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件凶杀案
心岩法师说道:“谈到这幅画的出现,得从十二年前我们寺中发生的一件事情说起。”谷飞霞心中一动:“十二年前,可不正是爹爹遇害那年?”
“十二年前,我们寺中有一个看管藏经阁的僧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师兄检查阁内藏书,并无损失。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偷偷离开清凉寺的。这个僧人平日沉默寡言,尽忠职守,是以他的职位虽然不高,却是很得同门好感。但四下打探,始终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隔了大约半年之久,我们已经放弃打探他的消息了。有一天却忽然有一个人光临敝寺,带来了他的消息。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令尊了。”
谷飞霞有点诧异,问道:“我爹爹是怎么知道的?”
心岩法师说道:“那日令尊光临敝寺,只是先师兄单独与他晤谈,老衲并不在场。我只能就师兄事后告诉我的,略知概梗,转述出来。
“先师兄告诉我,据令尊所说,他那年远游西域,是在白驼山的山脚,发现敝寺那位僧人的。
“当时他正在遭人暗算,恰值令尊路过,听见他大叫救命,这才发现他的。但可惜已是迟了一步了。”
谷飞霞吃了一惊,问道:“救不活了么?”
心岩法师叹口气道:“要是能够救活,我们早已去追究这件凶案了。如今却连凶手是谁,我们也只能胡乱猜测。”
上官英杰忽道:“行凶的人,是否有一个剑术甚为高明的?”
心岩法师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
上官英杰说道:“白驼山上,有宇文子都、宇文成都两兄弟,自称白驼山主。据我所知,这两兄弟剑术很是不错。不过,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宇文成都那时还在天竺学艺,据此推测,假如凶手当中,当真有个剑术高手的话,那就多半是宇文子都了。”
心岩法师道:“我们也曾这样猜测过的,不过主凶恐怕还不是他。”
上官英杰道:“那又是谁?”
心岩想了一想,说道:“还是让老衲先转述令尊所说的当时情形,然后再请两位参详吧!”
疑凶是谁
谷飞霞道:“对。我们是该先知道当时的情形。这件事情,爹爹也从未曾对我说过的。”
心岩法师于是继续说道:“令尊赶到现场,只见敝寺那位僧人躺在地上,行凶的人,也只逃剩一个蒙面人了。
“这个蒙面人正如上官居士所料,剑法甚高。据令尊说,他当时自忖:纵然胜得此人,恐怕最少也得在百招开外的。但这蒙面人只和他斗了十多招,便即说道:‘我没工夫和你纠缠,有本领的你救活他吧!’可能他是因为自知不敌,故而不待败象显露,便即逃之夭夭,保全体面。
“令尊一想救人要紧,只好让他逃走。回头察看,这才发现敝寺那位僧人果然是身中剧毒,令尊虽然备有解毒良药,亦是只能为他苟延残喘,无法挽救他的性命了。”
上官英杰心念一动,问道:“贵寺僧人中的是什么暗器?”
心岩法师说道:“他中的是一枚小小的毒针。”
谷飞霞失声叫道:“西门化这老贼正是擅于用毒针的。”
心岩法师道:“不错。后来令尊来到敝寺,和先师兄说起当世擅用毒针的人,也曾怀疑是西门化所为。不过由于没有真凭确证,西门化的行踪又是无人知道。十二年前,先师兄已是望七之年,早已不出寺门的了。这件事他交给他的大弟子,亦即是现今的主持觉涵处理,觉涵师侄打听不到西门化的下落,只好把这件事情搁置起来。如今过了十二年,这件事情,亦早已为人逐渐淡忘了。”其实真正的原因他尚未说出,那是因为这个看守藏经阁的僧人,在寺中本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不过他虽然没有从口中说出,语气间却已透露出来。上官英杰不禁心里暗自慨叹:“佛法本是众生平等,对同门更该一视同仁。如此看来,这位现任主持,恐怕是要比起他的师父差得远了。”
谷飞霞道:“疑凶是谁,咱们暂且别忙猜测。但我想知道,这件事情和那幅画又有什么关系?”
