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回 刀光剑影 夜闯巨宅窥幼主 肘掌翻飞 潜来小店助节烈
2025-07-30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点击：
齐六领受生死牌尚天台的指令，决定次日应召谒见皇太后。抬头仰望夜空，为时确实尚早，转身再想恳求尚天台老人详述江枫的一切，可这位嗜酒如命的老人，早就进入了梦乡。
齐六无奈，只好悄悄离开白衣大士庵。
大概齐六该着多造杀孽，就在他刚刚穿过一大片竹篱茅舍人家时，突然发现在右侧那幢飞檐兽角、形式古旧楼房的门前，停放着一辆豪华马车。
按说，这本来不算什么;但让齐六觉得岔眼的，一是驾辕和拉套的两匹马，高大神骏、油光水滑，分明是御宛之中的良驹。
再则赶车的把式，跟车的打杂，前者短小精悍，身手矫捷，后者猿背蜂腰，虎威生生，内行人一眼就可看出是武林健者。
最能吸引住齐六眼神的，是这座鹤立鸡群的楼房四周，明显楔有不少暗桩。
齐六心中暗忖：白衣大士庵，一是悟因师太出家净修之地，二是江和几位老前辈秘密接头之所。有道是：卧榻之旁，尚不容他人酣睡，何况稍有不慎，就会泄露出所有的机密。
转念及此，齐六毅然抽身后退，抄走迂回路线，隐入楼房东北的一片树林。
也是该着林中桩卡头目倒血霉，等到他发现不妙时，六指金坏的龙舌剑早抵实了他的左边太阳穴。吓得他几乎小便失禁。
齐六压低声音威吓道：“你小子要是想看到明早的太阳，痛快地把老子带进宅中去，牙崩半个不字，我这就卸你十八块！”
吓得那头目大睁着一对死鱼眼，一个劲地连连点头，哀求饶命。
齐六反手将剑插入鞘内，顺势扣住对方的脉门，出了树林。
这小子还真算是识时务，他不仅老老实实地将六指金环带到院墙外面，喊开了后宅门，还掩护齐六出手点了开门那人的昏厥穴。
齐六身上有的是小妻子白蔷薇留给他的银票，出手就赏给那名头目一千两，让他偷偷逃走，远奔他乡，去自谋生路。然后，哈腰提起昏厥的那名家丁，将他塞入一片长青藤内，才向正厅掩去。
等到齐六拧身蹿入飞檐之下，将身子紧紧贴在檐下的横木上，透过隔扇之上的楼花格子时，第一眼就看出孔有德之女孔秀真、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儿子富尔敦，以及八旗主将扈尔汉的孙女扈蓉儿。
齐六心想：怎么江枫的三个男女跟班全在这里？注目再看，只见居中傲然落座的，竟是一位身穿缎袍、外罩马褂、脚登粉底皂履、年约十四五岁的年轻哥儿。
看得齐六内心大震，暗自付道：此人从年龄和气派上看来，莫非……
不容齐六再往下转念，居中落座的年轻哥儿果然向富尔敦叫道：“王兄，容亲王势倾朝野，狡滑奸诈，贸然从天牢之中幼出苏克萨哈、行岱和穆济伦三人，岂不打草惊蛇？”
富尔敦跪下启奏道：“奴才回皇上的话，多尔衮根深蒂固。气焰熏天，久有不臣之心，再不伺机扳倒他，必遗无穷后思。”
只听乳名福临的顺治皇帝咬牙切齿道：“朕虽即位七载，自今政令全出多尔衮之手，甚至霸娶皇太后，使朕蒙万世之羞。朕不是不想铲除他，一恐画虎不成，二忌太后对他的余情不断。”
富尔敦鼓勇气说：“皇上难道没把多尔衮偷娶朝鲜两位公主之事，禀给皇太后？”
顺治帝道：“朕早就私下察报过，无奈太后不相信，又如之何？”
富尔敦世子连连叩头道：“依奴才之见，索性迅速派人赶往喀喇城，偷偷将朝鲜两位公主掳来，不怕皇太后不相信这件事实。”
顺治帝沉吟未答。
侍立一旁的扈蓉儿早就泄气道：“一年十二个月，睿亲王多尔衮至少有六个月住在喀喇城围场，就连他的贴身护卫也大多留驻那里，想去劫掳他的两个活宝，岂不等于飞蛾扑灯！”
顺治帝伸手从身后案上抓过一只茶杯，顿足摔往地上，恨声道：“朕空登大宝，拥有十万山河，反而处处受制于人，不如削发出家！”
富尔敦世子仗着自己的老子济尔哈朗也是位居摄政王，声音略微提高道：“奴才叩请皇上恕罪，奴才不认为没有人能从喀喇城围场掳来那二位公主。”
话没落音，侍立顺治帝左侧的一名老年护卫瞟了一眼齐六的藏身处，扬手三点寒星，化成一溜厉芒射向齐六潜伏的那片花格子。
这就叫：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一邑之中岂无忠信。齐六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隐身处，会被一个不起眼的护卫发现，百忙之中，一打千斤坠，弹地再起，撤向正厅后面的假山。
