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如坠五里雾中
这种清香的药味她是熟悉的,吃了一惊,问道:“这不是碧灵丹吗?”霍天云道:“不错。你别嚼碎,只须含在口中便行。”
证实了是碧灵丹,谷飞霞越发惊诧了。
要知碧灵丹乃是用六十年才开一次的天山雪莲炮制的,当真可说是珍贵无比。那日她中了贺式规的喂毒暗器,就是全凭霍天云给她一颗碧灵丹救命的。
谷飞霞不觉心里想道:那天是用碧灵丹解毒犹有可说,现在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恶梦,他为什么也要给我一颗碧灵丹?”随即想到:“奇怪,我做恶梦,他又怎么知道?难道我在梦中叫他,他听见了。”
暗淡的灯光下,只见霍天云的神色有点紧张。谷飞霞如坠五里雾中,只好请他来打破这个闷葫芦,问道,“霍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天云并没有回答,却忽地拉她伏下,这才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你仔细听着。”
谷飞霞已经恢复清醒,心神一定,伏地听声,在黑夜之中,屋外较远的声音,也听得见了。
只听得一个人说道:“师伯,咱们可以进去了吧?”
谷飞霞又惊又怒,原来说话的这个人正是那个采花贼贺式规。
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那姓霍的小子,当真是天山派的吗?”
贺式规道:“他的剑法精妙无比,料想不假。”
那老者道:“如此说来,一定是你师叔的对头霍天云了。我也曾经听得你的西门师叔说过,这小子剑法不但剑法精妙,内功也很深湛,委实不可小觑的。”
贺式规想起那日断桥之事,心中犹有余悸,说道:“是呀,那天我以为一定可以得手了的,谁知还是给他死里逃生。要不是我逃得快,恐怕早已丧在他的剑下了。”
那老者道:“本来经过这许多时候,他们是应该早已昏迷了的,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咱们是多待一会好些。”
贺式规想起霍天云的厉害,哪里还敢鲁莽,说道:“师伯,你这迷香不知会不会给他们发觉?”
那老者笑道:“我这鸡鸣五鼓返魂香,可不同普通的迷香,不是我夸口,当今之世,只怕还没有哪种迷香有我这种厉害!”
鸡鸣五鼓返魂香的厉害
那老者继续说道:“我这鸡鸣五鼓返魂香还有一样‘好处’,它兼具酥筋蚀骨的功能,即使在鸡鸣醒来之后,最少还得有几个时辰方能使出一点气力。除了我的独门秘方,世间无药可解。”
谷飞霞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大悟,霍天云要她口含“碧灵丹”,是用来解这种迷香之毒的。心想:“这老贼忒也见识不广,他怎知天山雪莲有能解百毒之功。”
贺式规还是放心不下,又再问道:“要是对方发觉得早,他假装昏迷,诱咱们进去,咱们岂不上当?”
那老者笑道:“你还不知这迷香的好处呢,它妙在毫没气味,根本嗅不出来的。待到突然感到神思困倦之时,已经睡着了。再说,除非他能够长时间不呼吸,否则如今已过了半枝香的时刻,还焉有不中毒之理?”
谷飞霞想起她本是辗转反侧难以入梦的,忽然就睡了,心想:敢情那个时候,我已经吸进了迷香?
她猜得不错,起初霍天云也不知她中了迷香的,由于霍天云内功深厚,他一觉不妙,立即用碧灵丹替自己解毒。待到察觉外面有人捣鬼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想出去料理贼人,随即想起自己都几乎着了道儿,谷飞霞功力刚刚恢复几天,只怕禁受不起,于是先来看她。果然她是着了道儿。
此际他却不想马上出去了。
谷飞霞在他耳边悄悄问道:“咱们该动手了吧?”
