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盘根问底
李洪向母亲使了个眼色,说道:“妈,你帮我刷车喂驴好吗?上官大哥今天才好一些,他也该早点歇息了。”
李大妈瞿然一省,说道:“是呀,我真是老糊涂了,都忘了恩人尚未痊愈呢。”
谷飞霞笑道:“你不是老而糊涂,你是欢喜得变糊涂了。”
李大妈道:“对,还是你懂得我的心事,我真是早就盼望恩人来了。”
李洪皱眉道:“妈,你有话明天再和他们说吧。”
上官英杰说道:“不要紧的,我的精神好得很,我也喜欢听大妈说些家常话呢。不过恩人二字我可不敢当,你叫我的名字好了。”
李大妈道:“不,不,你还是应该早点歇息好。洪儿,那间书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带上官相公进去吧。”
李洪心道:“妈可真是老糊涂了。”忙道:“我不是刚刚和你说了,我要你帮我刷车喂驴吗,让灵姑陪——”
他的“上官大哥”四个字还未曾说出来,李大妈已是抢先说道:“我瞧你也糊涂,刷车喂驴是小事情,也不用费多少功夫的,待会儿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好,你服侍上官相公要紧。灵姑,我和你说几句话。”她好似全不懂得儿子的用意是要她识趣一点,好让谷飞霞单独陪伴上官英杰,说些体己的话儿。她反而把谷飞霞留在外面了。
李大妈把谷飞霞拉到院子的老槐树下,悄悄说道:“灵姑,你欢喜的原来是这位上官相公,对吗?”
谷飞霞红了脸不作声,半晌说道:“大妈,你怎的老是喜欢问这种事情?”
李大妈道:“我是想见你早日有个归宿啊。我过去糊涂,还以为你和霍相公好呢。不过也还是问清楚一点的好,你究竟喜欢谁?免得以后我又说错了话。你不打紧,上官相公听见可是不大妥当。”
谷飞霞只好说道:“以前都是你胡猜乱想的,我几时说过我喜欢那位霍相公。我一直不过是把他当作兄长一样。”
她们虽是小声说话,在书房里的李洪听不见,但上官英杰却是听见了。她只说并非喜欢霍天云,弦外之音已是答覆李大妈她喜欢的是谁了。
心神如醉
上官英杰禁不住心头“卜通”一跳:“原来她真的是喜欢我!”要知他虽然不是不相信霍天云对他所说的话,但无论如何,总是比不上他亲耳听到谷飞霞表达对他的心意。
李洪带他进入书房,就出去了。书房外面是个小小的庭院,院子里有棵桂树,此时已是深秋九月,枝头还有迟开的桂花。清风吹过,幽香扑鼻。上官英杰独倚窗前,不觉心神如醉。
忽觉香气有点特别,似花香又不似花香。上官英杰回头一看,只见谷飞霞已是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书房来了。
这一瞬间,两人但觉心里都是有着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谷飞霞低声说道:“上官大哥,你还恼不恼我?”
上官英杰说道:“我只是怕你还在恼我,我怎么会恼你呢?”
谷飞霞道:“你几次救过我的性命,那日我却不辞而行。你口里不说,心里只怕也会怪我、怪我寡情薄义吧?”
上官英杰说道:“我欠了你家的债,这是没法还的了。啊,飞霞,真想不到你还对我这样好!”
