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伽罗之暗,谜样的御方
2025-08-05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千浪,你听,那鸟叫声。”
  “哎呀,这鸟叫声很是稀奇呢。”
  “这声音在深山里倒是能听到,不过,传说中有种叫佛法僧的鸟,虽闻其声,却无人见过其形,想必就是这种叫声吧。”
  “如此说来,越发觉得这深山的幽深沁入身心了。重藏先生,还要多久才能走到开阔的地方呀?”
  “快了,马上就能到山顶的平地了。这片栗树林下的黑暗,也着实漫长。”
  “这倒和我们的境遇有些相似呢……”
  碓冰峠的小道,人称八丁常暗,不见天日。
  相互扶持着赶路的,是虚无僧竹枝和月巢,也就是千浪和春日重藏二人。他们草鞋上的绳结,甚至绑腿,都被清水浸湿。虽说已是夏天,但山中的寒气,却如穿行冰室一般,冷冷地逼人。
  不一会儿,前方渐渐出现一道光亮。两人还以为是一片绚烂的花海照亮了双眼,却见一丛夏草中,突然站起一位头戴深斗笠的武士。他在两人面前猛地停下脚步,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泰然自若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
  “借过一下。”
  重藏若无其事地手持天盖边缘,微微行礼,试图侧身走过。然而,那武士却跟着后退一步,伸出一只手,用力地将重藏的胸口推了回去。
  “啊——”重藏侧身躲避,却因腿脚不便,险些摔倒。
  千浪赶忙扶住他,美丽的眼眸瞬间怒睁。
  “你想干什么!”
  她竭力用充满男子气概的声音喊道。但即便愤怒,她那女性的娇柔嗓音,还是难以掩盖。
  头戴深斗笠的武士,却异常沉着,甚至有些令人厌恶地说道:“哦,听到这声音,既新奇又怀念。”
  “啊?”
  “千浪,这位想必就是春日重藏吧?我便是你们正在四处寻找的大月玄蕃。真是令人想念啊。”他的态度傲慢极了。
  “呀,你是玄蕃?”
  “我可不是那种被你们喊打喊杀,四处逃窜的人。看看这尺八袋的背带,是不是很结实?”
  “好啊!”重藏立刻抛开天盖,尽管腿脚不便,仍迅速摆好架势。
  千浪也悄然抽出短刀,寒光一闪,急切地喊道:“你这骗杀我父亲作左卫门的大月玄蕃,拿命来!”话音未落,猛冲上前。
  千浪虽为女子,却怀着满腔怒火,这一刀迅猛无比。玄蕃赶忙举刀,在胸前向左精准地挡开。
  “别急,我可是在此恭候多时了。”
  玄蕃的大刀,在千浪和重藏之间摆出三七开的“兵”字架势。
  这时,重藏那冷峻的小太刀,不慌不忙,只见他猛地欺身而上——
  “为义拔刀相助!”
  一声如裂帛般的怒吼,重藏身形随剑而动,如飞弹一般,瞬间刺向玄蕃的鬓角。玄蕃在桔梗河原时,就已深知这真荫流太刀的厉害,不敢硬接,向后跃出一两步。
  “哼!”他将全身精气凝聚在刀柄上,重新摆好架势。
  就在这时,一直寂静无声的前后岩石阴影中,突然窜出十四五名市井无赖。而早已与玄蕃暗中约定好信号的大草额平,一马当先。
  “先把那女人解决掉!”
  千浪瞬间被一群黑衣恶徒淹没。额平抽出长刀,趁着重藏分神,突然从背后狠狠砍去。
  “啊!”
  重藏因分心一旁,急忙挡开额平的刀,正想冲向千浪身边时——
  “哼,你认命吧!”玄蕃和额平从左右两边拦住了他。
  如今,面对如此众多的敌人,尤其是玄蕃和额平两人那凌厉的剑招,即便强如春日重藏,也难以招架。唉,要是他的腿脚健全该多好啊。
  山间澄澈的空气中,刀剑碰撞的声音,意外地传进了远处某人的耳中。
  在那传说中天狗的评定岩上,从清晨起就一直默默凝视着浅间山烟雾的长髯武士,此时不知为何,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突然站起身来,手中的斗笠“嗖”的一声,被扔到了眼前的悬崖下。然而,斗笠被茂密的青叶吞没,没有任何回应。
  “咦?”
