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所行之事,所求之愿
2025-08-05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追捕的七名武士骑着快马,转眼间就逼近了此处。新九郎见状,将提着的玄蕃头颅,从门前越过围墙,“砰”地扔进了松平家的院子里。
  他觉得这样一来,这颗头颅必定会落到住在这下屋敷的兄长和千浪手中。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如利刃般的喊叫声——
  “看,刺客在那儿!”
  “别让他跑了!杀了他!”
  刹那间,在前方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京极家的武士们勒住马缰,纷纷从马背上的鞍囊中跳下,抽出大刀,从左右和正面三个方向包抄过来,摆出如铁刀般密集的阵势。
  新九郎背靠钉有金属装饰的屋敷门,将如水般寒光闪闪的国俊刀,稳稳地对准敌人,目光在剑尖与三个方向之间游移,压低声音,说道:“来啊——”
  他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然而,面对那令人胆寒的利刃,毕竟没有谁愿意轻易送命,一时间,只有“呀”“哦”的叫嚷声,七道刀影相互闪烁,却无人敢率先上前。
  “哼,还犹豫什么!”
  作为讨伐领头人的沟口伊予,此时亲自率先向新九郎砍出一刀。与此同时,兵刃相交的时机成熟,众人如雪崩般一拥而上,乱刀瞬间将新九郎的身体淹没。剑鸣铮铮,骇人的白光中,血沫如彩虹般飞溅。
  就在这时,松平家的侧门突然从里面“唰”地打开,手持六尺长㭴木棒的侍从和年轻武士们,齐声高呼:“把在门前闹事的浪人全都打倒!”他们喊着,根本不听对方自称是京极家的人,不由分说地奋力扑向敌人。
  惊慌失措的京极家众人顿时阵脚大乱,被追得四处逃窜。而新九郎的身体,反而被卷入六尺棒的围攻之中,顺势被吸进了侧门内。但他奋力想要往外跳,却不料,门瞬间被紧紧关上,从里面插上了坚固的门闩,似乎是为了防备追兵的袭击。
  沟口伊予怒火中烧,如烈火般再次折返,大声咆哮道:“哼,你们这是什么行径!为何藏匿凶手?我们是京极丹后守的家臣,立刻把人交出来!”
  而松平家的人,则从门内回应道:“不,绝对不会交人。你们要是还在这儿纠缠不休,我们就放龙吐水(防御设施)了,你们自己掂量!”
  “你这家伙,好大的胆子!若你们执意不交人,就算凭借宫津七万石的威风,我们也必定有办法让你们交出凶手,你等着瞧!”
  “哈哈,有意思!宫津城主算什么?自关原之战以来,我松平家在武门之中从未有过闪失。你们想用什么手段尽管来试试!”
  “哼,你倒是口气不小!等着,我们一定会卷土重来,踏平这个下屋敷,你给我记好了!”
  沟口等人一边跺脚,一边咬牙切齿,但七人势单力薄,且有人受伤,实在无计可施,只能留下狠话,掉转马头,悻悻而去。

  仅仅因为春日新九郎一人,麹町的京极家上屋敷被搅得大乱,玄蕃还被斩首,这让京极家众人在沟口伊予等人回府后,愈发激愤,这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侍从,早已如临大敌般喧闹起来,气势汹汹地准备杀向松平家的下屋敷。
  多年来,两家积累的宿怨之火,在此刻彻底爆发,老臣们的劝诫和重臣们的压制都毫无作用。一百多名宫津武士手持武器,如海啸般,眼看就要向爱宕汹涌袭来。
  然而,在江户周边,绝不允许发生如此大规模的骚乱。消息迅速传开,有人急忙向松平家通风报信,也有人向辰口汇报。与丹后守有姻亲关系的老中秋元但马守,最先赶来,安抚了众人。随后,但马守再次前往松平家,非正式地协商解决此事。
  另一边,在爱宕下屋敷的内室,松平忠房执意召见新九郎。忠房并不知晓其中的隐情,只是对新九郎单枪匹马闯入京极家,斩下玄蕃头颅一事,感到无比畅快,多年的闷气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然而,一同在座的重藏,看到玄蕃的头颅,却毫无喜悦之色,甚至似乎并不接受新九郎希望他尽快回故乡静养的这份心意。
  他那默默忍受痛苦的眼神,仿佛在说——
  “即便你这个弟弟为我报了仇,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丝毫高兴不起来。你真正的使命,难道不是打败钟卷自斋吗?你这个胆小鬼,想法完全错了,不知羞耻的家伙,真丢人!还不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副窝囊样!”