谷飞霞道:“我不许你再提这个,那是我以前的糊涂,欠债的根本不是你。”上官英杰说道:“好,我听你的话,这是最后一次提了。”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手已是握在一起。
谷飞霞脸上发热,轻轻把手抽了出来,说道:“这是我爹的书房,前两天才整理好的。是不是还有一点霉烂的书卷气味。”原来她并不知道霍天云要走,所以才把这间书房收拾充作客房。不过由于霍天云睡的那间房间是她父亲在那里去世的,虽说如今她心上的结已是解开,但也还是不愿意说给上官英杰知道。是以尽管霍天云走了,她仍然按照原来的安排,请上官英杰住在这间书房。
上官英杰笑道:“我读书读得少,倒宁愿多闻一点书香。”
谷飞霞道:“干嘛和我客气,你的惊神箫法可正是最有书卷气的。明天我还想你帮我整理整理这些未收拾好的图书呢。”
上官英杰说道:“我也希望,明天我就帮得上你这个小忙。”
一幅古怪的画
谷飞霞道:“那你就该早点歇了,明儿咱们再见。”
这晚上官英杰睡得很酣,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窗。他试试伸拳踢腿,打出去虽然还不是怎么有力,但练完了一趟拳,却已是并不气喘心跳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见李洪进来,也没见谷飞霞的倩影。上官英杰独坐无聊,就把堆在屋角的十几卷图画,逐一打开赏鉴。
谷飞霞的父亲虽然性喜字画,但因并非富有,收藏的也没有什么精品。他正想出去找谷飞霞之时,忽然给其中一幅画图吸引住了。
这幅画也并非出于名家手笔,技法也是普普通通,但画中那座山峰,却是甚为特别。好像一头秃头的大鸟,张开两只翅膀,光秃秃的山头,两边有横峰伸出。
就在此时,谷飞霞走进来了。
谷飞霞道:“我和李洪都曾来过,你还未醒。我想你多睡一个时辰才唤醒你的,原来你已经在这里赏鉴了。”
上官英杰笑道:“我还打了一趟拳呢。”
谷飞霞喜道:“好得这样快!如此看来,再过几天,说不定你就会恢复如初了。”
上官英杰道:“我只盼明天就能够和你再去苦竹庵。”
谷飞霞道:“为什么?”
上官英杰道:“我和一阳道人是不打不成相识,昨天没有向他告辞,很想再见他一次。”
谷飞霞道:“反正你也没有别的地方要去,养好了病,见他十次八次也都可以。”
上官英杰道:“但只怕一阳道人要回昆明呢。”
谷飞霞道:“他难得来这里一次,无相上人要过棋瘾,也不会就放他走的。咦,你在想些什么?”
上官英杰正想和她说那幅画,李洪已把早点端来了。
李洪对他病体甚是关心,首先问道:“昨晚你睡得好吗?”
上官英杰笑道:“整晚都没做过一个梦。”
梦随心变
李洪见他比昨天又好了许多,甚为高兴,回过头又问谷飞霞道:“灵姑,昨晚你睡得好么?”
谷飞霞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红,轻声说道:“也还好。”上官英杰看在眼内,不觉有点奇怪。
李洪出去之后,上官英杰说道:“飞霞,昨晚你恐怕是睡得不好吧?都是我累您为我挂虑了。”
谷飞霞道:“没什么,不过我昨晚做了个梦。”
上官英杰道:“什么梦?”。
谷飞霞似乎有点忸怩,避开上官英杰的目光,说道:“不告诉你。”
上官英杰笑道:“好姐姐,告诉我吧。你不说,我可没心情吃早饭了。”
谷飞霞道:“唉,你真是我的冤家。其实也不是什么怪梦,我只是梦见我的爹妈。”
上官英杰心头一沉,说道:“他们在梦中对你说了些什庆,”
谷飞霞道:“没说什么,你也在这个梦中出现的。我爹和我妈对你很好,你们三个人都是在脸上露出笑容的。”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了。
原来她昨晚梦见自己做了新娘,母亲给她披上头纱,父亲携着她的手,亲自把她交给了上官英杰。这个梦和她回家第一天晚上所做的那个梦刚好相反,在那个梦中,她的父母是不许她和上官英杰成婚,还要她亲手杀掉上官英杰的。
俗语说得好:“梦随心变”,其实这两个不同的梦乃是由于她的不同心境而造成的。但在她的下意识中,却看作是父母在天之灵,已经对他们的事情谅解。是以心里也有一份难以名说的喜悦。
上官英杰也松了口气,说道:“你的爹娘肯原谅我,那我也可以心安了。飞霞,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谷飞霞道:“什么事?”
