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娇娃迭遭劫 瞎妇迭受欺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一日易尽，转眼已是黄昏。
木屋中已点燃了灯火。
三手婆婆独自坐在堂屋中，房子里静悄悄地，门扇大开，寂无人声。
摇曳的孤灯，照在三手婆婆阴沉的脸上，使这栋简陋的小木屋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其实，有灯无灯，对三手婆婆来说全都一样，她双目失明，根本不能视物，如今那盏灯和那扇打开的门，分明是为了别人而设。
她也分明正在等候一个人——一个在她预计中必然会来的不速之客。
时间慢慢消逝，天色已经黑尽了，三手婆婆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是一尊石像。
突然，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声平静地说道：“请进。”
一条人影出现在屋门口，却没有进入木屋。
那是一个头上戴着阔沿笠帽，浑身黑衣的人，肩后斜插着长剑，整个脸部全隐藏在帽檐暗影之下。
黑衣人侧着身子站在门口，既没有跨进木屋，也没有开口，显然正在搜索这木屋内外有没有埋伏。
三手婆婆冷笑道：“朋友，你既然敢来，为什么又这样胆小。”
黑衣人也笑了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来并无恶意，不愿被百花宫误会做了箭靶子。”
三手婆婆道：“放心吧，百花宫的人，已经全部撤走了，这木屋周围五十丈内，除了我瞎老婆子，绝没有任何埋伏。”
黑衣人道：“这是萧桐的主意？还是你的安排？”
三手婆婆道：“是我瞎老婆子要求萧宫主这样做的。”
黑衣人说道：“哦？萧桐他居然肯答应？”
三手婆婆道：“不答应也得答应，这是我的家，任何人都不能替我作主。”
“好！”黑衣人一步跨进了木屋，笑道：“不愧是赵大嫂，兄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人虽然进了木屋，却飞快地闪向门侧，目光如刀，向屋子里迅速扫视了一遍，仍旧毫未松懈戒备。
三手婆婆一摆手，道：“请坐。”
黑衣人道了一声谢，侧着身子面门坐下，道：“大嫂遣走了百花宫的人，莫非料定我会来？”
三手婆婆道：“不错，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因为你心里比我更着急，已经等不及午夜了。”
黑衣人似乎略感意外，道：“这么说，你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三手婆婆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问你有什么目的，我只关心女儿的安危和丈夫的生死，你能替我办妥这两件事，任何条件我都愿意接受。”
黑衣人笑笑道：“大嫂真是快人快语，只是有些误解我的来意了。”
三手婆婆道：“误解了什么？”
黑衣人说道：“听大嫂的口气，好像是我劫持了令嫒，特地到来谈交换条件似的。”
三手婆婆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道：“这完全是误会，劫持令嫒的人是费天祥，后来被人从飞云客栈将令嫒架走，这件事，根本与兄弟我毫无关系。”
三手婆婆大声道：“那你的来意是什么？”
黑衣人道：“我是赵公玄赵大哥的朋友，此来只是想奉告一些关于赵大哥的近况消息。”
三手婆婆突然激动起来，紧握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好一会，才极力压制住激动，缓缓问道：“告诉我，公玄他……他怎么样了？”
黑衣人道：“我说出来，大嫂千万要镇定，不要过份激动。”
三手婆婆连连点头，道：“我会的……你尽管实话实说吧……”
黑衣人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赵大哥身负重伤，不能如约来跟大嫂会晤！”
“啊！”
这短短两句话，就像两根尖针，同时刺入三手婆婆的肌肤，她一声轻呼出口，整个人突然从椅上跳了起来，五指疾翻，闪电般扣住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没有躲避，也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