  那眼神充满轻蔑,仿佛在严厉斥责。新九郎也深切地感受到了这无声的鞭笞,一直刺痛到心底。
  就在这时,乔朝的使者到了。里里外外,似乎有几十名京极家的侍从跟在后面,沉重的喧闹声一直传到内室。
  乔朝的使者以两个条件为前提,要么把新九郎绑了交出去,要么让他切腹自尽,并且还补充说道:“若您不答应,京极家已做好准备,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两家的是非暂且不论,在幕府领地内引发如此重大事件,乃是天下不祥之事。况且,松平家身为名门,却指使区区浪人闹事,恐怕会引起世间非议。尤其是,乔朝身为老中,有职责尽快登城向将军奏明此事,并妥善处理善后。还望您仔细考虑。”
  这番说辞看似是温和的调解,实则暗藏胁迫。
  为何这么说呢?偏向京极家的乔朝,绝不可能做到公平公正。尤其是,为了这点事就动辄抬出将军家的名号,这分明就是凭借老中的职权进行威吓。
  话虽如此,若接受这明显偏袒的调解,实在难以服众,但要是拒绝老中的调解,与京极家兵戎相见,那无疑是自寻麻烦。
  忠房隔着拉门,听着家臣接待使者的对话,最终决定这样答复使者,然后让他回去:“今日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总之,明日一早,必定让当事人切腹,并献上首级。”
  使者听后,本以为要求不会这么轻易被答应,反而有些不安,说道:“那么,明日一早,我和京极家的人会前来见证,您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知道了,一定恭候大驾。”
  “您的答复很妥当,想必老中也会满意。”
  使者嘴上虽这么说,但对松平家如此轻易的态度,既感到惊讶,又隐隐有些怀疑,便回去了。
  使者离开后,忠房若无其事地吩咐准备酒菜,款待春日兄弟。平日里,新九郎一沾酒就会沉醉其中,但此刻听到刚才的对话,在兄长和千浪面前,他连举杯的力气都没有了。
  “新九郎,怎么不喝呢?”
  “啊……”
  “重藏,你也陪他喝几杯。即便京极家提出那样的挑战,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忠房爽朗地笑着,“等天黑了,新九郎就趁着夜色悄悄离开这里。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京极家藏了玄蕃,我们也藏新九郎。哈哈哈,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千万别担心。”
  “大人——”这时,新九郎突然向前挪了挪身子。
  “嗯,怎么了?”
  “这是要与您告别了。我新九郎初次有幸拜见您,今晚过后,便要与您分别了。”
  “嗯,要分别了啊。不过,你千万要为我家着想,别轻易去京极家送死。”
  “啊……”新九郎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明白吗?你本应肩负着打败钟卷自斋,洗刷桔梗河原之辱的重任。我一直盼着这一天。在此之前,无论京极家如何羞辱,我松平忠房都会默默忍受。”
  “是、是的。”
  新九郎无法抬起头来。比起他自己的痛苦,身旁的千浪和重藏,此刻想必承受着更深的痛苦。
  忠房又凝视着新九郎,说道:“如你所知,你的处境很危险。尤其是你身负重大使命,更要潜心修行。等夜深了,你就从后门悄悄逃走,这事我一定会拜托重藏和千浪。在此之前,你就放松休息,养精蓄锐。”忠房说完,便转身走进内室。
  重藏向千浪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不等旁人挽留,便“簌簌”地朝走廊那头走去。
  只剩下新九郎独自一人,他静静地抱着双臂,闭目沉思了许久。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从银酒壶中倒了几大杯酒,一饮而尽。
  新九郎刚才已暗自下定决心赴死。他觉得,唯有以死明志,慷慨地向京极家献出生命,才能避免松平家遭受灾祸。而且,一想到钟卷自斋这个名字,他就胆战心惊。仅仅想象自斋的模样,就浑身汗毛竖起。更何况,站在他的剑下并战胜他,对新九郎来说,比死还难,比死还可怕。
  或许是昨夜的疲惫袭来,又或许是酒劲上头,他渐渐在侧屋的角落里躺倒,伴着如雷的鼾声,枕着手,昏昏沉沉地睡去。
  忠房吩咐过重藏和千浪,半夜让新九郎离开屋敷,所以他们自然没有来叫醒他。新九郎一直沉睡到天亮,随后他猛地起身,来到庭院,用泉水漱口净手,便立刻走进旁边的茶室,平静地开始为切腹做准备。
  这时,黎明的微光悄然降临,有人轻轻靠近,从走廊角落窥视着屋内的情况,低声唤道:“新九郎大人、新九郎大人!”
