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盲母遭胁迫　稚女受诓骗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钱堃由木屋脱身赶到城外，已是近午夜时候。
　　这地方是一处半废弃的农庄，附近田地接连遭山洪夹带的泥沙掩埋，久已失耕，故地主迁居谋生，只留下一对老夫妇看守着空屋房舍。
　　钱堃用高价租下这座农庄，吩咐欧阳玉娇和林一苇等人，连夜撤出太原府，将芸娘和小兰都移至农庄内安置，自己却最后离城，深夜才赶到农庄。
　　尤其是对小兰，自从林一苇假冒赵公玄，由飞云客栈劫走小兰，钱堃就始终避免跟小兰见面，为的是下一步关系全局的要棋。
　　赵公玄已经死了，这消息若被三手婆婆知道，可能永远不肯吐露王府藏珍的秘密。
　　林一苇虽然面貌酷似赵公玄，可惜三手婆婆双目倶瞎，无法辨认，要想使三手婆婆相信赵公玄未死，这关键，就全在小兰身上了。
　　所以，钱堃一到农庄，便首先询问小兰的现况。
　　林一苇直摇头，道：“别提了，这小丫头难缠得很，一直逼问我为什么不去跟她妈见面，我无法回答，只好用迷药将她弄睡着了，才顺利带到这儿来。”
　　钱堃道：“当初由你去飞云客栈救人，本是迫不得已，在她面前，最好少说话，以免日后言辞中露出破绽，反而会引起三手婆婆的疑心。”
　　林一苇说道：“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装作身体虚弱，有气无力的样子，一切都照你的吩咐行事。”
　　钱堃道：“这样就好，现在各方高手云集太原，大家都针对三手婆婆而来，咱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动手才行了。”
　　欧阳玉娇振奋地道：“对，事不宜迟，先下手的为强，咱们要如何行动，应该早作计议。”
　　钱堃道：“到目前为止，王府藏珍的消息虽然外泄，大家只是捕风捉影，真正知道藏珍秘密的，仍然只有三手婆婆一个人，谁能获得她的信任，谁就有机会得悉藏珍秘密，这一点，咱们有小兰在手，已经稳占上风，不过，进行的方法，还有待商议。”
　　林一苇道：“还商议什么，钱大哥，你说怎么办，咱们都听你的就是了。”
　　钱堃道：“我的意思，最好尽快将三手婆婆接出城来，一则可以保持机密不致泄露，二则藉此引起各派之间猜忌，他们突然失去了目标，一定自相纷扰，而咱们却胜券在握，随时也可以发掘珍藏，这是上策。”
　　林一苇道：“既然如此，就赶快动手呀！”
　　钱堃却摇摇头，道：“事实上，咱们的人手太单薄，三手婆婆居住的木屋，业已在百花宫和其他高手环伺之下，要想将人接走，绝非易事，唯一可行的方法，是要三手婆婆自动离开，并且要设法避开众多耳目，秘密地出走。”
　　林一苇道：“她怎么会肯呢？”
　　钱堃道：“只要咱们能让小兰跟她见面，她就会跟咱们走，问题是咱们如何才能将小兰平安送回去，再把她们母女二人平安接出来。”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林一苇和欧阳玉娇都想不出一条可行之策。
　　钱堃望望两人，脸上不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摇头笑笑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天大的难事，只是你们不肯用心去想罢了。”
　　林一苇道：“钱兄有什么高明的计谋，何不直说出来，咱们大伙儿遵照着去办就是了，何苦又让我这种人头猪脑空费时间。”
　　钱堃道：“话可不是这样说，既称合作，就得博采众议，不能由我一个人独断独行，以免彼此心中猜忌，还当我钱某人有什么异心。”
　　这番话，他是面对着欧阳玉娇说的，话虽然说得很含蓄，言外之意，似乎已经对欧阳玉娇有某种告诫的意味。
　　欧阳玉娇的丑脸上微微一热，连忙笑道：“钱兄太多心了，咱们都是追随钱兄的，一切唯你的马首是瞻，谁也不敢存猜忌的念头。”
　　林一苇也急忙接着道：“不错，王府藏珍的消息是由钱兄处得来，一切的安排也都是钱兄主持，咱们对钱兄是心悦诚服，绝无猜忌。”
　　钱堃笑笑道：“这么说，你们是对我绝对信任了？”
　　林一苇和欧阳玉娇异口同声道：“正是。”
　　钱堃道：“好，既然你们信任我，接应三手婆婆离开木屋的事，就由我独自负责，现在，打铁趁热，咱们必须立刻行动了。”
　　林一苇忙问：“怎样行动？”
　　钱堃道：“为了换取小兰的信任，唱们得再扮一曲假戏……”
　　于是，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对二人说了一遍。
