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虞我诈骗　计赚谋夺掠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钱堃托着木箱转过巷口不远，立刻加快脚步，横过大街，奔入另一条巷子。
　　巷子内有一栋陈旧的楼房，黑漆大门已经龟裂剥落，深深的院子，遍地集叶的小径……纵然在大白天，也显得有几分阴森。
　　钱堃到了楼房门外轻敲铜环，先三，后二，再三，略停片刻，又重复了两遍。
　　黑漆大门“呀”然而开，钱堃闪身跨入，立即反手掩闭了门扉。
　　门内的人伸手接去木箱，将箱子顺手竖立在门后，敢情箱子竟是空的。
　　钱堃低声问：“人都回来了吗？”
　　应门的人答道：“全回来了，欧阳姑娘担心人多碍眼，已经吩咐十八龙散了，只留下四凤在大厅中等候。”
　　钱堃点了点头，径自循着集叶遍地的小径，进入了楼房大厅。
　　厅中果然有一男五女在等候，女的竟是欧阳玉娇和“天丑四凤”，那男的赫然竟是赵公玄。
　　男女六个人，一见了钱堃，都站了起来。
　　钱堃摆一摆手，说道：“坐！大家坐下来谈。”
　　几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子坐下，欧阳玉娇得意地笑道：“钱大哥，咱们今天这出戏演得不错了吧？”
　　钱堃点头笑道：“唱做俱佳，表演得的确不错，不仅瞒住了百花宫那位少宫主，连三手婆婆也深信不疑。”
　　那貌似赵公玄的男子急忙问：“她有没有说出王府藏珍的秘密？”
　　钱堃道：“还没有，不过，既已使她相信，迟早一定说出来。”
　　欧阳玉娇喜道：“总算不枉咱们这番苦心设计，王府藏珍非咱们莫属了。”
　　钱堃突然收敛了笑容，凝色道：“咱们也不能高兴得太早，这只是第一步的成功，今后的发展还难说得很。”
　　欧阳玉娇道：“那怎么会呢？三手婆婆已经认定你就是乾坤一绝剑，又把你当作是赵公玄的朋友，事情还有什么变化不成？”
　　钱堃道：“三手婆婆十分精明，能瞒她一时，绝对无法长久瞒骗她下去，何况，费天祥就在左近，百花宫宫主也将随后赶到，真正的天丑帮门下，也会随时出现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欧阳玉娇道：“那咱们就得打铁趁热，赶快下手呀。”
　　钱堃轻轻颔首道：“对！正是打铁趁热——”
　　微顿，转向那貌似赵公玄的男子道：“林一苇，这件事还得咱们两人合计合计，应该用什么方法进行比较妥当。”
　　林一苇道：“但凭钱兄吩附……”
　　钱堃道：“我已经约好三手婆婆，今夜子时在废园中见面，她必然会问起赵公玄的生死，咱们要如何回答才好呢？”
　　林一苇笑道：“这个容易，反正她眼睛看不见，就小弟冒充赵公玄，相信她认不出来。”
　　“不！”钱堃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道：“正因为她眼不能见，很可能，就认出你是假冒的。”
　　林一苇道：“哦？”
　　钱堃道：“一个眼瞎的人，耳和手大多远比平常人敏锐，头脑也会比常人冷静，当外貌虽然跟赵公玄很相似，那只能骗骗小兰和璇玑堡主夫妇，对三手婆婆反而不能发生作用。”
　　林一苇愕然无语，因为，这的确是实情。
　　钱堃接着又道：“何况，三手婆婆和赵公玄是夫妻，少不了有许多闺房秘密，你无法知道，她只要略一盘问，就会问出破绽了。”
　　林一苇讷讷道：“那……那钱兄的意思，以为该怎么办呢？”
　　钱堃沉吟道：“我正为这件事为难。咱们若说赵公玄仍然活着，怕你会露出马脚，若说赵公玄已死，又怕三手婆婆失望之余，不肯吐露王府藏珍的秘密，这两种方法，均各有利弊，令人实难取舍。”
　　大家听了他这番分析，不禁都沉默下来。
　　钱堃的顾忌非但周到，而且合情合理，如果直认赵公玄已经死了，三手婆婆势必会追问死因，也极可能减低对钱堃的信任，因为人死无凭，无论钱堃编造的理由多么动听，总是一面之词，要想赢得三手婆婆的绝对信任，只怕就不容易了。
　　几个人在皱眉思索，竟想不出一条两全之策。
　　欧阳玉娇叹了一口气，道：“看起来容容易易一件事，没想到还会有这许多麻烦，依我说，王府藏珍既然就在晋王府的废园中，咱们索性多召些人手，将废园整个给掀过来，或者将三手婆婆擒住严刑迫问，不怕找不到那些藏珍……”