心岩法师说道:“现在就要说到这幅画了,这幅画是那僧人送给令尊的。”谷飞霞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心道:“原来是送的,那我倒可以取之无愧了。”
睹怪画高僧心绪不宁
心岩法师继续说道:“令尊赶跑那个蒙面人,敝寺那僧人已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只能断断续续告诉令尊两句话,一句是:‘我是清凉寺的逃僧,如今后悔莫及。’一句是:‘多谢你为我出力,这幅画送给你。请——’第二句话未曾说完,他就咽了气。
“令尊在他身上搜出这幅画,把他躯体焚化之后,便带了他的骨灰和这幅画赶来敝寺找我的师兄。
“先师兄看了这幅画,说道:这幅画我未见过,我也不知是否本寺之物,但既然死者送了给你,那就是你的了。当时令尊曾推辞不受,说是救人未曾救彻,何得妄取。但先师兄说:依佛祖教义,居士曾发善心,无须定结善果,已是行了善事。即使死者没有遗言,居士为本寺所尽的心力,贫僧无以为报,这幅画也应当送给你的。令尊推辞不得,这才收下。”
谷飞霞思疑不定,说道:“家父把这幅画交给令师兄之时,是否曾对画中有甚不明之处,求令师释疑。”
心岩法师说道:“我已经说过,当时我并不在场。有无此事,我不知道。只知道先师兄曾告诉令尊,把苦竹庵的无相上人和他的一段渊源说给令尊知道。”
谷飞霞心里想道:“如此说来,猜想爹爹和华岩法师当时恐怕亦已发现画上的梵文了。华岩法师将他和无相上人的一段故事告诉爹爹,可能就是暗示爹爹可以去找无相上人释疑的。”
心岩法师继续说道:“令尊走了之后,我见师兄在禅房里来回踱步,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以他的修为,何事能令他烦恼,这就不禁引起我的好奇心了。于是我问他,令尊此来何事,问他的烦恼是否因令尊而起。
“当时先师兄先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也看出我有心事了吗。我虔修数十年,自以为已到了‘能所双忘,色空并遣’的境地,谁知依旧尘根未净,实是惭愧。他把令尊带来的消息告诉了我,我以为他是因为本寺僧人遭遇不幸而致心绪不宁,但后来仔细想想,却又不似仅是这样简单。”
谷飞霞道:“你以为令师兄还因何事烦恼?”
四句偈语
心岩法师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在先师兄说完了这幅画的事情之后,却作了四句偈语。偈语云:‘此经胜彼经,有真未必真。明心自见佛,三戒戒食嗔。’老柄钝根,这四句偈语的禅机我至今未懂。”
心岩法师不懂,谷飞霞却是一听就懂得了。心里想道:“原来他的师兄华岩法师的想法乃是和无相上人一样。所谓‘此经’料想是指讲佛学的‘般若经’,‘彼经’则是讲武学的‘般若真经’。在这两位高僧的心目之中,‘般若真经’都是比不上‘般若经’的。所以华岩法师的偈语说:有真未必真。”
心岩继续说道:“这幅画的事情,以后先师兄就没有再提。直到三年前他圆寂之时,方始将一事付托与我。”
谷飞霞道:“是什么事情,法师可以告诉我么?”
心岩法师说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才踏出寺门,想向谷姑娘问个明白的。”
谷飞霞道:“好,那么法师请说。”
心岩法师说道:“先师兄圆寂前对我言道:‘你要是有机会见到谷大侠,请问一问他,那幅画他是否还保藏着,在那幅画上是否有甚所得?要是他仍无所得,请他付与有缘有德之人,却千万不可落在坏人之手。’不过他说的话?我可还是不很明白。一幅画就是一幅画,能在画上有什么所得呢?但可惜我要向他问个明白之时,他已经登上西天极乐世界了。
“我受了师兄所托,也曾派过一个师侄到广元打听令尊的消息,打听的结果,不用说姑娘自是知道了。”
谷飞霞道:“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推算时间,家父正是拿了这幅画回转家中不久就遭惨祸的。我可以替家父回答法师。家父在这幅画上并无所得,甚至我还猜疑,可能这幅画也是令家父遭祸的原因之一。”
心岩法师道:“那么我要把先师兄交待的话,转而付托谷姑娘了。虽然我不明其意,但请谷姑娘善自珍藏,别让这幅画落在坏人之手。”
心岩法师突遭暗算
谷飞霞道:“多谢法师提醒,晚辈自当谨记。”
心岩法师道:“老衲尚有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
谷飞霞已知其意,说道:“法师可是想看一看那幅画么?”
