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弊月

山掩斜阳，玉洒黄昏。

叶落乌啼，天涯断魂。

绿柳山庄在这落日的余晖中显得古典而威严，庭院中的草木花卉也修剪得恰到好处。

随风而来的一阵流香仿佛使人愉快而轻松。

西门望月却无法轻松，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台阶。

想到柳清风的死，他就无法轻松起来。

步入灵堂，打开棺木，他就看到了朋友的脸，脸色显得很平静。

西门望月暗想：难道他对自己的死早有预感？

“致命伤在心脏处”，刘管家道。

西门望月揭开衣服，只见一道深而窄的伤口，干净利落，显而易见是快剑所伤。

西门望月问道：“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刘管家道：“在城外西边的一处竹林里。”

西门望月道：“有没有检查出中过什么毒呢？”

刘管家道：“没有，我们检查过少爷的每一寸肌肤，都没有发现其他伤痕，也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西门望月道：“难以置信，这里竟然有人能从正面一剑刺中柳清风的要害，就算柳清风的剑不是江湖第一快剑，也不会比第一快剑慢多少。”

西门望月又检查了下衣服上的剑痕，便关上了棺木。

这时候刘管家道：“十分抱歉，西门公子，自从少爷死后，我们老爷就一病不起，所以未能远迎。”

西门望月道：“无妨，你们家老爷呢？我想去拜访下。”

刘管家道：“好的，公子这边请。”

绿柳山庄庄主柳剑明是柳清风的二叔，据说他的剑法炉火纯青，就连华山和崆峒的掌门也自愧不如。

当年柳氏三兄弟威震中原，一手创立了绿柳山庄。

而在两位兄弟死后，柳剑明独自撑起了整个家业。

如今这位老人在有生之年又经历丧侄之痛。

想到这，西门望月也颇感惋惜，为失去一个朋友而惋惜，为一个孤独的老人惋惜，也为一个江湖人的命运而惋惜。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没有人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看到明天的日出。

就像巨涛中的扁舟，是消逝于绝望的漩涡，还是停靠于希望的彼岸，这并不取决于你。

“我是否能见到明晚的月亮呢？”西门望月仰天举目。

这时，苍穹空寂，轻云弊月。

走过一段长廊，便来到了一间厢房。

刘管家道：“公子请进。”

一个响亮的声音道：“西门公子远到而来，老朽偶感风寒，未能远迎，还望多多包涵。”

只见房里坐着一位慈祥的老者，面带微笑，但在灯光下脸庞憔悴，难以掩盖近日的悲伤之情。

这位老者当然就是绿柳山庄庄主柳剑明了。

西门望月躬身作揖道：“哪里，晚辈打扰了贵府的清净，还请原谅。”

柳剑明道：“西门公子客气了，你舟车劳顿，不妨先休息数日，我已经吩咐刘管家为你安排了住处。”

西门望月道：“那就麻烦您了。不过在下想先向您了解下令侄的情况。不瞒您说，我与令侄在几个月前曾在湘水之滨煮酒论剑，对于他的死有许多疑问，我这次就是为此事而来的。我不能让朋友死得不明不白。”

柳剑明道：“你来之前，我也仔细地思考了一阵子。”

西门望月道：“江湖中比清风十九式更快的快剑并不多”。

柳剑明道：“的确。”

西门望月道：“就算有比清风十九式更快的剑，也绝没有人能一剑刺中他的要害而没有其他的痕迹，我看过他的轻功。他号称‘清风剑客’，并不只是剑疾如风。‘蜻蜓点水，一剑清风’，我曾见过他在水中施展‘蜻蜓点水’般的轻功，他脚尖激起的波纹不会比‘蜻蜓点水’激起的波纹大多少。”

柳剑明低头默然。

西门望月又道：“可是他的确是被正面刺中要害，而且丝毫也没有闪避。所以只有两种可能。”

柳剑明道：“哪两种？”

西门望月道：“第一种可能是出奇不意。通常情况下没有人能让清风剑客干净利落地中剑而豪无反抗之力，那么这个不通常的情况就是凶手可能是他最亲近的人，亲近到柳清风做梦都想不到会被暗算。”

西门望月沉默片刻，又问道：“令侄有没有什么仇人呢？”

柳剑明道：“云峰山庄与我们是世仇。至于清风在外面有没有和人结仇就不清楚了。”

西门望月道：“会与他结仇的人绝不会多，我很点了解他的为人。他并不是那种轻易拔剑的人。他的名声不是靠杀人得来的。”