  他俯身将耳朵紧贴在评定岩上,仿佛在凝思着这片寂静天地中正在发生的事。

  狂吠着扑上来的恶徒们,瞬间击落千浪手中的武器,接着,如同将她的身体抛入波涛之中一般,轻易地将她扛起,朝着那阴森的栗树林下的小道,一拥而入。
  就在这时,除了这阵骚乱声,从评定岩倾斜而下的栗树林中,有个人影如雷鸟或鼬鼠般迅速,朝着恶徒们的方向,“沙沙沙沙沙沙”地飞奔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
  “啊!”一名在前的恶徒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紧接着“笃笃”两声,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大刀的青光纵横闪烁。
  “不好,有人捣乱!”
  “准备迎敌!”
  千浪的身体刚被扔出,恶徒们便朝着剑光蜂拥而上。
  然而,瞬间便有一人被敌人迅猛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其他恶徒们顿时乱成一团,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与此同时,鲜血如雨点般左右飞溅。
  “这家伙不好对付,别大意!”
  听到呼喊声,剩下的恶徒们顿时心生怯意,如蜘蛛四散般,朝着来时的方向狼狈逃窜。
  另一边,落入大月玄蕃陷阱的春日重藏,被两人的强剑夹击,正陷入一场激烈的苦战。无奈重藏腿脚不便,防守的铁壁偶尔也会出现破绽,令人惋惜的是,一处又一处,虚无僧衣被擦伤的血痕渐渐增多。
  “你已是我的囊中物。”
  玄蕃暗自得意之时,突然,先前那群人如被风暴驱赶一般,慌乱地朝着四面八方逃窜。玄蕃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
  他回头望去,只见眼前突然站着一位身形魁梧的武士。
  武士大喝道:“虚无僧,我来助你!”说着,便朝着惊愕的玄蕃,气势汹汹地挥出凌厉的一刀。
  “呀?”
  大月玄蕃一眼看到此人,顿时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逃窜而去。剩下的大草额平,既无法抵挡重藏的追击,又不知如何是好,就在犹豫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被一剑砍倒,接着,重藏又一剑劈开他的胸膛,“扑通”一声,他便倒在了血雾之中。
  “作为武士,你们这群人真是卑鄙。虚无僧,你没受重伤吧?”
  “请问您是哪位?多谢您出手相助。”
  “去找些清水,赶紧清洗一下手上的擦伤。哦,正巧我带着伤药,分你一些。”
  手持印笼,将秘药倒在掌心的黑髯武士,这时,不经意间与伏地行礼的重藏目光交汇——
  “啊?”两人同时惊讶地叫出声来。
  “这不是春日重藏大人吗?”
  “您是钟卷自斋先生?”
  这时,稍晚一步赶来的千浪也到了。两人再次向自斋诚心行礼。钟卷自斋左手捋着那漂亮的长髯,久久地凝视着这两位奇特的人物,沉默不语。
  “重藏大人,在此与您相遇,自斋深感欣喜,同时也想向您道歉。在桔梗河原的比试中,因意外的发力,让年轻的您落下了终身残疾,想必您一定对我心怀怨恨。”
  “不,绝非如此。”重藏断然说道,“自那以后,我便在如意轮寺的禅房潜心修行。虽说有时也会对自己技艺未熟而感到苦恼,但从未对您心怀怨恨。只是我弟弟新九郎,因我致残之事,决心改变自己,立志一定要在您的剑下赢得一场胜利,为此踏上了漫长的修行之旅。这也是武士道的精神,我暗自为他感到欣慰。”
  “此事我在大津的宿处,听一位名叫由良的传吉详细讲过。我已与他约定,无论何时,只要新九郎大人时机成熟,我定会与他一战。话说回来,我很好奇,您和千浪姑娘,一个腿脚不便,一个身为女子,为何要扮作虚无僧踏上旅途呢?”
