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盲母遭胁迫　稚女受诓骗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行抵墓门，钱堃举手前推，石砌的墓门竟应手而开，门内是条狭窄的甬道，里面透出惨淡光亮，而且传出来一阵重浊的呼吸声音。
　　钱堃轻声说道：“他的伤势很重，不能受惊扰，脚步放轻些，跟我进去吧！”
　　小兰急忙缩身道：“不！我怕……我不要进去……”
　　钱堃柔声道：“不要怕，有钱大叔在。咱们进去见见他。”
　　小兰连连摇头道：“不……我不要见他了。”
　　钱堃道：“小兰，你一定要见见他，他就是你日夜想见面的人，为了让你见他一面，不知费了我多少心血，冒着多大危险，你知道吗……”
　　小兰茫然道：“他会是我日夜想见的人？”
　　钱堃道：“是的，你盼望着要见他，已经盼望了许多年了。”
　　小兰突然浑身一震，道：“难道他是我爹爹？”
　　钱堃没有回答，只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低声说道：“来吧！跟着钱大叔进去，记住不要大声呼叫，以免打扰他的调息。”
　　小兰又是畏惧，又是好奇，不由自主随着钱堃走进了古墓。
　　穿过短短的甬道，向左一转，下了几级石阶，一间圆型墓室呈现在眼前。
　　墓室中一灯如豆，阴惨惨的光芒，使人心底生寒，恍如置身冰窖。
　　四周石板排列，放置着各式土制的器皿，还有石人石桌等等殉葬的东西，正中石台上，放着一只大木箱。
　　那木箱，正是钱堃的唯一“行李”，也就是小兰曾经偷偷开过的藏尸箱子。
　　现在，木箱盖开着，里面仍然直挺挺躺着那具“尸体”，只是，“尸体”却在呼吸，那一阵阵重浊的呼吸声音，正是由木箱中发出来的，小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钱堃轻问：“认识他吗？”
　　小兰点点头，钱堃又问：“昨天去飞云客栈救你的人，是不是跟他很相像？”
　　小兰又点点头。
　　钱堃道：“可是，他受了很重的伤，整天只能躺在这只木箱里，根本不可能离开，昨天那人分明是假冒的。”
　　小兰并不关心假冒的事，却诧异地问道：“他受了什么伤？为什么要躺在木箱里呢？”
　　钱堃轻叹了一口气，道：“令尊是受了一种毒伤，必须静卧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藉这古墓中的阴寒之气，将体内余毒排出。”
　　小兰道：“钱大叔，上次你租住我家阁楼，带去的木箱，就是这一只吗？”
　　钱堃道：“不错。”
　　小兰道：“那时他就在箱子里？”
　　钱堃晗首道：“在！”
　　小兰道：“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钱堃道：“我带他去木屋，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后来见你娘双目失明，你的年纪又小，万一你们不肯相信我的话，岂不反而闹出误会，我正在犹豫，就发生了萧云和天丑帮的事故，不得已，只好再将他搬来这座古墓。”
　　小兰又道：“可是，你住在这阁楼那几天，怎么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的呼吸声音呢？”
　　钱堃道：“那时候，他的伤势比现在严重，整日昏迷，就像死人一样，纵然有些呼吸，也十分微弱，不细心倾听是听不见的。”
　　小兰似乎半信半疑，壮着胆子向木箱里看了看，又皱皱眉头，道：“钱大叔，你跟我爹是好朋友？”
　　钱堃道：“我们相识不久，而且，是在偶然的机会相遇，那时候，你爹已经受了毒伤，正被仇家追逼，是我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替你爹逐走了仇家，你爹才以我为友，托我护送回太原跟你们母女见面，不然，我怎会知道你们的联络暗号，找到王府来租下你家的阁楼。”
　　小兰道：“这么说，钱大叔是我爹的救命恩人了，请受小兰一拜。”
　　说着，便要跪拜下去。
　　钱堃连忙拉住，说道：“我与令尊萍水相逢，仗义援手，乃是武林中人的本份，说不上什么恩惠，只是，我受了令尊的托付，必须全始全终使你们一家能够团聚，现在令堂双目失明，而令尊的毒伤又未痊愈，仅凭我一面之词，恐怕难获令堂信任，所以我才带你到这儿来，让你亲眼看看令尊的容貌，回去也好转告令堂。”
　　小兰点头道：“我会告诉娘的，可是，我娘知道以后，一定会亲自赶来，她老人家自从眼睛失明，对任何人总是不肯相信。”
　　钱堃道：“这是情理中的事，本来，我是想安排让令堂亲自来看看，无奈最近为了王府藏珍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令尊疗伤又在紧要关头，万一受了惊扰，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兰道：“我爹的伤，还要多久才能痉愈？”