霍天云道:“别忙,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他们此来,好像是和西门化很有关系的。”
贺式规好像不胜艳羡,说道:“鸡鸣五鼓返魂香这么厉害,师祖却只传给师伯,看来师祖当年也是有点偏心呢。”
那老者笑道:“这倒不然,师祖当年对门下三个弟子是各传一项独门本领,你的师父和西门师叔虽然不懂配制五鼓返魂香的方法,但他们却有别样使毒的功夫胜于我的。说到喂毒暗器的功夫,石门师弟可说是天下第一,要比我强得多呢。”
贺式规道:“可惜家师早死,他的独门本领我学不到,学到的只是一些粗浅的功夫。”
闻弦歌而知雅意,那老者笑道:“只要你听话,我会把我的功夫传给你的。”
各怀鬼胎
贺式规喜不迭的道:“多谢师伯。师伯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老者道:“自从你的大师兄去世之后,我也不想再收徒弟了。你好歹算得是个人材,本门的武学,我不传给你还传给谁?”
贺式规道:“多谢师伯看得起我。”
那老者继续说道:“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非但把我的武功都传给你,还有功名富贵送给你呢。”
贺式规又惊又喜,说道:“弟子自知江湖上的声名不好,功名富贵我是不敢奢望的。”心里不禁有点怀疑:“师伯,素来不大理睬我的,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好呢?”
那老者笑道:“你莫以为做官的的都是正人君子,私底下比你更坏的有的是呢。”
贺式规道:“我知道,不过他们尽管比我私底下更坏,表面上却十九是装得道貌岸然,哪肯接近我这种早已把名声闹臭了的人。”
那老者道:“啊,你是说你的西门师叔?”
贺式规道:“弟子不敢。不过他确实是曾经警告过我,不许我认他做师叔的了。这几年来我也不敢去见他。”
那老者笑道:“那是因为他要冒充侠义道的缘故。不过,据我所知,最近他的真正身份已经给一帮所谓侠义道的人物揭穿,再想冒充,恐怕是冒充不来的了。所以你和他的关系,也应该可以有了转机啦。”
贺式规道:“师伯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你知道,巴结权贵的手段,我是远远不及你的西门师叔的。他现在可抖得很呢,和御林军统领、东厂总管、甚至瓦剌掌大权的亲王都有交情。我一来是没有他的这种无孔不入的手段;二来索性只是爱好武学,对功名利禄也是比较看得淡的。所以实不相瞒,我说要把功名富贵送给你,那还是要借助你的西门师叔之力的。”
贺式规不禁颇为失望,暗自想道:“倘若真如你的所说,西门师叔如今已肯认我的话,我要功名富贵,还何须求你?”不过为了希望师伯传他本门绝技,他仍是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说道:“师伯愿意为我进言,那也等于是师伯送给我的一样了。”
一举两得
那老者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对啦,你和师叔已经闹僵,即使他想用你,也得有我替你转围才成。”贺式规唯唯称是。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那老者继续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秘密,你可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肯帮你报仇?又要把这许多好处给你?”
贺式规道:“那是师伯爱护晚辈的心意,弟子感激不尽。”
那老者似乎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的西门师叔是伪君子,我和你可是真小人,大家都不必讲门面话了。贺老侄,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你做的一件事情,是对我有好处的。当然,对你更有好处。”
贺式规笑道:“难得师伯这样坦率,这么一说,弟子倒是更加放心了。不知师伯要我做的是何事情?”
那老者说道:“先告诉你另一件事情,今天所要对付的这个姓霍的小子和姓谷的丫头,是和你的西门师叔有关系的。”
贺式规怔了一怔,故意问道:“有关系的?是朋友还是仇人?”
那老者笑道:“当然是仇人了。他们都是你的西门师叔所欲得之而甘心的对头。”
贺式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他们也是西门师叔的仇人,怪不得师伯肯这样大力帮忙小侄了。”
那老者道:“你莫以为我只是为了西门化的缘故才帮你的忙,说起来主要还是为了你的。”
贺式规道:“当然,当然。我知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这“一举两得”四字,说得极为含蓄。得利的双方,可以解释为他和西门化,也可以解释为他和这个师伯,还可以解释为西门化和他的师伯。
老者哈哈笑道:“你是聪明人,想当明白我的用意了。咱们要是能够捉住你的西门师叔这两个对头,我让你去送这份厚礼,还愁他不重用你吗?”
