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名驹赠客

  周剑琴道:“你们前往藏边,是否可以取道和林?”
  上官英杰说道:“那可要绕一大圈,多走两千里路。”
  周剑琴忽道:“爹爹,我想慷你之慨,送一件礼物给谷姐姐。”
  金刀寨主笑道:“你说吧,我拿得出的,无有不依。”
  周剑琴道:“你舍得吗?我要送的是你那一匹枣红马。”
  金刀寨主已知其意,哈哈笑道:“对,还是你够聪明,这件礼物送给他们正是最好不过。”
  谷飞霞忙道:“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可受不起。”
  周剑琴笑道:“谷姐姐,你客气什么,那次你帮忙我打败罗大魁,我本来就想送给你的。只是未曾问过爹爹,我不敢擅自作主而已。你不会是还在怪我小气吧。”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那次我不知道你是谁,否则我也不会抢你的坐骑的。不过,你要送给我,我可真是不敢当。”
  周剑琴道:“算是送也好,借也好,你先骑去。”
  接着说道:“上官大哥,我自己也有一件礼物送给你。是一匹黄膘马,比爹爹那匹坐骑虽然稍差一点,一天也可以跑个五六百里。”
  上官英杰笑道:“你是不是想我们先去和林一趟?那么我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周剑琴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猜对了。你们骑上这两匹马,说不定还可以追上风妹子。追不上风妹子,最少也可追上霍天云。那时,你们要是不愿躭搁行程的话,把爹爹这匹坐骑转借给霍天云也行。”
  金刀寨主道:“你们去取般若真经,这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到了和林,只要知道鸣玉平安,就可以了。”
  说好之后,第二天上官英杰与谷飞霞便即跨上名驹,离开山寨。
  有了骏马代步,行程大大缩短,不过七天,他们已是穿过了大戈壁,踏进回疆了。可是,他们却没有碰上风鸣玉,也没有碰上霍天云。

  碰上狂风沙

  这日他们从蒙古的库里戈壁经过。漠漠黄沙,一望无际。风过处流沙四散,俨若惊涛。在沙漠上阳光也好像染成了一片黄色。这天天气倒是很好,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因而在黄沙漠漠造成的迷离烟雾之中,也略略带着一些淡紫色的轻蓝。把晴空染得更加彩色绚烂了。
  谷飞霞赞道:“这沙漠上的奇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真美,怪不得古人称沙漠为瀚海,远远望去,那遥远的天边,当真就像是一个浩瀚的美丽海洋。”
  上官英杰笑道:“幸好今天没刮风,否则只怕你要在这瀚海之中沉没了。我可没有这样心情观沙漠奇景,但愿早早跑过这个戈壁。”
  谷飞霞道:“有这么可怕?那么来往的客商怎办?”
  上官英杰道:“要是大队客商的话,他们的骆驼排成圆阵可以抵挡风沙。”
  谷飞霞道:“单身客人呢?”
  上官英杰道:“有经验的旅人,善避风头,可以减少危险。不过假如碰上特大强风的话,骆驼队也好,有经验的旅人也好,在沙漠中的死活,那还是只能靠运气了。”
  正在说话之间,大风突然刮起!
  霎时间不见天日,眼前唯见一片黄沙。
  狂风呼啸,卷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黄沙就像海洋里的波浪似的,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无休无止的向他们扑面打来。
  谷飞霞毫无行走沙漠的经验,气也几乎透不过来。幸而她的内功造诣颇深,闭住了气,一时也不至于窒息。
  上官英杰叫道:“往高处跑!”一马当先,带她避开正面的风势。饶是如此,谷飞霞还是几乎坐不稳雕鞍。好像随时都会被狂风卷上半天。
  幸而他们的坐骑乃是骏马,在狂风沙之下,虽然跑得比平时慢许多,但毕竟还可以跑得动。
  忽听得有人叫道:“救命,救命!”说的是蒙古话。上官英杰听得懂蒙古话,不觉好生踌躇,救他呢还是不救?
  谷飞霞虽然听不懂,也知他是在叫救命。把眼望去,那人就在她的面前不远。一大片黄沙卷来,已经把他的下半身淹没了。