心岩法师说道:“不错。这幅画曾令先师兄牵挂,老衲亦是难免有点好奇,要是姑娘带在身边的话,请赐老衲一观。”
谷飞霞本来是要给他鉴定的,便拿出来,说道:“请老禅师法眼一观,这幅画家父当年本来就是想交给令师兄的。要是老禅师看过之后,觉得这幅画还是藏之贵寺的好,我也可以——”
心岩法师不待她把话说完,连忙摇首,说道:“三戒戒贪嗔,先师兄临终的偈语,这一句我还懂得。只求一看奇画,于愿已足。”
他把画展开,看了一看,忽地失声叫道:“我明白了!”
谷飞霞料想他已经发现那两行梵文,但还是不便自行说破,先问他道:“不知法师明白什么?”
心岩法师神情甚为兴奋,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此经胜彼经,有真未必真’是这样解法。先师兄的修为当真——”
就在此时,上官英杰突然把谷飞霞推开,同时叫道:“法师小心!”话犹未了,心岩法师已是一声惨呼,倒在地上。
原来正当心岩法师聚精会神的看这幅画时,有人向他突施暗算。谷飞霞陪他看画,亦是毫无所觉。
幸而上官英杰有所戒备,一听得微风飒然,立即就把谷飞霞推开,否则谷飞霞只怕也难幸免。
意外突如其来,上官英杰首先想到的当然是保护谷飞霞,这就迟了一步,当他跟着想拉开心岩法师时,已是来不及了。
上官英杰大怒喝道:“无耻匪徒,敢施暗算,有胆莫逃!”
谷飞霞忙道:“救人要紧!”上官英杰只好暂且放弃追凶,回过头来,和谷飞霞一同扶起心岩法师。
只见心岩法师黑气满面,已是气息奄奄了。上官英杰连忙以掌按着他的后心,为他推血过宫。
先追凶还是先报讯
上官英杰见他嘴唇微动,连忙把耳朵贴近他的唇边,大声说道:“法师,你有什么话要交待么?”
不料心岩法师说的却是:“师兄为什么不要这幅画,现在我才懂得。嗯,‘有真未必真!’这般若真经,果然真是不祥之物!”
这几句话他是断断续续说的,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气若游丝。
谷飞霞情知已是回天乏术,茫然说道:“怎么办?”
上官英杰道:“只好先把他送回清凉寺了。”
心岩法师忽似回光返照的模样,声音提高一些,嚷道:“不,你们快走!我那师侄,他、他——”
上官英杰道:“他怎么样?”凝神细听,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原来心岩法师已是死了。
谷飞霞说道:“是先追凶,还是先去报讯?”
上官英杰江湖经验较为丰富,想了一想,说道:“心岩法师临终叫我们快走,想必有他的道理。咱们还是先追凶吧。”边说边把那幅画卷起来。
谷飞霞道:“但法师的遗体怎么办,总不成把它留在这里被鸟兽残害?”
上官英杰心里有两重顾虑,一是恐怕现在不追,就要迟了。一是恐怕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心岩法师的遗体送回寺去,而自己又说不出凶手是谁,说不定反而会惹猜疑。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谷飞霞忽道:“大哥,你看这枚暗器。不像是西门化这老贼惯用的暗器!”
原来他们刚才忙于救治心岩,尚未有空察视他中暗器的所在。此时方始发现心岩法师的颈背钉着一枚小小的蝴蝶镖。
上官英杰撕下一幅衣袖,裹着掌指,把那蝴蝶镖拔出来,只见这蝴蝶镖制作得十分精巧,薄如蝉翼的双翅,是用极细的绣花针拼合的。
上官英杰沉吟道:“这两排绣花针料是毒针。不过西门化却确是似乎没有这种功力。”要知这枚暗器是从树林里射出来,上官英杰那么眼快,也看不见人影。估计发射之处,最少也在五十步开外。一枚小小的暗器发射得这么远,其人功力可想而知。
把上官英杰当作凶手
谷飞霞道:“如此说来,那更不会是丘逢时了。奇怪,擅于使用喂毒暗器的人,除了他们,还有谁人有此功力呢?”