柳剑明道：“看来你的确很了解他。我很高兴他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西门望月道：“第二种是中毒了。”

柳剑明道：“不大可能，尸体放了几天，即便中的毒无色无臭，经过这段时间也应溢出体外，可是我们检查的时候并未发现异常。这也是我们并未立即下葬的原因之一。”

西门望月道：“下毒的人并不一定要下很毒的药，也并不一定要下很重的分量，或许是蒙汗药或迷魂香之类的下三流迷药，喝了这些药后虽不致命，但行动肯定会减慢，而高手对决往往决定于一瞬间。”

柳剑明道：“可是即便中了迷药，能一剑刺中他要害的高手也不多，像这样的高手绝不会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

西门望月道：“的确，可是也不排除有多个人的可能。”

柳剑明道：“你说得不错，而且可能还是很有组织的。”

西门望月道：“好像最近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

柳剑明道：“你说的是那个‘血影’的暗杀组织吗？”

西门望月道：“我是最近才听到风声的，之前一直呆在北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

柳剑明道：“不太清楚。据说是最近几个月才在江湖中活动。至于这个组织的首领，他们的目的以及袭击的对象谁也无法弄清楚。”

西门望月道：“但我听说他们的活动范围遍及江南地区。能在一夜之间迅速崛起，可见这个组织早已存在，只不过他们一直在暗中活动，壮大实力或是等待时机。”

柳剑明道：“的确，他们突然展露头角，就证明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而且要建立起这样庞大的一个组织，需要富可敌国的财富，这样的人并不多。”

西门望月道：“不仅需要富可敌国的财富，更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所以这样的组织很可能不是单独一个人组织起来的。”

柳剑明道：“你是说背后可能会有股更强大的力量在操纵它？”

西门望月道：“很有可能，但目前为止，这些都仅仅是我们的猜测。如果令侄的死与‘血影’有关的话，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柳剑明道：“什么事？”

西门望月道：“等。”

柳剑明道：“哦？”

西门望月道：“他们在等，我们也要等。”

柳剑明道：“等到什么时候？”

西门望月道：“等到他们的机会来的时候，也是我们机会来的时候。”

柳剑明道：“他们一行动，多多少少会暴露些行踪。”

西门望月道：“很可能也不会暴露行踪。”

柳剑明道：“哦？”

西门望月道：“既然他们能够在潜伏一段时间后突然行动，则必定制定好了万无一失的行动方案，他们很可能在行动之后会像影子一样销声匿迹。”

柳剑明道：“的确。”

西门望月道：“静如松，动如风，能做到这点的确非常可怕。不过即便他们能隐藏肉体的行踪，也隐藏不了思想的行踪。”

柳剑明道：“你是说他们行动的目的?”

西门望月道：“是的，你见过吃草的老虎没有？”

柳剑明道：“世界上根本没有吃草的老虎。”

西门望月道：“你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吃草的老虎，那是因为在老虎可能发生的事实中，‘老虎吃草’这个事件发生的概率是零。你认为对于老虎来说哪些事件是可能的呢？”

柳剑明沉思了片刻，道：“比如说老虎吃肉，老虎奔跑，老虎睡觉等等。”

西门望月赞同道：“对，一说到老虎，我们立刻会像到与老虎有关的这些事件，那么只要老虎一行动，老虎的目的一定会包含于老虎可能发生的事实总和之中。”

柳剑明道：“所以说不动则已，一动则必定暴露。那么世界上有没有不动的事物呢？”

西门望月道：“没有，即使今天不动，明天也要动。因为任何一个事物都不是单独存在的。”

柳剑明道：“哦？”

西门望月道：“因为一个事物总包含着与事物相关联的事件，而事件总是牵连着多个事物，这样的话，一环套一环，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网，任何事物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一个蚊子飞到蜘蛛网中，它只触碰了网中的一根蛛丝，但整个网都动了。”

柳剑明道：“不错，世界上没有不动的事物，而一动就会暴露。”

西门望月道：“但有时候暴露的只是一个范围。”

柳剑明道：“哦？”

西门望月道：“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拿斧头去砍另一个人的脑袋，你认为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柳剑明道：“杀他。”

西门望月道：“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呢？”

柳剑明道：“也可能是救他，或许他中了毒或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必须要用特殊的手段治疗。三国时华佗就曾想给曹操开颅取涎。”

西门望月道：“不错，还有可能是他想自杀却没有勇气，就叫这个人杀他。”

柳剑明道：“那么这些就是目的的范围。所以我们现在要等，等他们行动。”

西门望月道：“等他们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