经此巨变，可把富尔敦和扈蓉儿二人吓傻了。别看富尔敦的老爹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一样，位居摄政王，还是太宗先帝亲口封的信义辅政叔王；扈蓉儿的祖父扈尔汉、是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的心腹爱将，也架不住今天晚上有人暗中窥探皇上。企图不明，难脱行刺之嫌。
富尔敦头一个蹿出正厅厉喝道：“所有护卫听清！谁敢放走刺客，全部给我索拿问罪！谁能立毙来人，本爵立赏万金，职升三级。”
这就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等六指金环弹地再起，假山四周早就围上来八名护卫。
坏就坏在富尔敦的那句“谁能立毙来人”上，促使所有的护卫无不出手就朝齐六的致命要害之处招呼。加上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认识齐六，逼得六指金环不得不拔出兵器来。
以齐六的孤高自负，开始真没把这帮护卫放在心上，只想快快脱身。
哪知，双方刚一搭上手，齐六的心就顿时一沉。因为第一轮圈住他的四个护卫，一个用的是条九尺多长的大杆子，一个用的是块沉重的浑元铁牌，另外两人施展的竞是地堂刀法。
十招过后，那条大杆子在浑元铁牌的推挡掩护下，尽是快攻杀招，宛如一条戏水翻浪恶蛟，煞是赫人。
与此同时，配合他们进攻的两位刀手，连连贴地滚进，刀芒如雪。
压根不想伤人的齐六，杀心立即大炽，趁右手之中的龙舌剑四次吞吐，格退袭向下盘的两口单刀，左手之中的乌芒夺命环，借机往那块浑元牌上一搭，借力一旋而起。正好化成为凌空断肠十三剑中的那招横断云岭，截掉挥舞大杆子的那人一条左臂。
那人也够凶横的，在左臂已断、血流如注的情况下，竟还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独臂奋力猛挥，攻出一招凌厉至极的精王怒摔枪。
齐六脱口赞了一声：“朋友够种！”右手龙舌剑陡地化为苏秦背剑，借力腾起，扑了回来，左手的乌芒夺命环一展，极为诡异地搭在使浑元铁牌那人的后背上。
一声惨嚎，夹杂着血肉飞溅，几乎将对方后背上的肌肉完全撕扯下来。
没等那人栽翻在地，齐六的剑早赤漓漓地从右侧那名刀手的小腹中拔出。
说也可笑，剩下最后那名刀手，像被齐六的血腥屠人手法吓呆了，竟然刀尖指地，动也不动地站着，等待齐六过去屠宰。
原本围在四周，准备第二轮攻袭的四名郑亲王府护卫，吓得往后直退。
幕地有人嘿嘿嘲笑道：“堂堂郑亲王府的八大护卫，一照面就扒下了三个，看你们有何脸面再混下去？闪开！让我的两个伙计收拾他！”
齐六眼尖，早看出发话的那人就是率先使用暗器偷袭自已的老年侍卫；而抢占两边攻袭位置的，赫然是他刚才在门前打过照面的车把式和那个跟车打杂的。
齐六深知三人才是厉害的劲敌。
那位老年侍卫好像对自己两个伙伴极为自信，不无做气地向二人说：“伙伴们！咱哥儿仁从来没有机会到江湖上争雄，今晚算是赶上啦。动手时千万收着点，皇上要的是活口，以供审问详情。”
这番话要是放在三个月前说给齐六听，准能激怒得齐六立即痛下杀手：可眼下的齐六，特别是和南宫桂生活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深受烈焰帮这位女帮主的潜移默化，脾气改变了不少。闻言之后，不显山、不露水地咧嘴一笑道：“听尊驾的口气，小可我是在劫难逃了。”
老年侍卫傲然点了一下头。
齐六灵机一动，指了指左右二人说：“假如小可跌翻在他们二位手内，尊驾岂不没有机会争雄了！”
老年侍卫一怔：“啥意思？”
齐六逼近一步道：“依我看，不如咱们先试试，你好有争雄的机会。”
没容老年侍卫抽出自己的三尖两刃刀，齐六早暴旋到对方侧后，剑光如练，指向老年侍卫的灵台死穴。
赫得老年侍卫斜身倒地，变为一式懒驴打滚，方才险险地躲开。
齐六一声长笑，收剑突围。
气得老年侍卫厉吼道：“你真卑鄙！”
齐六右攻两剑，左砸一环，硬将车把式和打杂的迫退三步、然后反唇相讥道：“比起尊驾一班人的围攻和车轮大战又如何？”
打杂的一向以符力惊人自傲，今晚想不到会被六指金环一环迫退，气得满头乱发披拂，怪叫一声，抽出腰间插的月牙开山斧，死命扑上，出手就是劈山救母、裂土封侯、吴桂代桂三斧。