上官英杰道:“你看这幅画,似乎有点古怪。画中这座山峰不知是那座名山的?”
谷飞霞接了过来,说道:“咦,这幅画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不过,你还是快点吃早餐吧,再迟就要凉了。”
上官英杰吃早餐的时候,谷飞霞细心看这幅画。待到上官英杰吃完早餐,她亦似乎已有发现,说道:“上官大哥,你过来,的确是有点古怪。喏,你看画中这块石崖。”
想起无相上人懂得梵文
上官英杰粗粗一看,还看不出所以然来,说道:“这座山峰的形状好像秃头展翅的猛禽,的确十分特别。但这块崖石有什么特别,我还看不出来。”
谷飞霞道:“你再仔细瞧瞧。”
上官英杰定睛朝她所指之处仔细察视,这才发现那块石头上有两行小字。字体古怪,笔刻纤巧,若然不是细心观察,很容易被误认为工笔所绘的石纹。
谷飞霞道:“这些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弯弯曲曲,不知是不是蝌蚪文?”
上官英杰说道:“总之不是汉字了。但蝌蚪文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唔,好像是梵文?”
谷飞霞道:“你认识梵文?”
上官英杰说道:“我和你一样,一个也不认识。不过我曾经在西域的一些喇嘛寺见过梵文碑刻,似乎和图中的字体相同。”
谷飞霞好奇心起,说道:“爹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有这幅画。这两行梵文不知说的什么?要是有一个懂得梵文的人解给咱们听那就好了。”
上官英杰笑道:“眼前就有一个懂得梵文的人。”
谷飞霞道:“谁?”
上官英杰说道:“无相上人!”
谷飞霞瞿然一省,说道:“对,我真糊涂,把这位老禅师忘了。那天他和我说过,四十年前,清凉寺的主持华岩禅师曾送给他一部梵文的‘般若经’。那时他是不懂梵文的,但现在已经大致看得懂这部梵文的‘般若经’了。”
上官英杰说道:“连占山那班人跑去找他麻烦,也就是以讹传讹,以为华岩禅师送给他的那部‘般若经’就是达摩祖师当年携来中土的那部‘般若真经’。却不知一字之差,天渊之别。‘般若经’讲的是佛经道理,‘般若真经’才是武林秘笈。但无论如何,我想无相上人一定是懂得梵文的了,咱们何不去求他迻译?”
谷飞霞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过两天你病好了再去吧。”
上官英杰说道:“我现在已经好了,不过尚未恢复原来武功而已,要去今天就去。你知我是个性急的人,心里怀着一个闷葫芦,可不舒服!”
一阳穷追丘逢时
谷飞霞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一方面你固然是急于揭开画图之谜;一方面也是想早点去见一阳道长吧?”
上官英杰笑道:“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给你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好姐姐,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谷飞霞道:“别姐姐妹妹的乱叫了,叫李洪听见了笑话。”
上官英杰道:“他才不会笑话我们呢,他是巴不得我们——”
谷飞霞嗔道:“叫你不要胡说你还要胡说。好,走吧,走吧!”
到了苦竹庵,只见一阳道人正在和无相上人对奕。
一阳道人高兴得推枰而起,说道:“上官老弟,我正想下了这盘棋就去探望你的病,想不到你已经能够自己走来了,这可好啦!”
无相上人说道:“一阳道兄可真是惦记着你呢,他是刚刚回来的。你猜他昨天去了那里?”
上官英杰道:“我怎么猜得着,还是请老禅师告诉我吧。”
无相上人道:“他是为你的事情奔波了一天一夜。”
一阳道人这才说了出来:“上官老弟,这次你受伤乃是因我而起,你虽然不责怪我,我不为你出一点力却是难得心安。昨天我就是去打探那班坏人是否还在广元,特别要找那个暗算你的姓丘的老狐狸算账。”
上官英杰道:“不错,这姓丘的老狐狸是西门化的师兄,最为可恶。你不找他,我病好了也要找他算账的。但不知道长你找着他没有?”
