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西门望月正在喝酒。
一坛压惊酒下来,他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正常情况下,别说一坛,就是五坛酒下肚,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压惊酒就应该这样喝,”西门望月用衣袖擦了擦下巴上残留下来的酒滴。
柳剑明道:“你认为喝压惊酒就一定要一口气喝完?”
西门望月道:“不错,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压惊的效果,而且也只有这样一鼓作气把酒喝完,人才容易醉。”
柳剑明道:“你想醉?”
西门望月道:“我想醉,但又不想醉得太厉害。”
柳剑明道:“而恰好像这样一口气喝完一坛酒,想不醉都很难,但因为你酒量本来就好,这点酒量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所以醉得很浅。”
西门望月道:“的确,而且一个有点醉意的人胆子通常都很大。”
柳剑明道:“你想借酒壮胆?”
西门望月道:“嗯,你说过长江很深。”
柳剑明道:“的确很深。”
西门望月道:“捞月的人很多。”
柳剑明道:“的确很多。”
西门望月道:“捞人的人也不少。”
柳剑明道:“的确不少。”
西门望月道:“可是打捞捞人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柳剑明道:“一个的确不多,可有时候也不算少。”
西门望月道:“还不算少?”
柳剑明道:“一个总比没有好。”
西门望月道:“你本以为应该一个都没有?”
柳剑明道:“不错,因为普通人都只有一个胆子。”
西门望月道:“可惜我好像不只一个。”
柳剑明道:“你的胆子好像有九个。”
西门望月道:“只可惜我还嫌少了。”
柳剑明道:“哦?”
西门望月道:“因为那里还有个会让影子都流血的人。”
柳剑明道:“所以你还嫌胆子不够。”
西门望月道:“的确不够。”
柳剑明道:“你觉得你还缺几个胆子?”
西门望月道:“只缺一颗,一颗雄心豹子胆。”
柳剑明道:“哈哈,没想到堂堂的强盗皇帝也有胆子不够的时候。”
西门望月道:“胆子再多也有不够用的时候,人站得再高也有够不着的时候,人的寿命再长也有用完的时候。”
柳剑明道:“这的确是很简单的道理,可惜还是有很多人不懂。”
西门望月道:“不是不懂,而是有些人根本就不想懂。”
柳剑明道:“哦?”
西门望月道:“天上的月亮,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柳剑明道:“的确。”
西门望月道:“可有些人一定要独自拥有这个月亮。”
柳剑明道:“这种人不少。”
西门望月道:“月亮并非不能拥有,只是拥有的时间很短暂。”
西门望月倒了一杯酒,酒杯中浮现出月亮的影子。
西门望月道:“你看,我现在就拥有了月亮。”
柳剑明道:“只可惜这只是影子。”
西门望月道:“没有月亮又哪来的影子。而且有时候事物的影子比事物本身更美,一种朦胧美。”
柳剑明道:“哦?”
西门望月道:“一个背影婀娜的女人,你想不想让她转过身来?”
柳剑明道:“我想。”
西门望月道:“我不想,因为看她的背影,她永远是美女;而看她的脸庞,她就未必是美女了。”
柳剑明道:“看来你的确会欣赏女人。”
西门望月道:“我还会欣赏月亮,尤其是这杯月亮。”
柳剑明道:“可惜世上会欣赏这杯月亮的人不多。”
西门望月道:“所以妄图飞天摘月的人很多。”
柳剑明道:“只可惜人飞得再高也够不着。”
西门望月道:“就因为够不着,所以有些人就想成为月亮,因为月亮站得很高,照得也很远。”
柳剑明道:“你就没想过爬得很高?”
西门望月道:“想过。只是高处不胜寒。”
柳剑明道:“而且爬得越高,跌得越惨。”
西门望月举起酒杯,道:“有道理。现在压惊酒喝完了,该喝离别酒了。”
柳剑明道:“喝压惊酒你用坛子喝,喝离别酒你就改用杯子了?”
西门望月浅尝了一口,道:“一杯离别酒,千寸肠断愁。这一杯子下去,那我还不愁死了。所以离别酒得一口一口喝。”
柳剑明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情的强盗。”
西门望月道:“多情总比无情好,无情常使多情恼。”
柳剑明道:“还好世上有情人比无情人多。”
西门望月道:“的确如此。”
柳剑明道:“这离别酒你只喝一杯?”