上官英杰毅然说道:“咱们胡乱猜测,于事无补。依我看还是快点去追凶吧!”
谷飞霞道:“但心岩伯师的遗体——”
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大叫道:“心岩师叔,心岩师叔!”正是刚才接待他们的那个知客僧的声音。
上官英杰抬眼望去,只见那知客僧一马当先,飞快的向他们这边跑来。后面还跟着一羣黄衣僧人,少说也有十个八个。
谷飞霞松了口气,说道:“好了,他们来了,省得咱们去一趟清凉寺了。”
上官英杰提高声音叫道:“你们快来,心岩法师刚刚遭人暗算!”
那知客僧法号觉玄,在寺中地位仅次于四大长老与及主持(心岩是四大长老之一),大惊之下,飞快跑来,叫道:
“是谁暗算他的?啊呀,师叔,你,你死得好惨!”
上官英杰忙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要赶着追凶,请你把令师叔的遗体先搬回去,回头我们再和你说。”
不料觉玄却陡地喝道:“你们害死我的师叔,还想跑么?”大喝声中,不由分说,提起碗口般粗大的镔铁禅杖,朝着上官英杰搂头就打下来。
上官英杰反手一扌履,使出个“卸”字诀,把禅杖拨过一边,但觉玄的内力也好生了得,上官英杰虽然能够化解,却也给他带动,不由得身形一个踉跄。
谷飞霞大惊之下,连忙叫道:“大师,你误会了。凶手不是我们?”
觉玄气呼呼的喝道:“你们还想撒赖,师叔为什么要追你们?哼,你们一来,我就疑心你们不是好人了!”语气之中,显然是认为心岩法师是因为知道他们乃是坏人才追他们的。
谷飞霞道:“你听我说,令师叔来追我们,是因为有一桩事情,他想知道——”
觉玄法师怒气冲冲,竟然好似不想听她细说原因,便即喝道:“任你舌灿莲花,我也不信你们,快来擒凶!”他口中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松,转过禅杖,又向谷飞霞打去。那羣僧人也跑来了。
对觉玄起了疑心
觉玄禅师喝道:“布八门大阵!”在武学中,“八门”是指八个方向,用“八卦”的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命名八个方位,即四个“正方向”和四个“斜方向”,八个僧人,各守一门,觉玄居中策应,进则同进,退则同退,此攻则彼守,彼守则此攻。这阵势的威力发挥出来,果然非同小可。
谷飞霞怒道:“你们好糊涂,真凶不追,却来冤枉我们!”
觉玄冷笑道:“我亲眼看见师叔被你们所害,你还想花言巧语矇骗我们,常真可笑!不过念在你是女流之辈,你抛下兵器,束手就擒,我不要你的性命!”
谷飞霞一听此言,不由得疑心大起,喝道:“你亲眼看见?佛门弟子,戒说谎言,你先就犯了戒了。哼,我倒要问你,你栽诬我们,是何居心?”,
觉玄喝道:“岂有此理,我想饶你一命,你反倒打一把。师叔是在你们身边倒毙的,你们在他身上拿了一件什么东西,我虽然看不清楚,但总之是看见了。”
刚才谷飞霞卷起那幅画的时候,在这八个僧人之中,还有三个是见到了的。不过因距离颇远,和觉玄禅师一样,他们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此时听得觉玄这么一说,也不由得起了疑心,有个僧人便道:“不错,他们准是谋财害命!心岩师叔虽然没有金银珠宝,但焉知不是什么难得的宝物?”
本来谷飞霞是要把真相告诉他们,但此时她对觉玄业已起了疑心,心里想道:“这个和尚恐怕并非糊涂,而是意欲夺取我这幅画吧?这和尚貌似高僧,心实奸诈,我如何可以给他?”而且此时她在羣僧围攻之下,亦已分不出心神说话了。
倒是有一个僧人比较稳重一些,说道:“师兄,这位姑娘刚才说是心岩师叔要问她一桩事情,不如让她先说一说那是什么事情吧?”
觉玄冷笑道:“你想听她编造故事,我可没有这个闲功夫!嘿嘿,他们是从未到过咱们的清凉寺的,心岩师叔能和他们有什么瓜葛,要去问她事情?”清凉寺戒律森严,主持不在,他在同门中地位最高,那个僧人虽然对他已是有点疑心,也不能不听他的命令了。
闯出八门大阵
上官英杰说道:“这班秃驴,不可理喻,霞妹,你还和他们客气做什么,闯出去就是!”