三手婆婆全身都在颤抖，连声音也在颤抖，急速地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黑衣人徐徐道：“我是说，赵大哥负了伤，暂时不能如约跟大嫂见面。”
三手婆婆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并没有死。”
黑衣人道：“是的。”
三手婆婆突然松手，“蓬”地一声又复坐了下来，喃喃说道：“这是真的吗？他真的还活在世上……”
黑衣人道：“不错，他还活着。而且已经到了太原府。”
三手婆婆仰面长吁，瞎眼中竟流下两行热泪，一面却带泪而笑，自语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他说过来，一定会来，从来没有失过一次信……”
语声微停，忽又问道：“那木箱里的尸体，又是谁呢？”
黑衣人道：“就是赵大哥……”
三手婆婆一惊，道：“你不是说他还活着吗？”
黑衣人道：“他是活着，但不幸中了奇毒，整日僵卧昏迷，不能够言语行动，就跟死一样。”
三手婆婆道：“你初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黑衣人道：“是赵大哥吩咐不许我说出来，因为他已经服用过解毒的药物，必须等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才能将体内毒性控制，才能够开口说话，在这段时期内，非但不可打扰他，更不能泄漏他的下落，以免被仇家追踪杀害。”
三手婆婆听了这番话，说不出是惊是喜，又有些半信半疑，忙又问道：“是谁害他的？他有没有告诉你？仇人是谁？”
黑衣人摇头道：“赵大哥没有说，也不许我问，只吩咐我将他秘密送来太原，设法让他安静地治疗毒伤，所以，我才编了一套谎话，租下这间阁楼，原意是想让他在自己家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养伤，却不料事有变化，萧云主仆也搬了进来，我既不能拒绝，又不能明言，只有再将赵大哥搬走了。”
三手婆婆夫妻情重，已顾不得细想这故事是真是假，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见他吧！”
黑衣人道：“人在一处很隐秘安全的地方，可是，目前还不能引大嫂去。”
三手婆婆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有两件顾忌。”
三手婆婆道：“什么顾忌？你说。”
黑衣人道：“其一，大嫂眼睛不便，赵大哥又毒伤未愈，无法言语，相见不能交谈，徒乱人意反增猜疑。”
这是实情，三手婆婆只有承认。
黑衣人道：“其二，百花宫心怀叵测，对此地的动静必然时时在监视之中，万一被他们跟踪发现了赵大哥藏身的地方，惊扰了疗伤，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二点顾忌更是合情合理，三手婆婆纵然再急于跟丈夫晤面，也不能坚持非去不可了。
木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很久，很久，才听见三手婆婆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
黑衣人道：“赵大哥的七七四十九天静养期才过了一小半，还得个把月方能痊愈。”
三手婆婆轻叹一声，道：“啊！还要等那么久？”
黑衣人道：“大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许多年都等过去，短短二三十天，务必要忍耐。”
三手婆婆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好吧，你说我该怎么办？”
黑衣人道：“如果大嫂相信我的话，我自然会作一番安排。”
三手婆婆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连你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那我如何相信你。”
黑衣人道：“在下钱堃。”
三手婆婆道：“我知道你是钱堃，你还自称是大名府宏远镖局的镖师……这些，能令人相信的吗？”
钱堃微笑道：“身份固然是假，姓名却是真的。”
三手婆婆道：“其实，真真假假已无关紧要，我丈夫跟你在一起，我就非相信你不可，请你说吧，准备如何安排？”
钱堃道：“目前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设法先救小兰回来，然后，就得设法摆脱百花宫的监视和控制，这木屋已经变成众矢之的，必须尽快离开，另外搬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去，等赵大哥的毒伤痊愈，那时再商议取得王府藏珍的事……大嫂以为这样安排如何？”