  在山阴晴天的比试场上,虽是以终生遗憾分别的对手,但此刻在此重逢,自斋面对重藏,感受到他谦逊而威严的气质,以及武士道的胸怀,心中不禁感叹,这才是真正值得敬仰的大剑豪。
  “啊,我确实比不上此人。”
  重藏深受触动,心中暗自认可,眼前这位才是真正掌握精妙剑术之人。于是,他不再有任何疑虑,将视玄蕃为仇敌的缘由、千浪的身世等,详细地告知了自斋。自斋听完后,说道自己正在寻找富田老师的旅途中,若见到玄蕃,定会将其擒获,或者设法通知他们。
  最后,他还说道:“期待令弟新九郎大人早日在我剑前展现英勇身姿。若您见到他,请代我转达。”
  不久,三人并肩走下碓冰峠。途中,在松井田,自斋因要去拜访一位剑友,便与他们告别。千浪和重藏再次化作隐匿于世间、将流转寄托于一管尺八的虚无僧,一边留意着玄蕃的踪迹,一边沿着中仙道的驿站,逐渐向江户的朱引内靠近。

  那晚的风暴甚是可怕,瞬间将如银河繁星般聚集在隅田川的乘凉船灯火吹得七零八落,河水化作一片昏暗的浊流。
  故事至此,且将视角转到春日新九郎的身上。
  当晚,他从其中一艘船上被卷入奔流的河底,那时,他已完全失去了意识。
  “啊,那浪头可真是吓人啊!”
  “比起浪头,那风才叫猛烈呢。您平安归来就好。”
  “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人毛骨悚然。或许是因为衣服全湿透了,我到现在牙齿还在打颤。啊,好冷……”
  “比起这个,御方大人呢?”
  “出乎意料的是,御方大人靠着船舷,神色平静地看着那可怕的闪电。”
  “哎呀,平日里,御方大人连露水都受不了,如此娇弱,可这时却……”
  “果然,人的本性,在这种时候就显露无遗了。”
  风暴平息后,月亮仿佛在嘲笑众人般,明亮地照耀着大地。此时,水流稍缓的岸边,年轻女子们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艘屋形船刚刚靠岸。从下游浜町边缘的那座宅邸望去,一看到船,想必一直担忧的老妇人和丫鬟们便立刻跑了出来,将浑身湿透的同伴拉上岸,轻声安慰着。
  “这会儿,吵闹的话就稍后再说吧。赶紧把御方大人带进去,准备好换洗衣物、热水,不然大人会着凉的。”
  “是。”
  被老妇人数落的丫鬟们,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对着屋形船内轻声说道。虽说这是艘屋形船,但一眼望去,其构造与普通百姓用的船不同,是一艘装饰着金箔御帘的华丽三挺橹船。然而,暴风雨毫不留情,即使是这般高贵的船只,也被折腾得够呛,紫色的帷幕、金襕边的御帘,都被无情地撕裂。
  “御方大人,迎接您的人来了。”看起来像是宅邸仆人的武士,跪在船舷边说道。
  这时,从破损的御帘中,传出一个奇妙的声音,御方的身影,在半月光辉的映照下,显露出来。
  “啊,天气变好了呢……”
  她轻声呢喃着,眼神迷离,仿佛被三叉的银色波浪、佃岛的芦苇洲吸引住了,丝毫没有马上上岸的意思。
  不知是否因月光的缘故,她的面容如白琅雕琢般,白皙得恰到好处,线条分明。她的美貌,难以用言语形容,既似青春芳华,又美得超凡脱俗,让人难以揣测其年龄。她那如兰般的眼眸、纤细的腰肢,身姿宛如天女下凡。
  只是,若要从她身上找出一点特别之处,便是左眼角稍下方,有一颗如白鱼眼眸般的黑痣——还有一点令人奇怪的是,她那乌黑的秀发,不知为何,被齐齐剪断,梳成了冷冷的垂发。
  “御方大人,您可别着凉了。”侍女们齐声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御方才如梦初醒,回头露出一抹微笑。
  “你们也一定很冷吧?咱们上岸吧,有谁能来牵我的手吗?”