西门望月道:“嗯!喝多了肠断得厉害,肚子痛。”
柳剑明道:“哈哈,好小子,有意思。”
西门望月道:“离别不断,才能重逢不断。”
柳剑明道:“有离别才有重逢,有重逢才有离别。”
西门望月道:“不错。”
柳剑明道:“所以剩下的离别酒在下次重逢时再喝。”
西门望月道:“重逢时喝离别酒。还未重逢,哪能欲饮离别?”
柳剑明道:“那就重逢离别一起喝。”
西门望月道:“说得好。重逢也好,离别也好,管它叶落知多少。”
夜很静,静得仿佛时间已经停止。
月很轻,轻得漂浮在闲云的上端。
西门望月斜卧在软榻上,轻闭着眼睛。
男人带着三分醉意的时候想的通常都不是好事,西门望月也一样。
“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独守空房的感觉,”他心里暗道,“虽说我不是什么风流儒雅的才子或快意恩仇的剑客,但好歹也是个不太坏的强盗啊!”
独守空房并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在这时候,一个寂静的秋夜中一个寂寞的男人心里有一个美丽的女人的时候。
西门望月想起了昨天马车上倪红伊在他脖子上吹气的那段光景。
想到这里他仿佛感到脖子上有点痒,心里也痒痒的。
“她可真是个小妖精,”他一直在想,“这个让人发痒的妖精在哪呢?说好了要等我的。”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只春情荡漾的小公猫。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空气中有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会是女人身上的香味,也不是毒气的味道。
窗纸“唆”的一声破了个小洞,从洞里飞出了一条和蚯蚓一样大小的小虫,不,不是小虫,是蛇!越小的蛇越毒!这条要命的毒虫朝西门望月的脖子咬去,就在他心里痒得要命的时候。要他命的人很多,要他命的时候也很多,只可惜他既不喜欢要别人的命,也不喜欢被别人要了命,但他喜欢享受这要命的时刻。眼看那条毒虫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的时候,他也一动不动,只是伸出了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了蛇的七寸,这条蛇也被就被要了命。他并不想要这条蛇的命,只是如果他不要了这条蛇的命,那么这条蛇或许会要了许多其他人的命,尤其是被那些更想要别人命的人所操纵的蛇。就在他夹住蛇的那一刻,他两根手指一抖,这条蛇便沿着飞过来的轨迹从窗纸的小洞中飞出。
西门望月还是斜卧着,连眼睛也懒得睁开,道:“朋友,不妨进来坐坐,外面凉得很。你太客气了,初来乍到就送我这么个小宠物,只是在下无功不受禄,物归原主,还请阁下见谅。”
外面毫无动静,还是只能够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这个想要他命的人就仿佛随着这落叶消散无影。
这时候庭院中响起了几个尖叫声,犹如夜半的钟声,敲散了这庭院来往常的宁静,也搅浑了西门望月心中那一丝春情荡漾的涟漪。
西门望月忽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连房门也没来得及带上。
他的房间在整个山庄的最西边,离庭院中央有点距离,需得穿过两道走廊。
当他来到庭院中央的时候,看见不少家丁来来回回,手忙脚乱的,似乎出现了什么大事。
他拉住了一个家丁问道:“出什么事了?”
家丁道:“好像是老爷受伤了。”
西门望月道:“老爷现在在哪里?”
家丁道:“在卧室中。”
西门望月二话没说,径直往老爷房中跑去。
老爷的房间在整个山庄的最东边,离庭院中央也不太近。
西门望月穿过了两条走廊,走过一段楼梯,就到达了老爷的房中。
只见一个佣人正在给老爷包扎伤口。
西门望月道:“前辈,您没事吧?”
柳剑明道:“不碍事,就是左臂被一个刺客划伤了,不过还好刀刃上无毒,抹点金疮药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西门望月道:“不瞒你说,我刚才也遭到了暗算。”
柳剑明道:“哦,你没受伤吧?”
西门望月道:“没有,多谢您挂怀,对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刺客呢?”
柳剑明道:“黑衣蒙面,剑法凌厉狠毒,我跟他交了几下手,可是并没有看出他使的剑法的路数,你看,这是刚才和那刺客交手时所留下的痕迹。”
说着柳剑明指着桌椅和墙壁上的剑痕。
只见地上倒着几张椅子,桌椅的断口整齐而光滑,甚至连断口处的木屑都没掉在地上,可见刺客的剑法凌厉至极。而在房门外的入口处有一些散落的玻璃片,茶叶也散落了一地。
柳剑明道:“我和刺客刚交手没多久,女佣正好端茶过来,那刺客见一击未成,又有人走过来,就飞了出去,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女佣被这个刺客吓了一跳,杯子就摔在地上了。”
西门望月道:“看来这些刺客的目标好像是我。”
柳剑明道:“何以见得?”