觉玄冷笑道:“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闯得出去!”
阵势逐渐收拢,越围越紧,上官英杰还可以抵挡得住,谷飞霞的软鞭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上官英杰忽地朗声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群僧正自觉得奇怪,奇怪上官英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居然还有闲心吟诗。倐然间只见一片绿影,耀眼生缬。原来上官英杰已是取出了他的暖玉箫了。
首先是觉玄感觉一股炙人的热气向他面上吹来,他大惊之下,只道上官英杰是使用什么邪门暗器,生怕给他弄瞎眼睛,连忙斜窜三步。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另外八个僧人都觉得绿光刺眼,上官英杰那枝玉箫点到面门。有两个僧人闪避稍为慢了一些,登时就给点着穴道,跌倒地上。
原来上官英杰的暖玉箫是件武林异宝,他从箫管中吹出的是股纯阳罡气,虽然不致伤人性命,却也能令敌手骨软筋疲。除非这个敌手功力和他不相伯仲,方能抵敌得住这般罡气。
罡气还在其次,他以暖玉箫使出的“惊神笔法”乃是最厉害的点穴功夫,更是非同小可。每一招都以唐诗一句命名,暗合诗中意境的。这八个清凉寺僧本领虽然不弱,却那曾见过这等迅如闪电、奇诡莫测的点穴手法。他们根本不知如何应付,自是一击即溃了。
缺口打开,上官英杰和谷飞霞立即闯出了他们的“八门大阵”。
觉玄大叫道:“快把三位长老请来!”他只敢大呼小叫,可不敢去追了。
三位长老未曾请来,上官英杰和谷飞霞早已跑得远了。
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外,不见后有追兵,方始放慢脚步。
谷飞霞道:“给他们这么乱搞一通,真正的凶手还那里能找得到?”
上官英杰说道:“我倒是有点疑心——”
谷飞霞道:“疑心什么?”
上官英杰说道:“那知客僧我看不仅只是糊涂。”
谷飞霞道:“你疑心他是凶手?”
上官英杰说道:“凶手虽然不会是他,不过他显然不想咱们追凶,说不定和凶手是有牵连的。”
探访良朋
谷飞霞道:“这秃驴如此可恶,大哥,你说应该怎样对付他?”
上官英杰说道:“未曾查明凶手之前,咱们有理也难和他分辩。而且,咱们对他只是猜疑,尚未拿到他和凶手有牵连的凭证,清凉寺的僧人,当然只能相信他的说话,不会相信咱们的揣测之辞的。”
谷飞霞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不过,咱们平白受他诬陷,这口气我可是咽不下去。”
上官英杰笑道:“是非真假,总有水落石出之日,何须急在一时。再说,李浩明夫妻只有三个月的期限,咱们也不能为了这件无妄之灾躭搁太多的时日了。还是先到灵鹫山取那部真经吧。
“咱们暂且把这秃驴搁过一边,不过在路上倒是应该多加小心,提防那人暗算。”
“好,咱们回来再和他理论。”
谷飞霞一口气虽然还是难平,也只好如此了。
一路上不见有清凉寺的僧人追来,也没有发现那凶手的踪迹。
接连走了几天,出乎他们意料,却是平安度过,无浪无风。他们本来准备随时可能有意外发生的。
这一天他们已经踏出了雁门关,金刀寨主所在的那座山头,已是遥遥在望。
谷飞霞道:“大哥,你知道金刀寨主的山寨所在么?”
上官英杰道:“他的山寨是时常搬迁的,不过我曾经来过一次,总在此山之中,相信是可以找得到的。你是想去见一见霍天云吗?”
谷飞霞道:“你不也想去见见风鸣玉么?”
上官英杰心头怦然而动,他的确是很想和风鸣玉见上一面,当下笑道:“如今她和霍天云想必早已和好如初了,咱们应该去听听他们的好消息啦。”
谷飞霞噗哧一笑,说道:“你何须多加注释,难道我还会怀疑你有什么非份之想吗?”