  “大家一起……”丫鬟们兴奋地纷纷伸出手。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被什么推动,御方乘坐的船猛地摇晃起来,许多人因看到水而惊呼:“呀!”随后,众人摔倒在栈桥之上。
  武士和老妇人惊讶地看向船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是个溺水的人。”
  “真晦气,别让御方大人看到,快,快!”
  “把他冲走吗?”
  “这还用问……”
  老妇人用扇子遮住脸,厌烦地说道。武士也以同样的口吻,命令船工赶紧把溺水者冲走。
  听到“溺水者”三个字,众人都纷纷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只有那位被称为御方的女子,静静地凝视着漂浮在船舷阴影处的那具毫无生气的物体。

  浜町菖蒲河岸的御船御殿,在将军家船只出行的时节,是御台所带领大奥的女官们前来观赏的别馆。不知从何时起,一位艳丽的贵妇在此居住,她与侍奉的老妇以及众多丫鬟一起,静静地欣赏着佃岛、品川的海景,过着如同小型女儿国,或者说是一个奇特的女性大家庭般的生活。
  随着居住者的变化,这地方的名字也渐渐改变,不知何时起,人们不再称呼它为御船御殿,而是习惯称之为菖蒲御寮。然而,这座寮的主人,那位剪着短发的美丽女子究竟是谁,有着怎样的身世背景,即便好事的江户人,至今也一无所知,这也算是一件奇事。
  尽管如此,御方那光彩照人的身影,却频繁出现在堺町勘三郎剧团的帷幕后、浅草寺的四万六千日庆典、爱宕山的赏花帐篷、绫濑的赏月会、隅田川的乘凉船上——几乎在江户人游玩的所有热闹场所,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可谓十分亲民。但即便如此奢华,奉行所却对她毫无察觉,也从未听闻她有借债或赊账给龟甲店、绸缎庄的情况,更没有任何市井之人知晓她这宅邸内部的情况。
  此刻,御方刚从晨浴中起身,带着麝香和白檀油的香气,走进化妆间。她静静地精心打扮着,仿佛要将内心的宁静融入这一身装扮之中。
  “御方大人。”
  “什么事?”
  御方从镜子前回头,看到身后伏地的老妇水濑,她的神情已如黎明之花抖落露珠般,完成了晨起的准备。
  “方才,藓伯大人如往常一样,诊视过后回去了。”
  “这样啊。那他说今早的病情如何?”
  “他说已经无需用药了。”
  “啊,好得这么快……”
  从水濑的话语中推测,似乎这寮里住着一位卧床的病人。然而,对于医师藓伯说病情好转的消息,御方不知为何,听后却面露不满之色。
  “那么,我拜托他的药呢?”