西门望月道:“估计你当时还没有入睡,灯还一直点着吧?”
柳剑明道:“不错,我一直有临睡前看下书的习惯。”
西门望月道:“正因为你还点着灯,所以刺客是直接行刺,如果放暗器的话,势必得靠近门窗观察动静,而刺客通过这灯光可以断定你并没有入睡,贸然在门窗走动就很容易被发现。”
柳剑明道:“的确如此,这么说你当时是在睡觉了?”
西门望月道:“幸好没睡,否则现在就真的永远睡着了。我当时虽未睡,不过房中并未点灯,刺客以为我睡着了,就直接从窗户中放了暗器。不过有一点还很可疑。”
柳剑明道:“哪一点?”
西门望月道:“当时并没有点灯,可是刺客好像能确定我的位置。”
柳剑明道:“或许刺客的真正目标是我。”
西门望月道:“为什么?”
柳剑明道:“因为以前我曾经在你住的那个房间住过。”
西门望月道:“有这个可能,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刺客对庄内的情况很熟悉,连你住的地方都知道。”
柳剑明道:“不错,可见山庄内一定有内奸。”
西门望月道:“如果有内奸的话,那么刺客可以在黑暗中直接锁定的我的位置就可以解释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柳剑明道:“哪种可能?”
西门望月道:“就是夜眼。如果刺客是天生的夜眼的话,在黑暗中找出我的位置也不难。
柳剑明道:“有这个可能。不过天生夜眼的人很少,而且有夜眼的人的眼睛和普通人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单靠这点去确认刺客不太现实。“
西门望月道:“不错,况且对方没办法确定我们在那个时候到底点没点灯,为保险起见,这两个刺客必须都是夜眼,同时找到两个夜眼刺客太难,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山庄中有内奸的话,那么目标就不单纯只是你或我了,而是我们两个。”
柳剑明道:“嗯,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刺客的身份就不难推断出来了。”
西门望月道:“或许他们就是影子中的一员。”
柳剑明道:“一个让人流血的影子。”
西门望月道:“看来我得出发了。”
柳剑明道:“不是明天去吗?”
西门望月道:“我也想,只是他们连个安稳觉都不让睡。”
柳剑明道:“所以你也去搅得他们也睡不安稳。”
西门望月道:“谁让我睡不安稳,我也会让谁睡不安稳,我说过我一向很公平。”
柳剑明道:“虽说我不太欣赏以牙还牙,不过无论是谁都没办法认为这是不公平的。”
西门望月笑道:“哈哈,想不到昔日纵横江湖、无所畏惧的绿柳庄主如今也不再快意恩仇了。”
柳剑明轻轻地摇着头道:“哎,人老了,以前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火爆脾气也收敛了不少,现在就只是个过日子的老头子罢了。”
西门望月道:“廉颇老矣,尚能一餐十饭,前辈又何必挂怀呢?”
柳剑明道:“不错。”
西门望月道:“对了,还有个问题我还要请教下,如有冒犯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柳剑明道:“但说无妨。”
西门望月道:“就是大庄主和三庄主的事。”
柳剑明道:“你为何提起此事呢?”
西门望月道:“如果在下料想得不错的话这可能与你提过的世仇有关。”
柳剑明道:“我大哥和弟弟的死的确与云峰山庄有关,不过家丑不可外扬,恕我不能详细道出。”
西门望月道:“能确定这一点就够了,不管怎么说柳清风的死都可能与贵庄的世仇有关。”
柳剑明道:“的确,最初我也想到了这点。”
西门望月道:“好了,在下得去捞月了,还望珍重。”
柳剑明道:“说好了的,重逢时喝重逢酒,可别到时候让我陪你喝离别酒。”
西门望月道:“好,到时候一定不醉无归。”
同样的路,在夜晚走总是比在白天走得慢些,或许并不是人走得慢,而是晚上的时间走得慢了。
弯曲的街道,连绵不绝地通向无尽的黑暗中。
西门望月慢慢走进黑色的拐角,通常过了拐角之后会有一段短暂的平直,可是这次却例外了,因为这是去烟雨楼途中必定得路过的一个拐角。
烟雨楼是这里有名的妓院,这里的弯道也多得有名。
可能这里的老板就是看中了这里四通八达、拐角连绵的特点,才在这里建成了这么豪华的楼阁。
马车路过这里时,不得不减慢速度,只要一慢下来,马车中的主人就很少有不停下来的。
这些有形无言的拐角竟然也成了沉默的皮条客。
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夜,烟雨楼仍然灯火通明。
西门望月穿过几个拐角后,眼前光线越来越强,可是他知道自己就要进入一个更大更黑的拐角。
古今有多少英雄就和这些马车中的游客一样流连于这巨大的拐角中而停滞不前呢?
