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巧竖美人幡　妙勾痴鬼魂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锦袍人掀开箱盖，不觉惊噫了一声，急唤道：“芸娘！快进来一下。”
　　芸娘听得呼叫，忙飞身进了木屋，问道：“箱子里是什么？”
　　锦袍人一手撑着箱盖，一只手取出火折子晃燃，低声道：“你过来看看，这不就是白骨爪赵公玄的尸首吗？”
　　芸娘登上阁楼，探头一望，也惊呼失声，道：“不错，正是他。这名魔头怎么会被人杀了装在箱子里？”
　　锦袍人道：“赵公玄功力不在你我之下，连他也遭了毒手，足证必有高人参与此事，咱们夫妇势孤力薄，如果不及早下手，只怕希望渺茫。”
　　芸娘道：“堡主的意思是——”
　　锦袍人道：“事不宜迟，等三手婆婆回来，咱们出其不意，先将她制住，然后严刑逼供。”
　　芸娘道：“既如此，何不现在就蹑踪赶去王府，趁他们鹬蚌相争从中行事。”
　　锦袍人道：“也好……”
　　正说到这里，忽听到王府后园隐隐传来一声惨叫。
　　芸娘急道：“要去就快，看情形，他们已经动手了！……”
　　锦袍人正打算放落箱盖，忽然听见一声极微弱的声音叹息道：“蓝子钦，就不肯多陪我一会儿吗？”
　　芸娘诧声道：“堡主，是谁在跟你说话？”
　　蓝子钦扭头四顾，说道：“的确好像有人在叫唤我的名字，可是，这儿并没有人……”
　　“没有人，难道我是鬼？”
　　随着话声，一个人突然从木箱中直坐起来。
　　白麻衣，山羊须，骨瘦如柴，左眉一道刀痕，正是白骨爪赵公玄。
　　芸娘尖叫一声，回头就跑，一个没留意，从楼梯直滚下去，日月刀也脱了手。
　　蓝子钦也踉跄倒退两三步，火折子落地熄灭，木屋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更加重了恐怖，芸娘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四肢发软，遍体冷汗，想逃已无力举步，便颤抖着叫道：“堡主！堡主……你在哪里……”
　　蓝子钦已抽出长剑护身，藉着剑身上的寒光，尚可隐约分辨屋中情况，忙沉声道：“芸娘，不要怕，世上哪有鬼魅，这一定是人装扮的。”
　　芸娘讷讷道：“可是，那赵公玄如果没有死……我们还是早走的好……”
　　这句话提醒了蓝子钦，不由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面对鬼魅，他或许不惧，如果赵公玄是人非鬼，这地方倒的确不能再停留了。
　　他心胆俱寒，只盼快些离开这栋木屋，顾不得再看木箱里是人是鬼，闪身掠下阁楼，拉着芸娘夺门便走。
　　打开木屋门，却见一个人直挺挺站在门口。
　　麻衣，白发，山羊须，刀痕眉……可不正是赵公玄。
　　芸娘嘤咛一声，当场昏倒。
　　蓝子钦总算还能强持镇定，探手挟起芸娘，横剑喝道：“赵公玄，你也是江湖成名人物，用这种装神扮鬼的手段，不怕人笑话吗？”
　　屋门口的赵公玄不言不动，僵立如死，看上去就跟一具尸体毫无分别。
　　蓝子钦心头突然乱跳，不敢硬闯，只得一手仗剑，一手扶着芸娘，缓步向卧室退去。
　　他记得卧室窗口还是开着的，大门既然出不去，只好仍由卧室窗口脱身。
　　赵公玄没有出声，也没有进逼，两眼直视，霎也没霎一下。
　　可是，就在蓝子钦一步步退进卧房门口的时候，却有人在他肩头上轻拍了一下，低声道：“蓝堡主，这儿是拙荆的卧房，你走错地方了。”
　　蓝子钦旋身回顾，机伶伶旳打了寒噤，终于昏倒地上。
　　卧房门口也站着一个人，麻衣，白发，山羊须，刀疤眉……赫然又是一个赵公玄。
　　屋门口的赵公玄仍然僵立如故，卧房门口的赵公玄却吃吃低笑起来，指掌兼施，分别制住了蓝子钦夫妇的穴道。
　　厨房侧门外悄没声息进来一人，却是钱堃。
　　赵公玄笑道：“想不到堂堂璇玑堡的堡主，胆子竟然这样小，被一具尸体就吓晕了。”
　　钱堃道：“一个人若有了钱，胆量总会比常人小一些，尤其靠昧心钱发财的人，多半畏神惧鬼时时担心报应临头。”
　　赵公玄道：“这种人，留在世上惹厌，不如一刀杀了省事。”
　　钱堃道：“不！蓝子钦是巧匠公孙祥的师弟，精通各种机关消息，咱们或许还用得到他……你先把他们带走，这里由我来清理。时间不早，三手婆婆就快回来了。”