  “我好不容易说服藓伯大人,他答应帮忙。说是强效的兰药,我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要弄错剂量。”
  “放心吧,所谓兰药,我在京都也接触过各种药物,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我把药放这儿了。”
  看着老妇水濑退下后,御方拿起留在那里的银纸包裹的秘药,稍微闻了闻香气,然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将其藏进了蝶贝镶嵌的小盒子底部。

  剑难(剑之磨难)——这两个字,仿佛是被恶魔创造出的。
  春日新九郎此时,真切地第一次思考起自己与这两个字紧密相连的宿命般的身世,同时,对于自己不可避免地迈向这宿命的奇妙,感到惊愕与恐惧。
  那么,此刻正这般思索的新九郎身在何处呢?他正静坐于菖蒲寮御方房间仅隔着四间宽走廊的、具有利休风格的偏室之中。
  自从暴风雨之夜在这寮的后院被御方救起,已然过去十多天了。从老妇人和侍女那里,新九郎大致了解了这宅邸的情况后,便想着尽早回去。然而,御方以他身体状况为由,一直没有答应。
  正巧,今早前来诊治的藓伯说之后只需调养即可,新九郎便借此机会,执意要起身离开。此刻,他正久违地眺望着平和的白帆行驶的河口。然而,目光虽在此处,新九郎的脑海中,却始终清晰地浮现着“剑难”二字,思绪也随之蔓延,回忆起种种过往,甚至追溯到了八九岁的幼年时光。
  没错,那时新九郎的母亲还在世。如同精致美丽的人偶般的小新九郎,曾被母亲带去城边的神社参拜。
  如今,新九郎已记不清那是哪座神社了。但他记得,在回程的路上,自己站在一位令小孩子心生畏惧的老人面前,被他用闪闪发光的天眼镜仔细端详面容。后来回想起来,那大概只是个普通的算命先生。而他的母亲,对这类事情有着特别的执念。
  从那之后,母亲常常把新九郎叫到无人之处,语重心长地训诫他道:“新九郎啊,你的面相,有着可怕的剑难之相,还有比剑难更可怕的,是女难之相。你要明白,千万不要忘记。不要与人争斗,要性情温和。‘剑’这个字,意味着利刃,为了不让你因剑而遭遇横死,母亲我向各方神明都祈祷过了。所以,你自己也要格外小心啊。”母亲含着泪,无数次地重复着这些话。
  在母亲面前,乖乖低头聆听的新九郎,即便到了现在,母亲当时的话语仍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难以磨灭。
  “剑难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啊,难道我真的有着会因此丧命的面相?”
  后来,这样的想法,成为了他变得胆小怯懦的重要原因。
  无论被人如何辱骂为胆小鬼、没出息,这种恐惧一直伴随他到十九岁。然而,对于母亲告诫的“比剑难更可怕的女难”,由于当时他年纪尚小,对异性毫无概念,或许是没能深刻理解,又或许是完全忘却了,一直到现在。此刻,在菖蒲寮的深处,正沉浸于思索自己命运奇妙之处的新九郎,对于“女难”更是毫无防备。
  “咯咯咯咯咯,看来你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啊。”
  突然,传来一阵柔美婉转的笑声。
  新九郎猛地一惊,回头望去,透过帘户,看到的正是时常来到他枕边,温柔与他交谈的寮主人御方。
  “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快,请进。”
  “春日先生,是谁允许你起身的呀?”御方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道。
  新九郎以为她是在责备自己,赶忙认真地解释道:“承蒙您无微不至的关照,实在是万分任性。但正如我之前所说,想必那些与我有缘分的人也在担心我,所以今日想请您允许我离开,日后我定会再来登门道谢。”
  “嗯,你说得有道理。”御方脸上仍带着微笑,如姐姐看着弟弟般,略带调侃地说道,“不过,你说那些如此担心你的人,究竟是谁呢?”
  “是一直照顾我的旅店老板。您或许不认识,他叫生不动与兵卫。”
  “哎呀,我可清楚着呢。”
  “我真的没有其他理由。”
  “既然你这么会找借口溜走,那我今天也让你见识一下。春日先生,你看了这个,恐怕就再也编不出什么借口了。”
  御方从金绣腰带间抽出一把小扇,迅速打开,那是一把红底银绘的女用小扇。
  “咦?”新九郎一脸疑惑,歪着头。
  御方指着扇子,又带着令人难以招架的妩媚笑容说道:“你一脸老实的样子,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把扇子呢。春日先生,暴风雨前夜,在首尾松树下,你与一艘船擦肩而过,船上有位女子把这把扇子扔给了你,对吧?结果风一吹,扇子落到了我的船上。当时离得不远,我可把当时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哦,还以为你们是恩爱的恋人呢。”
  “绝无此事。”新九郎急忙否认,这才终于想起那晚匆匆瞥见的阿娜的模样,“我与那女子绝非恋人关系。”
  “呵呵呵,你这般急切否认,我都能猜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想见那个女子,所以才急着离开这里……”
  “您怎能如此调侃我。新九郎最近实在是困扰不已,但绝没有想要逃离的想法。”
  “你确定没有吗?”