他故意提到“王府藏珍”四个字，用以试探对方的反应，因为直到现在，三手婆婆并没有正式承认知道王府藏珍秘密。
果然，三手婆婆的神色，似乎有些震动。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只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你的安排，你可知道小兰在什么地方吗？”
钱堃道：“据我亲眼目睹，她是被费天祥绑去的。”
三手婆婆道：“但费天祥却说她是落在天丑帮手中。”
钱堃道：“这件事，大嫂不必操心，无论她落在谁的手中，我都会设法救她回来，请大嫂先将随身要紧的东西收拾一下，一有消息，我就来通知大嫂，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三手婆婆点点头，道：“那么，我等你的消息好了。”
钱堃起身告辞，跨出屋门，当他穿过院子行抵篱门门口，却发现竹篱外早已有人等候着了。
那是费天祥和一个身躯伟岸，长髯过腹的中年人，此外，还有玉面郎君萧云，蓝子钦，以及大约二十名护花使者。
钱堃连忙停步，不用猜，他已经知道那身躯伟岸的中年人，必定就是那百花宫宫主——金剑萧桐。
百花宫的人全在竹篱外面，数十道目光，瞬也不瞬凝注着钱堃，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钱堃略一迟疑，抬手拉了拉阔沿笠帽，复又举步走向门外。
萧云踏前一步，拱手道：“钱大叔，请留步。”
钱堃驻足道：“有何见教？”
萧云道：“我来替钱大叔介绍，这位就是我爹和我舅舅，还有这一位是，璇玑堡蓝堡主……”
钱堃淡淡地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
萧云道：“前承援手，我爹十分感激，特地亲自来向钱大叔致谢。”
钱堃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告辞……”
费天祥突然横身，拦住去路，抱拳道：“钱兄，难得结识高人，岂能当面错过，下处已特备薄酒，敢请钱兄移玉赏光，让敝宫主和小弟，面聆教益，聊表一点敬意。”
钱堃耸耸肩，道：“不敢当，钱某尚有些琐事，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说完，又想举步。
突听金剑萧桐沉声喝道：“亮灯。”
左右齐声应诺，二十名护花使者，同时晃燃火折子，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灯笼火炬。
刹那间，竹篱门外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
钱堃似乎并不感觉意外，仍然半垂着头，藉阔沿笠帽，掩住面庞，缓缓地道：“萧宫主是恐黑夜中认错人，要想验明正身？”
金剑萧桐道：“不敢，萧某人一向恩怨分明，小儿承钱兄援手之助，自当铭志不忘，钱兄既然无暇拨冗移驾，总可以让百花宫记住友人的容貌吧。”
钱堃冷声道：“贱容鄙琐，不值得一识。”
萧桐道：“百花宫但以情谊论友，从不敢以貌取人。”
钱堃轻笑道：“営主一定要看看我的容貌，只怕见了会大失所望。”
萧桐道：“如果当面错过拜识尊容的机会，萧某人更会遗憾终生。”
钱堃道：“好吧，宫主既然非见不可，在下只好献丑了。”
说着，举起左手，缓缓推起帽檐。
萧桐父子和费天祥都注目盯着那张即将展现的脸，谁也没有留意到璇玑堡主蓝子钦正悄悄扬起右手……
钱堃的帽檐刚要掀起，突然风声入耳，距离较近的七八支灯笼火炬应声熄灭。
萧桐等人齐吃一惊，纷纷四顾喝问：“什么人？”
惊乱中，其余掌灯持火的护花使者也受到了暗袭，有的火炬被击灭，有的手腕负伤，灯笼坠地等……
谁也不知道偷袭来自何方，于是，人心骇异，个个惊惶，竹篱门外顿呈一片混乱。
等到萧桐和费天祥喝住属下护花使者，重新点燃灯火，门前已不见了钱堃的人影。
费天样顿足说道：“这厮不敢显露真正面貌，分明是心虚，可惜被他脱身逃掉了。”
萧云却道：“可是，我亲眼看见他用‘大悲截脉手’伤了天丑四凤，而且，他自己并没有承认是乾坤一绝剑。”
蓝子钦也附和道：“不错，就凭他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击灭灯火脱身退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费天祥道：“我明明看见他手上是空的，也根本没有机会让他出手，附近一定有他的同党埋伏接应……”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金剑萧桐摆了摆手，道：“不必再徒费唇舌去猜测了，只要他不离开太原，总会有再遇见的时候，咱们回去吧。”