一阳道人说道:“连占山罗大魁那班人是早已走了。但丘逢时前天晚上却还是躲在广元的一个小客栈里。他发现我追踪他,赶忙逃走。”
上官英杰笑道:“他怎么跑得过你?”
一阳道人说道:“你也不能太小觑他,他有一手功夫,会放妖烟邪雾。”
上官英杰知道一阳道人说的是指丘逢时的独门暗器——烈焰金针毒雾弹。说道:“他这暗器虽然歹毒,料也难奈你何。”
一阳道人说道:“奈何是奈何不了我的,不过他放了几次妖烟邪雾,却使得我追到一百里开外才追得上他。那时他的暗器也已经用完了。”
碰上宇文成都
谷飞霞道:“那你怎样惩戒这老狐狸?”她听得一阳道人说到丘逢时已是用完暗器,自是以为一阳道人定必手到拿来了。
一阳道人说道:“正当我就要追上这老狐狸的时候,却碰上了他的一个同党。这人一半似胡人,一半似汉人,本领十分了得,我和他比剑,斗了三百招开外,才不过赢他一招!”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说道:“丘逢时有这样厉害的同党,我却不知。”
谷飞霞道:“我知道他是谁。”
一阳道人和上官英杰齐声问道:“是谁?”
谷飞霞道:“你们听人说过白驼山的两兄弟吗?”
一阳道人很少涉足江湖,摇了摇头。上官英杰则是瞿然一省,说道:“你是说白驼山的山主宇文子都和他的弟弟宇文成都?”
谷飞霞道:“不错。道长,你碰上的那个人大约有多大年纪?”
一阳道人道:“大约不过三十来岁。”
谷飞霞道:“那么,想必是白驼山的二山主宇文成都了。他是西门化从西域请来的,如今已是混进御林军中,有个挂名的差使,其实则是充当瓦剌的坐探的。霍天云也曾经和他比过剑,施展天山剑法把他吓走,想不到他又到广元来了。”
一阳道人继续说道:“他大概不会到广元来了。他输给我一招,以为我是住在广元的,说道:‘老道士,我不是怕你,只因三个月前,我的功力受损才输给你一招,你若怕我报复,此刻你可以杀我,否则三年之后,我必定到广元找你再比。’一来我见他剑法练到这样地步十分难得;二来斗下去我纵然可以杀他,自身只怕也难免要受重伤;三来我看出他的确是功力似乎受损,胜之不武。因此我就答应了他。告诉他三年之后可以到昆明太华寺找我。约期是三年之后,此刻他知道我是在广元,料他当然不会来了。”
上官英杰想了起来,说道:“不错,我曾听得周剑琴说过,这个宇文成都在三个月前,曾经先后和华玉峰和霍天云恶斗过一场,他之所以输给霍天云,就是因为先与华玉峰斗成两败俱伤,耗损了他的三年功力的。”
藏边灵鹫峰
一阳道人叹道:“如此说来,我还多亏这位华少侠帮了我的忙呢。要不是他在三个月前耗损了宇文成都的三年功力,这一战鹿死谁手,实属难料。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老话,当真说得不错。数日来我耳闻目赌,最少已经知道了有三位少年英杰,是令我自愧不如的了。除了上官老弟和霍少侠之外,还有一位是我未曾见过面的华玉峰。”
上官英杰说道:“道长你太自谦了,说起来,要不是我前两天和你恶斗一场,你也用不着在百招开外才能胜宇文成都的。”
一阳道人笑道:“这话也可算得说对一半。我和宇文成都彼此都曾耗损功力,昨日之战,其实是谁也没有占谁便宜。”接着又道:“昨日我虽然没有抓着那姓丘的老狐狸,但吓走了他与宇文成都,上官老弟,你也可以安心养病了。”
上官英杰道:“我的伤已经养好了。”
一阳道人道:“纵然好了,你伤病初癒,也还应该多点歇息。其实你今天不该来这里的,你不来我也会去探望你的。”
上官英杰笑道:“我是个急性子的人,既然能够走动,为什么还要躺在床上?而且我也并不仅仅是为了来看你呢。”
一阳道人瞿然一省,说道:“对,我真糊涂,说了老半天我还未曾问及你们此来何事?”