  “……”
  “春日先生,我与你也算是格外亲近,以后就称呼你为新九郎先生,应该也无妨吧。新九郎先生。”
  “……”他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
  御方凑近的身影,散发着一种仿佛包含了所有男人喜爱的迷人香气,那魅力让新九郎几乎为之眩晕。

  越是难以解开的谜团,越想去解开。
  所谓美丽的惑星,指的或许就是御方这样的女子吧。优雅的言辞、高贵的气质,还有那曼妙的身姿。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毫无瑕疵的贵妇。然而,此刻御方凝视着新九郎的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让男人都难以直视的情焰,仿佛喷薄而出的炽热欲望,如熊熊烈火般清晰可见。在那一瞬间,御方那美丽的黑发、如兰花般的睫毛与眼眸,甚至左眼下的黑痣,她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充满情血的女性肉体,让人只想咬上一口,尽情蹂躏,完全沉浸在那难以抑制的欲望之中。不,御方一定是饥渴难耐,无疑是被某种东西折磨得疯狂了。
  这个深深的谜团,随着御方身世和境遇的逐渐明朗,或许会得以解开。在此,暂且先不急于剖析御方那华丽外表下的真实模样。
  “你真的,真的能肯定地说,不想逃离这里吗?”
  御方的声音也变得认真起来。新九郎不仅被问得哑口无言,眼前的奢华景象以及那浓烈得难以言喻的伽罗香气,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如果你真的打算在这里长住,我可以给你安排五人、甚至十人的侍从。不,我会让你尽情享受更加奢华的生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的心意,你应该能大致明白……”
  “不,不行!”新九郎松了口气,说道。
  “啊,不行?为什么不行?”
  “对于新九郎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呢?”
  御方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握住新九郎的手,激动得浑身颤抖。而新九郎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抓住了一般,本能地缩了缩手臂。
  “告诉我为什么不行!你不说清楚,我心里难以平静。”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便将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既已解释清楚,还请您务必允许我离开。”
  新九郎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简要地讲述了自己的重要缘由。
  果然,御方也不禁被单纯纯洁的新九郎的故事所触动。然而,她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似乎更加深了对这位充满男子气概的武士的倾慕之情。
  “我明白了。我不再勉强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请求。今晚至少在寮里住下,明天早上、中午,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承蒙您的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
  “但若是就此分别,我实在不甘心。你一定要答应我,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来探望我。”
  “这是自然,我定会前来拜访。”
  “作为誓言的凭证,我先保管这个。”
  “啊,那是……”
  新九郎还没来得及阻拦,御方便拿起一旁的大刀,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但新九郎觉得,那不过是腰间的佩刀,或许只是一时的玩笑,并没有太过在意。傍晚时分,如往常一样,他在饭后服下一包药,就着水一饮而尽,然后上床休息。
  然而,不知为何,新九郎做梦也没想到,那包药早已被御方暗中换成了藓伯的秘制安眠药。
  兰药的药效立竿见影。新九郎刚一靠上枕头,脸颊到头发周围,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一阵急促的呼吸后,他陷入了昏迷,仿佛灵魂与肉体都被抽离,陷入了无尽的麻醉深渊。
  夜深了,寒气渐浓。偏室的灯火昏暗,一只飞蛾扑腾着翅膀,白色的粉末从它身上飘落,洒在新九郎的脸上。
  这时,一个身影如鬼魅般悄然穿过走廊,在帘户外面停留了一会儿,窥探着屋内的动静。从帘户的缝隙中隐约映照出的身影,正是御方无疑。
  御方单手抱着冷色调的蜡色刀鞘的大刀,用另一只手轻轻打开帘户,如魔女或蛇一般,悄然靠近新九郎,然后轻轻把手伸向他的嘴边。

相关热词搜索:剑难女难

下一章:十 鹿岛使者·孤剑飘客

上一章:八 忍之竹枝,男女二人虚无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