  冒险教人

  谷飞霞好生不忍,叫道:“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上官英杰一咬牙根,从马背上腾身飞起。就这眨眼之间,那人已是被黄沙淹没整个身躯,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条手臂。这条手臂是他在大呼“救命”之时就高高举起的,幸好尚未埋在沙中。
  上官英杰凌空跃下,一抓抓住他的手臂就拖。可是身子悬空,难以用力,一拖只把他的上半身拖了出来,自己却也无法不落下去了。
  脚底下并非实地,而是浮沙,他拖着个人,多好的轻功也是使不出来,如何能够立足?狂风挟着泥沙又卷过来,上官英杰登时也是泥足深陷!
  谷飞霞这才知道上官英杰刚才不是不想救人,而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救人,比落井救人还更危险。
  幸而她还未吓得昏了脑袋,心念电转,立即把软鞭疾挥过去。
  上官英杰一手抓着软鞭,一手抓着那人,这才能够把那人拖出沙堆。谷飞霞的坐骑仍是向前奔跑的,软鞭吊起两个人,令她感到吃力非常,险些支持不住。
  上官英杰叫道:“撒手!”借力使力,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抱着那个人刚好跳下自己的马背。这手轻功身法超妙非常,但谷飞霞已吓出一身冷汗,要喝采也叫不出声来了。
  上官英杰的坐骑多了一个人,那匹马越发跑得慢了。谷飞霞的马比较好些,但她吃亏在从无碰上沙漠风暴的经验,内功的造诣也比不上上官英杰,情况比上官英杰还糟。两匹骏马给狂风沙打得昏头转向,谷飞霞已是无力驾驭坐骑。
  忽地一大片黄沙当头罩下,谷飞霞给打得倒卧马背,眼睛睁不开来,只感觉到那匹马似乎亦已倒下,暴雨般落下的泥沙正在向自己的身体堆上一层又是一层。不禁心头一凉:“想不到我竟然丧身异城,埋骨黄沙。”
  就在此时,“奇迹”忽然出现。谷飞霞但觉身子一轻,似是腾云驾雾般的又给那匹马驼着向前跑了。
  原来沙漠上的狂风来得快也去得快,此时虽未完全静止,风尾已是大为减弱。她骑的这匹久经训练的名驹冲出了沙堆。不过她的神智还是未能立即清醒过来。

  劫后馀生

  迷糊中隐隐感觉一条有力的臂膀抱着她,马蹄声戛然而止。耳边却响起了上官英杰的声音:“霞妹,醒醒!风已停了,咱们脱险啦!下来歇歇吧。”
  谷飞霞张开眼睛,只见自己靠在上官英杰怀中,那两匹坐骑卧在地上嘶嘶喘气。她是给上官英杰抱下马背的。
  谷飞霞面上一红,轻轻推开上官英杰手臂,问道:“那个人怎么样了?”
  上官英杰道:“他在那边,昏迷未醒。”谷飞霞定了定神,把眼望去,这才发现那个人躺在地上,是个年约二十来岁的蒙古少年。
  死里逃生,谷飞霞只觉浑身乏力,说道:“我的喉咙里好像要冒出火来,嘴巴干得难受。”
  上官英杰也感口渴,说道:“你待会儿,我拿水给你喝。”
  他去拿水囊,一看之下,不由得叫声“苦也!”
  本来他是携有两个盛满水的大皮袋的,足可供给他们走过这个大戈壁所需的食水有余。但如今这两个本来是圆鼓鼓的大皮袋却已变成扁平的皮夹子,软软的挂在马鞍上。
  那两个皮袋是因受不住狂风沙的压力穿了孔的,此时方始察觉。
  沙漠中最宝贵的是水,此时他们虽然已经走出沙漠,但极目远眺,还是不见人烟,眼前也是一片不长草木的黄土,不知要走多远才能找得着水源。
  但救人要紧,以后的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上官英杰把一个皮袋翻转过来,用力绞它,挤出几滴水滴进谷飞霞口里。
  谷飞霞精神稍振,说道:“大哥,留一点给你自己用。”
  上官英杰道:“先救那个人。”
  那个人已是气息奄奄,上官英杰把几滴水挤进他的嘴巴。当真是“渴时一滴如甘露”,过了一会,那人亦已悠悠醒转,用蚊子叫似的声音说:“多谢恩公救命。”他已经知道救他的乃是汉人,说的是汉语了。
  谷飞霞喜道:“原来他会说汉话的,咱们请他带路吧。”
  上官英杰苦笑道:“咱们都走不动,他那里还走得动,别先烦他,让他先歇一会。”
  谷飞霞道:“如今只盼这两匹马还跑得动了。”