　　林一苇连忙摇头道：“这种事怎么可以任性胡来，若像你说的这么容易，王府藏珍早就给人得去了，还会留到今天？”
　　欧阳玉娇道：“提到王府藏珍，我倒有一点疑问想不通。”
　　林一苇道：“什么疑问。”
　　欧阳玉娇道：“据说王府藏珍价值连城，当年的晋王就是为了不愿交出藏珍，所以才获罪被抄家的，可对？”
　　林一苇道：“对呀！”
　　欧阳玉娇道：“既然晋王不惜获罪抄家，连皇帝老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三手婆婆只是一名佣仆，她怎么会知道这桩秘密？”
　　林一苇道：“三手婆婆屈身为奴，就是为了探查这桩秘密，她在王府待了这么多年，至今尚且不肯离开，当然是已有眉目了。”
　　欧阳玉娇道：“如果她已经探查出藏珍的秘密，她为什么不取了藏珍远走高飞？为什么还留在陋巷中受这份活罪呢？”
　　林一苇笑道：“这自然是有缘故的，或许她为了眼瞎行动不便，或许藏珍为数太多，她无法独力取走……总之，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贴出那种古怪的招租纸条，希望召引赵公玄赶来相助。”
　　欧阳玉娇道：“你是指她将两间阁楼出租的事？”
　　林一苇道：“不错，那两间阁楼又闷又窄，却要租几十两银子，天下有谁肯租那种房间？其实三手婆婆招租是假，那招租纸条，只是她跟赵公玄早已约定的联络暗号而已……”
　　他们在谈论的时候，钱堃一直没有开过口，始终在紧皱眉头，默默沉思。
　　林一苇提及招租纸条的事，钱堃突然心中一动，低呼道：“有了——”
　　众人都大感兴奋，急忙追问：“怎么样，有什么妙计？”
　　钱堃先不说出心里的计划，却反问道：“你们可曾想到一件事，赵公玄和三手婆婆既是夫妻，为什么三手婆婆为王府藏珍屈身为奴，潜居晋王府这许多年，赵公玄何以没有同来太原？”
　　六个人都被这话问住了，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出。
　　钱堃道：“王府藏珍的秘密，是赵公玄生前不慎泄漏出去的，同时，他和三手婆婆既然早已约定了联络暗号，足证他们夫妻对王府藏珍早就存着觊觎之心，但这些年来，赵公玄从未到过太原府来，甚至不知道三手婆婆的眼睛瞎了，这又是什么原因？”
　　大家更糊涂了，欧阳玉娇忍不住道：“钱大哥，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就请爽快说出来，何苦跟咱们打这些哑谜呢？”
　　钱堃正色道：“不！这不是打哑谜，咱们要想得到三手婆婆的信任，就必须知己知彼，先了解他们夫妻间，有些什么隐秘。”
　　林一苇苦笑道：“钱兄，你想到什么就告诉咱们吧，咱们这几个脑袋瓜儿凑在一块，也抵不上你半个。”
　　钱堃道：“凡事有果必有因，赵公玄临死之前，吐露了王府藏珍的秘密，这证明他对王府藏珍早已知悉，可是，他为什么不来太原府？还得等三手婆婆以暗号相召？以情推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夫妻曾为某一件事反目，三手婆婆携女潜来晋王府为佣，赵公玄根本不知道。”
　　欧阳玉娇道：“就算是这样，又跟今夜的约会有什么关系呢？”
　　钱堃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关系太大了，如果咱们这个推断正确，今夜只须一番说词，必定能获得三手婆婆的信任，否则，就得大费周章，还说不定能不能成功。”
　　林一苇问道：“钱兄的意思，准备如何？”
　　钱堃道：“现在距离午夜，还有将近七个时辰，咱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设法查证正确。”
　　欧阳玉娇讶道：“向谁去查证？难道当面去问三手婆婆？”
　　钱堃道：“当然不能去问她，但是，有一个人，或许知道这件事，即使不知道，有了这人在我们手中，也可以使咱们得到三手婆婆的信任。”
　　欧阳玉娇急问：“那个人是谁？”