贺式规道:“借这两个人作进身之阶,这点我是明白了。但不知师叔所说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老者说道:“别忙,别忙。最好在你去见西门师叔之前,为他多做一件事情。”贺式规心想怎的有这许多麻烦,当下问那老者究是何事?
上官英杰的消息
那老者说道:“你可不能害怕麻烦,这件事情甚至还要冒一点险的。不过如果成功了的话,你就是西门师叔最亲信的人了。”
贺式规道:“你老人家还没告诉我是要我做什么呢?”
那老者道:“你的西门师叔有三个大对头!霍天云是一个;谷飞霞是一个;不过他最痛恨的却还是第三个要和他作对的人。”
贺式规道:“这人又是谁呢?”
那老者道:“是上官英杰!你知道这个人吗?
贺式规吃了一惊,说道:“我是早已闻名的了。是不是武林天骄这派的唯一传人的那个上官英杰?”
那老者道:“不错。你知道他,那就更好了。”
贺式规道:“听说他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出手狠辣,恐怕比霍天云与谷飞霞更难对付。”
那老者道:“是呀,所以我才要你帮忙设个圈套。”
贺式规道:“请师伯加紧指点。”
那老者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上官英杰也要到这里来的。”
贺式规道:“他为什么也要到这里来?我倒另外听得一个消息,说是他到桐柏山去了。”
那老者道:“也许他一到桐柏山,随即又赶到这里来吧。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所得的这个消息不会假的。实不相瞒,这次我本是为了追踪上官英杰而来,却想不到先碰上了你的西门师叔另外两个对头。要是能够把他的三个对头一网成擒,那可真是好的很了。”
谷飞霞伏地听声,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震,刚才所做的恶梦,梦中的情景突然又在她的脑海出现了。她自己不知道是希望上官英杰来的好,还是希望这个消息不过只是误传的好。
她定了定神,听那老者继续说道:“你这次碰上那姓谷的丫头来找你的麻烦,是因为你采花而起,这次要引诱上官英杰上当,还得用这个法子。”
贺式规吃惊道:“上次我几乎死在那丫头之手呢!”
安排圈套
那老者一皱眉头,说道:“你也不是没有经过风浪的人,少年人欲成大事,怎能不冒一点风险?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忧,这次的冒险,和你上次的‘遇险’是不同的!”
贺式规陪笑道:“请你老人家说得更加明白一些,也好让小侄吃一颗定心丸。”
那老者说道:“第一、这次咱们是有备而动,诱使对方上钓,不比你上一次事先是毫没想到,会有那么一个厉害的丫头来找你的麻烦的。第二、这次有我在暗中帮你的忙,你应该更可以放心了。”
贺式规道:“师伯准备怎样设这圈套?”
那老者道:“这次不是叫你真的去‘采花’,是由你的老搭档叶三娘子冒充大家闺秀让你‘采花’,当然你也不妨假戏真做。”
谷飞霞听到这里,不由得满面通红,心道:“好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但这老贼可比这采花贼还更可恶。”
那老者继续说道:“你去采花,我会设法透露风声让上官英杰知道,料想他一定会上当的。到时叶三娘子在叫救命诱他冲进来,你紧紧抱着她,上官英杰怕误伤了她,决不会一剑就斩下去。他还未想好救人的办法,叶三娘子立即就用暗器打他,包管他做梦也料不到。”
贺式规道:“叶三娘子的暗器未必能制他的死命。”
那老者道:“你忘记了还有我吗?我伏在暗处,暗器会和叶三娘子同时出手的!”
说罢这个计划,自夸自赞:“被采花的大家闺秀突然变成了采花贼的同谋,饶他上官英杰鬼灵精,这个当恐怕他也是非上不可。你说我这条计妙不妙?”
