚刚去确认了一下,果然就是他!”
  “啊!你是说钟卷自斋?”
  “没错。新九郎大人,您赶紧上去,与他一决高下。康五郎我虽然不才,但愿意为您助威!”
  “啊,惭愧……”
  行者不禁合掌朝天参拜,此人正是春日新九郎。
  他还是以前的新九郎。兄长重藏的死,让他从迷梦之中惊醒,离开江户爱宕下的松平家,来到这里,穷三年光阴,在无人知晓的密林中刻苦钻研剑术精髓,历经女泷、男泷之水的洗礼,禁欲苦行,如今连相貌都几乎改变。曾经那个让菖蒲寮夫人烦恼的风流美男,已不见踪影。
  “对手可是声名远扬的钟卷自斋,他不太可能逃走,但您务必尽快前去!”先跑上来的康五郎,在新九郎兄弟初涉世事时,就像兄弟一般与他们并肩作战,一同向亲分伊贺守报仇。
  在柳原堤岸的小雨之夜,康五郎借助新九郎的力量,成功击败笊组的久八和小六,当时他把被对手荒神十左砍断的兄弟发髻揣进怀里,逃离了江户。此后,他四处流浪,偶然来到木曾路,竟遇到了已变得面目全非的昔日少主——春日新九郎。
  这次轮到他报恩了。康五郎脱下旅装,决定留在山中,直到新九郎完成大愿。于是,白天他当马夫,以大妻笼为据点,从旅店揽活赚钱,夜晚则带着从村里买来的食物,与新九郎一同在山中生活。
  此刻,两人都觉得时机已到,踌躇满志。
  离开山阴的城下,在江户的五年时光虽已虚度,但重藏死后,新九郎在这深山里隐忍修炼三年,如今钟卷自斋竟来到此地,这简直是上天的安排。新九郎把藏在草丛中的国俊刀系在白衣腰间,右手握着常用的木剑,紧跟在康五郎身后,迅速向上跑去。
  “啊,就是他!”康五郎刚爬上原来的地方,就忍不住大声指着远处的人影。或许对方早已察觉到,立刻将斗笠转向这边。
  “对,确实是自斋。”新九郎飞奔而来,带着一股想要突袭的气势,喊道,“且慢!”
  他先喊住对方,又向前靠近了四五尺。
  “您叫我?”
  钟卷自斋一脸疑惑,将斗笠的帽檐直直地对准新九郎,仔细打量着。在他眼中,眼前这个变化巨大的新九郎,完全无法与当年在小野道场相遇的那个青年联系起来。

  新九郎虽自觉窝囊,但一想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大事,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哼,钟卷自斋!我是曾在小野忠雄道场见过您的重藏之弟,春日新九郎。我一直期望能与您进行第二次比试,现在,就在此地,准备一战吧!”
  “哦!”自斋猛地一拍裤膝,“时光流逝,我差点都忘了,难怪总觉得似曾相识!新九郎,你之后的修行想必很充分吧?”
  “无需多言。我新九郎虽不才,也是个堂堂男子汉!既然我现身此地,渴望与你比试,自然有战胜你的自信。哼,废话少说,准备吧!”
  “好,那我就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
  自斋悠然地解开斗笠的系带。他那明亮闪烁的眼眸,束成茶筌状的威严赭色面容露了出来,左手轻轻按住黑漆般的胡须,向前迈出一步——
  刚迈出,右手的铁扇便“嗖”的一声,在新九郎眼前划出一道,说道:“准备好了,来吧!”
  这是气势压制!先以气势挫对方的胆量,如同敲破废钟的声音。
  然而,新九郎至今的磨炼可不是白练的,这点小伎俩还不足以让他胆怯。
  “哼,来吧!”新九郎右手的赤橡木剑“嗡”的一声,在虚空中呼啸,眼看要落地时,却稳稳停在中段。
  他的平青眼凝视着对方,眼神锐利。自斋的铁扇也摆出单手架势,同样以相青眼盯着新九郎。剑尖与扇尖保持着似触非触的微妙距离,双方都一动不动。
  “哎呀,真让人着急,要是普通争吵,我早就冲上去了,但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康五郎在不远处,五六米之外徘徊着。他知道,只要能击败钟卷自斋,福知山藩松平家的名誉就能恢复,重藏的忠诚就不会白费,新九郎也能获得武门的荣耀。所以,他恨不得扔块石头去帮忙。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好好加油,拜托了,新九郎大哥,哦,南无八幡大菩萨!”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也只能干着急。
  “嘿!”这时,自斋突然有了动作,但不是挥动铁扇。
  只见新九郎像被定住一般,满脸涨红,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然而,自斋也绝非轻敌之人,他全神贯注,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新九郎,胜负已分了。”
  “什么?”