　　钱堃一字一字道：“小兰。”
　　欧阳玉娇哦了一声，道：“可是，她已经落在百花宫手中了呀……”
　　钱堃毫不思索地道：“想办法救她出来。”
　　欧阳玉娇望望其余五个人，竟没有接口。
　　显然，她心里对百花宫有顾忌，认为要从百花宫手中救回小兰，可不一定是一件易事。
　　钱堃好像早已猜到她的顾忌，淡淡一笑，道：“刚才咱们还在说，打铁要趁热，目下百花宫在太原府的人手，只不过费天祥和四五名护花使者，如果不及早下手，等百花宫主亲自赶到后，事情就不好办了。”
　　六个人沉吟了一会，林一苇首先开口道：“钱大哥，你说该怎么下手吧！你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办。”
　　钱堃斜视欧阳玉娇，含笑道：“欧阳副帮主有什么意见吗？”
　　欧阳玉娇说道：“咱们当然全是都听你的。”
　　钱堃点点头道：“很好，事不宜迟，你立刻去召集人手，咱们现在就动身。”
　　欧阳玉娇站立起来，却迟疑着道：“咱们就这样明火执仗的去抢人？”
　　钱堃道：“你不必动手，只须依礼去拜访，向费天祥要人就行了，你可以说天丑帮睚眦必报，小兰曾杀死帮中弟子，必须抵罪。”
　　欧阳玉娇说道：“可是，费天祥这个挺跋扈的人，万一，他不买账，翻脸动了手……”
　　钱堃微笑道：“放心好了，他绝不敢动手。”
　　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向欧阳玉娇耳边密语了一阵。
　　欧阳玉娇似乎半信半疑，也低声道：“真的能行吗？费天祥的眼睛可没瞎！”
　　钱堃没再作解释，只挥挥手，道：“你先去准备吧，照我的话去做，包准没有错。”
　　欧阳玉娇终于鼓起勇气，带着“四凤”匆匆走了。


　　费天祥一向养尊处优，不惯于隐匿形迹，下榻之处，乃是太原府最豪华的飞云客栈。
　　飞云客栈共有前后五进院落，庭园分隔宛如巨宅，单是侍候客人的店伙，就有近百人之多。
　　费天祥住的最后一座院子，并排四间精舍上房，院中设有鱼池假山，花木掩映，又清静，又舒适。
　　小兰被囚禁在靠右边第一间上房内，由四名“护花使者”轮流看守，费天祥倒也没有过份虐待她，只点了她四肢穴道，放置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状如熟睡。
　　时方过午，费天祥有午睡片刻的习惯，饭后正拥被高卧，一名“护花使者”进来通报：“舅老爷，有客人来拜会。”
　　费天祥揉揉眼睛，撑起身子问：“来的是什么人？”
　　使者回答道：“不认识，据小二传话，是一位姓赵的赵爷。”
　　“姓赵的？”
　　费天祥皱皱眉头，一面起床整衣，一面随口吩咐道：“去问问他备了名帖没有？先将名帖送进来，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要我见他。”
　　使者双手奉上一个拜盒，道：“有拜帖在这儿，请舅老爷过目。”
　　费天祥接过来打开一看，脸上顿时变色，脱口道：“啊！白骨爪赵公玄？”
　　那名使者也惊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外面那个不起眼的老头，竟会是江湖黑道中赫赫有名的白骨爪赵公玄。
　　费天祥用力摆了摆头，力持镇静道：“人呢？”
　　“在院子门外等着。”
　　“请。”
　　使者应诺着刚要走，费天祥突又叫住道：“慢着。先通知各位护花使者携带兵刃严密戒备，再让他进来。”
　　那名使者匆匆领命退去，不片刻工夫，四名壮汉各携兵刃鱼贯而入，分立在费天祥左右。
　　百花宫的护花使者，本来都有同样颜色的武士衣，但因这次前来太原本属秘密，所以未穿着同色制服，只在外衣左胸上，各佩着一朵很小的珠花，藉以识别。
　　费天祥带来的护花使者共有六名，除了一名担任应门通报的工作，另外一名负责看守小兰，其余四人全都召来戒备，可见他对白骨爪赵公玄的突然到访，内心实有无比的震惊。
　　假冒赵公玄名号的林一苇缓步走进来，故意低着头，将帽檐压在眉际，使人无法看得见整个面貌，然后，向费天祥遥遥一抱拳，冷声冷气地说道：“这位就是费老弟吧？”
　　费天祥已被他气势所夺，连忙拱手说道：“不敢，在下正是费天祥，赵兄，请坐……”