  送蒙古少年回家

  只见那两匹骏马瘫在地上,口吐白沫,看来比他们还更萎顿不堪。
  上官英杰细加视察,两匹马身上都有不少伤痕,虽然不过是给细碎的砂石刮伤,但狂风卷来的砂石可是非同小可,比受利刃所伤也差不多。
  上官英杰叹了口气,说道:“这两匹马恐怕不行了。”
  谷飞霞道:“那怎么办?金刀寨主的坐骑毁在咱们手里,咱们拿什么赔给人家?”
  上官英杰苦笑道:“人的性命都还不保,如何还能顾得及马?”
  忽见那少年向他招一招手,上官英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只听得他说道:“我家离此不远,我爷爷懂得医马。但可惜我现在还走不动。”
  上官英杰精神一振,说道:“好,我背你回去。霞妹,你怎么样,走得动吗?”
  谷飞霞道:“现在好了一些,要走是勉强可以走得动的。不过,这两匹坐骑怎办?”
  上官英杰把另一个皮袋的馀沥都榨出来,两匹马分得几滴。翻转的皮袋还有一点水气,就轮流用皮袋去摩擦马鼻,让它们多少可以吸收一点水份。
  谷飞霞拍一拍马背,说道:“没办法,你们勉为其难吧,要命的跟我们走。”她双手各执马缰,那两匹马果然如有灵性,站了起来,跟着他们走了。
  上官英杰背着那个少年,虽然吃力一些,好在他的功力也比较深厚,一步一步的捱下去,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在那少年指引之下,终于走进了一个山谷。
  山谷里有一间孤伶伶的“拂庐”,(蒙古一种具有地方色彩的房屋建筑,石砌的墙壁,用羊皮覆盖作为屋顶。门是用毛毡作为帐幕拉开的。)一个老人正在“庐”前负手徘徊。一见他们,登时发一声喊,连忙跑上前去迎接。
  上官英杰约略听得懂他叫喊的蒙古话,原来这老头正是少年的祖父,他在风暴过去之后,正在心急如焚的等待他的孙儿回来。
  那蒙古少年说道:“爷爷,这两位汉人朋友是孙儿的救命恩人。爷爷,你先招待客人吧。”他说的是汉语,由于他是被上官英杰背着来的,歇息了一个时辰,精神已经好了一些,说话是比刚被救醒之时响亮多了。

  懂得医术的蒙古老人

  那老头听到了孙儿的说话,这才稍稍放心,连忙把他的孙儿接了过来,笑道:“我真是糊涂了,两位恩人请进。”他说的汉语比他的孙儿还更流利。
  上官英杰和谷飞霞跟他走进“拂庐”,把两匹马留在外面。可怜这两匹骏马已是疲不能兴,倒在地上,口中直吐白沫。
  一进入屋内,老头连忙倒水给他们喝,跟着给他们把脉。看来这老头不但懂得医马,还懂得医人。
  谷飞霞饮了两大碗水,精神好了许多,说道:“我们没有什么,老伯,你先照料令孙吧。”
  那老头道:“你们是在狂风中骑着马急跑的吧?”上官英杰道:“不错。”
  那老头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原来你们都是大有本领的人,老拙失敬了。若是换了普通的人,骑马与狂风相抗,五脏六腑定必要受内伤。你们好在没受内伤,不过精力耗损太甚,恐怕最少也得歇个三五天。实不相瞒,我这孙儿受损尚未如你们之甚呢。他只要歇息两天就会好的。目下他不过因为本领不及你们,所以才显得更加不济罢了。”
  上官英杰放下心上的石头,说道:“令孙没事,那就好了。听令孙说,老伯懂得医马,我想请老伯在料理好令孙之后,帮我们看一看这两匹坐骑。”
  那老头说道:“你不说我也要替你们医好这两匹坐骑的。说老实话,我们蒙古是产马的地方,我见过的良驹也很多了,可还没有比得上你们这两匹坐骑的。尤其是那匹枣红马,一看就知是干里龙驹。”
  上官英杰佩服之极,说道:“老伯真是今之伯乐。伯乐是——”
  那老头笑道:“我知道伯乐是你们汉人传说中的古代最懂得相马的人。我怎么比得上他呢?”
  “你们的坐骑,刚才我已经约略看过一下了。”那老头继续说道:“它们受的好在也还只是皮肉之伤,先给水给它们喝个饱,洗刷乾净之后,我再替它们敷药,养息个三五天,大概也可以好了。”
  他本来就想去倒水给马喝的,上官英杰可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说道:“这些事情让我做吧。我替它们洗刷干净,再请老伯用药。”那老头虽知孙儿并无大碍,但还是急于料理他的,于是也就不和他们客气了。