　　林一苇一边听，一边点头。
　　欧阳玉娇却面有疑虑之色，等钱堃说完了，便道：“这样恐怕不太妥当吧，小兰对林兄的身份本来已经有些怀疑，如果她再发觉我们是一路的，以后我和林兄就永远不会再获得她的信任了。”
　　钱堃道：“她只要肯信任我，事情就成功了，三手婆婆目不能见，小兰就是她的眼睛，我们必须不惜代价，先争取到小兰的信任。”
　　欧阳玉娇沉吟了下，说道：“我们不是还要用林兄假扮赵公玄么？这一来他今后怎能再露面？”
　　钱堃笑道：“到了该他露面的时候，我自然另有安排，时间不早，现在就照计行事吧。”
　　欧阳玉娇仍然有些不情愿，看看林一苇，却见他毫无反对的意思，只好不再争辩了。


　　农庄范围颇大，房舍也很多。
　　小兰记得自己入睡时，是在一间布置尚称舒适的卧房，醒来时，却置身在一间形同谷仓的空屋中。
　　谷仓空敞而阴森，根本没有卧床，小兰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柱子上，距离柱子不远的地方，生着一只火盆，盆里正烧着几根铁签铁条，都已经烧得通红。
　　正对面，大马金刀坐着欧阳玉娇。
　　四个丑女分站在火盆边，火焰映着四个极其丑陋的丑脸，看来就好像四个女夜叉。
　　小兰不认识欧阳玉娇，但见了这五个女人的丑样，心里已猜到几分，自己是落在仇人手中了。
　　欧阳玉娇先开口，冷笑连声道：“小丫头还记得天丑帮的名号吗？”
　　小兰吃惊道：“你们是天丑帮……”
　　欧阳玉娇道：“我就是天丑帮副帮主欧阳玉娇，这四人号称天丑四凤，都是本帮高手，你和你娘在王府废园中，用毒针射杀了三名本帮弟子这件事，你可还记得？”
　　小兰摇头道：“不记得了，就算有那回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是什么帮的。”
　　欧阳玉娇冷哼道：“你倒说得轻松，天丑帮弟子从无人敢欺侮，你杀了本帮弟子，今天就得替他们偿命。”
　　小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话找我娘说去。”
　　欧阳玉娇说道：“我们当然会去找你娘，你是帮凶，也脱不了干系，天丑帮睚眦必报，绝不宽容，来人呀！”
　　四凤齐声应道：“在！”
　　欧阳玉娇道：“先把这丫头脸上烧几个水印，毁了她这张脸蛋。”
　　“是！”
　　应诺声中，“四凤”上去两人，揪起小兰的头发，另外两人就从火盆内抽出烧红的铁条。
　　铁条已因过热而发出蓝色的火焰，离脸还有半尺，已令人灼热难当，发丝接触到铁条，嗤嗤作响，立化飞灰。
　　小兰吓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心头通通狂跳，险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炽热的铁条，贴近了她的脸。
　　小兰嘶声大叫道：“不要……不要……不要……”
　　欧阳玉娇阴侧恻地说道：“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这地方除了咱们天丑帮的人，再没有别人了。”
　　小兰突然尖呼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铁条已经灼得脸皮火辣辣的疼，闻声及时移开。
　　欧阳玉娇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兰一面喘气，一面说道：“告诉你们，我爹就在附近，随时会找到这儿来，你们若是伤了我，我爹知道了，叫你们一个个都活不成。”
　　欧阳玉娇道：“你爹可就是那个痨病鬼似的老头儿？”
　　小兰道：“他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白骨爪赵公玄，你们定听过他的名号。”
　　欧阳玉娇仰面笑道：“我们不但听过他的名号，刚才不久还会过他，江湖后浪推前浪，他已老了，已经不行了，你且想想，我们若对付不了他，还能把你弄到这儿来吗？”
　　小兰一怔，忙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欧阳玉娇道：“没怎么样，我们看他有气无力，好像得了痨病似的，特地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逃了。”
　　小兰喝道：“哼，你吹牛，我爹是成名高人，连百花宫都不敢小觑他。”
　　欧阳玉娇大笑道：“我可不知道他是什么高人不高人，我只知道他在我帮四凤的全力一击也承受不住，险些当场吐血丧命……”
　　突然，“蓬”地一声，仓门打开。