谷飞霞听到这里,不禁又怒又惊,心想:“好个毒辣的计谋,幸亏给我听到。不过却不知上官英杰什么时候来,也不知他会住在什么地方,却怎个给他通风报讯?”
贺式规心里很是害怕,但口里却是奉承师伯,说道:“师伯想的好妙计!”暗自思量:“上官英杰未必会来,当真来的话,到时再和叶三娘子商量吧。冒不冒这个险,可还得听她的呢。”
那老者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继续说道:“你冒了这个险,好处可大呢。第一、西门师叔必定重用你,第二、我会传你本门武学。甚至还可使你成为武林中有数的高手!”
要师侄盗秘笈
贺式规不觉心里冷笑:“你这个牛也未免吹得太大了!”要知在他们这派中,以西门化的武功最高,这老者虽然是大师兄,本领却是不及师弟的。但即使是西门化,也还未能称得上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这老者如何能令他胜过师叔?
当然他不会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但语气间显然已是流露出要相信了。“小侄但求得师伯指点本门武学,于愿已足。至于成为武林高手,实是不敢奢望。”贺式规说道。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敢相信,是吧?不错,说老实话,以我现在这点玩艺,是不能将你变成武林高手的,但有一个秘密,你还未曾知道。说到这个秘密,也就是我要你帮我做的事情了。”
那老者一开始就提到有个“秘密”,直到现在,方始透露出来。
“你的西门师叔得到一部古天竺的武功秘笈,这是尚未有人知道的秘密。他不懂天竺文字,目前尚未能练这秘笈的功夫。”
贺式规道:“师伯的意思敢情是要我偷这部武功秘笈?”
那老者道:“不错,你真聪明,一猜就着。你为师叔立了这样大功,他一定会把你当作心腹的。即使他不让你知道他有这部秘笈,你也有许多机会去偷他的。我只要你偷出来一晚,我立即抄个副本就行。”
贺式规怀着疑团,问道:“既然这是师叔不肯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那么师伯你又是从何得知?再说咱们也不懂天竺的文字,抄了副本,也没用呀!”
那老者道:“他虽然多方掩饰,秘不外宣,但还是有一位密宗的高僧已经得知他的秘密。这个高僧本是应他之请来鉴定那部秘笈的,但他临时却又信不过那位高僧,改变了主意,只把一部假的拿出来,推说真的是给别人骗去了。那位高僧自行查探之后,已知他说的才是假话。
“这个消息就是那位高僧告诉我的,他和我约定,要是我有办法取得这部秘笈的话,他会替我译成汉文,并帮我练这秘笈的功夫。
“嘿嘿,要是我练得成功,当然不会少你这份!那时咱们也当然都可以成为武林高手了,这不是对你对我都有极大好处的事情吗?”
各怀鬼胎
霍天云听到这里,已知这老者说的天竺武学秘笈定是那部般若真经了,心里想道:“那个什么精通天竺文字的密宗高僧料想是若波法师,如此看来,他已经相信了我和李浩明的说话,但他对这部真经,他却仍是死心不息,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呢。不过他们鬼打鬼是他们的事,这部真经可不能落在他们手上,总得想个法子,帮李浩明取回才行。”
心念未已,只听得贺式规说道:“多谢师伯这样信任我,弟子必定尽力而为。不过西门师叔是个极其精明的人,要是弟子偷不到手,师伯你可也不能怪我!”原来他也是怀着鬼胎,暗自思量:“倘若我真的能够得师叔宠信,我何必现钟不打反去炼铜?”
那老者好像窥破他的心思,冷冷说道:“只要你尽心尽力就行。不过,你若是背叛我的话,我也决不会被你瞒过的。嘿,嘿,哼,哼,我可得和你说在前头,那时可休怪我不客气!只怕你秘笈上的武功还没练成,你已没福享受富贵了!”