  曾经救过一个汉人

  那老头把两个皮袋给他们,说道:“山后面有道清泉,两位不必担忧食水,尽管用吧。”
  谷飞霞把皮袋盛满了水,和上官英杰一起出去料理马匹,那两匹马喝过了水,这才渐渐有了生气,挨擦着主人嘶鸣。
  谷飞霞见它们遍体鳞伤,十分疼惜,说道:“幸亏碰到这位老伯,否则咱们纵然能够活命,这两匹马却是一定保不住了。不过,它们遍体鳞伤,看样子,恐怕当真得要调养几天,才能走路。咱们怎么还能够赶得上风妹子?”
  上官英杰笑道:“人贵知足,咱们能够绝处逢生,已是喜出望外了。别的事暂且搁在后头吧。”
  谷飞霞一面帮他洗刷马匹,一面说道:“也幸亏你救了那位少年,这才得此好报。”
  忽见上官英杰停下手来,似乎在静听什么。
  原来在屋子里面,两祖孙正在用蒙古话交谈。
  谷飞霞低声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上官英杰摇了摇手,神色越来越显得紧张。谷飞霞吃了一惊,在他耳边问道:“他们是坏人吗?”
  上官英杰道:“别乱猜疑,他们是大大的好人。他们正在说起一个人。”
  谷飞霞道:“是什么人?”
  上官英杰道:“是个汉人。他们曾经救过这个汉人的性命的。”
  原来正是无独有偶,谷飞霞在外面谈到做好事有好报的时候,那老头儿在屋里边也刚好是对他的孙儿这样说。不过祖孙俩一个年纪老迈,耳力衰退,一个精神尚未恢复,他们却是听不见外面的谈话。
  他说:“咱们前两天救了一个汉人的性命,今天,你的性命也是汉人救的,说起来可也真是巧事呢。”
  那少年道:“汉人有两句老话,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以前我是不相信的,如今我可是信了几分了。”
  那老头道:“你对人家好,人家也会对你好。这倒不是迷信。”
  少年说道:“是呀,许多人都说汉人十九是坏蛋,不能和汉人交朋友。只有爷爷你一生都把汉人当作朋友,如今可以证明,爷爷你是对的!”

  听到霍天云的消息

  那老头缓缓说道:“汉人和蒙古人都是一样,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不过也总是好人的多,坏人的少。其实,不论什么地方,什么种族的人也都是一样的。”
  上官英杰心里想道:“难得这个老人如此明白道理,看来他恐怕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呢。”
  他把这祖孙俩的对话悄悄告诉谷飞霞,谷飞霞又喜又惊,说道:“他说的那个汉人,莫非、莫非就是——”
  话未说完,那老头已是走出来了。他把两瓶药膏分给上官英杰和谷飞霞,说道:“这是治刀伤的良药,只要用指甲挑一点敷上伤口就行。待会儿我再用草药混在饲料之中,为它们外敷内服,那就更易复原了。”
  两匹马遍体鳞伤,不过有三个人替它们敷药,也用不了多久,便即竣事。那两匹马疲倦不堪,靠着墙壁,便打起鼾来。
  谷飞霞道:“老伯,你的医术真好,懂得医马,也懂得医人。要是碰不上你,我们真不知道怎样办。”
  那老头笑道:“这算不了什么,你们的人和马受的伤虽然不能说是很轻,却也尚非严重。我和草药打了几十年交道,再重一点的伤,我自信也还可以医得好的。你们救了我的孙儿性命,我才真是要感激你们呢。”
  此时他们方始有暇互通姓名,这老头名叫戈古朗,他的孙儿名叫戈密特。
  上官英杰忽道:“戈老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戈古朗道:“是什么人?”
  上官英杰道:“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汉人,他是我们的好朋友。”
  戈古朗道:“我正想告诉你们,前几天有个汉人到过我这里。我也猜想你们是可能和他相识的了。”
  谷飞霞连忙问道:“这汉人叫什么名字,曾告诉你么?”
  戈古朗道:“他姓霍,名叫天云。”
  谷飞霞欢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对了,这霍天云正是我们想要寻访的朋友。”
  戈古朗道:“可惜他前天已经走了。”
  上官英杰问道:“他是怎么来到老伯这儿的?”
  戈古朗道:“那天我的孙儿发现他在谷中昏迷不醒,将他背回家的。”