费天祥低声道：“此地的布署……”
萧桐道：“仍照原来承诺，不可越过这道竹篱。”
百花宫的人纷纷撤离，片刻，木屋四周又恢复宁静。
不知何时，木屋中的灯光已经熄灭，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却没有瞒过三手婆婆的耳朵。
木屋和竹篱虽然有一段距离，眼睛失明的人，耳朵总是比平常人敏锐。
三手婆婆不但对刚才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更听见混乱中有人潜进了木屋。
那人的身法十分迅速，正当外面火光熄灭，呼喝声起的时候，飞快闪进木屋，而且，一直停留在屋门背后。
三手婆婆不言不动的坐在原处，心里却在想——这家伙的机智和武功都属上乘，究竟是不是“乾坤一绝剑”呢？
如果是，他为什么不肯承认，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百花宫的人已经撤走了，木屋内静悄悄地，那人在门后却没有离去。
三手婆婆有些忍耐不住了，缓缓道：“钱爷，你可以走啦。”
那人没有回答，只轻轻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使三手婆婆骇然吃惊——听声音，那人竟然不是钱堃。
钱堃的声音低沉有力，那人的嗓音却微带吵哑，听起来就像钢锯锯铁一样的刺耳。
三手婆婆连忙摸到拐杖沉声喝问：“是谁？是谁躲在屋子里？”
门后传来冰冷的语声，道：“三手婆婆，别问我是谁，也坐着别动，我手中正有一具无影针筒对着你，无影针筒的厉害，想必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吧！”
三手婆婆心头微震，道：“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人道：“我是什么人这不关重要，重要的是这具无影针筒，你还记得这东西吗？”
三手婆婆一怔，道：“无影针筒怎么样？”
那人冷哼道：“你曾用这个东西，杀了本帮三名属下，难道就忘了？”
三手婆婆骇然失声道：“你是天丑帮的人？”
那人道：“不错，我就是天丑帮刑堂堂主余梦龙。”
三手婆婆一提拐杖，便想站起身子。
余梦龙喝道：“坐下，不许动，否则，别怪我射你一身蜂窝。”
三手婆婆眼不能见，只得缓缓坐下，一双白果眼连连翻动，冷笑一声，道：“姓余的，用不着唬我老婆子眼睛瞎，天丑帮已经有人来冒充过一次了，别以为我会再上当。”
话犹未毕，突听“卡”地一声机簧响，三手婆婆的拐头已中上了一枝毒针。
余梦龙道：“就算我是假冒的，这无影针筒总不是假的，你用它杀了本帮三名属下，今天也要死在毒针之下。”
三手婆婆只听那机簧声音，知道针筒绝不假，但她心念转动，却淡淡一笑，道：“你手中虽然有无影针筒，未必真敢杀我。”
余梦龙厉声叱道：“我为什么不敢杀你？”
三手婆婆道：“你若敢下手，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跟我说这许多废话？”
余梦龙冷哼道：“并非余某人不敢杀你，我是奉了帮主令谕，留你活口，但是，你若抗命不从，我一样有权将你当场格杀。”
三手婆婆大笑道：“天丑帮不是睚眦必报吗？我杀了你们的人，你们又何须留我活口？”
余梦龙道：“这是帮主的令谕，有话要当面审问。”
三手婆婆道：“你们帮主，在什么地方？”
余梦龙道：“别问，乖乖跟我走就行了。”
三手婆婆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的帮主，也不想离开这栋木屋，他要见我，尽可以到这儿来，要我去见他，办不到。”
余梦龙怒声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手婆婆倔强地说道：“老婆子敬酒罚酒两不吃，针筒在你手里，要杀便随便，要叫我走却不行。”
余梦龙冷哼一声，道：“今天只怕由不得你。”
话落，举手轻击三响。
一阵脚步声，由又屋外进来两个人。
三手婆婆不禁暗惊——因为那两人分明早已隐藏在木屋外，事先竟然连呼吸声也没发觉，显然是两名内家高手。
只听余梦龙说：“此人抗命不肯去见帮主，语态傲慢，多涉不敬，请左右护法擒下她强制带她走！”
其中一人道：“是否不论伤残，只留活口？”
余梦龙道：“正是。”
那人道：“行！你们先出去，三招之内，我就解决她。”
三手婆婆全神注意那人说话时的音调和中气，发觉他语音凝而不散，吐气沉稳内功充沛，必然是个难缠的人物，连忙横拐蓄势而待。