贺式规嚇出一身冷汗,说道:“师伯言重了,弟子怎敢对你老人家忘恩负义!”
那老者面色稍见缓和,说道:“你该知道,你的西门师叔心狠手辣,我也不输于他的,谅你也不敢背叛我!”接着转过话题,笑道:“咱们只顾说话,不知不觉又已过了半枝香时刻了。式规,你进去吧!”
贺式规吃了一惊,说道:“我一个人进去?”
那老者道:“你怕什么?要是他们当真在这屋子里的话,饶他们武功再高,亦已是不省人事了。你进去只须把他们揪出来就行!”
贺式规道:“师伯,你呢?”
那老者道:“我给你把风。”
贺式规道:“据我所知,他们只是两个人结伴同行,并无同党的啊。”
那老者道:“我不是告诉了你吗,上官英杰也是要到这里来的。我给你把风,是预防上官英杰万一此时来到。”
贺式规还是有点害怕,踌躇未决。那老者骂道:“你真是胆小鬼,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你都不敢去拿?”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冷笑,有人说道:“不用你们费神,我自己出来等候你们拿我去邀功了!”声到人到,两条黑影已是扑了出来,说话的正是霍天云。
毒雾金针烈焰弹
那老者早有准备,虽然大吃一惊,倒是并不慌乱。
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团烟雾裹着火光,突然在霍天云的面前爆炸开来!烟雾中还闪烁着无数金色的光芒。
这是那老者最厉害的独门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
烟雾是有毒的,毒性比“鸡鸣五鼓返魂香”还更剧烈,不但能令人昏迷,吸得稍多,还可致人于死。
那金色的光芒则是细如牛毛的梅花针,针尖也是有毒的。
比较起来,那由火药爆炸飞出的烈火,虽然可以伤人,倒是没有这么可怕了。
一种暗器,兼具三样足以伤人的东西,当真是世上罕见的暗器!
那老者满以为霍天云一定躲避不开,暗器一发,便即冷笑喝道:“姓霍的小子,老夫倒想见识见识你天山剑法的厉害,只可惜就怕你不能施展了。”
那知霍天云亦已早有准备,火光一闪,他已脱下身上的长衫,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跃起一丈多高,竟然硬冲过去。
长衫挥舞,劲风扫荡毒雾散开,金针纷落。虽然长衫也着了火,却没烧着他。
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已是扑到那老者的面前。长衫一抛,宝剑出鞘。
“你可惜得太早了,你想见识天山剑法,我成全你的心愿就是!”声出剑发,一招“白虹贯日”,迳刺老者胸膛。
他口里含着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虽然吸进了毒雾,说出话来,却是中气十足。
金针毒雾两无功,老者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只得硬着头皮喝道:“好小子,我与你拚了!”拔出兵器抵挡。
他用的兵器是一柄锯齿刀,武功也委实不弱,霍天云的一招“白虹贯日”居然给他化解开去。
但霍天云的天山剑法何等神妙,他挡得一招,挡不了第二招。使尽浑身解数,勉强化解了十数招,便已给霍天云杀得手忙脚乱。
锯齿刀本来是可以尅制普通刀剑的,但此际的情形却是适得其反。
李大妈叫“救命”
不过十招,只听得叮叮噹噹之声不绝于耳,锯齿刀上的锯齿,已是给霍天云的宝剑全都削平。
那老者接了十招,退了七步,锯齿刀变成了普通的钢刀,那里还能招架得住?霍天云唰的又是一招“白虹贯日”,剑锋已是直指那老者的咽喉。
另一边,谷飞霞亦已把贺式规的性命揑在她的掌心了。
贺式规的武功远远不如师叔,败得更为狼狈。
谷飞霞一声冷笑,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哼,这次看你还能逃跑?”
话犹未了,软鞭一抖,已是把贺式规圈住。贺式规连三招也接不了,只觉喉咙一紧,气也透不过来了。原来谷飞霞决意取他性命,一照面便用“锁喉鞭”的绝招,软鞭勒住了他的咽喉!