　　钱堃道：“七七四十九日才过了二十天，总还得再等一个月左右。”
　　小兰紧皱眉头，似有难色。
　　钱堃又道：“目下强敌环伺，情势急迫，关于令尊的情形，尤其不能轻易泄漏，你回去以后，务必要善言转告令堂，最好尽快请她离开那栋木屋，我们同住在一起，这样可就近照顾令尊，彼此又可随时商议应敌之策，岂非两全其美？”
　　小兰欣然道：“呃！这倒是个好办法，我回去就跟娘商量。”
　　钱堃道：“现在天色刚亮，白天耳目众多，行动不便，等天黑以后，大叔再设法送你回去。”
　　小兰道：“不要紧，白天我们不方便回去，可以通知我娘出来会面。”
　　钱堃道：“你有方法通知她？”
　　小兰道：“有。咱们只要回到王府废园，我就有办法通知找娘了。”
　　钱堃心中暗喜，表面却故作慎重的想了一会，才点头道：“好吧，让我先喂令尊吃些东西，咱们就走。”
　　说着，从一只瓦罐中，倒出半碗好像鸡汤似的汁液，用汤匙慢慢喂给木箱中的人吃，小兰细看那木箱中的人，只见他须发花白，瘦骨嶙峋，左眉有条鲜明的刀疤……
　　跟飞云客栈见到的人一模一样，也跟当初在木箱内见过的尸体毫无差别。
　　暗淡的灯光下，那人呼吸似乎缓慢了些，闭目仰卧在箱中，状如熟睡，但钱堃喂他汤汁，他也知道慢慢咽吞，只是神情十分虚弱。
　　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吗？
　　如果是，飞云客栈那个人又是谁呢？
　　小兰突然觉得心里很乱，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总感到朦朦胧胧，如在雾中。
　　不过，对钱堃，她渐渐有些信赖了，不仅是信赖，甚至可以说有些依恋，她觉得他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值得信任和依靠的男人。
　　她从小就没见过父亲，近年来，家中更连个男人也没有，简陋的家里，只有她和失明的母亲厮守，她多么渴望能有一个堪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出现在生活中，使这个家有根支柱，精神上也有所依靠，弥补“家”里那份寂寞和欠缺……
　　冥思中，钱堃已喂完了半碗汤汁，回头见小兰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正瞬也不瞬凝视着自己。
　　钱堃微笑着问道：“小兰，你在想什么？”
　　“啊！没有。”
　　小兰连忙移开视线，讪讪地道：“我只是在奇怪，你为什么对我爹这么好。”
　　钱堃淡淡一笑，道：“为什么不能呢？我跟他是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
　　小兰道：“可是，你们萍水相逢，并没有深交。”
　　钱堃道：“朋友有很多种，有的历经患难，始成知己，有的脾味相投，一见如故，我和令尊虽然萍水相逢，承他不以我为外人，临危付托，这就是将我引为知己，我自然也应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小兰道：“我爹在江湖中名声不大好，我跟娘现在又正有麻烦，钱大叔你不怕会连累你吗？”
　　钱堃笑道：“交朋友以道义为主，不能仅顾利害，古人一诺千金，至死无悔，这跟名声，家世都扯不上关系，更谈不上连累不连累。”
　　小兰听得好生敬佩，忽然长吁了一口气，道：“钱大叔，你真是一个好人，可惜我爹没有早些认识你……”
　　钱堃道：“早认识便怎样？”
　　小兰没有回答，却偷偷望了钱堃一眼，不知为什么，脸蛋竟无端的红了……连忙岔开话题，说：“我好想快些见到娘，咱们走吧！”
　　钱堃也没有再追问，带着小兰退出了古墓。


　　两人默默穿过松树林，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林子洒落在地上变成一丝丝细小的光束，使人恍惚淋浴在雨丝中。
　　藉着那一丝丝细小的光束，小兰不止一次偷偷窥望身边的钱堃，也第一次看清整那张隐藏在阔沿笠帽下的脸。
　　出人意外的是，那张脸看来并不如想象中老，顶多三十出头，绝不到三十五岁，尤其那双深藏在浓眉下的眸子，澄澈，明亮，比任何年轻人更有魅力，只可惜被一片浓髭，掩盖了半个面庞，使人好像想到一块珠玉，埋藏在草丛中。
　　这是一张历经风霜的脸，应该也是一张值得信赖与依靠的脸，虽然稍嫌粗犷，却令人感觉到亲切和坚定。
　　小兰的心底，突然莫名其妙地起了涟漪……就在这时候，已到了松林边缘。
　　钱堃停步道：“我们这样进城里去，一定会引起百花宫和天丑帮的注意，你在这儿稍等一会，我去弄辆车子来。”
　　小兰柔顺地点点头，目送钱堃上了土岗，才在林边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这地方极目荒野，并无人家，钱堃能到哪儿去弄到车辆呢？