谷飞霞这才有机会说道:“一半是为了上官大哥挂念你;另一半实不相瞒,我是有一幅自己看不懂的画,想向老禅师请教的。”
无相上人道:“对书画鉴赏之道,我可并不是很内行呢。”
谷飞霞道:“我只希望老禅师能够说明画中这座奇峰是那座名山的,和解释画中文字。老禅师,你先看看这幅画再说。”
无相上人打开画来一看,首先说道:“这不是中土的名山,怪不得你们不知。”
谷飞霞道:“不是中土是那里的?”
无相上人微露诧意,说道:“是藏边和天竺交界之处的灵鹫峰。这幅画你怎样得来的?”
谷飞霞道:“是我爹爹留下的,但爹爹生前却没有给我看过。”
般若真经藏之名山
上官英杰说道:“图中有两行文字,似是梵文,请老禅师法眼鉴定。”
无相上人看了一会,脸上不觉露出惊异神色。他是“有道高僧”,按说是早已勘破色空,不至喜怒形之于色的,如今看了这幅图画,惊异神情却是不自禁流露出来,谷飞霞料想与梵文有关,正要问他,无相上人却先说道:“啊,老衲想起来了!”
谷飞霞道:“上人想起什么?”
无相上人说道:“令尊遇害的前两天,曾来苦竹庵与我下棋。那天他似乎心神恍惚,下了两盘,他都输了。罢奕之后,他忽然问起我与清凉寺的华岩禅师切磋佛学的往事,问我是否懂得梵文?我说华岩禅师虽然送我一部梵文的般若经,但至今尚未能看懂。我问他何以有此一问,他说他新近正是从清凉寺回来,也曾见过华岩禅师。我只道他是因华岩禅师谈起我他才提起那件往事,因此我没再问下去,他也没说下去了。
“如今想来,可能这幅画就是他从清凉寺取回来的,他已经发现上面文字,故此问我是否懂得梵文?那时我对梵文确是只识之无,他见我说不懂,就没把这幅画给我看了。”
谷飞霞已是急不及待,无相上人说话告一段落,她便即问道:“那两行梵文究竟是说什么?”
无相上人缓缓念道:“般若真经,中土失传。藏之名山,留待有缘。”
这四句诗一念,谷飞霞和上官英杰都是不禁大吃一惊。上官英杰说道:“如此说来难道那部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天竺武学秘笈,就是藏在灵鹫峰这块岩石下面?”
无相上人说道:“根据诗句推测,恐怕是了!”
谷飞霞道:“那就太过古怪了。第一,这幅图画若是华岩禅师送给我的爹爹,那未免不近情理,他怎肯把这秘密给我爹爹知道呢?若说是我爹爹从清凉寺偷来的,我相信爹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无相上人道:“令尊并没对我说过此画来历,他从清凉寺取得,不过是我推测之辞。当然我也绝对相信令尊不会胡乱要人家的东西,或许是其中另有别情。”
商量去取真经
一阳道人笑道:“这般若真经害苦了不知多少人,连你这位足不出庵的老禅师,也被累得惹了一场无妄之灾,看来它倒真是不祥之物,理合永埋地下呢。”
谷飞霞道:“宝笈长埋,那岂不有点可惜?依我说,老禅师既然因它而惹无妄之灾,何不索性就真的把它取来,也免得它落在坏人手上。”
无相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此经不同彼经,在我眼中,这部武学宝典的‘般若真经’怎比得上我那佛门宝典的‘般若经’?我只愁尘根未净,岂能妄起贪嗔?”