　　一条人影出现在仓房门口，冷冷接道：“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婆娘，你敢接下我钱某人一剑试试么？”
　　屋外月光映着那人的身影，阔边笠帽，麻布短衣，肩后斜露剑柄——可不正是钱堃。
　　小兰急忙大叫道：“钱大叔，快救救我……”
　　“四凤”立刻散开，各取兵刃在手，蓄势戒备。
　　欧阳玉娇从座椅上挺身站起，怒声道：“姓钱的，又是你？”
　　钱堃道：“欧阳玉娇，你天丑帮也算是武林中有名的帮派，却以大欺小，跟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作对，不怕传扬出去被人耻笑么？”
　　欧阳玉娇叱道：“寃有头，债有主，她年纪虽轻，却是杀害本帮弟子的凶手，咱们寻她报仇，干你姓钱的什么事？”
　　钱堃道：“钱某人是受了她母亲的付托，绝不容人伤她一根毫发，你们要报仇，除非先胜得过钱某人这柄剑。”
　　欧阳玉娇道：“好！姓钱的，你屡次三番跟本帮作对，别以为天丑帮真的怕你，欧阳玉娇今天就试试你究竟有多高的剑法。”
　　话落，一抬手，“四凤”立即递过来两柄短剑。
　　欧阳玉娇双剑交叉，手举齐胸，沉声对“四凤”道：“你们不要出手，由本座亲自会会他。”
　　钱堃冷笑道：“叫她们一齐动手吧，钱某人剑出必伤人，伤一个跟伤五个全都一样。”
　　欧阳玉娇怒喝道：“狂妄匹夫，先接我三剑！”
　　双剑疾分，人已飞扑而上，寒芒盘旋间，果然一出手便是三招六剑。
　　小兰没看清楚她这三招是如何出手的，但见光华展动，恍如灵蛇吐信，刹那间，已将钱堃圈入一片剑幕之中。
　　钱堃背门而立，那剑幕，就像一副门窗，把整个仓房门一齐封住了。
　　光华闪耀中，只听一阵金铁交鸣声响，突然剑幕尽敛，欧阳玉娇已经踉跄倒退了回来。
　　钱堃不知何时已立身门内，肩后的长剑也撤到手中，面含冷笑，凝视着欧阳玉娇。
　　小兰看见了，欧阳玉娇的发髻，竟已被剑锋削断散开，乱发披面状如厉鬼。
　　“四凤”显然也被这惊虹一瞥的交手震慑住了，一个个张口瞠目，满脸惊容。
　　钱堃缓缓插剑回鞘说道：“念在你是妇道人家，钱某人破例一次没有伤人见血，你们去吧！”
　　欧阳玉娇又气又恨地道：“姓钱的，你少得意卖狂，从今以后，天丑帮跟你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这当然只是场面话，说完之后，氏阳玉娇带着四凤匆匆而去。
　　钱堃当然也不会再加拦阻。
　　只有小兰被蒙在鼓里，把假戏当了真，对钱堃能实时出现，好生感激。
　　“钱大叔快救救我！”
　　钱堃本来就是为“救她”而来，连忙上前替她解开绳子，无限关切地问道：“小兰，她们有没有伤害你？”
　　小兰伏在他肩头上哭起来，抽搐道：“她们正要用烧红的铁条烙我，幸亏你来得正是时候，要不然，我会活活被她们烫死了。”
　　钱堃恨恨道：“这些可恶的东西，下次再让我逮住绝不轻饶。”
　　接着又问：“据我所知，你是被百花宫绑架走的，怎又落到天丑帮手中呢？”
　　小兰道：“我本来是被百花宫费天祥抓去的，后来，我爹救了我，带我到这儿来，不知怎么又落在天丑帮手中了。”
　　钱堃故作惊诧道：“你爹？你是说赵公玄？”
　　小兰道：“是啊。”
　　钱堃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人一定是假冒的。”
　　小兰道：“钱大叔，你怎么知道他是假冒的呀？”
　　钱堃满脸肃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久以后，你就会明白。”
　　小兰道：“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呢？”
　　钱堃道：“小兰，不要追问，这是为了你爹的安全，详情我暂时不能透露，总之一句话，我是你爹的朋友，你爹的情形，只有我最清楚，那个救你的人绝不是真的。”
　　小兰道：“如果他不是我爹，他为什么要救我？”
　　钱堃道：“你还年轻，不知道江湖中的险恶奸诈，说不定那人就是百花宫或者天丑帮的同党，他故意救你，想获得你的信任，其实另有目的。”
　　小兰道：“什么目的？”
　　钱堃道：“譬如说，现在王府藏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各派高手纷纷赶来太原，企图夺取藏珍，百花宫和天丑帮也怀着同样目的，可是，王府藏珍的秘密，只有你娘一个人知道，他们为了讨好你娘，自然会施展出各种手段。”
　　小兰轻哦了一声，似有所思，低头没有开口。
　　钱堃心念微动，接道：“他们目的或许不在你娘，很可能就在你身上打主意，因为，你是跟你娘一起在晋王府长大的，如果王府确有藏珍，你一定也知道。”