　　赵公玄一手一个，将蓝子钦夫妇挟在胁下，走到厨房门口，又回头道：“蓝子钦既然闻风赶来，一定还有其它高手也会接踵而至，你住在这儿目标最大，务必要多加小心。”
　　钱堃道：“我知道。不用替我担心，快走吧！”
　　赵公玄由侧门离去，小兰恰好从前院回来，一步之差，竟未发现木屋内刚闹过一次鬼……
　　等到三手婆婆掩埋好尸体，重新布置好系鸟的引线，母女俩返回木屋，只见钱堃正用阔边笠帽盖着脸，躺在木箱上呼呼大睡。
　　屋中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三手婆婆疑心更盛，低问小兰道：“刚才你回来捉鸟的时候，可曾看到他已在屋中？”
　　小兰道：“我没有进屋里查看，当时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好像还没有回来。”
　　三手婆婆道：“这么说，他也是刚回来不久，必定是发觉我们不在房中，说不定这一整夜，他就在暗中跟着我们，现在却抢先一步回来假睡。”
　　小兰道：“嗯！这倒很可能。”
　　三手婆婆道：“此人行踪诡秘，分明来意不善，今夜天丑帮的人漏网逃去，消息会很快传遍江湖，时机促迫，不容拖延，咱们必须尽早下手才行。”
　　小兰道：“娘的意思是……”
　　三手婆婆道：“不论他是不是杀害你爹的凶手，咱们都不能放过他……丫头去把藤条箱里那个铁匣子拿给我。”
　　小兰依言取来铁匣，三手婆婆打开盖子，匣中竟盛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巧暗器和药瓶，诸如袖箭飞刀，毒弩吹针……一应俱全，还有许多颜色不同的药丸，药粉，瓶子上都贴着标签说明。
　　三手婆婆得意地笑道：“天丑帮那四个丑鬼，只知道无影针筒是四川唐家的独门暗器，却不知道在咱们神手门中，要想取得各门各派的暗器，真比收集石子还容易，咱们若看中了哪一家的东西，只须一伸手，何愁不归于己有。”
　　说着，从铁匣子里摸出一只扁形小瓷瓶递给小兰道：“点燃灯看看，签条上是不是写着透骨香？”
　　小兰燃起灯火，细看了瓶上的签条，道：“不错，正是透骨香。”
　　三手婆婆道：“这是当年云梦二娇秘制迷药，比什么鸡鸣五鼓断魂香不知高明多少倍，这东西无色无味，遇风即化，只要拔开瓶盖迎风晃一晃，百丈内无论人畜飞鸟都难幸免，的确称得上是迷药中的极品。”
　　小兰好奇道：“中了这种药，会不会死？”
　　三手婆婆道：“既称迷药，当然不会致命，不过，一个对时之内若是无独门解药，却能令人终生瘫痪，变成残废。”
　　小兰忙道：“咱们有没有解药？”
　　三手婆婆笑道：“解药就在药瓶底下，你转开瓶底那块盖子，里面有一小截香喷喷好像树皮样的东西，那就是解药，用它在鼻孔上抹一抹，药力自解。”
　　小兰扭开瓶底，果然找到了那块解药，抹在鼻孔上，好像跟玉兰花的香味很相似。
　　三手婆婆也抹了解药，“噗”地一口将灯吹灭，低喝道：“去吧！丫头。只要在阁楼前拔开瓶盖晃一晃，姓钱的就在咱们手掌中了。”
　　小兰捏着药瓶，却迟疑起来，讷讷道：“娘！你不会杀他吧？”
　　三手婆婆微微一怔道：“杀他怎样？不杀又怎样？”
　　小兰道：“我总觉得应该先弄清楚他的身份来意，不要冒冒失失就对他下手，如果他是爹的朋友，这样，岂非得罪了人家？”
　　三手婆婆道：“等他中了迷香以后，娘自然会盘问他的身份和来意。”
　　小兰道：“那为什么不等到天亮，先问明白，然后再下手？”
　　三手婆婆冷笑道：“咱们不得不提防，万一他真是乾坤一绝剑，那时再想下手就没有机会了。”
　　这顾虑虽然有欠光明磊落，却也是实情，小兰无奈，只得轻启房门蹑足而出。
　　无星，无月，堂屋内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
　　阁楼上鼾声起落，钱堃睡得正熟。
　　小兰循着鼾声，摸索到楼梯旁，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产生一股怯意，捏看药瓶的手，竟颤抖起来。
　　身后进来轻轻脚步声响，不用看，一定是三手婆婆也跟出来了。
　　小兰深吸一口气，拔开瓶塞，将药瓶高高举起，向楼上晃动了两次……