上官英杰面上一红,说道:“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咱们路过此地,也该去拜见金刀寨主和霍大哥的师父才对。”
谷飞霞道:“但愿霍大哥和风妹子还在山上。”
不料他们到了山上,想见的人,却只有一个金刀寨主还在山上了。
见不着想见的人
金刀寨主的“总舵”果然已经搬迁别处,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不过却还有巡山的啰兵,发现他们在原来的营地徘徊,立即过来盘问。在他们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之后,便即快马回报,并且派人给他们带路。
新舵址设在后山,他们加快脚步,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走到了。
谷飞霞满怀兴奋,说道:“霍大哥和风妹子一定想不到咱们会来,不知道该多高兴呢。哈,你瞧,他们来了。”
上官英杰定睛一看,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好像不是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人已是转过山坳,现出身形,距离近了许多,谷飞霞抬眼望去,也看得比刚才清楚多了。
不错,来的是一男一女,但却不是霍天云和风鸣玉。
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是华玉峰和周剑琴。
“上官大哥,谷姐姐,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真想不到你们会这样快来到这里呢!上官大哥,听说你受了伤,我以为你还在广元养伤的。”周剑琴人还未到,就高兴得像只画眉鸟的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上官英杰虽然有点失望,但听到她的话语,一颗心却是落实了。想道:“她得知我受伤的消息,当然是霍天云告诉她的了。或许天云和鸣玉不是和她同在总舵,故而尚未得知我们来到的消息吧?”
他还未来得及问周剑琴,周剑琴又已抢先说话了。
“谷姐姐,你还未见过玉峰吧?〖燕注:此系梁老忘记了前情。其实在前文中,谷飞霞抢了周剑琴的坐骑后不久,就被华玉峰转夺而去,因此这二人不但见过,也是曾经交过手的。华玉峰将坐骑归还周剑琴时不可能不说及此事,故周剑琴应该知道华谷二人是见过的。〗说来有趣,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玉峰和你的上官大哥也是不打不成相识的。那次在洛阳的事情,想必上官大哥已经对你说过了吧?”
谷飞霞笑道:“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华大哥间接帮了我的忙呢。周姐姐,那次我抢了你的坐骑,真是不好意思。”
周剑琴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吗,咱们现在都是好朋友了。”
上官英杰和华玉峰说起那天晚上的误会,两人也都不禁哈哈大笑。
谷飞霞却是急性子,说道:“往事慢慢再谈,怎的不见霍大哥和风姑娘?”
他们都已走了
周剑琴这才说道:“可惜你们迟来了三天,霍天云已经走了。”
上官英杰听她只提霍天云,心中一动,还未来得及发问,谷飞霞已先说道:“风姑娘呢?敢情也是和她的师兄一起走了吧?”
周剑琴道:“这倒不是。风妹子是和她的师公一起走的。”
上官英杰诧道:“她为什么不和霍大哥一同回去天山?”
周剑琴道:“风妹子和我回到山寨的时候,霍大哥还未来呢。他来的时候,风妹子也是恰好已经走了三天了。”
谷飞霞不觉有点自咎,说道:“如此说来,他们是未曾见着面了。早知如此,霍天云一到广元的时候,我就应该催促他赶来你这里的。”
周剑琴笑道:“这不关你的事,假如他这次不是在广元碰见上官大哥,恐怕他还不好意思回来我这里找风妹子呢。”
周剑琴是爽直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上官英杰却是不禁有点尴尬了。说道:“但风妹子为什么不等霍师兄来了才走?她的师公为什么也不等爱徒?”
周剑琴道:“一来风妹子不知道霍大哥是否会来?二来她也是为了另一件事情要到和林去的。”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说道:“和林,那不是瓦剌的京城吗?我还以为她是和霍天云的师父一同回转天山呢?”
周剑琴道:“不过他们也还是要同走一段路程的。我爹就是因为有霍大侠带她走过戈壁,这才放心让她去的。”
上官英杰说道:“是什么事情她要赶往和林,你可以告诉我吗?”
说话之间,他们已是走进主寨,金刀寨主已经打开寨门来迎接他们了。周剑琴道:“这件事情,待会儿让我爹爹告诉你吧。”
金刀寨主十分欢喜,携着上官英杰的手哈哈笑道:“上官老弟,上次你过门不入,这次可得多留两天了。老弟,你大概不至于还怪我吧?”
