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毒大阵困小侠

2025-03-16  作者：陈文清  来源：陈文清作品集  点击：

　　原来那灰髯老者双目一瞪之际，神光如电，像两股冷芒一般，使冷天星不由泛起了一股凉意。
　　当下连忙收住脚步，道：“在下身边尚有一些干粮……”
　　把手中的粮包扬了一扬，又向布篷下的中年病妇指了一指，道：“特地送与这位前辈食用！”
　　那灰髯老者怔了一怔，面部掠过一层欣慰之色，但仍冷冷的道：“不用了！”
　　冷天星搭讪着道：“前辈尊姓大名？”
　　灰髯老者犹豫了一下道：“老夫独孤恨！”
　　“独孤……恨！……”
　　冷天星喃喃了一遍道：“前辈的大名很怪！”
　　独孤恨双目一瞪道：“怪什么？”
　　冷天星怔了一怔道：“以恨为名，莫非前辈曾有什么不平的遭遇么？”
　　独孤恨微怒道：“老夫最讨厌别人追根问底！”
　　冷天星一笑住口，他并未因为独孤恨的冷言冷语而发火，因为他早已看出了独孤恨是个冷漠孤傲之人。
　　当下微微一笑道：“这位前辈是病了么？”
　　独孤恨闻言震了一震，道：“不是病，是中了毒！”
　　这话倒说得十分柔和。
　　冷天星呆了一呆，道：“世上不乏用毒治毒的名手，只要前辈……”
　　独孤恨忽然凄凉的一笑道：“老夫既以姓名相告，难道你还不知老夫是谁么？”
　　冷天星忖思着道：“在下阅历浅薄，见闻不广，尚不曾听过前辈大名！”
　　独孤恨面色越发开朗了一些，招招手道：“坐下来讲！”
　　冷天星忙道：“多谢前辈！”
　　轻轻的斜着身子坐了下去。
　　独孤恨凝注了他一眼，徐徐的道：“老夫平生之中，除了我这青妺之外，不曾有过一个朋友，因为世上之人个个良心已坏……”
　　冷天星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心想：任凭你认识得人多，最多也不过几百几千，世上之人多得难以数计，你又怎知个个良心已坏。
　　情形十分明显，这独孤恨定然遭遇不佳，受过不少刺激，以致对人世间产生了一种成见甚深的恨意。
　　只听他继续说道：“只有你，使老夫觉得还像些人样，可说是未世之中唯一的一个好人，是以老夫才另眼看于你。”
　　冷天星只觉啼笑皆非，但他既把独孤恨看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的怪人，对他的所言所语，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当下笑笑道：“那是前辈的谬爱。”
　　独孤恨目光转动，道：“老夫平生以用毒见长，被人称为天南毒王……”
　　“啊？……”
　　冷天星暗暗惊呼一声，忖道：“天南毒王的大名到是听过，却不知天南毒王叫做独孤恨，看来今夜又遇上了一个邪道的魔头了。”
　　忖思之间，只听独孤恨喟叹一声道：“可惜我一生用毒，却治不了青妹所中之毒……”
　　冷天星道：“这位前辈中毒很久了么？”
　　独孤恨悠悠的道：“算来已是整整十五年了！”
　　“十五年！……”
　　冷天星差点跳起来，叫道：“十五年来，这位前辈都是这样子么？”
　　天南毒王独孤恨道：“不错，老夫虽未能给她治好，但也全亏老夫用以毒攻毒之法，使她活了十五年，但现在……”
　　沉声一叹，道：“只怕一切都要结束了！”
　　冷天星道：“为什么，难道……”
　　天南毒王长叹一声道：“老夫的办法一切都尽了，但她的性命最多也只能再延续上三两日的时光了……”
　　冷天星也禁不住叹口气道：“造化弄人，实在，实在……”
　　但他实在了半天，也没实在出个所以然来。
　　他原是因为天南毒王以用毒成名，却不能不看着这世上惟一的心爱之人中毒而死，大生慨叹之情！
　　当下话锋一转，道：“不知道位前辈是中的什么毒？”
　　“这……”
　　天南毒王顿时面色一红，迟疑了一下，道：“欲毒！”
　　“欲毒！……”
　　冷天星喃喃半晌，摇摇头道：“在下对用毒一道，一无所知，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此一毒！”
　　天南毒王道：“不要说你，就是老夫，事前也是一无所知……”
　　微微忖思了一下，道：“她名叶文青，我俩是在苦难中相逢相爱的一对难侣，但命途多舛，我俩苦恋十余年，始终未能有一次单独相聚，直到十五年前……某一个深夜之中，老夫正在以酒解愁，忽然她赶到了老夫居处。
　　那时老夫有醉意，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了不可告人之事……”
　　话锋一顿，吁吁不语。
　　冷天星同情的道：“这也是人情之常，前辈既是与她衷心相爱，也用不着如此自责！”
　　天南毒王摇头苦笑道：“老夫虽不必因此自责，但没料到因此却铸成了大错，老夫虽以用毒见长，但体内并无毒素存在，是以当时并未查察有何异样！