忽听得一声“救命!”的呼叫!
但出人意料的是,叫“救命”的人并不是那个老者,也不是贺式规。
谷飞霞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不由得心头大震,登时呆了。
只见在山坡上的一堆乱石后面,突然出现了两个妇人,一个是贺式规的姘头叶三娘子,另一个却是老婆婆,谷飞霞虽然是小时候和她分手,距今已有十年,但这个小时候时常抱她的老婆婆,她还是十分熟悉的。
这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谷飞霞的母亲托她照料老家的那个李大妈。
叶三娘子紧紧抓着那个老婆婆,老婆婆在叫“救命”,她在狞笑。
原来叶三娘子用诡计骗李大妈给她带路,一到了谷家后面的松山,她就点了李大妈的哑穴,让贺式规和他师叔去暗算霍天云和谷飞霞,她则抓着这李大妈作为人质,预先埋伏,以防万一。
谷飞霞又惊又怒,喝道:“你这无耻的妖妇,欺负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婆婆,真是太不要脸了!快快把她放开,否则我要你们全都替她偿命!”
叶三娘子哈哈一笑,说道:“你要救这婆婆的性命,那也不难。咱们作个公平交易,一命换一命!你先把软鞭松开,咱们再谈如何交换人质。姓霍的小子,你的剑也赶快给我收回去!”
交换人质
其实她提出的交换,不是一条性命换一条性命,而是两条性命换一条性命。那老者虽然尚未受擒,但只要霍天云的长剑向前刺出,这一剑就必定可以穿过他的喉咙!
但在这样情形底下,他们怎忍看见一个无辜的老婆婆,遭受他们的牵累,当然是非救她不可。只有任凭叶三娘子讨价,别无选择的余地了。
谷飞霞气得牙痒痒的,松开了勒着贺式规咽喉的软鞭,仍然抓着他的琵琶骨,喝道:“好,我和你交换人质,你把这老婆婆先放回来,让我看过,她没受伤,我就放他。”
叶三娘子笑道:“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呢。但你大可放心,这老婆婆对你重要,对我却是微不足道。我只要得回我们的人,无端伤她作甚。”
谷飞霞听她说得“有理”,只好再退一步,说道:“好,那么咱们同时放人!”
叶三娘子笑道:“别忙,你们先让式规的师叔回来,然后再退五十步这才可以同时放人!”原来她是顾忌谷飞霞的轻功了得,必须距离远些,她方始放心。
谷飞霞要救李大妈的性命,只好样样依她。
那老者大摇大摆的走上山坡,回到叶三娘子身边,伸出拇指赞道:“到底是你机灵,不愧人家称你为‘九尾狐’,这次的交易,做得当真不坏呀!”
叶三娘子“哎唷”一声嚷道:“丘老爹子,我帮了你的忙,你反取笑我是狡狐,我可不依!”
谷飞霞喝道:“我不耐烦听你们打情骂俏,你们究竟放不放人!”
叶三娘子笑道:“这样着急干吗?好,你现在开始听我数,数到一个‘三’字,大家同时放人。”
虽然同时放人,但一个是年迈的妇人,一个是懂得武功的汢汉,快慢自是大不相同。李大妈还未曾跑下山坡,就摔了一跤,贺式规早已跑上山上了。
谷飞霞连忙飞奔过去,将李大妈扶起。这样的情形,莫说她本来就不打算破坏交换人质协定,为了照料李大妈,根本亦已无暇去追赶他们。
幸好李大妈只是擦破一点皮肉,并没受伤。她抱着谷飞霞,喜极而泣,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如见亲人双泪流
谷飞霞强笑道:“李大妈,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还哭什么呢?”
李大妈道:“幸好你们本领高强,否则这次可真是我害了你了。”
谷飞霞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是怎样落在那妖妇之手的?”