上官英杰说道:“那是我处事不当,我应该向老伯陪罪才对。怎能怪老伯呢?”原来那次他是被周剑琴误会为奸细的。
瓦剌人当中也有朋友
金刀寨主哈哈笑道:“说老实话,从前我是把你当作邪正之间的人物,如今才知道我错了。那次你帮我们除了娄烈,我还未曾得有机会向你道谢呢。来,来,来,往事不必提了,咱们喝酒!”
在金刀寨主为他们而设的“接风酒”上,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风鸣玉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离开山寨的。
“上官老弟,你曾经到过回疆,有一位马老英雄马寿昆,你可知道?”
上官英杰说道:“知道,他是回人,以前是一个小牧场的场主,虽是回人,但对汉人却毫无歧见的。听说他行侠仗义,我久慕其名,但可惜还没见过。他怎么样?”
金刀寨主说道:“他几年前早已搬到和林定居了。但在十多天之前,却曾到过我这里一趟。”
上官英杰说道:“哦,他敢到这里来,那可算是难得了。和林是瓦剌的京城,瓦剌人是把你恨得如同刺骨的,他和你来往,不怕有人知道,回不了和林吗?”
金刀寨主笑道:“实不相瞒,他不但是我的老朋友,而且是帮我在和林打听瓦剌的动静的。我和瓦剌作对,他们固然要派细作来侦查我,像以前的西门化就是一个例子;我也要有人帮我打听他们的动静的。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周剑琴笑道:“那次咱们虽然上了西门化的当,但毕竟他还是给咱们识破了。马老伯在和林以慷慨好义的豪客身份出现,瓦剌的权贵都还把他当作朋友呢。这一交手,说来还是咱们占了上风。爹爹,我贺你一杯。”
金刀寨主掀须笑道:“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只顾称赞爹爹。”
周剑琴道:“上官大哥和谷姐姐可不是外人。”
上官英杰说道:“对,周老伯请你把我们当作子侄一般,千万别要客气。”
金刀寨主想了一想,笑道:“好,那我就先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上官老弟,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问道:“是那一句?”
金刀寨主道:“你说瓦剌人都把我恨得如同刺骨,这个‘都’字说得不对,瓦剌人当中,也有反对他们可汗来侵略中国的,这些人可是把我当作朋友呢。”
两百年前的渊源
上官英杰悚然自省,说道:“多谢寨主指教。”
金刀寨主继续说道:“马寿昆给我带来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越发使我相信,瓦剌人当中也有咱们的好朋友了。”
上官英杰道:“这位好朋友是谁?”
金刀寨主道:“是瓦剌一位手握兵符的将军,名叫阿璞。瓦剌统兵万人以上的称为‘万夫长’,他是八个‘万夫长’之一。”
谷飞霞诧道:“他是瓦剌的大将,竟然肯站在咱们这边,那可真是更加难得了。”
金刀寨主说道:“也还不能说是完全站在咱们这边,不过他是希望和汉人友好,反对他们的可汗侵略中国的。”
上官英杰道:“能够这样,已经算得是朋友了。”
金刀寨主道:“当然。所以当我初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颇为感觉意外,不大敢相信一个瓦剌的将军竟然有这样的见识。他非但不敌视我,还要和我交朋友。后来听了马寿昆说的关于他的一个故事,才知道其中缘故。”
跟着金刀寨主就转述这个故事。
“阿璞知道马寿昆曾经到过中原,他与汉人中的武林人物又颇多熟识,于是有一天就把马寿昆请去,密室相问,他问马寿昆知不知汉人中有一位风从龙风大侠?”
上官英杰道:“啊,他说的风从龙大侠,不就正是鸣玉姑娘的爹爹吗?”
金刀寨主说道:“是呀,所以风鸣玉就是因为要替父亲赴约,方始急于前往和林的。”
上官英杰道:“风大侠生前和他有约?
金刀寨主道:“不错,这是二十年前,风大侠在瓦剌的地方和他订下的约会。那时阿璞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但他们两家的渊源却是早在二百年前就开始的了。”听至此处,上官英杰忽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谷飞霞好奇心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剑琴道:“上官大哥,你想必知道风妹子的身世?你告诉谷姐姐吧。”
代父赴约
上官英杰道:“这位阿璞将军,可是阿盖的后代?”金刀寨主道:“不错。如此说来,你是知道风大侠和这位瓦剌朋友上代渊源的了。”
谷飞霞道:“阿盖又是什么人?”