　　就在这时候，鼾鼻声突然停止。
　　小兰急忙塞好药瓶，踉跄退开三四步，一颗心几乎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等了足有半盏热茶之久，阁楼上突然无声，毫无反应，连呼吸也听不一到了。
　　三手婆婆不禁大感诧异，喃喃自语道：“奇怪，难道会断了气……”
　　小兰骇然道：“娘，你不是说过，不会致命？”
　　三手婆婆道：“迷药本来不会致命，或许他吸入的迷香份量太多，呼吸才这样微弱。”
　　小兰急道：“我上楼去看看！”
　　将药瓶塞还给三手婆婆，匆匆向楼梯口摸索过去。
　　三手婆婆低声嘱咐道：“记住先点他的穴道，当心有诈……”
　　小兰不答，急急上了阁楼，运足目力隐约看见木箱上躺着一个人，脸部和前胸都被宽大的笠帽盖住，呼吸全无，分明已经死了。
　　楼上连个窗户也没有，光线阴暗，看不真切。
　　小兰壮着大胆摸到木箱处，伸手碰碰那人的身体，肌肤冰凉，果然不似活人。
　　再轻轻揭起笠帽想试探呼吸，却触及一束山羊胡须。
　　小兰一惊，低头细看，突然失声尖叫，整个人就像皮球似的，从楼梯上滚跌下来……
　　三手婆婆惊问：“丫头，怎么了？”
　　小兰哪里还答得出话，连滚带爬奔回卧室，一头钻进被窝内，身体就跟筛糠抖个不停。
　　三手婆婆知道事情不妙，也急忙退回卧室，掩上房门，低问道：“丫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瞧你吓成这样子？”
　　接连追问了几遍，小兰才反手指着门外，颤声道：“他……他……”
　　“他怎样？”
　　“他……他没有死……”
　　“没有死，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对着我直吹气，还冲着我龇牙咧嘴的笑……”
　　“哦？”三手婆婆有些诧异了，忙问“你是说，那姓钱的假装中了迷药，在逗你……”
　　“不！不！不！”小兰双手乱摇，神色恐惧，说道：“不是姓钱的，是……是爹……”
　　三手婆婆浑身一震，几乎惊得跳了起来，骇然道：“你说什么？丫头！阁楼上究竟是你爹？还是姓钱的？”
　　小兰肯定地道：“爹！我是亲眼看他左眼的刀疤，也亲手摸到他的胡须。”
　　三手婆婆道：“可是，你爹不是已经死了吗？”
　　小兰道：“所以我才吓了一大跳，木箱上那个人分明是活的，而且，他还对着我吹气，对着我笑……”
　　“这就奇怪了！”三手婆婆说不出是惊是喜，喃喃道：“难道你爹没有死？难道那具尸首是假的？”
　　小兰余悸犹存，满脸都是惊怖之色，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上次看见的尸首分明不假，这一次又分明是个活人，娘……咱们一定是遇见鬼了……”
　　“胡说，”三手婆婆沉声轻叱，道：“两者之中，必定有一个是真的，只要擒住姓钱的，就知道真假。”
　　说着，便摸索着向房外走。
　　小兰急忙拉住她，道：“娘，你要到哪里去？”
　　三手婆婆道：“我要去当面问问姓钱的，把事情弄个明白。”
　　小兰低声道：“别去了，他一定不会承认的。”
　　三手婆婆道：“他不承认，咱们就叫他打开木箱检查，看看箱子里是尸首，还是镖货？”
　　小兰道：“娘！别忘了咱们答应过人家，绝不偷上阁楼，移动人家的箱子，万一被他反咬一口硬说箱子里的镖货失落了，咱们可拿什么话向人家交待？”
　　“这……”
　　这一问，倒真把三手婆婆问住了。本来是嘛，你没有偷开人家的箱子，怎么知道箱子里是具尸体？既然不知道，凭什么要人家打开箱子当面检查？
　　三手婆婆想了想，不觉泄气，恨恨地说：“这姓钱的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一定要查出来，绝不能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反被这小子耍了。”
　　小兰低声道：“娘，咱们当然要查，但现在绝对不能露声色，等他白天而在的时候，咱们再弄开他的木箱看个明白。”
　　三手婆婆强耐住性子，冷冷哼了一声，道：“便宜这小子，就让他多活一个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