此时的齐六只想抽身退走，哪肯缠战！更不肯和一个膂力惊人的高手恶斗，左探三环套月，妙解对方三斧，身随剑走，扑向假山。
打杂的误把齐六急于退走，错当成力怯不敌，厉叽一声：“哪里走！”
与此同时，老年侍卫一步阻在假山之前，那位车把式也甩出一条九合银丝索，满面狰狞地卡住六指金环齐六的退路。
齐六够多么机警，从对方三人配合得极为默契上，早悟出三人必然练有联手对敌的招数，何况他们得手应心的家伙是一口三尖两刃刀、一柄月牙开山斧、一条九合银丝索、几乎占全了软、重、轻和“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呢！闪念至此，齐六一咬牙，不仅放弃抽身退走的打算，反倒暴旋而回，改扑身后狂追而来的打杂的。
打杂的哪能料到，他们三人联手追捕和堵截的齐六，会突然调头故意陷入重围。自己的那把月牙开山斧刚刚抢起来眼前人影一花，齐六的那口龙舌剑，早快如电光闪石火般地两次从打杂的大腿根部进出，使这位膂力惊人的铁汉跌坐在地。
这就是齐六的聪明过人处，因为他看出对方三人，即定不是师出一门，也是最为亲密的伙伴。所以只下煞手，不索性命。
老年侍卫脱口咒骂了一声：“小贼该死！”
齐六一面向他逼近，一面故意激怒对方道：“该死的是你而不是太爷。否则，你的那位得力伙伴，早就站在阎王殿下听点……”
最后那个点字，还未吐出来一半，人早旋向卡死退路的车把式右侧。
车把式的武功不光高出打杂的许多，临敌经验也比打杂的丰富，没等齐六双脚落地，暴喝一声：“打！”九合银丝索一招玉龙翻卷，卷向六指金环齐六的双膝，阻其不能向下坠落。
哪知齐六这是诚心冤他，早就猛吸真气，将下落之势放缓，不等车把式的九合银丝索卷到，早就一个云里翻，反而甩落在车把式的面前。
可叹车把式空有一身惊人的内力和绝技，无奈招数走老、自救无策。
饶让他凹腹吸胸后退，挡不住齐六的龙舌剑如影随形，两次递出。
要说六指金环也真公道，此次剑伤车把式，竟和打杂的是同样的部位。
卡死退路的钉子既已拔除，齐六哪肯放过这一刹即逝的良机！他不从宅后和高处脱身，反而两个起落，利箭似地直射正厅。
这一招真灵，惊得老年侍卫岔声厉喝：“停止追敌，速护正厅！”
齐六这才施展一鹤冲天轻功，拔地腾起，半空中一句：“容再领教！”曳着狂笑的长音，疾如利矢，掩进那片竹篱茅舍人家。
常言所说的“乐极生悲”还真有道理，值此齐六独自入巨第、击退郑亲王府八大护卫、孤身挫败大内御前三高手，志得意满、力透重围之际，后领一紧，被人用拇指捺实了脑后玉枕穴。
以齐六的狂做秉性和身分，他死都不怕，就是丢不起这个人。
只听制住齐六的那人冷哼道：“想不到齐治国忠厚老实一辈子，竟然有你这种欺师灭祖的小孽障，幸亏你这小孽障学的把式是二五眼。”
话落，甩手把齐六摔了一溜跟头。
齐六不傻，制住自己的那人如不是轻功已入化境，绝不能无声无息地贴近和制住自己。此人的内力如不通玄，更绝不能随手就将自己摔了一溜跟头，使自己连施展千斤坠的身法，硬都站立不住，冲着他老气横秋地直呼自己祖父齐治国的名讳，并还张嘴就骂自己为小孽障，说不定和自己的祖父有渊源，也未可知。
转念已毕，闪目细看，只见站在淡淡月光之下的，果是一位暮年老叟，穿的一身衣裳不算错、只可惜破烂得和脏得太不像样子。
原来这位暮年老叟光头没戴帽子，只用一截小树枝把蓬乱的头发挽高别起，身穿千孔百洞的破烂酱色员外氅，上面沾满污泥和秽土。初春天气这么冷，他只下穿一条白色单裤，脚下那双露出脚趾头的紫缎子、三镶葱绿条子的福寿履，几乎脏得看不出颜色来。
齐六自不会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无奈面前这位暮年老叟的双目不光老眼昏花，而且浑浊流泪，实在看不出有何神异之处。
齐六这么一迟疑不大要紧，惹得这位暮年老叟跺脚骂道：“好你个不知尊卑长幼的小孽障，你他奶奶的连头都不给我老人家磕几个。今天我要不揍你三个大嘴巴，哪里还有天理！”
六指金环灵机一动，暗自忖道：你指明喊定揍我三个大嘴巴，使我有了提防。我齐六再不济，也绝不会一连失去三次风。
他聚精会神地准备躲闪。
暮年老叟倒是说揍就揍，奇怪的是，明明见他探身挥掌，又缓又慢，竟然使聚精会神的齐六怎么也躲闪不开，特别是最后那一巴掌，简直就像拿脸硬向人家手掌上碰。
齐六这才大吃一惊，双膝跪地，口称：“孙儿齐六不才，无知冒犯尊长，叩求你老人家多多宽恕，并请你老人家垂示姓名。”
齐六虽是连连叩头，请求训示，可就是听不见那人开口说话。
开始，齐六还不敢抬头，怔了半晌，举首一望，早已不见那人的踪迹。
