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女人
2024-10-07 作者:柴田炼三郎 译者:兰立亮 来源:柴田炼三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
义宽完成河东次拜托他做的机巧骰子那日,正好迎来正月初七喝七草粥。仿佛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似的,翌日,在已经取下门松[19]和界绳[20]的门前,就响起了河东次叫门的声音。
河东次在铺席客厅落座后,先是新年问候,然后从怀中掏出包有百两银钱的钱袋,咚地搁在了一旁的地上。
“我在从年末一直逗留家中的巫女那里得到神谕,说在七草粥这日,我若散去百两银钱,今年便可运势大开。我想着,这难不成是说骰子就要做好了?所以便来看看。”
他巧妙地说出了这些话。话已至此,义宽已没有装痴卖傻的余地了。
河东次看着眼前呈上来的两颗骰子,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
“神官大人,这个机关是如何设计的呢?”
“与三点物相同,不过,不同的地方是,我做的这个是百发百中。双数的双,单数的双,单数,这个都能做到。”
义宽压抑着心中的郁闷情绪,用没有起伏的语气平静而果断地答道。
听后,河东次若有所思,神情险恶,追问道:“做得到?——如此断言,你可有自信?”
“你若不信,我倒也没有要你一定信。”
义宽怅然答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个东西我不也是要花钱买的嘛!”
“当然,你可以验过后再给钱。”
河东次朝身后十分擅长摇骰子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阿稻明白怎么回事,便去拿来了蒲团,在蒲团上盖一块白布,四角用锔子固定了下来。
那个手下一上来就气势十足,赤裸着上身,把两颗骰子一齐丢进贴着柿漆纸的藤笼骰盅内,呼啦摇了一下,啪地盖到了台面上,然后又慢慢转了两三下。
这时,河东次抬高语调问道:“神官大人!万一并非如你所言。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我分文不取!”
“那是自然。如若不是我想要的骰子,我是分文也不会付的。……如何?神官大人,要赌一下吗?”
“赌我的命吧!”
“我拿你的命有何用。如果你有这样的自信,就请拿出仅次于你性命的东西来赌吧。”
“……”
“我们赌你那位娇妻,如何?若我赢了,她便归我。”
对方竟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义宽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但是,面对侮辱,他下一秒的反应十分激烈,怒目道:“好!赌!”
此时,阿稻的双眸迎着河东次投来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眨了眨——没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少年庄作看在了眼里,庄作当时正趴在隔壁房间收容茶器的架子上,透过楣窗的镂空雕花板看着这一切。
直觉告诉庄作,父亲会输!
庄作非常清楚这一切。
年末的十三日——这天是打扫屋子的日子,父亲带着从伊势送来的皇大神宫的神符和新历,出门到鸣海的大庄屋[21]家去了,不在家。
那日,河东次来了家里,庄作立刻就被打发到亡故的生母家跑腿。不过,当庄作走到街上时,刚好遇上了一个要去邻村的男人,庄作便把继母交代给他的东西托付给了那人,然后又在河滩玩耍了一会儿,就回了家。
庄作突然想起,出门之前,他在饭厅的地炉[22]下悄悄埋了个地瓜,于是想躲着继母偷偷挖出来,便蹑手蹑脚从后门溜进家来。
他匍匐着爬向地炉,这时,忽然听到坐席那边传出几丝低低的呻吟声,他立刻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呻吟声断断续续地持续着——
庄作蹑手蹑脚靠近唐纸的缝隙,想要一探究竟。这时,他被眼前的光景震住了,惊得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了。
在可以移动的暖炉的另一侧,河东次和继母身体纠缠着倒在了一处。
白皙的大腿高高抬起,宛如蓦然从棉被中长出来似的,脚踝搭在暖炉架上……那满是皱纹的脚掌,映在庄作的眼里,仿佛是无法言说的下流东西。
——混蛋!
庄作清晰地回想着那日的光景,身体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可是,他虽然觉得父亲会输,却没有大喊大叫着冲出去。因为他想到“如果父亲输了,继母就会离开”。是心中对这一结果的期待让他没有那么做。
“开!”
清亮的话音一落,掷骰子的人“啪”地一下开了骰盅。
刹那间——义宽整个人惊呆在了那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单数的单。
简直难以置信,绝对应该出双数的双的啊。义宽已经试过一百次了,一次都未曾失手。
“这,这,这怎……怎、怎么可能——”
义宽哆嗦着正欲捡起那两个骰子,掷骰子的人迅速将骰子夺走了。
“神官大人。我的担心果然没错,你失手了,你的娇妻就归我了呀。”
河东次冷漠地说道。透过楣窗,庄作那满是杀欲的眼神憎恶地逼视着河东次。
是夜,饭桌上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庄作不经意间打破了那令人烦闷的沉默,说道:“父亲,我啊,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了?”
义宽阴郁的眼神紧张地盯着儿子的脸。
“那个骰子,是被换过的。”
“你看到了吗?”
“嗯。”
“不可能换的。是我亲自将做好后收起来的骰子拿过来交到他手上的。”
“不是的。父亲收放好的骰子,母亲给偷换成别的了!”
庄作的喊叫以奔流之势冲入义宽脑中,他停滞的头脑开始如水车般快速转动起来。
义宽一动不动地死死盯住儿子,连眨眼都忘记了,最后沉吟道:“是吗!是这样啊!”
“河东次这个混蛋!不止拿走了我耗费苦心的机巧骰子,连老婆也——可、可恶!那好!我就对他来个攻其不备!做一个能掷出相反点数的骰子,然后交给一个赌徒,让他去那家伙的赌场闹个天翻地覆!”
“嗯,所以说,这个与河东次骗走的那个不同,是能掷出相反点数的骰子,对吧。”
狂四郎指着滚落在地上的两枚骰子说道。
“是的。父亲从正月到昨日为止,日日废寝忘食做出来的。”
“或许不知何时,河东次嗅出了端倪,便一直窥伺着,等到事成这日就派手下将其盗走。”
狂四郎捡起骰子,走进了义宽的房间。
房间里到处都是制作骰子的工具,狂四郎怜悯地瞄了一眼,随手捡起架子角落里的骰盅,扔进骰子,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一摇,盖上,揭开一看,出的是单数的单。接下来是双数的单,再接下来是双数。诚然,这个掷出的是与前作完全相反的点数。
狂四郎抬头对站在一旁的庄作温柔地说道:“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知道吗?不管这项手艺多么了不起,却始终不是正途。你不觉得你父亲是遭到报应了吗?”
“嗯。”
少年诚实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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