　　小兰突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他们真是这样做，那就错了，我跟娘在晋王府住了许多年，根本就不知道王府藏珍不藏珍的事，那些人不知从哪儿听得来的消息，真是庸人自扰，无中生有，令人好笑。”
　　钱堃凝目道：“这么说，藏珍的消息竟是假的了？”
　　小兰苦笑道：“晋王获罪抄家，什么藏珍早都被朝廷抄光了，现在就剩下一座废花园，哪儿来的藏珍。”
　　钱堃道：“藏珍的事既然是讹传，你们母女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离开呢？”
　　小兰道：“我们住在太原，一是为了替王府看守宅子，二是为了等候爹的消息，王府若真有藏珍，我和娘何不取了远走高飞，还守着一座废园子做什么？”
　　钱堃沉吟了一下，笑着道：“这话倒也是实情，但据外间传说，当年晋王势大的时候，搜罗奇珍，豢养死士，颇有不臣之心，王府内曾密藏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珍宝，其中更有神兵利器，武林奇珍，这许多东西，在事发之前，都被埋藏起来，并没有被朝廷搜获。”
　　小兰耸耸肩，道：“人家要怎么说，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我从未听说过王府里有什么埋藏的珍宝，他们要猜就由他们去猜吧。”
　　钱堃道：“好，咱们不谈这些，现在天色已快亮了，我先带你离开这地方，等入夜以后，再送你回去。”
　　小兰道：“为什么现在不能回去？”
　　钱堃道：“这是你娘的意思，目下王府巷那栋木屋，已经被人严密监视，连你娘也准备离开，只是没有机会，大白天行动不方便，必须等入夜以后，先设法让你们母女见了面，再决定是不是要撤离那栋木屋。”
　　小兰道：“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
　　钱堃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小兰道：“谁？”
　　钱堃笑笑，道：“先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离开了谷仓，循小径绕出农庄。
　　这时，正是黎明前天色最黑暗的一段时候，钱堃在前，故意加快脚步，使小兰无暇窥清农庄附近的地形和位置方向。
　　在漆黑的旷野中行约数里，登上一座小土岗，岗上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广约十余亩。
　　钱堃在松林边停步，对小兰叮嘱道：“这片林子是依阵法栽种，稍不留心，就会迷失方向一，你要紧紧跟在我后面，不可超出五步以外。”
　　小兰点头道：“我知道了。”
　　钱堃举步入林，忽而左转，忽而右折，不时变换方向，仿佛每一步都有一定尺度，丝毫不能错乱。
　　小兰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只觉入林越深，光线越暗，山风鼓动松涛，令人不期然产生出阴森恐惧的感觉。
　　走着走着，前面的钱堃突然停步。
　　小兰一时收脚不住，直撞着钱堃的背部，不禁惊呼出声。
　　钱堃侧身握住了小兰的手，低声道：“别怕，已经到了。”
　　小兰运足目力望去，当时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松林中，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墓，碑台业已倾倒，四周野草丛生，分明是座年代久远的古坟。
　　小兰心底直冒寒气，颤声道：“钱大叔，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钱堃道：“不用害怕，这只是一座古坟而已，我要带你见的人，就住在这座古坟里。”
　　小兰骇然道：“他究竟是人是鬼。”
　　钱堃道：“当然是人。”
　　小兰道：“是人，为什么要住在坟墓里？”
　　钱堃道：“因为这儿隐秘，安全，不会有外人来打扰，最重要的是，他身体受伤，必须用墓中阴寒之气来调养伤势。”
　　小兰讷讷道：“他……他是谁啊？”
　　钱堃微微一笑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携着小兰的手，缓缓向墓门走去。
　　小兰心头腾腾狂跳，手心溢出冷汗，紧紧依偎着钱堃，身子不停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