木屋中已点燃了灯火。
三手婆婆独自坐在堂屋中，房子里静悄悄地，门扇大开，寂无人声。
摇曳的孤灯，照在三手婆婆阴沉的脸上，使这栋简陋的小木屋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其实，有灯无灯，对三手婆婆来说全都一样，她双目失明，根本不能视物，如今那盏灯和那扇打开的门，分明是为了别人而设。
她也分明正在等候一个人——一个在她预计中必然会来的不速之客。
时间慢慢消逝，天色已经黑尽了，三手婆婆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仿佛是一尊石像。
突然，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声平静地说道：“请进。”
一条人影出现在屋门口，却没有进入木屋。
那是一个头上戴着阔沿笠帽，浑身黑衣的人，肩后斜插着长剑，整个脸部全隐藏在帽檐暗影之下。
黑衣人侧着身子站在门口，既没有跨进木屋，也没有开口，显然正在搜索这木屋内外有没有埋伏。
三手婆婆冷笑道：“朋友，你既然敢来，为什么又这样胆小。”
黑衣人也笑了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来并无恶意，不愿被百花宫误会做了箭靶子。”
三手婆婆道：“放心吧，百花宫的人，已经全部撤走了，这木屋周围五十丈内，除了我瞎老婆子，绝没有任何埋伏。”
黑衣人道：“这是萧桐的主意？还是你的安排？”
三手婆婆道：“是我瞎老婆子要求萧宫主这样做的。”
黑衣人说道：“哦？萧桐他居然肯答应？”
三手婆婆道：“不答应也得答应，这是我的家，任何人都不能替我作主。”
“好！”黑衣人一步跨进了木屋，笑道：“不愧是赵大嫂，兄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人虽然进了木屋，却飞快地闪向门侧，目光如刀，向屋子里迅速扫视了一遍，仍旧毫未松懈戒备。
三手婆婆一摆手，道：“请坐。”
黑衣人道了一声谢，侧着身子面门坐下，道：“大嫂遣走了百花宫的人，莫非料定我会来？”
三手婆婆道：“不错，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因为你心里比我更着急，已经等不及午夜了。”
黑衣人似乎略感意外，道：“这么说，你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三手婆婆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问你有什么目的，我只关心女儿的安危和丈夫的生死，你能替我办妥这两件事，任何条件我都愿意接受。”
黑衣人笑笑道：“大嫂真是快人快语，只是有些误解我的来意了。”
三手婆婆道：“误解了什么？”
黑衣人说道：“听大嫂的口气，好像是我劫持了令嫒，特地到来谈交换条件似的。”
三手婆婆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道：“这完全是误会，劫持令嫒的人是费天祥，后来被人从飞云客栈将令嫒架走，这件事，根本与兄弟我毫无关系。”
三手婆婆大声道：“那你的来意是什么？”
黑衣人道：“我是赵公玄赵大哥的朋友，此来只是想奉告一些关于赵大哥的近况消息。”
三手婆婆突然激动起来，紧握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好一会，才极力压制住激动，缓缓问道：“告诉我，公玄他……他怎么样了？”
黑衣人道：“我说出来，大嫂千万要镇定，不要过份激动。”
三手婆婆连连点头，道：“我会的……你尽管实话实说吧……”
黑衣人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赵大哥身负重伤，不能如约来跟大嫂会晤！”
“啊！”
这短短两句话，就像两根尖针，同时刺入三手婆婆的肌肤，她一声轻呼出口，整个人突然从椅上跳了起来，五指疾翻，闪电般扣住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没有躲避，也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
三手婆婆全身都在颤抖，连声音也在颤抖，急速地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黑衣人徐徐道：“我是说，赵大哥负了伤，暂时不能如约跟大嫂见面。”
三手婆婆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并没有死。”