　　但事后我这青妺却腹痛如绞，面色青乌，有了中毒之象，老夫大惊之余，几经查看，一些也看不出是中了何种毒素，直到最后，老夫才悟出……”
　　似是下面之言甚难出口，迟疑良久方才接下去道：“那是因为十余年相慕相思，一股欲念压抑心头，由于老夫毕生运用百毒，也把这一股欲念像对某种毒素一般在不知不觉间运转了起来，久而久之，已有了实体存在，当愿望一旦实现之后，一股欲毒尽入我这青妺体内，是以登时发作了起来，百药罔效。
　　最后老夫迫而用以毒攻毒之法，运尽世上所有的毒性，压抑她所受的欲毒，这样虽使她的生命暂时保留了下来，但却形同废人，一直缠绵不起，十五年来，老夫抱着她走遍了天涯海角，深山大泽，觅求能治得她的良医良药，但十五年来，除了继续用以毒攻毒之法延续她的生命之外，却任什么也不曾遇到。
　　冷天星对他不由更加同情了起来，心想：他倒是一个用情颇专之人，十五年中抱着她中毒的情人走遍天涯海角，去设法觅求良医，不但毫无怨言，而且情感弥笃，这实在不是常人所能之事。
　　看来这老家伙不但是毒王，而且也可尊为情圣了。
　　忖思之间，只听天南毒王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冷天星忙道：“在下冷天星！”
　　天南毒王喃喃了一下，道：“老夫一生除了我这青妹之外，从不曾与人讲过这么多的话！……”
　　冷天星道：“这是前辈瞧得起在下。”
　　天南毒王双眉微锁道：“不，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冷天星怔了一怔，暗忖：这倒好，听他多讲几句话也要给他报酬，这老家伙实在太有点不近人情了。
　　当下只好答道：“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一定会为前辈效劳！”
　　天南毒王悠悠的吐了一口长气道：“我这青妺最多只能再活三天，她若一死，我也是活不成的了，所以我要拜托你替我办办此事……”
　　冷天星道：“究竟是什么事，前辈何不明说？”
　　天南毒王道：“等我俩死了之后，随你的意思选一处地方，给我们挖一个墓穴，把我俩埋入地下，立上一方石碑，要写‘天南毒王独孤恨玉面观音叶文青侠侣之墓’老夫从不曾对谁说过谢字，但今天要说一句谢谢你了！”
　　冷天星怔了一下，道：“这……这……”
　　他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天南毒王所托之事，使他无法答应，却又无法推辞，眼下他要事羁身，空空妖尼，白菱秋，上官伦……他那有多余的时间来先等人死，再为人掘坟立碑，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滑稽之事。
　　其次，天南毒王立意殉情，以那人的孤傲个性，只怕也是说到做到，自己纵使费上一些口舌，也难以把他说得心回意转。
　　忖思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南毒王双眉深锁，道：“怎么，你大约是不肯答应吧！”
　　冷天星呐呐的道：“不是不肯答应，是……”
　　天南毒王两眼一瞪道：“是什么，也许我瞎了老眼，看错了人，你也是良心已坏之人，却骗了老半天……”
　　冷天星苦笑道：“前辈不必发怒，且等我把话说完……俗语云，好死不如恶活，前辈尚未绝为何轻易言死？”
　　天南毒王怔了一怔，道：“没用了，十五年来，我已用尽了一切可能，仍然找不出办法，短短三两天的时光，又能有什么用处？”
　　冷天星忖思半晌，忽道：“前辈可否容在下询问一个问题？”
　　天南毒王目光森然一转，道：“老夫答应你的建议，在这三两天之内，再尽一切可能来挽救我这青妹的性命，但如仍然无效，你是否答应为我两人修坟立碑！”
　　冷天星颔首道：“在下答应就是了！”
　　天南毒王嗯了一声道：“老夫相信于你，现在你可以提出问题来了！”
　　冷天星道：“方才前辈曾去青云庵叫门，为何一叫即返？”
　　天南毒王怔了一怔，伸手遥遥一指道：“你说的就是那座尼姑庙么？”
　　冷天星颔首道：“不错，就是那里。”
　　天南毒王皱皱眉道：“老夫原想在那借宿一宵，但后来发觉不对，就离开了！”
　　冷天星紧瞪着问道：“什么不对？”
　　天南毒王瞄了他一眼道：“庙中五毒蕴聚，可见那庙里的尼姑也是精于用毒之人，老夫不愿去触那霉头！……”
　　冷天星奇道：“这又为了什么？”
　　天南毒王道：“十分简单，同行相忌，相见之下，她们必然一眼就看出老夫精于用毒，也必会尽力试探老夫造诣虚实，老夫既已混到毒王之誉，又何必去惹那些麻烦，何况，老夫平生最不愿见尼姑！”
　　冷天星道：“但如万一她能治得了叶前辈所中的毒伤呢？”
　　天南毒王摇摇头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老夫不存此望！”