　　林一苇道：“不必客气，赵某只是来跟费老弟谈几句话，说完就走。”
　　费天祥道：“赵兄是贵客，既然有话赐教，就请坐下来谈吧。”
　　接着，便吩咐左右：“快替赵爷设座奉茶！”
　　护花使者应诺安好座椅，奉上香茗，林一苇也不再客套，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半昂着头道：“费老弟，我跟你虽然没见过面，跟贵宫萧宫主却算得是旧识，彼此不见外，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老弟休放在心上。”
　　费天祥忙道：“是！是！赵兄有话，但请放明指教。”
　　林一苇道：“我为了一点私事，多年前与拙荆失散，拙荆失却依靠，带着小女投身在晋王府中……这件事，费老弟大约已经知道，不需我再赘述了。”
　　费天祥陪笑道：“是的，费某也是最近才知道。”
　　“听说费老弟今天跟拙荆见过面？”
　　“见……见是见过，因为，费某的外甥萧……”
　　“见过就好！”林一苇抢着道：“自从今天费老弟去过拙荆居住的木屋，小女小兰就失了踪，赵某人现在就是为小女之事而来的。”
　　费天祥微惊，道：“赵兄的意思，莫非怀疑令嫒失踪的事跟费某有关？”
　　林一苇冷冷道：“这不是怀疑，而是已经认定跟你费老弟有关。”
　　费天祥变色道：“赵兄不是说笑话吧？你我无怨无仇，我怎么会……”
　　林一苇道：“正因为你我无怨无仇，赵某才备帖拜访，以礼相见，否则，那就不会是这种情形了。”
　　费天祥默然片刻，苦笑道：“赵兄，这件事一定是一场误会。不错，我今天的确去过大嫂居住的木屋，而且跟大嫂和小兰侄女都见过面，但我是为了找外甥萧云去的。”
　　林一苇接口道：“无论你去找谁，赵某只知道你费老弟去过之后，小女就失了踪，即使此事属巧合，你费老弟也脱不了嫌疑。”
　　费天祥笑笑道：“有一件事，赵兄可能还不知道，你若知道，就绝不会跟小弟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林一苇道：“什么事？”
　　费天祥道：“舍甥萧云如今已拜大嫂膝下，并且跟令嫒小兰姑娘情感甚好，咱们彼此是干亲，将来可能就是一家人，赵兄请想想看，小弟我再糊涂，还能对未来外甥媳妇不礼貌吗？”说完，哈哈大笑。
　　林一苇却没有笑，假作皱眉道：“这件事怎么没有听拙荆提起过？”
　　费天祥笑道：“那一定是大嫂忘记告诉了，赵兄不信，可以回去问问大嫂……”
　　正说着，突然听见附近传来一声闷哼。
　　林一苇霍地站起身子，沉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费天祥也心头暗暗吃惊，表面却不得不故作镇静，含笑道：“没有什么，邻室住着百花宫一名属下，在途中感染了一点小病，大约是他在呻吟……”
　　一面对身边五名护花使者施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们去两个人到那边看看，叫薛超忍耐着些儿，我这边正有贵客，这样哼哼嚷嚷的像什么话！”
　　两名护花使者答应着要走，却被林一苇拦住，道：“不必责怪他了，赵某正想告辞。”
　　费天祥忙道：“赵兄是稀客，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咱们喝两杯好好聊聊。”
　　林一苇拱手道：“盛意心感。不瞒你老弟说，赵某只有小女一个独生女儿，人未寻回，寝食难安，适才太过情急，多有失礼，待赵某回去问过拙荆之后，改日再当面致歉。”
　　费天祥笑道：“这是什么话，彼此谊属至交，赵兄的事，也就是百花宫的事，咱们也会全力打听令嫒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飞报赵兄，现在小弟就不挽留了。”
　　林一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费天祥亲自送到院子门口，待林一苇去后，急忙掩闭院门，带着五名护花使者赶到囚禁小兰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