上官英杰说道:“事情可得先从风大侠的先祖说起,南宋年间,武林中有号称‘风、云、雷、电’四位英雄男女。‘风’就是风大侠的先祖风天扬,‘云’是风天扬的妻子云中燕。”
谷飞霞道:“听说云中燕本来是蒙古当时的一位公主?”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阿盖是当时蒙古的一位出名勇敢的猎人,他的妻子是唱歌唱得最好听的被人称为‘草原之莺’的一位漂亮姑娘。他们夫妻也是云中燕最要好的朋友。据说风天扬和云中燕这段姻缘,他们夫妻也曾帮过忙的。”
谷飞霞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说是二百年前的渊源了。”
上官英杰说道:“我听得风鸣玉说过,据说她的先祖和阿盖约过,以后世世代代要致力于汉蒙友好的事业的。虽然隔了二百年,这条家训还是代代传下。不过一在中原,一在漠北,他们两家则是久已断绝音讯了。想不到二十年前,风大侠还能和阿盖的后代见过一面。”
金刀寨主继续说道:“风大侠和阿璞见过面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那年风大侠本来想先到我这儿然后去和林的,想不到他在路上出了事,身受重伤。前年刚刚养好病,又遭西门化的暗算,终于不幸去世。
“不过马寿昆却不知道风从龙已经去世的消息,他答应来一趟中原,给阿璞寻访。在他和阿璞谈话的当中,阿璞也曾提及我,原来他也知道风从龙和我是有交情的。他向马寿昆表示,希望和我也能交个朋友。可能的话,他还希望今后双方能够暗通消息。
“马寿昆带来了这个消息,我自是不能不说给鸣玉知道。她一知道,就自告奋勇,要做我的使者,同时也是为父亲完成生前的心愿,而要赶往和林的。”
周剑琴道:“我劝过她等待霍天云来了再走,但她说一来是不知她的师兄什么时候才会来到;二来更不想为了私事躭搁公事。我听她说得有理,也不便强留她了。霍天云的师父也是因了此事,提早和她一起走的。”
考虑派谁去接应风鸣玉
上官英杰虽然知道了风鸣玉有不能不走的原因,但他见不着想要见的人,心中总是不禁有点惆怅之感了。
周剑琴似乎窥破他的心思,却和父亲说道:“爹爹,你不是打算派人去接应风妹子吗?”
金刀寨主说道:“是呀,但我还未曾想到有谁是适当的人选。”
他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本来最好是霍天云陪她一起去的,但可惜她急不及待,先自去了。”
谷飞霞道:“天山派的霍掌门是她师公,不可以陪她一起去和林吗?”
金刀寨主说:“一来霍天都潜心学武,数十年来都是不问外间之事的,我不好麻烦他;二来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树大招风,一到和林,行迹怎样隐秘,只怕也会给人知道。弄得不好,反而可能误了大事。须知她此行是要和瓦剌的一名将军会面,行事必须机密,武功高强与否,那倒不是最紧要的事情。”跟着说道:“当时我没派别人和她同去,也就是为了顾忌这个。不过,在和林有马寿昆照料她,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周剑琴道:“我担心的是风妹子毫没江湖经验,不识世途艰险。可惜你又不许我去。”
金刀寨主笑道:“你行事莽撞,你去,我是更放心不下了。这几天我正在想派什么人去接应她最好——”说至此处,望了上官英杰一眼。
上官英杰也已知道他的用意,但却好生为难,一时未便回答。
周剑琴是个急性子,抢着就问上官英杰:“上官大哥,你和谷姐姐准备上那儿?”
上官英杰说道:“我们准备到藏边的灵鹫山去。周寨主,多谢你的好意留我们在这里住,但我们却必须明天走了。”
金刀寨主怔了一怔,说道:“你们上灵鹫山干什么?”
上官英杰道:“是为了李浩明的事情。”当下把发现般若真经藏在灵鹫山的事情说给大家知道。
金刀寨主又惊又喜,说道:“李浩明的岳父前虎威镖局的张总镖头是我好友,他的这件事情,我本来也该帮他的忙的。可惜的是帮不上忙。既然你帮得上他的这个忙,我自是不能躭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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