经此一来，齐六不仅不气，反而触动灵机，蒋地想起武林中只有和神剑马慕起并称为宇内二神的八变神偷妙手摘星任平吾，才有为么一身稀奇古怪的穿着打扮，可惜当面失之交臂。
齐六举步刚想离去，猛地一眼瞧见刚才八变神偷的站立处，留有一张芙蓉字笺。
明知郑亲王府和那三个御前侍卫不会穷追，六指金环也不肯停留，更不敢重入白衣大士庵，给悟因师太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机。弯腰拣起字笺，暂不打开观看，绕道急奔东城。
眼下的齐六，确实是疲饥交加，他之绕走东城，是提防有人跟踪。
直到确信自己身后没有尾巴，齐六方才入城。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僻静的二荤馆，先看字柬，然后饱饱地吃喝一顿。
来到距离迟禄开设赌场不远的僻街上，齐六方选定一家门面不大的二荤馆。店东是个年近花甲的瘦弱老人，掌灶的却是个一身不沾油腻的鹰眼少年。还有一个芳年二八的少女、端菜收碗，以供奔走。
六指金环落座，就招呼那位少女先给自己一斤油饼、一大碗肉丝面。
那位少女应声而去。
齐六飞快扫了一眼，只见整座二荤馆，加上自己，才三位顾客。
饶是那样，六指金环还是微侧半边身子，方才掏出那张芙蓉字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十二个狂草：暂勿进谒太后，速掳二位公主。
齐六不须寻思，从这张芙蓉字笺上，立即恍然大悟。原来替江枫救苏克萨哈、詹岱和穆济伦三人出狱的，一不是孔有德的女儿孔秀真，二不是郑亲王的世子富尔敦，而是前八旗主将扈尔汉的孙女扈蓉儿。再从江枫不光能随便进入扈蓉儿的绣阁，任意取用扈蓉儿自备的字笺，还能让庭蓉儿顶着杀头的罪名去天车救人来看，无一不说明扈荐儿早就连她自己也交给了江枫，怪不得江枫的消息能这般灵通。
齐六才把江枫写给自己的那张芙蓉字笺燃着火折子烧化，开二掌馆的那位少女就将他要的一斤油饼、一大碗肉丝面送上桌来。
看起来，要是该着出乱子，你不管藏到哪里都躲不开。齐六是为了怕出乱子，才绕道走的东城，而且他吃饭都找偏僻地方的二荤馆。可乱子好像始终跟着他，想甩都用它不掉。
饥火如焚的齐六，狼吞虎咽地吃下那斤油饼，伸手想端那碗肉丝面……
炎从饭馆门外闯进一个比一个高出一头的三个人来。
率先进入的是一个短小精悍的四旬矮子，头发灰白，脸色黑黄，身穿一套灰色棉袄裤，足登黑色布棉鞋，错不是两眼开国之间，冷芒隐现，谁都把他看成是地道的庄稼粗汉。
第二个面色狰行、豹眼鹰鼻，颏下隆起一个碗口大的肉瘤子。
最后一个身材瘦长，乱发披肩，脸庞小得出格，五官几乎挤在一起，怪模异样，更形丑陋，双眼虽然合成一条线，却进射出慑入的寒芒。
那位端菜收碗的少女，可能从来没看见过这么丑恶难看的人，故意把娇躯一扭，转向齐六，语言发原地询问他要不要再添。
齐六本打算会账动身，迅速赶往喀喇城，前去掳劫两位朝鲜公主，好能促使孝庄端皇太后醋海风波，痛下铲除多尔衮的决心。而今从少女发顾的声音中，知她内心不想前去招揽三个凶汉、一股怜惜之心，油然而生，顺水推舟地又要了一碗肉丝面。
那少女先投给齐六一瞥感激目光，端起齐六面前的空盘想走。
颏下隆起一个碗口大肉瘤子的凶汉，陡地伸手拦住少女的去路，豹眼一翻，阴恻恻地吐出一句：“放下盘子碗，给我呆在这！”
这真是怕啥有啥。吓得那位少女花容惨变，颤然一抖，失手摔碎了盘子，调转娇躯就想奔向六指金环齐六，求他保护。
好个凶残的肉瘤子，脸色由厉转狞，探臂出爪，抓向少女的后领口。
嘶的裂帛声响处，竟把少女内外的衣襟完全撕破，露出里面的亵衣。
齐六实在看不下去了，右掌一招壮士断腕，逼迫肉瘤子退后两步，左手闪电似地将少女扯向自己的身后，并还塌肩退下外衣。
肉瘤子凶汉狞声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免崽子，竟敢替人拒捕。”
听得齐六神情一怔道：“尊驾何人，在下几时替谁拒捕了？”
肉瘤子没暇开口。
最后进来的那位乱发披肩的瘦长丑汉，早就抢占右侧最佳攻袭位置，阴笑道：“老二，干脆把事情摆明，吓死这个乱插手的狗羔子。”
老年店东一见率先进入的那个短小精悍矮个子，已将能通往灶间和后院的去路封死，脸色虽然没变，神情却极为悲愤，长叹道：“三位朋友的来意，王承义心中雪亮，老夫全家，十二年前就被你们屠净，云儿是我拾自街头，人海孤雏，如肯放她一条生路，王承义甘愿受缚。”