  “哦,是千浪姑娘吗?”他听出是女子的声音,当即问道。
  如果千浪能来,那再好不过。她肯定不会阻拦自己赴死。为了松平家的存亡,也为了不辜负忠房的信任,新九郎觉得自己死得其所。而且,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身有残疾的兄长的后半生。他想拜托千浪悉心照顾兄长,同时也想向她为自己多年来的无情正式道歉。
  “是千浪姑娘吗?”新九郎喊了一声,将抽出一半的胁差推到一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他又压低声音,再次问道:“您叫我,是千浪姑娘吗?”说着,他微微探出头,向走廊外望去。
  这时,一个轻柔的身影悄悄靠近,轻声说道:“不是哦。”
  那身影突然紧紧抓住新九郎的手臂。新九郎吓了一跳,连忙向后缩身。
  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光子夫人。她怎么会潜入这个屋敷,新九郎完全摸不着头脑。

  “您为何要自寻短见呢?”夫人说着又凑近了些,紧盯着男子的眼睛,逼问道,“其中缘由,我大概知晓。但是,您就这么撇下我,自行了断,合适吗?”
  “你知道?”新九郎满脸狐疑,反问道。
  从前天他离开藏身之处起,夫人就一直跟踪他的行踪,还从崖上的幽会之处将下屋敷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所以对事情的大致经过,她想必早已心中有数。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我不知道在您心里,是不是觉得死在这里是最好的归宿,但被您抛下的我,又该何去何从呢?新九郎大人,我们二人之间,难道是这样约定的吗?”
  夫人又开始施展那如以往般执拗且缠人的情丝,试图扰乱新九郎的意志和身心。而男子,向来难以抵御她的魅惑。
  “事到如今,就算您为了松平家舍弃性命,您的污名也不会消除,更谈不上成就什么伟大的武士道。这不过是为了向千浪那女子和兄长有所交代,被世间道义所束缚,白白送死罢了。啊,您真是糊涂!别人不了解,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新九郎大人因这种事送命。来吧,快跟我一起逃离这里。”
  “什么?让我从这里逃走?”
  “那当然,您舍弃武士道,舍弃世间虚名,我也抛开荣华富贵和屋敷,我们找个偏僻的乡下隐居,快乐地生活,这不正是我们的约定吗?”
  “啊,确实有过这样的约定,我也曾说过要舍弃武士身份。但如今,我新九郎再怎么优柔寡断,又怎能做出这种事呢?”
  “不,没什么做不到的。对于抛开世间纷扰的我们二人来说,既没有道义的束缚,也没有其他羁绊。要是您执意拒绝,我就去面见忠房大人、兄长,还有那个叫千浪的未婚妻,光明正大地把您带走。”
  陷入爱情的人往往盲目,尤其是这位出身公卿之家、在江户备受娇惯、任性惯了的夫人,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新九郎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逼迫。
  正这么想着,夫人又换了种方式,时而百般劝说,时而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男子在痛苦地纠结时,年长的女子使出浑身解数,不断诱惑他陷入烦恼。
  新九郎终究是个意志薄弱的男人,没能抵抗住。
  “罢了,就照夫人说的做吧。就算我勉强坚持那半途而废的武士道,像我这样曾经堕落的新九郎,又能怎样呢。”
  突然,他的想法有了转变,一心求死似乎变得愚蠢起来。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完全褪去,清晨的阳光透过庭院树木的缝隙,淡淡地洒了进来。
  “哦!要想藏身,就趁现在。”新九郎突然像是自暴自弃般,站起身来。
  “啊,这么说您愿意听我的了?”