一阳道人想了片刻,说道:“不过谷姑娘的话也说得很有道理,这是中土失传的武学秘笈,我们不取,万一落在坏人手上,岂不糟糕?上官老弟,不如你去取来,好为武林放一异彩。”
上官英杰笑道:“你都说这是不祥之物,我何必还去取它?”
一阳道人说道:“谷姑娘的话提醒了我,如今我的想法却不同了。武学秘笈等于是一把宝剑,拿在坏人的手里可以作恶,拿在好人的手里则可行善。作恶不祥,行善却是顺乎天心的,何不祥之有?”
无相道人合什说道:“善哉,善哉!道兄此语可说是深得上乘要义了。”
上官英杰说道:“灵鹫峰这么大,纵然图上是有标记,要找这块岩石也不容易。不过这件事情是值得一试,待我回去仔细想想吧。”
回到家中,谷飞霞和上官英杰再把那幅画图打开,一面看一面商量。
谷飞霞道:“这件事情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不仅仅是因为这幅画图来历不明,而是我不知孰真孰假。”
上官英杰道:“你的意思是指西门化已经得到了般若真经?”
谷飞霞道:“不错,据那怪郎中邓不留所说,他从李浩明手中骗取来的那部梵文真经确实是已经交给了西门化。西门化后来却说是假的,他还认为西门化是要独占秘笈,杀他灭口呢!”
上官英杰道:“说不定西门化所得的那部‘般若真经’当真乃是假的。”
谷飞霞道:“那么这部‘真经’的原主——达赖喇嘛的使者何必要花重金雇李浩明夫妇保镖呢?”
又作风砂万里行
上官英杰道:“或许那位原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谷飞霞道:“那么你是想去灵鹫山找这部真经了。”
上官英杰说道:“邓老镖头为这部真经累得家破人亡,李浩明也给这部真经累得镖局关门,要是限期交不出来的话,还要有缧絏之灾。我并非要把这部武林秘笈据为己有,但为了朋友,最少我也应该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谷飞霞道:“我也隐隐有点疑心,疑心爹爹之死,或许和这幅画图也有一点关系。说老实话,我也希望找到这部真经,查明底细的。官府给李浩明的限期是多少?”
上官英杰道:“最初限期三月,已经过了。李浩明得镖行的同业帮忙,凑了十万两银子作担保,方始得再延期半载,不过这半载之期,如今也过了一个月了。”
谷飞霞道:“好,那么待你养好了伤,咱们就去。”
上官英杰道:“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迟。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三成武功,走路是不会妨碍我复原的。不如咱们明天便即动身。”
谷飞霞只好依他,第二天一早,拾好行囊,方与李大妈母子道别。
李大妈大吃一惊,说道:“你们怎么这样快就要去了?上官相公,你的伤——”。
上官英杰说道:“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我们是有件紧要的事情,非得赶快去办不可的。”
李大妈把谷飞霞拉过一边,念叨:“灵姑,我只盼能够喝到你的一杯喜酒,如今只怕是没有这个福份了。”
谷飞霞心头一酸,顾不得羞惭,低声说道:“大妈,你老人家身子硬朗,你这个心愿,我一定不会,不会让你落空的。”
李大妈这才笑逐颜开,说道:“那敢情好。其实我即使喝不到你这杯喜酒,如今能够听你亲口说出这话,我已经开心得很了。”
李洪已知道他们是要赶去救人,说道:“妈,你不要罗唆了,他们真是有急事呢。”李大妈这才依依不舍的和他们告别。李大妈母子的情谊,令得他们都是深为感动。
一路平安无事,这日到了陕西岐县。
谷飞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清凉寺谒高僧
“清凉寺是在五将山上的,对吗?”谷飞霞道。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五将山在岐县北边,用不着再走一个时辰,你就可以望得见山上的清凉寺了。”
谷飞霞道:“上官大哥,咱们到清凉寺去一趟如何?”