黑衣人道：“是的。”
三手婆婆突然松手，“蓬”地一声又复坐了下来，喃喃说道：“这是真的吗？他真的还活在世上……”
黑衣人道：“不错，他还活着。而且已经到了太原府。”
三手婆婆仰面长吁，瞎眼中竟流下两行热泪，一面却带泪而笑，自语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他说过来，一定会来，从来没有失过一次信……”
语声微停，忽又问道：“那木箱里的尸体，又是谁呢？”
黑衣人道：“就是赵大哥……”
三手婆婆一惊，道：“你不是说他还活着吗？”
黑衣人道：“他是活着，但不幸中了奇毒，整日僵卧昏迷，不能够言语行动，就跟死一样。”
三手婆婆道：“你初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黑衣人道：“是赵大哥吩咐不许我说出来，因为他已经服用过解毒的药物，必须等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才能将体内毒性控制，才能够开口说话，在这段时期内，非但不可打扰他，更不能泄漏他的下落，以免被仇家追踪杀害。”
三手婆婆听了这番话，说不出是惊是喜，又有些半信半疑，忙又问道：“是谁害他的？他有没有告诉你？仇人是谁？”
黑衣人摇头道：“赵大哥没有说，也不许我问，只吩咐我将他秘密送来太原，设法让他安静地治疗毒伤，所以，我才编了一套谎话，租下这间阁楼，原意是想让他在自己家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养伤，却不料事有变化，萧云主仆也搬了进来，我既不能拒绝，又不能明言，只有再将赵大哥搬走了。”
三手婆婆夫妻情重，已顾不得细想这故事是真是假，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见他吧！”
黑衣人道：“人在一处很隐秘安全的地方，可是，目前还不能引大嫂去。”
三手婆婆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因为有两件顾忌。”
三手婆婆道：“什么顾忌？你说。”
黑衣人道：“其一，大嫂眼睛不便，赵大哥又毒伤未愈，无法言语，相见不能交谈，徒乱人意反增猜疑。”
这是实情，三手婆婆只有承认。
黑衣人道：“其二，百花宫心怀叵测，对此地的动静必然时时在监视之中，万一被他们跟踪发现了赵大哥藏身的地方，惊扰了疗伤，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二点顾忌更是合情合理，三手婆婆纵然再急于跟丈夫晤面，也不能坚持非去不可了。
木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很久，很久，才听见三手婆婆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
黑衣人道：“赵大哥的七七四十九天静养期才过了一小半，还得个把月方能痊愈。”
三手婆婆轻叹一声，道：“啊！还要等那么久？”
黑衣人道：“大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许多年都等过去，短短二三十天，务必要忍耐。”
三手婆婆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好吧，你说我该怎么办？”
黑衣人道：“如果大嫂相信我的话，我自然会作一番安排。”
三手婆婆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连你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那我如何相信你。”
黑衣人道：“在下钱堃。”
三手婆婆道：“我知道你是钱堃，你还自称是大名府宏远镖局的镖师……这些，能令人相信的吗？”
钱堃微笑道：“身份固然是假，姓名却是真的。”
三手婆婆道：“其实，真真假假已无关紧要，我丈夫跟你在一起，我就非相信你不可，请你说吧，准备如何安排？”
钱堃道：“目前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设法先救小兰回来，然后，就得设法摆脱百花宫的监视和控制，这木屋已经变成众矢之的，必须尽快离开，另外搬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去，等赵大哥的毒伤痊愈，那时再商议取得王府藏珍的事……大嫂以为这样安排如何？”
他故意提到“王府藏珍”四个字，用以试探对方的反应，因为直到现在，三手婆婆并没有正式承认知道王府藏珍秘密。