  同样的蝴蝶镖

  谷飞霞问道:“不知他是何原故昏迷不醒?”
  戈古朗道:“他是中了剧毒的暗器!”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暗自想道:“霍天云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他人又精明能干,怎的会着了别人暗算?”于是问道:“他可曾言及用暗器打他的是什么人吗?”
  戈古朗道:“据他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连这个人的面目都未看得清楚,就着了暗器了。”
  谷飞霞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说道:“有这样的怪事,莫非那人——”
  上官英杰道:“咱们还是请戈老伯先说一说那天的情形,再来推测是谁下的毒手吧?”
  谷飞霞道:“对,当时他是怎样着了暗算的,他可曾告诉老伯?”
  戈古朗点了点头,说道:“他经过戈壁那一天,和你们一样,也是恰巧碰上风暴。不过,那天的风暴比今天小得多。他是将近走出沙漠的时候,方始碰上危险的,对他来说,虽属不幸,却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
  上官英杰有所感触,叹口气道:“人往往是在危险的境遇中加倍留神,在自以为危险已过的‘平安’时候,不自觉的就疏忽了。”
  戈古朗道:“不错。贵友可能是对沙漠的旅行没有经验,一个疏忽,在即将走出沙漠之时,忽然身陷流沙。
  “其时有一人骑马跑来,他大声呼救,那人非但不加授手,反而就用暗器打他。
  “幸好那时风暴已过,他着了暗器,负痛跃起,但打他的那个人早已去得远了。他跑到山边,毒发昏迷。”
  上官英杰问道:“他中的是什么暗器?”
  戈古朗道:“那暗器我已经给他动了手术,取出来了。请你们进来看吧。”
  上官英杰跟他走入“拂庐”,他的孙儿戈密特已经熟睡。
  戈古朗把那枚暗器拿出来给他们,他们一看之下,不禁都是啊呀的叫了起来。
  原来这暗器是一枚蝴蝶镖,正是那日清凉寺长老心岩法师所中的同样暗器!

  赠与解药

  戈古朗道:“你们识得这种暗器?”
  上官英杰道:“清凉寺有位高僧就是在十多天之前中这种暗器毙命的,当时我们恰好在场。”当下把心岩法师那日惨遭暗算之事,说与他知道。
  戈古朗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毒药暗器,比见血封喉的毒箭还更厉害得多。幸亏贵友的功力极其深厚,又给发现得早,我才能够替他医治。”
  上官英杰道:“这是用什么毒物制练的暗器?”
  戈古朗道:“沙漠上有一种毒蜘蛛,全身雪白,名为雪蛛,是天下五大毒物之一。其他四种是天蚕蛊、黑心莲、血蟆涎和金线蛇。这四种毒物我都未曾见过,只有雪蛛是曾见过的。也幸亏我在前些时候刚好采得可以克制这种雪蛛的药物,否则只怕任何灵丹都难救治。”
  上官英杰矫舌难下,说道:“怪不得以清凉寺长老心岩法师那等深厚的功力,也是中了这种毒镖,便即毙命。”
  戈古朗继续说道:“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这话是不错的。产毒蜘蛛的地方,必定长有一种红色的野草,用这种野草制炼,研成粉末,刚好就可以克制这种毒蜘蛛的毒性。”说罢取出一个盛满这种解药的银瓶,分了一半倒进另一个空瓶,送给上官英杰。说道:“想不到有人用这种毒蜘蛛制炼暗器害人,可惜我没本领除他。但说不定你们日后还会碰上这人的,解药带在身边,有备无患。”上官英杰大喜接过,连连道谢。
  戈古朗却一皱眉头,说道:“你救了我的孙儿,我无以为报,好在有这解药你们合用,聊表心意。你和我客气,那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
  谷飞霞有点担心霍天云,说道:“这人行踪诡秘,心狠手辣,看来他是有心要害咱们的。霍大哥单身一人,要是再碰上他——”言下之意,恨不得就去追赶霍天云。
  戈古朗道:“你们那位朋友,我也送了他半瓶解药了。你们必须养息几天,才能走路。”
  上官英杰和谷飞霞这才稍稍放心,心想以霍天云的本领,有了解药,即使碰上那人,也不容易再遭暗算。于是只好安心在戈家养伤。