上官英杰已知其意,说道:“你是想去谒见寺中的主持华岩法师,问一问他有关这幅画的来历吧?”
谷飞霞道:“是呀,不问清楚,我心里总是怀着一个闷葫芦。”
上官英杰道:“假如真是他们寺中之物呢?这幅画你打算……”
谷飞霞道:“那我当然要交还给他,不过,我要请他出面,帮李浩明说明真相,免使虎威镖局的一众镖头同受缧絏之灾。华岩法师是得道高僧,想必他也会答应的。”
上官英杰心里也是有许多疑问,须得向华岩法师问个明白,于是说道:“好吧,反正也躭搁不了多少时候,既然到了此地,咱们也是应该去谒见一次这位高僧的。”
那知他们到了清凉寺,却是见不着这位高僧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披着喇嘛服饰的胡僧。寺中的僧人,则好像是汉胡参半。那些僧人见一个漂亮的少女和上官英杰同来,似乎都是有点诧意,不过由于戒律谨严,那些僧人纵有窃窃私议,却也不敢偷听他们的谈话。
上官英杰首先说明来意:“我们是广元苦竹庵无相老禅师的晚辈,不久之前,刚和他老人家见过面的。老禅师和贵寺主持是多年知交,我们想贵寺主持或许也想知道无相上人的消息,故此我们不揣冒昧,希望能够谒见华岩法师。”
那知客胡僧说道:“无相老禅师好吗?说起来我们也有四十年没和他来往了。”
上官英杰说道:“很好。不过,据我所知,他这四十年也是足不出苦竹庵的。”
那胡僧道:“老禅师想必是在虔修佛学?”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他正在精修梵文,研读贵主持送给他的那部般若经呢。”
他正在奇怪这知客僧为何老是和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却不答覆他们是否可以见到华岩法师。那知客僧说话了,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华岩法师已圆寂
那知客僧道:“四十年前,无相上人光临敝寺,与先师切磋佛学,阖寺僧人都是得益不少。那时我还只是十多岁的小沙弥,随侍先师,也曾亲聆馨咳。可喜老禅师老而弥健,佛学修为,日益精进。只可惜他老人家托两位前来问好的厚意,先师是不能面领了。但小僧定当焚香禀告先师,好让先师也为老朋友欢喜。”
他左一个“先师”,右一个“先师”,把上官英杰和谷飞霞听得呆了。
吃惊过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齐声问道:“华岩法师,他、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么?”
那知客僧黯然说道:“先师不幸,三年前业已圆寂。现今的主持是小僧的大师兄觉涵法师,但主持师兄亦已去了拉萨的布达拉宫,尚未归来。招待不周,还请两位恕罪。”
华岩法师已经去世,现任主持又不在寺中,他们自是不便向这知客僧打听那幅画的来历,于是只好在致悼之后,便即告辞。
出了清凉寺,谷飞霞说道:“想不到咱们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上官英杰说道:“华岩法师和无相上人的年纪差不多,他三年之前圆寂,亦当是在七十开外了。他的圆寂,其实也不能算是意想不到的事了。”
谷飞霞道:“但这幅画的谜底却是无法揭开了。”
上官英杰说道:“所谓‘来历不明’,只是我们未曾知道而已。你和我都绝对相信得过令尊决不会擅取别人的东西,那么我们去取这部真经,也就大可以心安理得,何需再去追究它的来历。”
谷飞霞道:“话虽如此,但这个闷葫芦未能打破,我总是难免好奇。”
上官英杰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但既然没人能够打破这个闷葫芦,那当然也只能由它去了。”
谷飞霞道:“现任主持觉涵法师是华岩法师之弟子,咱们到了拉萨,假如他还在布达拉宫,倒不妨找他问问,或许他知道一点也说不定。”
上官英杰笑道:“你当布达拉宫是可以轻易进去的吗,它一年只开放一次的。而且是不是应该把这幅画的事情告诉他,我以为也还当三思而行呢。”
一个老和尚追来
谷飞霞道:“为什么?”