　　谁知道念头还没消失，就听见辚辚的车声。
　　一辆单套马车由土岗背面驶来，钱堃在车辕上向她招手道：“上车吧！”
　　小兰奔下土岗，忍不住问：“你从哪儿弄来这辆马车？”
　　钱堃笑道：“是我上次来的时候，就藏在附近树林里的，否则，杠一只大木箱出城，那多引人注目。”
　　小兰释然的笑笑，登上车厢，却发现车厢内空间狭窄，仅能容两人并坐，根本放不下一只大木箱。
　　或许木箱是绑在车顶上吧？
　　小兰当时虽然有些诧异，随即又搁过一边，并未放在心上，她觉得，钱堃没有理由要骗她，她也同样没有理由去怀疑人家。
　　马车缓缓驶动，不多久驶上了大路，再过顿饭光景，车外人声渐多，已经进入市街。
　　小兰从车窗望出去，发现马车正经过东门附近，由此推断，那农庄和古墓，应该都在太原府东门外。
　　由东门往南大街王府巷，转眼就到，可是马车却在街上行了很久，仍未抵达。
　　小兰觉得奇怪，撩开窗帘，正想问问车辕上的钱堃，突听钱堃低声喝道：“快放下车帘，咱们被人跟踪了。”
　　喝声才落，马车突然加快速度，驶进一条小巷。
　　那小巷是条死巷子，巷子尽头，有片宽约丈余的空地，正面一座黑漆大门，不知是何人宅第。
　　马车沿着空地，飞快掉了个头，钱堃突然勒缰停车，一跃而下，急急拉开车门，低叫道：“小兰，快下来。”
　　等小兰刚下了车，钱堃立即在马股猛抽一鞭，那马儿拉着空车，风驰电策般冲出巷口。
　　铁型却一探左臂，拦腰抱起小兰，越过黑漆大门，掠进宅子里。
　　直到马车奔行声去远，钱堃才轻轻放下小兰，哑声道：“好险！这些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准备当街出手拦截……”
　　小兰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钱堃道：“百花宫的护花使者。”
　　小兰气愤地道：“哼！百花宫的人最无耻了，表面称是名门正派，其实专干卑鄙的事，我就是被费天祥和护花使者绑架到飞云客栈去的……”
　　话犹未毕，突听门外人声喧腾，由巷口渐渐逼近。
　　钱堃以指按唇，示意小兰噤声，两人从门隙向外张望。
　　只见萧云率领着四五名护花使者，大步到了门外。
　　萧云游目四望，道：“你们看清楚了，马车真是从这条巷子驶出去的吗？”
　　一名使者应道：“绝不会错，公子请看这地上还有马车转头留下的轮印。”
　　箫云仔细查看地上痕印，点头道：“这是条死巷子，别无人家，看来这宅第就是他落脚的地方了。”
　　几名护花使者立刻按剑作势，道：“公子，咱们进去搜！”
　　“慢着！”萧云举手拦住，道：“姓钱的武功高强，不是易与之辈，咱们必须以礼相访，不能鲁莽。”
　　随即向其中一名使者吩咐道：“上前敲门，就说我亲自来拜会，记住说话要尽量客气一些。”
　　那名使者应诺，整一整衣衫，向门阶走去。
　　小兰从门缝里望见，恨恨骂道：“这些卑鄙的家伙，他们以为太原府是百花宫吗？”
　　钱堃冷笑道：“我们避着他们，只是不愿徒作无谓的纠缠，并不是畏惧他们，想不到这萧云竟然如此不知进退。”
　　正说着，门环震动，那名护花使者在外面大声叫道：“里面有人在吗？请开开门！”
　　小兰轻扯钱堃的衣袖，低声道：“钱大叔咱们出去教训教训他……”
　　突闻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不必怕，老朽自会打发他们。”
　　两人同时惊顾，却见一个眉须皆白，浑身白衣的老头儿，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钱堃骇然道：“老丈是谁？”
　　白衣老头微笑道：“家主人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二位既然进了这座院子，还不知道主人是谁吗？”
　　钱堃连忙抱拳一拱，道：“哦！对不起，咱们是为了躲避纠缠，无意间，闯进了贵府……”
　　白衣老头道：“这些老朽都知道了，家主人现在在前厅等候与二位见见面，门外这批家伙，交给老朽来打发吧。二位请。”
　　小兰望望钱堃，迟疑地道：“这……我们跟贵府并不认识呀。”
　　白衣老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二位请去前厅，自然就跟家主人认识了。”
　　钱堃道：“门外来的是百花宫少主，老丈能应付得了么？”
　　白衣老头傲笑道：“区区几个跳梁小丑，老朽足可打发他们。”
　　钱堃双手抱着拳，道：“既如此，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衣老头欠欠身子道：“二位请循小径行，就是前厅，恕老朽不再伴送。”
　　钱堃对小兰暗暗施了个眼色，转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