堵死后面通路的精悍矮汉奸笑道：“假如太爷们不肯答应呢？”
王承义奋然站起，沉声道：“老夫如不是怜惜云儿，又何惜玉石俱焚！”
齐六无奈，只好悄悄离开白衣大士庵。
大概齐六该着多造杀孽，就在他刚刚穿过一大片竹篱茅舍人家时，突然发现在右侧那幢飞檐兽角、形式古旧楼房的门前，停放着一辆豪华马车。
按说，这本来不算什么;但让齐六觉得岔眼的，一是驾辕和拉套的两匹马，高大神骏、油光水滑，分明是御宛之中的良驹。
再则赶车的把式，跟车的打杂，前者短小精悍，身手矫捷，后者猿背蜂腰，虎威生生，内行人一眼就可看出是武林健者。
最能吸引住齐六眼神的，是这座鹤立鸡群的楼房四周，明显楔有不少暗桩。
齐六心中暗忖：白衣大士庵，一是悟因师太出家净修之地，二是江和几位老前辈秘密接头之所。有道是：卧榻之旁，尚不容他人酣睡，何况稍有不慎，就会泄露出所有的机密。
转念及此，齐六毅然抽身后退，抄走迂回路线，隐入楼房东北的一片树林。
也是该着林中桩卡头目倒血霉，等到他发现不妙时，六指金坏的龙舌剑早抵实了他的左边太阳穴。吓得他几乎小便失禁。
齐六压低声音威吓道：“你小子要是想看到明早的太阳，痛快地把老子带进宅中去，牙崩半个不字，我这就卸你十八块！”
吓得那头目大睁着一对死鱼眼，一个劲地连连点头，哀求饶命。
齐六反手将剑插入鞘内，顺势扣住对方的脉门，出了树林。
这小子还真算是识时务，他不仅老老实实地将六指金环带到院墙外面，喊开了后宅门，还掩护齐六出手点了开门那人的昏厥穴。
齐六身上有的是小妻子白蔷薇留给他的银票，出手就赏给那名头目一千两，让他偷偷逃走，远奔他乡，去自谋生路。然后，哈腰提起昏厥的那名家丁，将他塞入一片长青藤内，才向正厅掩去。
等到齐六拧身蹿入飞檐之下，将身子紧紧贴在檐下的横木上，透过隔扇之上的楼花格子时，第一眼就看出孔有德之女孔秀真、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儿子富尔敦，以及八旗主将扈尔汉的孙女扈蓉儿。
齐六心想：怎么江枫的三个男女跟班全在这里？注目再看，只见居中傲然落座的，竟是一位身穿缎袍、外罩马褂、脚登粉底皂履、年约十四五岁的年轻哥儿。
看得齐六内心大震，暗自付道：此人从年龄和气派上看来，莫非……
不容齐六再往下转念，居中落座的年轻哥儿果然向富尔敦叫道：“王兄，容亲王势倾朝野，狡滑奸诈，贸然从天牢之中幼出苏克萨哈、行岱和穆济伦三人，岂不打草惊蛇？”
富尔敦跪下启奏道：“奴才回皇上的话，多尔衮根深蒂固。气焰熏天，久有不臣之心，再不伺机扳倒他，必遗无穷后思。”
只听乳名福临的顺治皇帝咬牙切齿道：“朕虽即位七载，自今政令全出多尔衮之手，甚至霸娶皇太后，使朕蒙万世之羞。朕不是不想铲除他，一恐画虎不成，二忌太后对他的余情不断。”
富尔敦鼓勇气说：“皇上难道没把多尔衮偷娶朝鲜两位公主之事，禀给皇太后？”
顺治帝道：“朕早就私下察报过，无奈太后不相信，又如之何？”
富尔敦世子连连叩头道：“依奴才之见，索性迅速派人赶往喀喇城，偷偷将朝鲜两位公主掳来，不怕皇太后不相信这件事实。”
顺治帝沉吟未答。
侍立一旁的扈蓉儿早就泄气道：“一年十二个月，睿亲王多尔衮至少有六个月住在喀喇城围场，就连他的贴身护卫也大多留驻那里，想去劫掳他的两个活宝，岂不等于飞蛾扑灯！”
顺治帝伸手从身后案上抓过一只茶杯，顿足摔往地上，恨声道：“朕空登大宝，拥有十万山河，反而处处受制于人，不如削发出家！”
富尔敦世子仗着自己的老子济尔哈朗也是位居摄政王，声音略微提高道：“奴才叩请皇上恕罪，奴才不认为没有人能从喀喇城围场掳来那二位公主。”
话没落音，侍立顺治帝左侧的一名老年护卫瞟了一眼齐六的藏身处，扬手三点寒星，化成一溜厉芒射向齐六潜伏的那片花格子。
这就叫：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一邑之中岂无忠信。齐六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隐身处，会被一个不起眼的护卫发现，百忙之中，一打千斤坠，弹地再起，撤向正厅后面的假山。
经此巨变，可把富尔敦和扈蓉儿二人吓傻了。别看富尔敦的老爹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一样，位居摄政王，还是太宗先帝亲口封的信义辅政叔王；扈蓉儿的祖父扈尔汉、是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的心腹爱将，也架不住今天晚上有人暗中窥探皇上。企图不明，难脱行刺之嫌。