　　冷天星方欲答言，却见不了和尚忽然一翻身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疾奔而至。
　　冷天星见状不由怔了一怔。
　　天南毒王也有些意外的伸手一指不了道：“这和尚是疯子么？”
　　冷天星忍不住笑道：“一些不疯，不过却有些装疯！”
　　天南毒王胡子一撅道：“老夫最恨的就是这样的人，杀了他吧！”
　　只见他右掌一翻，掌心中顿时一片乌黑，分明要赏给不了和尚一记毒掌，立时致他于死。
　　冷天星吃了一惊，连忙双手乱摇道：“这和尚虽有些装疯，但人却不坏！”
　　不了和尚也嗞牙笑道：“别忙，别忙，我和尚不惧一死，不过，在死前却有点小小要求……”
　　天南毒王右掌一收，道：“你要求什么？”
　　不了和尚徐徐自腰中抽出铁笛，道：“我和尚对吹笛一道，颇有心得，想在临死之前吹奏一曲，一来替施主消愁解闷，二来先超渡一下我自己的亡魂！”
　　天南毒王缩回右手，卸去毒功，冷冷的道：“你吹吧！”
　　不了和尚嘻笑从容，铁笛一横，当真吹了起来。
　　那笛声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听起来却十分悦耳，使人心性平和，血顺气畅，满腹的忧烦似乎都已一扫而空。
　　不久。
　　不了和尚铁笛一收，住口不吹。
　　天南毒玉眉头舒展，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道：“和尚，你怎么不吹了！”
　　不了和尚道：“我和尚吹完了！”
　　天南毒王忘情的赞道：“老夫毕生不解音律，但这笛声实在好听！”
　　不了和尚黄牙一嗞道：“既听了我的笛声，咱们交个朋友可好？”
　　天南毒王不假思索的道：“好，好，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就多交你这个和尚吧！”
　　不了和尚笑容一改道：“既然成了朋友，咱们就该算算账了！”
　　天南毒王奇道：“咱们素昧平生，有什么账可算！”
　　不了道：“我和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一条五花蟒，以刺腹截火之术，去刺探那老妖婆的虚实，却被你一脚活活踩死，怎的没有账算？”
　　天南毒王怔了一怔，道：“那蛇是你放的！”
　　不了和尚道：“如非我放的，我如何知道？”
　　天南毒王皱眉道：“五花蟒处处皆有，老夫抓一条来还给你吧！”
　　不了冷冷一笑道：“说得倒是轻松，一条五花蟒事小，误了我和尚的事大，这笔账只怕很难算得清了！”
　　天南毒王似是仍受着那笛声的影响，毫无怒意的道：“依你说又该怎样办呢？”
　　不了和尚眼珠连转几转道：“你既有毒王之称，用毒自是专长的了！”
　　天南毒王道：“那是自然。”
　　不了滋牙道：“天下用毒之人极多，你都比他们强么？”
　　天南毒王朗声道：“老夫若非强过他人，怎会博得毒王之誉？”
　　不了和尚笑道：“那很好……”
　　伸手向青云庵遥遥一指，道：“这庙中的尼姑，也是精于用毒之人，只要你降服得了她，咱们的账目就算完结，而且，说不定对你也有些好处！”
　　天南毒王道：“那容易，反正老夫就要死了，就帮你去把她弄死算了！”
　　不了和尚道：“别忙，那老妖婆不但精于用毒，对巫蛊之术，也是研究有素！你自忖能胜得了他么？”
　　天南毒王两眼一瞪道：“我天南毒王怕过谁来？”
　　不了和尚转向冷天星得意的笑道：“行了，咱们直冲青云庵！”
　　天南毒王忽地沉声一喝道：“且慢！”
　　不了和尚回头一惊道：“怎么，你……改了主意！”
　　天南毒王哼了一声道：“老夫既经答应之事，绝不反悔，不过……”
　　伸手向昏睡中的叶文青一指道：“我这青妺怎么办呢？”
　　不了和尚抓耳挠腮的道：“让他在这里躺一会儿不行么？”
　　天南毒王面色一沉道：“胡说，十五年来，我都没离开过她一步，如今大限将到之时，我怎能让她独自躺在这荒山郊外！”
　　不了和尚忽的一拍脑袋道：“这也好办……”
　　转向东方云等叫道：“辛苦辛苦妳们，快些寻找枯枝野草，弄一副舒服的抬床来，拨出两名力大之人，小心抬着这位女侠！”
　　东方云等喏喏连声，立刻派出几人，弄来了一些枯枝野草，以及荆条之类，迅快的弄成了一副抬床。
　　天南毒王仔细的看了一下，倒也无话可说，亲手把他的爱侣叶文青抱了上去，由两名身高力大的寒星堡人抬着，向青云庵走了过去。
　　这是一队十分古怪的行列！
　　但见天南毒王大步当先，身后紧随着抬着叶文青的两名寒星堡人，天南毒王边走边回头，看着他这在苦难中混了一生的爱侣。
　　在叶文青抬床之后，是冷天星与不了和尚。
　　而后又是抱着上官堡主的东方云，最后则是十多名寒星堡的门人弟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