  “别再磨蹭了,今天早上,老中的使者和京极家的侍从就会来取我的首级。而且,一看到兄长和千浪,我终究还是没勇气活下去了。先不说这个,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穿过这个内庭,在崖下有一处围着竹篱笆的地方。我就是从那儿偷偷进来的,要出去也很容易。”
  “但屋敷里的人要是起来了,可就麻烦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
  二人从茶室的走廊下来,斜穿过庭院,匆忙前行。冷不防,身后有人“吧嗒吧嗒”地追了上来。
  刚跑出十多米远,那人就猛地跳到新九郎身后。只听“咔嚓”一声拔刀声,来人大喊道:“新九郎!拿命来!”说着便举刀砍来。
  新九郎轻盈地侧身一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落下的利刃,他顺势迅速抓住对方持刀的右手,往小胁处一扭,随即惊叫道:“呀!是兄长!”
  “哼,我是重藏!新九郎,你、你、你这家伙……真是卑鄙无耻!”
  重藏的声音如利刃般刺痛新九郎的心,他手中握着的刀柄也因愤怒而瑟瑟发抖。
  “你说说,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大月玄蕃,还公然出现在府邸?什么时候我和千浪姑娘求你为我们报仇了?我虽然腿脚不便,但还不至于要靠你这个自甘堕落的家伙来代我报仇,更不会为此感到高兴。”
  重藏用尽全身力气说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几乎喘不上气。
  “不仅如此,你行事莽撞,不顾后果,给府邸带来了大难,还厚颜无耻地在主公面前展现你那丑陋的模样。主公根本想不到你会在江户街头变成那样堕落的武士,他对臣下是多么仁慈宽厚,那些话你都听到了!而我和千浪姑娘,在一旁听着又是多么痛心!”
  重藏声泪俱下,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极度激昂的声音,此时也转为凄怆的语调。
  “所以,昨天看你似乎打算切腹谢罪,我还想着你总算还残存一丝良知,哪怕你能这样做,我也愿意向主公忏悔,祈求他的宽大处理。可你现在这算什么?你还觉得自己像个人样吗?”
  “兄长,我无颜以对。”新九郎低着头,紧紧抱住兄长的手臂,悔恨的泪水顺着手中利刃的刀刃,簌簌落下。
  夫人也不知何时躲到了阴影里,像倾听秋虫鸣叫一般,背靠着树干,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这大概是因为重藏那震撼人心的话语太过有力。
  重藏似乎还没把话说完,立刻又对新九郎说道:“要是你知道无颜以对,为什么就连最后的时刻都不能体面些?仅仅因为沉迷于一个妇人的美色,就不顾府邸的困境,践踏武门的道义,要和这女人一起逃走,你算什么东西!啊,我都没勇气再说下去了。放你走,必定会给松平家带来麻烦。新九郎,你就认命吧,让兄长我来处置你!”
  “啊,兄长,请您稍等……”
  “住口,你这优柔寡断的家伙!”重藏一把甩开新九郎。
  新九郎扑倒在他脚下,重藏毫不留情地高高举起大刀,大喝一声:“去死吧!”便朝着新九郎砍去。
  新九郎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兄长!”
  新九郎单手护住身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重藏怒喝道:“你这家伙,还敢反抗兄长?”
  重藏更加愤怒,对自己的亲弟弟,毫不留情地再次举起那锋利的刀刃,此刻的他,仿佛陷入了疯狂。
  重藏虽然腿脚不便,但昔日能与大月玄蕃对峙的他,刀法凌厉。新九郎担心兄长因腿脚不便而摔倒受伤,一边躲避,一边提心吊胆。很快,他就被逼到了树根处,自己一个踉跄。就在这时,重藏猛地扑了上来,骑在了他倒下的身体上。
  “看你往哪儿逃,弟弟!”重藏左手紧紧掐住新九郎的喉咙,右手将剑尖直直地对准他。
  “睁开眼!睁开眼睛看看这剑尖!让它把你从迷梦中唤醒!”
  “兄长!”新九郎被掐住喉咙,脸色苍白,抬头望着兄长,“我、我认命了,请兄长处置我吧。”
  “哼,你终于觉悟了?”