富尔敦头一个蹿出正厅厉喝道：“所有护卫听清！谁敢放走刺客，全部给我索拿问罪！谁能立毙来人，本爵立赏万金，职升三级。”
这就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等六指金环弹地再起，假山四周早就围上来八名护卫。
坏就坏在富尔敦的那句“谁能立毙来人”上，促使所有的护卫无不出手就朝齐六的致命要害之处招呼。加上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认识齐六，逼得六指金环不得不拔出兵器来。
以齐六的孤高自负，开始真没把这帮护卫放在心上，只想快快脱身。
哪知，双方刚一搭上手，齐六的心就顿时一沉。因为第一轮圈住他的四个护卫，一个用的是条九尺多长的大杆子，一个用的是块沉重的浑元铁牌，另外两人施展的竞是地堂刀法。
十招过后，那条大杆子在浑元铁牌的推挡掩护下，尽是快攻杀招，宛如一条戏水翻浪恶蛟，煞是赫人。
与此同时，配合他们进攻的两位刀手，连连贴地滚进，刀芒如雪。
压根不想伤人的齐六，杀心立即大炽，趁右手之中的龙舌剑四次吞吐，格退袭向下盘的两口单刀，左手之中的乌芒夺命环，借机往那块浑元牌上一搭，借力一旋而起。正好化成为凌空断肠十三剑中的那招横断云岭，截掉挥舞大杆子的那人一条左臂。
那人也够凶横的，在左臂已断、血流如注的情况下，竟还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独臂奋力猛挥，攻出一招凌厉至极的精王怒摔枪。
齐六脱口赞了一声：“朋友够种！”右手龙舌剑陡地化为苏秦背剑，借力腾起，扑了回来，左手的乌芒夺命环一展，极为诡异地搭在使浑元铁牌那人的后背上。
一声惨嚎，夹杂着血肉飞溅，几乎将对方后背上的肌肉完全撕扯下来。
没等那人栽翻在地，齐六的剑早赤漓漓地从右侧那名刀手的小腹中拔出。
说也可笑，剩下最后那名刀手，像被齐六的血腥屠人手法吓呆了，竟然刀尖指地，动也不动地站着，等待齐六过去屠宰。
原本围在四周，准备第二轮攻袭的四名郑亲王府护卫，吓得往后直退。
幕地有人嘿嘿嘲笑道：“堂堂郑亲王府的八大护卫，一照面就扒下了三个，看你们有何脸面再混下去？闪开！让我的两个伙计收拾他！”
齐六眼尖，早看出发话的那人就是率先使用暗器偷袭自已的老年侍卫；而抢占两边攻袭位置的，赫然是他刚才在门前打过照面的车把式和那个跟车打杂的。
齐六深知三人才是厉害的劲敌。
那位老年侍卫好像对自己两个伙伴极为自信，不无做气地向二人说：“伙伴们！咱哥儿仁从来没有机会到江湖上争雄，今晚算是赶上啦。动手时千万收着点，皇上要的是活口，以供审问详情。”
这番话要是放在三个月前说给齐六听，准能激怒得齐六立即痛下杀手：可眼下的齐六，特别是和南宫桂生活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深受烈焰帮这位女帮主的潜移默化，脾气改变了不少。闻言之后，不显山、不露水地咧嘴一笑道：“听尊驾的口气，小可我是在劫难逃了。”
老年侍卫傲然点了一下头。
齐六灵机一动，指了指左右二人说：“假如小可跌翻在他们二位手内，尊驾岂不没有机会争雄了！”
老年侍卫一怔：“啥意思？”
齐六逼近一步道：“依我看，不如咱们先试试，你好有争雄的机会。”
没容老年侍卫抽出自己的三尖两刃刀，齐六早暴旋到对方侧后，剑光如练，指向老年侍卫的灵台死穴。
赫得老年侍卫斜身倒地，变为一式懒驴打滚，方才险险地躲开。
齐六一声长笑，收剑突围。
气得老年侍卫厉吼道：“你真卑鄙！”
齐六右攻两剑，左砸一环，硬将车把式和打杂的迫退三步、然后反唇相讥道：“比起尊驾一班人的围攻和车轮大战又如何？”
打杂的一向以符力惊人自傲，今晚想不到会被六指金环一环迫退，气得满头乱发披拂，怪叫一声，抽出腰间插的月牙开山斧，死命扑上，出手就是劈山救母、裂土封侯、吴桂代桂三斧。
此时的齐六只想抽身退走，哪肯缠战！更不肯和一个膂力惊人的高手恶斗，左探三环套月，妙解对方三斧，身随剑走，扑向假山。
打杂的误把齐六急于退走，错当成力怯不敌，厉叽一声：“哪里走！”
与此同时，老年侍卫一步阻在假山之前，那位车把式也甩出一条九合银丝索，满面狰狞地卡住六指金环齐六的退路。