上官英杰说道:“般若真经是武学异宝,觉涵法师是华岩法师弟子,按说我们是可以相信他和师父一样,也是一位有道高僧的。不过,我们到底还是丝毫未知他的为人,这个秘密应否向他泄露,那就难说得很了。”
谷飞霞道:“你是怕他顺风使舵,本来他不知道来历的,但见咱们有所怀疑,他也就将错就错,说成是清凉寺之物,要据为己有了?”
上官英杰学无相上人的模样,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道:“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要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人心难测,异宝当前,只怕高僧也难保不会动心,咱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须知这是中土失传的秘笈,一旦出世,恐怕也难保不惹起你争我夺的灾殃呢。”
谷飞霞笑道:“你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你把人心想得太过险诈,我还是不敢苟同。”
上官英杰说道:“好,那么我替你请菩萨保佑,但愿有个人能够给你打开这个闷葫芦。”
谷飞霞嗔道:“油嘴滑舌。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却大开玩笑。”
两人谈谈笑笑,不知不觉,离开清凉寺已有三五里之遥。忽听得有人叫道:“两位请等一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和尚正在飞步向他们追来。
这老和尚相貌清癯,年纪大约也在七十开外。看相貌似是胡人,汉语却说得甚为流利。不问可知,自必是清凉寺的老一辈僧人了。
谷飞霞心念一动,便即止步,说道:“老禅师有何指教?”
那老和尚说道:“老僧是华岩法师的师弟,法名心岩。请教两位居士高姓大名。”
上官英杰与谷飞霞老老实实的告诉了他,心里想道:“想来他不会是因为他的那位充当知客的师侄,刚才未曾问我们的名字,特地赶来补问的吧?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这样匆匆忙忙的来追我们呢?”
心岩法师清癯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神情,说道:“听说你们是从四川广元来的?”
谷飞霞道:“不错,我是广元县的人。”
问及怪画
心岩法师问道:“广元有一位川西大侠谷神秀,不知谷姑娘和这位谷大侠是怎么个称呼?”
谷飞霞道:“正是家父。”
心岩法师大喜道:“那我可是找对人了。”
谷飞霞道:“法师有何赐教?”
心岩法师道:“听说令尊已经仙逝,令堂亦已搬往别处。谷姑娘是最近回家的吧?”
谷飞霞道:“不错。家父遇害,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心岩听得“遇害”二字,吃了一惊,说道:“令尊行侠仗义,积德甚多,想不到竟然命丧宵小之手。那奸人是谁?”
谷飞霞道:“一个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提。还有一个活着的是西门化。”
心岩道:“哦,是西门化?”
谷飞霞道:“法师知道此人?”
心岩说道:“十多年前,曾听得师兄说过此人。但我只知他是武林败类,却从没见过他的。”
说至此处,方始话入正题:“请恕老僧冒昧,令尊既已仙逝,这件事情我只好请问姑娘你了。”
谷飞霞道:“大师欲知何事,我若知道,自当奉告。”
心岩说道:“不知令尊是否有一幅画留下来?”
谷飞霞道:“是什么样的一幅画?”
心岩道:“这幅画我没见过,先师兄是见过的,听他说好像画的是灵鹫山。”
谷飞霞略一迟疑,心里想道:“有是没有,我暂且不告诉他。”于是先问心岩法师:“法师有此一问,想必知道这画的来历?”
心岩法师摇了摇头,说道:“老衲不知。”
谷飞霞道:“纵然不知来历,但令师兄当初提及此画之时,总会有几句话交待的吧?我只想知道,此画是否贵寺之物?”
心岩法师道:“我也不知是也不是。但不管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之这幅画是早已属于令尊的了。我并无讨回之意。”
谷飞霞诧道:“此话怎说,恕我钝根难解,务求法师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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