果然，三手婆婆的神色，似乎有些震动。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只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你的安排，你可知道小兰在什么地方吗？”
钱堃道：“据我亲眼目睹，她是被费天祥绑去的。”
三手婆婆道：“但费天祥却说她是落在天丑帮手中。”
钱堃道：“这件事，大嫂不必操心，无论她落在谁的手中，我都会设法救她回来，请大嫂先将随身要紧的东西收拾一下，一有消息，我就来通知大嫂，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三手婆婆点点头，道：“那么，我等你的消息好了。”
钱堃起身告辞，跨出屋门，当他穿过院子行抵篱门门口，却发现竹篱外早已有人等候着了。
那是费天祥和一个身躯伟岸，长髯过腹的中年人，此外，还有玉面郎君萧云，蓝子钦，以及大约二十名护花使者。
钱堃连忙停步，不用猜，他已经知道那身躯伟岸的中年人，必定就是那百花宫宫主——金剑萧桐。
百花宫的人全在竹篱外面，数十道目光，瞬也不瞬凝注着钱堃，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钱堃略一迟疑，抬手拉了拉阔沿笠帽，复又举步走向门外。
萧云踏前一步，拱手道：“钱大叔，请留步。”
钱堃驻足道：“有何见教？”
萧云道：“我来替钱大叔介绍，这位就是我爹和我舅舅，还有这一位是，璇玑堡蓝堡主……”
钱堃淡淡地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
萧云道：“前承援手，我爹十分感激，特地亲自来向钱大叔致谢。”
钱堃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告辞……”
费天祥突然横身，拦住去路，抱拳道：“钱兄，难得结识高人，岂能当面错过，下处已特备薄酒，敢请钱兄移玉赏光，让敝宫主和小弟，面聆教益，聊表一点敬意。”
钱堃耸耸肩，道：“不敢当，钱某尚有些琐事，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说完，又想举步。
突听金剑萧桐沉声喝道：“亮灯。”
左右齐声应诺，二十名护花使者，同时晃燃火折子，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灯笼火炬。
刹那间，竹篱门外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
钱堃似乎并不感觉意外，仍然半垂着头，藉阔沿笠帽，掩住面庞，缓缓地道：“萧宫主是恐黑夜中认错人，要想验明正身？”
金剑萧桐道：“不敢，萧某人一向恩怨分明，小儿承钱兄援手之助，自当铭志不忘，钱兄既然无暇拨冗移驾，总可以让百花宫记住友人的容貌吧。”
钱堃冷声道：“贱容鄙琐，不值得一识。”
萧桐道：“百花宫但以情谊论友，从不敢以貌取人。”
钱堃轻笑道：“営主一定要看看我的容貌，只怕见了会大失所望。”
萧桐道：“如果当面错过拜识尊容的机会，萧某人更会遗憾终生。”
钱堃道：“好吧，宫主既然非见不可，在下只好献丑了。”
说着，举起左手，缓缓推起帽檐。
萧桐父子和费天祥都注目盯着那张即将展现的脸，谁也没有留意到璇玑堡主蓝子钦正悄悄扬起右手……
钱堃的帽檐刚要掀起，突然风声入耳，距离较近的七八支灯笼火炬应声熄灭。
萧桐等人齐吃一惊，纷纷四顾喝问：“什么人？”
惊乱中，其余掌灯持火的护花使者也受到了暗袭，有的火炬被击灭，有的手腕负伤，灯笼坠地等……
谁也不知道偷袭来自何方，于是，人心骇异，个个惊惶，竹篱门外顿呈一片混乱。
等到萧桐和费天祥喝住属下护花使者，重新点燃灯火，门前已不见了钱堃的人影。
费天样顿足说道：“这厮不敢显露真正面貌，分明是心虚，可惜被他脱身逃掉了。”
萧云却道：“可是，我亲眼看见他用‘大悲截脉手’伤了天丑四凤，而且，他自己并没有承认是乾坤一绝剑。”
蓝子钦也附和道：“不错，就凭他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击灭灯火脱身退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费天祥道：“我明明看见他手上是空的，也根本没有机会让他出手，附近一定有他的同党埋伏接应……”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金剑萧桐摆了摆手，道：“不必再徒费唇舌去猜测了，只要他不离开太原，总会有再遇见的时候，咱们回去吧。”
费天祥低声道：“此地的布署……”