  “你已疲惫七分,而我还有五分余力。”
  “住口,别以为这样就能定胜负!”
  “说实话,比起在小野道场见到你时,你的进步着实惊人,那拼命的剑气,还有独特的技巧,都能看出来。只可惜啊,你还是无法击败我钟卷自斋。”
  “哼,别小瞧我!”
  新九郎愤怒地想要冲上去,自斋的身影却藏在一尺铁扇的影子后,完全看不见。
  这时,铁扇突然移开。
  “啊!”新九郎猛地挥舞赤橡木剑,朝自斋扑去。自斋用铁扇巧妙地挡开,新九郎的木剑扑了个空,砍在虚空中。
  “真不甘心!”新九郎扭动身体,横向砍去。木剑如疾风般划过,新九郎整个人仿佛被这股力量带动,轻轻飘起。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呼喊,紧接着被一股力量击中。
  “哈哈哈……”同时,传来自斋响亮的笑声。
  啊,自斋究竟是鬼魔,还是神人?
  “哼,到此为止了!”新九郎跳起来,突然抽出腰间的真剑,二话不说,斩向自斋。
  “新九郎,你沉不住气了?”自斋一边躲避,一边说道。
  “我没疯,接下来我要的是真刀真枪的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愤怒的灵魂仿佛附在了国俊刀上,纵横挥舞,几乎让人来不及眨眼。
  “呀,终于来真的了!”康五郎见状,从马背上拿起藁苞做的短刀,大喊着:“混蛋,受死吧!”朝钟卷自斋冲了过去。
  自斋在两把乱刀的寒光中穿梭,用铁扇精准地抵挡,这已绝非寻常人的技艺。
  眨眼间,康五郎就中招了。紧接着,新九郎拼尽全力刺出的国俊太刀,不知被自斋用了什么快速的招式,被铁扇拨开。新九郎惊愕之际,自斋趁机扑上来,将他扭倒在地,然后用力一甩,新九郎便瘫倒在那里。
  自斋将昏迷的两人丢在一旁,捡起斗笠,正要离开,却突然停下,从怀中掏出之前那本《剑秘不识篇》古书和箭筒,在夹页上匆匆写了些什么,塞进新九郎怀中,便匆匆朝大妻笼的山峰走去。
  山间的褶皱呈现出浓郁的绀色,十七峰的天空中,晚霞如流水般绚烂,透过树林洒下的阳光将山路染成红色。

  “喂,行者大人,行者大人——”
  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喊,新九郎猛地回过神来。由于精神还高度紧张,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不是自斋,而是一位身着麻质道袍、手持藜杖的老翁。
  “我一直觉得您似乎有心事,看来您果然心怀大志。嗯,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翁坐在五社明神的台阶上,喃喃自语,眯着孩童般面容的眼角。他正是守护这座荒宫的神祢宜橘左典。
  “正如您所问,我确实像个疯子般修行,却两次在对手面前失利,实在无颜面对。恳请您千万别把此事宣扬出去。”
  在左典的引导下,来到此处的新九郎和康五郎,在左典面前低头,如实说出了自己大愿苦行的目的。
  一直默默关注新九郎的老祢宜左典,今日恰好路过,看到了自斋与新九郎的比试,听了他们的讲述,不时点头,然后平静地说道:“我年轻时也略懂木剑,深知剑道的奥义难以企及。尤其是播州船坂山的钟卷自斋,他可是富田流派三家公认的顶尖高手,一般手段自然无法战胜他。”
  “那么,无论我如何修行,历经多少磨炼,都无法实现这个大愿吗?”
  “这个嘛……”
  左典若有所思,神情庄重地眯起孩童般的眼角,仰望着闪烁着夕星的天空。
  拜殿破旧的神帘后,两盏御灯刚刚点亮。透过榊叶的光影,身着下裙和水干的巫女静静地站在走廊上。
  “祢宜大人,您要是忙完了,内室的夫人想见您。”
  “哦,那里也有客人?”