  戈家和阿璞是世交

  一来是戈古朗的医术高明,二来也是他们的功力深厚,歇息了三天,便即恢复如初。比原来的估计,早了两天。
  不过他们那两匹骏马,由于遍体鳞伤,伤口有些还未能癒合。他们疼惜良驹,只好多耽搁两日,仍然要等到第五天方始能够离开戈家。
  这五天当中,他们和戈家祖孙已经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临行前夕,戈古朗说道:“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
  谷飞霞道:“戈老伯,你对我们大恩大德,我们之间,还需什么避忌?有话你但说无妨。”
  戈古朗道:“你们老远的跑来蒙古,不知是为了何事?”
  上官英杰心念一动,说道:“戈老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这人在贵国很有名的。”
  戈古朗道:“哦,什么人?”
  上官英杰道:“是一位名叫阿璞的将军。”
  戈古朗怔了一怔,说道:“你认识他,”
  上官英杰说道:“我听说这位将军一向对汉人很好,我希望到了和林,能够和他见上一面。”
  戈古朗笑道:“你问的若是别的贵人,我不会知道。这位阿璞将军,可是我的老朋友了。”
  戈密特接着说道:“阿璞未做将军之前,和我们是住在一个地方的。后来他到京城做官,我们才搬到这里。不过他的儿子还时常来探望我们,上个月就曾经来过一次。”
  戈古朗继续说道:“阿璞本是要请我到他那里去的,上个月他的儿子阿坚又来旧事重提。不过,我本性淡于名利,最怕的正是和贵人周旋。虽说阿璞和一般贵人不同,但在他那里,也少不免是要见许多我平素讨厌的人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肯答应。宁愿在这人迹罕见的荒谷潜心研究草药,或许对人对己能有较多好处。”
  上官英杰肃然起敬,说道:“老伯如此襟怀,真是令人钦佩。”
  戈古朗道:“你们去求见阿璞,想必是为了希望汉蒙两族,能够化干戈而为玉帛的吧?”
  上官英杰道:“不错。实不相瞒,我们是代表金刀寨主去见他的。”

  异国友人的情谊

  戈密特又惊又喜,说道:“金刀寨主是汉人中的大英雄,我们虽然僻处荒山,亦是闻名已久的了。原来你们是金刀寨主派来的使者,怪不得会这样好!”
  上官英杰笑道:“金刀寨主和贵国不知打了多少次大仗、小仗,你们也佩服他吗?”
  戈密特道:“我们蒙古人最佩服勇士,我们的骑兵数十年来无敌天下,听说曾经打到过很远很远的叫做什么欧洲的地方。但金刀寨主在雁门关外,兵比我们少,粮草也不及我们多,居然能够打胜我们。所以谈起他来,我们的武士也都是佩服他的。”
  戈古朗道:“这是一种想法,但更多的老百姓的想法是,我们去打中国,本来就是我们不对。其实打胜打败,对我们的老百姓也是没有好处的。”
  上官英杰说道:“不对的其实只是你们的一部份的王公贵人,老伯,你前面说的这个‘我们’,其实是并不包括‘你们’在内的。”
  戈古朗哈哈大笑,说道:“你说得对,是我说的用辞不妥,把部份的王公贵人和我们自己老百姓混为一谈了。”
  上官英杰笑道:“其实这并不是我的见识,是金刀寨主的见识。以前我也是胡里胡涂,分不清楚的。”
  戈古朗说道:“要是天下的老百姓都像一家人的相亲相爱,那有多好!上官兄,你有这样的抱负,我更是佩服得很。因此我虽然不愿去和林跟阿璞将军,我却愿意帮你一个小忙,让你可以比较容易的见到他。”
  他拿出一个药囊,说道:“这是我用了几十年的药囊,阿璞和他的几个亲信卫士都认得的。我把这药囊给你,就当作是你替我送他几样药物吧。还有你懂得蒙古话,最好你们换上蒙古人的服饰,这就更能够避免给人注意了。”
  上官英杰大喜道:“老伯,你替我们想得真是周到。不过蒙古人的服饰——”
  戈古朗道:“我这孙儿的身材和你差不多,你可以穿他的衣裳。谷姑娘也可以女扮男装,今晚我替她修改几件衣裳也就行了。”
  这晚祖孙俩连夜替他们修改衣裳,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离开戈家了。戈古朗和他孙儿直送出谷口,方始依依不拾道别。