李大妈道:“这一伙人冒充是你爹娘的老朋友,多年得不到你爹娘的音讯,特地从远方来探访你的爹娘的。我告诉他们,谷家的人早已在十年之前离开家乡,他们要求到你的家来看一看,我那知他们是骗子,这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谷飞霞这才明白,怪不得贺式规会找到她的家来,原来是李大妈替他们带路。
李大妈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我给他们骗来,我也不知道小姐你已经回到了家中了。唉,你不知道我多么盼望你们回来,一直盼了十年啦!啊,小姐,你让我仔细瞧瞧。”
谷飞霞笑道:“李大妈,你还这样客气干嘛?叫什么‘小姐’,显得太生疏了。像从前一样,叫我的小名儿吧。”
李大妈道:“好,好,那我就不客气啦。灵姑(谷飞霞小名灵珠),你长得这么高了,想起小时候你拖着青鼻涕老是张开手要我抱你上山去玩,就像还是昨天一样。要是在别处碰上了你,我真不敢叫你呢。这些年你是在那里过的,你的妈呢,为什么她不回来?”
谷飞霞给她重又勾起伤心之事,不禁眼圈一红,说道:“我妈早已死了。”
李大妈呆了半晌,陪她流下泪来,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伤心。”
霍天云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今谷姑娘见到了你,也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伤心的事何必再提,应该为今日之事高兴才对。”
李大妈替谷飞霞抹去泪痕,说道:“灵姑,你有了婆家没有?这位相公是你,你的——”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他是我的朋友,姓霍,名叫天云。”
霍天云笑道:“你们久别重逢,料想有许多话要说,还是进屋子里去说吧。”
谷飞霞道:“对,今晚你住在我这里。明天叫李大哥也搬来住。”
“你希望消息是真是假?”
谷飞霞继续说道:“李大妈,多谢你替我照料了十年,以后就请你们把这个家当作自己的家一样,搬过来长住吧。”
李大妈惶然说道:“这怎么使得?”
谷飞霞道:“我这次回来,不过小住几天,不久便要走的。今后也许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我的爹娘又早已死了,你们要是不肯搬过来住,空着它不可惜么?”
李大妈犹有余悸,说道:“那些贼人不知还会不会再来?”
谷飞霞道:“昨晚他们几乎丧命,胆子再大,料想也是不敢再来了。你只管放心住下去。”
李大妈道:“我是怕他们日后还会来找我的麻烦。”
谷飞霞道:“这些人消息灵通得很,他们这次是冲着我和霍大哥来的,我们走了之后,他们还来这里做什么?”
李大妈经过一晚折腾,也是委实疲倦不堪了,进了屋子,说道:“灵姑,多谢你的好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可真要先睡一觉了。”
谷飞霞笑道:“对,你尽管安心睡觉,睡到日西斜也不打紧。明天我会去找李大哥的。”
安顿了李大妈之后,谷飞霞道:“霍大哥,你昨晚也没睡过觉,应该睡了。”
霍天云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倒是担心你呢。你昨晚睡不安宁,做了什么恶梦?”
谷飞霞不愿和他谈梦,笑道:“奇怪,我也一点不想睡。天就快要亮了,咱们随便谈谈,坐待天明吧。”
霍天云道:“你听到他们说的那件事情没有?”
谷飞霞道:“你指的是那一樁?”
霍天云道:“他们不仅是冲着咱们来的,还为着另外一个人呢!”
谷飞霞道:“哦,原来你说的是上官英杰要来这里的事情。不错,我是听见他们这样说了。就不知他们的消息是真是假?”
霍天云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你希望是真是假?”
谷飞霞不禁心头一跳,心道:“难道他已窥破我在想念上官大哥的秘密?”说道:“我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等他来找我们!”
霍天云点了点头,说道:“空穴来风,其来有自。那老狐狸如此深谋远虑,千方百计安排圈套等待上官英杰上钩,我也相信这消息多半是真的了。”
谷飞霞道:“那咱们怎么办?咱们总不能让上官大哥遭受他们的暗算啊!”