  “是的,两位女旅人被讨厌的云助纠缠,不愿乘坐山车,想借住一晚,我已把她们带到后面的小屋。”
  “这样啊。女客出行确实不便,好好招待她们。”
  “是。”
  “我稍后就去内室。”左典回应了巫女的传话,又转向新九郎,“这么说吧,你修行十年,自斋也会精进十年;你达到二十年的奥义境界,他同样会积累二十年的奥义。所以,要想超越他这样的高手,必须有非凡的修行和超人的克己精神。”
  “您说得对,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请问,怎样才能达到那种境界呢?恳请您可怜我这未成熟的新九郎,给予教诲。”
  “啊,你这份谦逊之心,正是你武艺精进的最好证明。虽说我没什么能力,但被你的一心诚意所打动,愿借助五社明神的神力帮助你。从今晚起二十一天内,每天五更时分来这里。”
  左典所说的神力究竟是什么,新九郎并不明白,但这位带着仙风道骨的老祢宜,身上散发着让人敬畏的威严。
  “那今晚五更,我再来拜见您……”
  左典为见客人,向内室走去。
  留下的新九郎,感觉像是得到了神灵的启示,恍惚了好一会儿。
  忽然,康五郎提醒道:“新九郎大人,您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了。”
  “啊?”新九郎毫无印象,伸手一摸,是一本《剑秘不识篇》。
  “咦,这东西怎么会在我怀里……”
  他疑惑着翻开书页,看到夹页上自斋留下的几行字:
  致新九郎大人。今日您的表现着实精彩,犹如即将打磨完成的圆满明镜。然而,你血气方刚,过于勇猛,急于求成,这是你的短处,稍有不慎便可能出现瑕疵。望你更加自爱,继续精进。我寻觅七年,仍未找到恩师富田五郎左卫门先生,如今只能空手返回故乡播州船坂山的草庵。我期待您的第三次到访。再会。
  已是深夜。虽是夏天,大妻笼的山中却透着丝丝寒意,让人不禁打个寒颤。睡在小屋的千浪和夫人,也不由自主地从枕头上抬起头。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声音?”
  “啊,还有激昂的喊叫声……”
  “砰砰”,激烈的木剑碰撞声打破了丑时的寂静,让人感受到一种庄严的氛围。
  两人满心好奇,钻出蚊帐。鹰巢山的正上方,明月皎洁。木剑声从拜殿传来,她们悄悄躲在拜殿地板下的阴影处,偷偷望向开阔的前方。
  只见在如白昼般明亮的神前,神祢宜左典和身着白衣的人正挥舞着木剑,进行激烈的对练,仿佛擦出火花。
  “力气还不够!对神心的凝念不够,剑与心还未合一!要做到无念无想,把我当成钟卷自斋,全力进攻!”左典大声呵斥,同时激励着对方。
  “嘿!”新九郎拼尽全力,心中想着:“我就是钟卷自斋!”然后奋力向前冲去。
  左典那如瘦鹤般的身躯,轻盈地闪过剑尖,与此同时,藜杖“嗡”的一声,朝新九郎的侧脸飞去。
  “呀!”新九郎勉强挡住。
  紧接着——
  “这是无风剑!”
  无声无息地,第二剑袭来。“啪”的一声,挡开后,第三剑又迅速跟上。
  “左风剑!”
  “嘿!”
  “右风剑!”
  左典一剑紧接一剑,毫不留情地逼向新九郎。转眼间,他将藜杖一横,迅速挡开新九郎的攻击。
  “嘿,无极刀!”面对这凌厉的攻击,新九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凭借平日锻炼的高超剑术,猛地向上一跃,试图躲避。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左典的上段刀飒然袭来。
  “新九郎,这就是你被自斋打败的太极太刀!”
  “什么?”新九郎将木剑架在眉间,如半月般抵挡左典的太极剑。但就在这时,三尺长的赤橡木剑“啪”的一声,从中折断,剑尖的碎片如陀螺般在空中旋转,朝千浪和夫人所在的方向飞来,险些落下。
  “啊!”两人连忙躲避,忍不住轻声惊呼。听到声音,左典和新九郎猛地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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