  惦记风鸣玉

  那两匹骏马,养好了伤,跑起路来,更见精神,转眼之间,出了山谷。
  想起戈古朗祖孙的深厚情谊,两人都是感叹不已。
  上官英杰说道:“如今我才懂得‘得道多助’这句老话是当真不假的了。所谓‘道’就是正当的行为,符合百姓利益的‘道理’。那样老百姓是一定会帮忙你的。”
  谷飞霞笑道:“你和戈老爹子相处几天,明白这个大道理,虽然耽搁了这几天,也算是值得了。”
  上官英杰道:“可不是吗,说老实话,以前我对身为‘敌国’的蒙古人是不是肯真心帮忙咱们汉人,还是有点怀疑的。如今可是有点信心了。”
  谷飞霞道:“你说得对。不过咱们可也不能忘记,瓦剌国的大权还是操在蒙古的王公贵人手中,他们的手下,也并非每个人都像戈古朗老爷子那样明白道理的。一路上咱们可还得多加小心呢。”
  上官英杰道:“这个当然。”
  谷飞霞道:“咱们躭搁了五天,风妹子恐怕是已经到了和林了。不过霍大哥或许还可以追赶得上。”
  上官英杰道:“按说是应该追得上他的。我听得戈老爷子说,霍大哥那匹坐骑已经倒毙在沙漠之中了。”
  谷飞霞道:“霍大哥有了解药,是否可以在路上碰上他,我倒不大担心,我最担心的还是风妹子。虽然我只和她见过两次面,我也知道她是一个天真无邪小姑娘,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
  上官英杰道:“以前她是这样的。不过,如今她也经过许多磨练,还有这次是她师公送她来的,霍大侠自必会把江湖上的险恶说给她知道。料想她也当会比从前懂事得多,不至于轻易就上坏人的当了。”话虽如此,其实他是比谷飞霞还更担心。

×           ×           ×

  他们在惦记风鸣玉,风鸣玉也在惦记他们。
  风鸣玉早已过了大戈壁,此时正在草原上独自策马前行。
  她的师公霍天都是在送她过了大戈壁之后,方始和她分手的。
  “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的壮丽景色,令她胸襟豁然开朗。
  不过也还有几分怅惘的心情。

  迷茫的少女心情

  虽然在她父亲临死之时,曾经嘱咐过她代为完成心愿,但这次塞外之行来得如此匆忙,却是她意想不到的。
  忽地她在内心深处,自己向自己发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急不及待的赶来蒙古?不错,我是要完成爹爹的心愿,但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原因呢?”
  本来金刀寨主父女都曾劝过她在山寨多留几天,等待霍天云回来,也好有个伴的,但她却还是要立即起程。
  当然她是有她的理由,因为按周剑琴到桐柏山找她回去的时候所言,她的霍师哥是早就应该在山寨等她回去的。但结果适得其反,是她回到了山寨,却等不见她的师哥回来。怎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错,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不能因私废公,她才不再等待师哥。但如今她仔细思量,却不由得蓦然想到:“是不是我还要躲避师哥呢?”
  少女的心事是很难猜测的,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
  风鸣玉此时就正是如此了。
  她倒不是因为退婚之事感到羞辱,因而不肯原谅师哥。也不完全是因为性情不同,不愿与师哥重修鸳盟。那么是为了上官英杰吗?不错她是把上官英杰当作哥哥,甚至感觉上官英杰更为可亲的。不过她也没想过要嫁给上官英杰,并非是为上官英杰躲避师哥。那是为了什么呢,或许这三样原因都不是但又都有一点吧?
  她想起了她师傅的悲剧,她的师傅并非不爱她的丈夫,却因性情不同,抱负有异,终于各不相让,黯然分手。待到他们各自后悔之时,已经迟了。
  她想起了前两天师公和她分手之时,对她说过的一段意重心长的说话,“其实我和你的师娘当年并不是非要分手不可的,我们虽有歧见,但无论如何也还是一条路上的人。彼此发现性情不同,本来也可以互相迁就。唉,弄到后来的不幸结果,这都是因为少年时候,未能平心静气的互相忍让之过。”
  她不知道师公是否知道她和霍天云那段婚变的事情,但这段话却好像是为她现身说法。长幼两代的情形,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也还是可以作为前车之鉴的。
  “师哥不知已经回到金刀寨主那儿没有?”她不知不觉的想起了霍天云了。