齐六够多么机警，从对方三人配合得极为默契上，早悟出三人必然练有联手对敌的招数，何况他们得手应心的家伙是一口三尖两刃刀、一柄月牙开山斧、一条九合银丝索、几乎占全了软、重、轻和“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呢！闪念至此，齐六一咬牙，不仅放弃抽身退走的打算，反倒暴旋而回，改扑身后狂追而来的打杂的。
打杂的哪能料到，他们三人联手追捕和堵截的齐六，会突然调头故意陷入重围。自己的那把月牙开山斧刚刚抢起来眼前人影一花，齐六的那口龙舌剑，早快如电光闪石火般地两次从打杂的大腿根部进出，使这位膂力惊人的铁汉跌坐在地。
这就是齐六的聪明过人处，因为他看出对方三人，即定不是师出一门，也是最为亲密的伙伴。所以只下煞手，不索性命。
老年侍卫脱口咒骂了一声：“小贼该死！”
齐六一面向他逼近，一面故意激怒对方道：“该死的是你而不是太爷。否则，你的那位得力伙伴，早就站在阎王殿下听点……”
最后那个点字，还未吐出来一半，人早旋向卡死退路的车把式右侧。
车把式的武功不光高出打杂的许多，临敌经验也比打杂的丰富，没等齐六双脚落地，暴喝一声：“打！”九合银丝索一招玉龙翻卷，卷向六指金环齐六的双膝，阻其不能向下坠落。
哪知齐六这是诚心冤他，早就猛吸真气，将下落之势放缓，不等车把式的九合银丝索卷到，早就一个云里翻，反而甩落在车把式的面前。
可叹车把式空有一身惊人的内力和绝技，无奈招数走老、自救无策。
饶让他凹腹吸胸后退，挡不住齐六的龙舌剑如影随形，两次递出。
要说六指金环也真公道，此次剑伤车把式，竟和打杂的是同样的部位。
卡死退路的钉子既已拔除，齐六哪肯放过这一刹即逝的良机！他不从宅后和高处脱身，反而两个起落，利箭似地直射正厅。
这一招真灵，惊得老年侍卫岔声厉喝：“停止追敌，速护正厅！”
齐六这才施展一鹤冲天轻功，拔地腾起，半空中一句：“容再领教！”曳着狂笑的长音，疾如利矢，掩进那片竹篱茅舍人家。
常言所说的“乐极生悲”还真有道理，值此齐六独自入巨第、击退郑亲王府八大护卫、孤身挫败大内御前三高手，志得意满、力透重围之际，后领一紧，被人用拇指捺实了脑后玉枕穴。
以齐六的狂做秉性和身分，他死都不怕，就是丢不起这个人。
只听制住齐六的那人冷哼道：“想不到齐治国忠厚老实一辈子，竟然有你这种欺师灭祖的小孽障，幸亏你这小孽障学的把式是二五眼。”
话落，甩手把齐六摔了一溜跟头。
齐六不傻，制住自己的那人如不是轻功已入化境，绝不能无声无息地贴近和制住自己。此人的内力如不通玄，更绝不能随手就将自己摔了一溜跟头，使自己连施展千斤坠的身法，硬都站立不住，冲着他老气横秋地直呼自己祖父齐治国的名讳，并还张嘴就骂自己为小孽障，说不定和自己的祖父有渊源，也未可知。
转念已毕，闪目细看，只见站在淡淡月光之下的，果是一位暮年老叟，穿的一身衣裳不算错、只可惜破烂得和脏得太不像样子。
原来这位暮年老叟光头没戴帽子，只用一截小树枝把蓬乱的头发挽高别起，身穿千孔百洞的破烂酱色员外氅，上面沾满污泥和秽土。初春天气这么冷，他只下穿一条白色单裤，脚下那双露出脚趾头的紫缎子、三镶葱绿条子的福寿履，几乎脏得看不出颜色来。
齐六自不会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无奈面前这位暮年老叟的双目不光老眼昏花，而且浑浊流泪，实在看不出有何神异之处。
齐六这么一迟疑不大要紧，惹得这位暮年老叟跺脚骂道：“好你个不知尊卑长幼的小孽障，你他奶奶的连头都不给我老人家磕几个。今天我要不揍你三个大嘴巴，哪里还有天理！”
六指金环灵机一动，暗自忖道：你指明喊定揍我三个大嘴巴，使我有了提防。我齐六再不济，也绝不会一连失去三次风。
他聚精会神地准备躲闪。
暮年老叟倒是说揍就揍，奇怪的是，明明见他探身挥掌，又缓又慢，竟然使聚精会神的齐六怎么也躲闪不开，特别是最后那一巴掌，简直就像拿脸硬向人家手掌上碰。
齐六这才大吃一惊，双膝跪地，口称：“孙儿齐六不才，无知冒犯尊长，叩求你老人家多多宽恕，并请你老人家垂示姓名。”
齐六虽是连连叩头，请求训示，可就是听不见那人开口说话。
开始，齐六还不敢抬头，怔了半晌，举首一望，早已不见那人的踪迹。
经此一来，齐六不仅不气，反而触动灵机，蒋地想起武林中只有和神剑马慕起并称为宇内二神的八变神偷妙手摘星任平吾，才有为么一身稀奇古怪的穿着打扮，可惜当面失之交臂。
齐六举步刚想离去，猛地一眼瞧见刚才八变神偷的站立处，留有一张芙蓉字笺。