  “请兄长将千浪姑娘许配给他人,也请兄长保重身体……我已再无牵挂。”
  “说得好,今生诀别,你好好看看兄长的脸吧。”
  “是……”
  就在弟弟抬头与兄长对视的瞬间,重藏反手握着的大刀,寒光一闪。
  鲜血沿着新九郎的脸,一直流到胸板。

  新九郎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木偶,意识到流淌的是自己的血。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听到一声不属于自己的痛苦呻吟。他一惊,想要动弹,却发现骑在身上的兄长重藏,腹部插着那把大刀,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啊!”
  新九郎浑身是血,正抱起兄长的身体时,千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随后,太守忠房也在侍从的禀报下,带着近侍大步赶来。千浪看到重藏自尽,放声大哭,扑倒在地。
  这时,近侍跑到重藏身边,凑到他耳边,告知主公来了。重藏在血泊中抬起坚毅的脸,向忠房行了注目礼。然后,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道:“新、新九郎!新九郎在哪儿……”
  新九郎立刻扑到他身边,双手伏地说道:“兄长,您为何不处置我,却选择自尽?”
  “我、我实在下不了手杀你,兄长我决定切腹,并非一时冲动,从昨天起,我、我心里就已有觉悟……”
  “什么?兄长您从昨天起,就打算替我赴死?”
  “弟弟啊!”重藏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将他拉到身边,“你能明白,兄长我想留下你,自己赴死的心情吗?因为,能打败钟卷自斋,洗刷家族耻辱的人,这世上非你莫属。我是个残废,很遗憾,我做不到。你若被我这一剑刺中,此刻就已不在人世。只要你拼死一战,就算钟卷自斋有再厉害的神技,也未必不能战胜他。况且,你还有尚未展现的天赋。我实在不忍心,看它因女色和美酒而蒙尘。用兄长的鲜血,拭去那层阴霾,好吗?好吗?在我临死之际,你发个誓……”
  “……”
  “新九郎,你难道不愿回应我?你想让兄长死不瞑目吗?”
  “兄长!”新九郎痛哭流涕,说道,“我答应您,一定做到!”
  “好!”重藏露出欣慰的微笑,拔出腹部的带血长刀,递到自己喉边,“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我会在那边等着看。”
  “兄长您放心,从今日起,新九郎长久以来的迷梦已然苏醒。”
  “啊,各位,就此别过了。”
  重藏说完,毅然割喉自尽,春日重藏彻底没了气息。家中侍从抱起他的遗体检查时,从他怀中发现了一封遗书,呈到忠房面前。
  忠房打开白扇,掩住满是泪水的脸,接过遗书读了起来。遗书中,新九郎交代了至今为止的事情经过,对自己的罪行表示忏悔,还提及千浪已大致了解后事安排。最后一行写道,自己愿以首级代替新九郎,希望大家能隐忍到时机成熟。
  千浪和新九郎悲痛万分,忠房和家中侍从,也都为重藏的忠诚以及对弟弟深厚的情义而感动落泪。
  不久,老中秋元乔朝的使者、京极家的沟口伊予等人,担心出意外,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这个下屋敷。
  然而,今天松平家竟意外爽快地交出了凶手的首级,京极家众人以为松平家终究是畏惧他们的威严,不禁得意起来。当然,他们是以验明正身的形式接收首级的,但没人真正熟知新九郎的长相,只是大致有个印象就收下了。实际上,他们拿走的,正是兄长重藏的首级。
  在当时的一阵混乱中,夫人不知何时从后崖回到了植木屋弥平的藏身之处。当天下午,她与前来迎接的姐姐通子同乘一辆车,躲在车内,默默无言地进入了江户城的大奥深处。
  这场骚乱的传言渐渐平息时,从爱宕的下屋敷悄悄走出一名侍从。他头戴银杏叶形状的斗笠,用白色真田绳系在脸颊,身着黑色纹服,下身搭配轻便的行膝袴,脚蹬草鞋,手持铁扇,一身崭新的武者装扮。
  此人正是新九郎。那个毅然抛弃武家、侠客、公子等名号的春日新九郎。
  他走出一小段路,再三回望下屋敷的方向,默默告别。他向那里的松平忠房、千浪,以及兄长的英灵,宣告着这或许长达五年、十年、二十年,连他自己都无法预知的长久离别。
  钟卷自斋!钟卷自斋!从今天起,这个名字再也不能让他心生畏惧。他即将踏上未知的旅程,而他此生的目标,正是富田三大名门之一的高手——钟卷自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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