  幽谷仙境

  “霍师哥不知道已经回到山寨没有,他会不会也到和林来呢?”想至此处,不觉又是一阵迷茫,不知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
  像以往一样,她想起了霍天云,跟着就会想起上官英杰。
  不过这次却多想起了一个人,是谷飞霞。
  虽然她和谷飞霞只是见过一次面,但谷飞霞那种爱和恨都是十分强烈的性格,却已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位谷姐姐的性情和上官大哥倒是一对,可惜他们却是冤家。我曾劝告过她不要记着上代冤仇。不知她肯不肯听我的劝告?
  “听周姐姐说,似乎他们的梁子已经化解,但也似乎只是限于化解而已,尚未化敌为友的。真相到底如何,我可还未知道。要是他们能够进一步的化敌为友,那就好了。”风鸣玉心想。
  风鸣玉那里知道,事情的真相比她所期望的还好得多,上官英杰和谷飞霞不仅早已“化敌为友”,而且是已订鸳盟了。
  当然她更加想不到的是,她所怀念的这三个人,如今都已到了蒙古,跟在她的后面。

×           ×           ×

  心潮起伏,不知不觉已是日影沉西,风鸣玉已是走过那片草原,踏进一个山谷了。
  山风陡起,明月与积雪争辉。风鸣玉正感到些些寒意,忽听得前面嘶嘶声响,转过一个山坳,天气突然变得温暖如春。
  把眼望去,只见前面地形宽坦,岩石缝间,喷出一团团蒸气,灼热的水花,飞溅空中,在明月积雪的映照之下,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色和浅红色的“花朵”,俨如元宵佳节所放的烟花,十分美丽。
  原来高原地带,到处都有火山,有些喷发出来,成为喷泉。喷泉的温度有高达华氏一百五十度以上的,当地土人非常珍贵这种热水,常把风乾的肉块系在绳子上,放入喷泉的热水里,就可将肉煮熟。
  喷泉附近,和暖如春,正是旅人最好的歇息之所。风鸣玉下马步行,满怀喜悦的欣赏这高原奇景,同时也找寻一个可蔽风雨的宿处。
  深入幽谷,忽地眼睛一亮,面前的景色是更加奇丽无俦了!

  高原冰湖

  把眼望去,只见在羣峰环抱之中,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湖水。
  四面山峰之上,冰川交错,宛若银龙。想必是因地气温暖的缘故,下面的冰层已有部分融化,化成千百条大大小小飞珠溅玉的瀑布,注入湖中。山顶的雪花,一片片轻飘飘的下着,像白纸屑、像水晶末一般,洒落冰川。
  冰川的奇景,已是令她目眩神迷。但更吸引她的眼睛的,还是湖边的景色。
  湖边绿草如茵,杂花生树。风鸣玉从来没有见过这许多花,有碗口般大的像是大红玛瑙的花朵;有一枝笔似的,桃红花瓣包着金丝花蕊的花朵,有红里参白的绒球也似的花朵,有像散开的拂尘似的青丝花蕊镶着乳白花瓣的花朵。这许许多多千姿万态色彩绚丽的花朵,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也不知叫做什么名字。
  风鸣玉满怀欢喜,缓缓的向那冰湖走去。越近湖边,地下的花瓣积得越厚,双脚就像踏在软软的垫子上,有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是否花香太过浓烈,风鸣玉竟然有点喝醉了酒的飘飘然之感,这感觉初时十分美妙,渐渐就不那么美妙了。走过了一段长长的“花径”,胸口竟然感到作闷了。
  风鸣玉瞿然一省,心道:“莫非这是像‘桃花瘴’之类的瘴气么?”她的师公霍天都曾经和她说过在荒山幽谷之中行走所应注意的一些事情,那些堆积地上的落花往往会酿成一种瘴气,可以伤害人畜。云贵高原一带的苗区有一种“桃花瘴”尤其厉害。有一次她的师公遇上桃花瘴就几乎中毒,幸亏他随身携带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含在口中,这才得以无恙。
  师公和她分手之时,曾送给她三颗碧灵丹,不过风鸣玉知道这种药丸十分难得,却是舍不得服用。心里想道:“师公也曾说过,花卉酿成的瘴气多是发生在高原山区潮湿的谷底,这个地方虽属高原地区,却并不潮湿。或许虽有瘴气,也不至于像桃花瘴那样厉害吧?”于是她把碧灵丹舐了一舐,碧灵丹的清香透入鼻观,果然精神为之一爽。她运用师公传授的上乘内功心法,吸一口气,让这股清香直透丹田,再嗅那些野花的浓烈香气,也不觉得作闷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了。但见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中有随波逐流的花瓣,有片片发光的浮冰。未喝冰湖之水,已是感到遍体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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