霍天云道:“那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把要暗算他的人,先行替他除去。”
谷飞霞道:“经过了昨晚之战,这伙人当然是要躲避咱们的了,料想他们更加不敢露面。他们来找咱们容易,咱们要找他们可难。”
霍天云道:“第二个办法是让上官英杰事先知道消息,以他的本领,只要他有所提防,就用不着咱们替他担忧。”
谷飞霞心想:“这不等于是废话么?”当下皱眉说道:“难就难在不知上官大哥什么时候来,来了咱们也未必就能够找得着他。却如何给他通风报讯?”
霍天云道:“我有一个想法,用不着咱们去找他!”
谷飞霞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等他来找我们?可是——”
霍天云道:“你是担忧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已回家,如何会自动跑来找你,对么?”
谷飞霞道:“你以为他已经知道?”
霍天云道:“否则,他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你的家乡作甚?你曾经告诉过我,他的师父是曾要他发誓向你家报仇的,你的住址他的师父当然是会早已告诉他了。”
谷飞霞心头卜卜的跳,神色茫然说道:“但他,他来找我做什么?”
霍天云笑道:“当然不会是来向你寻仇。或许他也得到了风声,知道西门化有个师兄正在追踪你呢?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自是要赶来给你报讯了。就像咱们现在急于要给他报讯一样。”
谷飞霞道:“他远在桐柏山,我总不信他的消息,就能这样灵通。”
霍天云道:“可你别要忘记,他在桐柏山是会见到丐帮南北两位帮主的,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
谷飞霞半信半疑,心里好像一团乱蔴,低首沉思,默不作声。
霍天云继续说道:“不管他为了何事而来广元,也不管他是否知道你回了家,总之他到了广元,一定会先到你的家里一趟。我敢和你打赌!”
各怀心事
谷飞霞勉强笑道:“但愿如你所言。那么咱们在可以见到上官英杰之外,或许还可以见到一个人了。”
霍天云正是在担着这件心事,忽地听她说了出来,不觉心头一震,呆了半晌,方始说道:“你说的是——”其实他早已知道她要说的是谁了。
谷飞霞果然说道:“不错,我说的是你的师妹。”她也好像早已知道霍天云要说什么,一开始就用“不错”二字。
霍天云道:“按说他们是应该一起来的,但那老狐狸却中提上官英杰一人。”
谷飞霞道:“或许这是因为你的师妹在江湖上的名气还没有上官英杰那么响亮的原故吧。他略而不提,不一定就是你的师妹不会跟来。”
霍天云也是心乱如麻,就像谷飞霞刚才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
谷飞霞抬起眼睛望他,忽地问道:“霍大哥,上一次你在洛阳的时候,你暗中保护邓老镖头,却故意避开上官英杰,甚至连你的师妹,你也避免和她见面。那么要是这次他们亲自找上门来,你是不是还要避开他们呢?”
霍天云苦笑道:“这次和上次不同,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我的朋友和我的师妹,这个忙我也一定要帮他们,当然是不会故意避开的了。”
不知怎的,昨晚梦境中的一幕,突然在谷飞霞的脑海重现出来。那幕梦境,本来是上官英杰做的新郎和新娘子风鸣玉拜堂成亲的,忽然新郎变成了霍天云。
“我为什么要试探霍大哥的口气呢?”谷飞霞不觉悚然自省,心头更感烦恼:“我是害怕见到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在一起,还是害怕霍大哥真正喜欢的是他的师妹,有一天当真可能梦境成真?唉,我究竟喜欢的是谁?”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霍天云也在问她道:“昨晚我和你谈了半晚有关上代恩怨不该牵连到下一代的事情,你想通了没有?这次上官英杰要是跑来找你,你还会不会避免见他?”
谷飞霞起初是神色茫然的说道:“我,我不知道。”但终于还是说道:“霍大哥,你怎样做我就跟你怎样做吧!”说罢,好像解开一种无形束缚似的,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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