萧桐道：“仍照原来承诺，不可越过这道竹篱。”
百花宫的人纷纷撤离，片刻，木屋四周又恢复宁静。
不知何时，木屋中的灯光已经熄灭，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却没有瞒过三手婆婆的耳朵。
木屋和竹篱虽然有一段距离，眼睛失明的人，耳朵总是比平常人敏锐。
三手婆婆不但对刚才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更听见混乱中有人潜进了木屋。
那人的身法十分迅速，正当外面火光熄灭，呼喝声起的时候，飞快闪进木屋，而且，一直停留在屋门背后。
三手婆婆不言不动的坐在原处，心里却在想——这家伙的机智和武功都属上乘，究竟是不是“乾坤一绝剑”呢？
如果是，他为什么不肯承认，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百花宫的人已经撤走了，木屋内静悄悄地，那人在门后却没有离去。
三手婆婆有些忍耐不住了，缓缓道：“钱爷，你可以走啦。”
那人没有回答，只轻轻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使三手婆婆骇然吃惊——听声音，那人竟然不是钱堃。
钱堃的声音低沉有力，那人的嗓音却微带吵哑，听起来就像钢锯锯铁一样的刺耳。
三手婆婆连忙摸到拐杖沉声喝问：“是谁？是谁躲在屋子里？”
门后传来冰冷的语声，道：“三手婆婆，别问我是谁，也坐着别动，我手中正有一具无影针筒对着你，无影针筒的厉害，想必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吧！”
三手婆婆心头微震，道：“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人道：“我是什么人这不关重要，重要的是这具无影针筒，你还记得这东西吗？”
三手婆婆一怔，道：“无影针筒怎么样？”
那人冷哼道：“你曾用这个东西，杀了本帮三名属下，难道就忘了？”
三手婆婆骇然失声道：“你是天丑帮的人？”
那人道：“不错，我就是天丑帮刑堂堂主余梦龙。”
三手婆婆一提拐杖，便想站起身子。
余梦龙喝道：“坐下，不许动，否则，别怪我射你一身蜂窝。”
三手婆婆眼不能见，只得缓缓坐下，一双白果眼连连翻动，冷笑一声，道：“姓余的，用不着唬我老婆子眼睛瞎，天丑帮已经有人来冒充过一次了，别以为我会再上当。”
话犹未毕，突听“卡”地一声机簧响，三手婆婆的拐头已中上了一枝毒针。
余梦龙道：“就算我是假冒的，这无影针筒总不是假的，你用它杀了本帮三名属下，今天也要死在毒针之下。”
三手婆婆只听那机簧声音，知道针筒绝不假，但她心念转动，却淡淡一笑，道：“你手中虽然有无影针筒，未必真敢杀我。”
余梦龙厉声叱道：“我为什么不敢杀你？”
三手婆婆道：“你若敢下手，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跟我说这许多废话？”
余梦龙冷哼道：“并非余某人不敢杀你，我是奉了帮主令谕，留你活口，但是，你若抗命不从，我一样有权将你当场格杀。”
三手婆婆大笑道：“天丑帮不是睚眦必报吗？我杀了你们的人，你们又何须留我活口？”
余梦龙道：“这是帮主的令谕，有话要当面审问。”
三手婆婆道：“你们帮主，在什么地方？”
余梦龙道：“别问，乖乖跟我走就行了。”
三手婆婆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的帮主，也不想离开这栋木屋，他要见我，尽可以到这儿来，要我去见他，办不到。”
余梦龙怒声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手婆婆倔强地说道：“老婆子敬酒罚酒两不吃，针筒在你手里，要杀便随便，要叫我走却不行。”
余梦龙冷哼一声，道：“今天只怕由不得你。”
话落，举手轻击三响。
一阵脚步声，由又屋外进来两个人。
三手婆婆不禁暗惊——因为那两人分明早已隐藏在木屋外，事先竟然连呼吸声也没发觉，显然是两名内家高手。
只听余梦龙说：“此人抗命不肯去见帮主，语态傲慢，多涉不敬，请左右护法擒下她强制带她走！”
其中一人道：“是否不论伤残，只留活口？”
余梦龙道：“正是。”
那人道：“行！你们先出去，三招之内，我就解决她。”
三手婆婆全神注意那人说话时的音调和中气，发觉他语音凝而不散，吐气沉稳内功充沛，必然是个难缠的人物，连忙横拐蓄势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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