明知郑亲王府和那三个御前侍卫不会穷追，六指金环也不肯停留，更不敢重入白衣大士庵，给悟因师太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机。弯腰拣起字笺，暂不打开观看，绕道急奔东城。
眼下的齐六，确实是疲饥交加，他之绕走东城，是提防有人跟踪。
直到确信自己身后没有尾巴，齐六方才入城。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僻静的二荤馆，先看字柬，然后饱饱地吃喝一顿。
来到距离迟禄开设赌场不远的僻街上，齐六方选定一家门面不大的二荤馆。店东是个年近花甲的瘦弱老人，掌灶的却是个一身不沾油腻的鹰眼少年。还有一个芳年二八的少女、端菜收碗，以供奔走。
六指金环落座，就招呼那位少女先给自己一斤油饼、一大碗肉丝面。
那位少女应声而去。
齐六飞快扫了一眼，只见整座二荤馆，加上自己，才三位顾客。
饶是那样，六指金环还是微侧半边身子，方才掏出那张芙蓉字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十二个狂草：暂勿进谒太后，速掳二位公主。
齐六不须寻思，从这张芙蓉字笺上，立即恍然大悟。原来替江枫救苏克萨哈、詹岱和穆济伦三人出狱的，一不是孔有德的女儿孔秀真，二不是郑亲王的世子富尔敦，而是前八旗主将扈尔汉的孙女扈蓉儿。再从江枫不光能随便进入扈蓉儿的绣阁，任意取用扈蓉儿自备的字笺，还能让庭蓉儿顶着杀头的罪名去天车救人来看，无一不说明扈荐儿早就连她自己也交给了江枫，怪不得江枫的消息能这般灵通。
齐六才把江枫写给自己的那张芙蓉字笺燃着火折子烧化，开二掌馆的那位少女就将他要的一斤油饼、一大碗肉丝面送上桌来。
看起来，要是该着出乱子，你不管藏到哪里都躲不开。齐六是为了怕出乱子，才绕道走的东城，而且他吃饭都找偏僻地方的二荤馆。可乱子好像始终跟着他，想甩都用它不掉。
饥火如焚的齐六，狼吞虎咽地吃下那斤油饼，伸手想端那碗肉丝面……
炎从饭馆门外闯进一个比一个高出一头的三个人来。
率先进入的是一个短小精悍的四旬矮子，头发灰白，脸色黑黄，身穿一套灰色棉袄裤，足登黑色布棉鞋，错不是两眼开国之间，冷芒隐现，谁都把他看成是地道的庄稼粗汉。
第二个面色狰行、豹眼鹰鼻，颏下隆起一个碗口大的肉瘤子。
最后一个身材瘦长，乱发披肩，脸庞小得出格，五官几乎挤在一起，怪模异样，更形丑陋，双眼虽然合成一条线，却进射出慑入的寒芒。
那位端菜收碗的少女，可能从来没看见过这么丑恶难看的人，故意把娇躯一扭，转向齐六，语言发原地询问他要不要再添。
齐六本打算会账动身，迅速赶往喀喇城，前去掳劫两位朝鲜公主，好能促使孝庄端皇太后醋海风波，痛下铲除多尔衮的决心。而今从少女发顾的声音中，知她内心不想前去招揽三个凶汉、一股怜惜之心，油然而生，顺水推舟地又要了一碗肉丝面。
那少女先投给齐六一瞥感激目光，端起齐六面前的空盘想走。
颏下隆起一个碗口大肉瘤子的凶汉，陡地伸手拦住少女的去路，豹眼一翻，阴恻恻地吐出一句：“放下盘子碗，给我呆在这！”
这真是怕啥有啥。吓得那位少女花容惨变，颤然一抖，失手摔碎了盘子，调转娇躯就想奔向六指金环齐六，求他保护。
好个凶残的肉瘤子，脸色由厉转狞，探臂出爪，抓向少女的后领口。
嘶的裂帛声响处，竟把少女内外的衣襟完全撕破，露出里面的亵衣。
齐六实在看不下去了，右掌一招壮士断腕，逼迫肉瘤子退后两步，左手闪电似地将少女扯向自己的身后，并还塌肩退下外衣。
肉瘤子凶汉狞声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免崽子，竟敢替人拒捕。”
听得齐六神情一怔道：“尊驾何人，在下几时替谁拒捕了？”
肉瘤子没暇开口。
最后进来的那位乱发披肩的瘦长丑汉，早就抢占右侧最佳攻袭位置，阴笑道：“老二，干脆把事情摆明，吓死这个乱插手的狗羔子。”
老年店东一见率先进入的那个短小精悍矮个子，已将能通往灶间和后院的去路封死，脸色虽然没变，神情却极为悲愤，长叹道：“三位朋友的来意，王承义心中雪亮，老夫全家，十二年前就被你们屠净，云儿是我拾自街头，人海孤雏，如肯放她一条生路，王承义甘愿受缚。”
堵死后面通路的精悍矮汉奸笑道：“假如太爷们不肯答应呢？”
王承义奋然站起，沉声道：“老夫如不是怜惜云儿，又何惜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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