西门望月也停了下来。
他走进大门的时候,老鸨子笑脸相迎:“这位公子爷,来找姑娘的吧!您来我们这里算是来对了,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
听完了老鸨千篇一律的揽客辞后,西门望月淡淡道:“请问林雨馨姑娘在吗?”
老鸨道:“哎呀,雨馨可是我们烟雨楼的标志,不过并不是什么客都见的,而且晚上一律不见客!当然了,我看公子年少多金,改日或可与雨馨姑娘相见。不过我们这里其他姑娘也是貌美可人,如果公子爷愿意的话,我把这里几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介绍给你,怎么样?”
西门望月道:“雨馨姑娘一到晚上真的谁都不见?”
老鸨道:“谁也不见。”
西门望月道:“就算是皇帝来了也不见?”
老鸨道:“这要看是什么样的皇帝了。”
西门望月道:“连皇帝也挑?”
老鸨道:“不错,比如说假皇帝不见。”
西门望月惊奇道:“还有人为了见雨馨姑娘敢冒充皇帝?”
老鸨道:“有,就这几天就有一个,连我也被骗了。”
西门望月道:“哈哈,有趣,还有什么样的皇帝不见呢?”
老鸨道:“像西藏那边的蛮子皇帝肯定也是不见的。”
西门望月道:“如果是年少多情、一掷千金的皇帝呢?”
老鸨道:“你是说当今皇帝?”
西门望月道:“就算是吧!”
其实他指的是自己这个强盗皇帝。
老鸨道:“那当然得见。只是见到了,也未必能欣赏到雨馨那绝代的美貌和琴艺。”
西门望月道:“你见过没有?”
老鸨低声道:“面貌倒是见过,不过没看到她弹琴。有一点我不明白,其实像她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在这种地方的,她随随便便就可以嫁到户好人家。”
西门望月道:“这点的确很少有人明白。”
老鸨道:“哎,不知不觉跟公子说了这么多,公子今晚恐怕是见不到雨馨了。”
西门望月道:“我只是有点可惜。”
老鸨道:“我也觉得可惜。”
西门望月道:“你觉得什么可惜?”
老鸨笑道:“可惜了白花花的银子。”
西门望月笑道:“哈哈,你是我见过的最坦白的老鸨了。”
老鸨道:“公子没见到雨馨姑娘感到可惜吧!”
西门望月道:“我只是可惜这么好的月亮,这满月半个月才能见一次。”
老鸨道:“这有什么可惜的,月亮在天上挂着,跑不了,想看的话总能看到,而雨馨并不是你想见就总能见到的。”
西门望月道:“因为我也很挑。”
老鸨道:“我看得出,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都很挑剔。”
西门望月道:“我不是挑人。”
老鸨道:“那为什么其他姑娘你都看不上?”
西门望月道:“我挑的是时间,尤其是来见挑人的人。而且我和其他客人有些不同。”
老鸨插着腰道:“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不同。”
西门望月道:“大部分客人来这里是采花,而我是来看花的。”
老鸨道:“我不太明白。”
西门望月道:“采花的人是‘能采哪朵就哪朵’,看花的人看的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朵。”
老鸨道:“你就是专门来看雨馨的。”
西门望月道:“这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花只有一朵,既然只有一朵,也就用不着挑了。所以我挑的不是人,而是时间。”
老鸨道:“看来你的确是个很会挑的人。现在我也不可惜那白花花的银子了。”
西门望月道:“哦?”
老鸨道:“很会挑的人通常都能见到雨馨一面,因为她也是个很会挑的人。”
西门望月道:“通常?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很会挑的人?”
老鸨道:“虽然不多,但总有几个,而你是我见过的最挑剔的两个人之一。”
西门望月道:“竟然有人和我一样挑,我倒很想见见,那个人是谁?”
老鸨道:“柳清风!”
西门望月走上了一段不短的楼梯。
他听老鸨说林雨馨在最上面的楼阁等着。
这楼阁很高,仿佛和住在里面的主人一样高不可攀。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八角楼阁,每一面都有一扇大窗户,窗户上都挂着珠帘,四周的景色都能通过这些窗户尽收眼底。
一个轻盈的身影微倚窗前,在月光下,她仿佛披上了一层银纱。
阁中并未点很多灯,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幽香。在幽暗的帘幕前,这层银纱被映衬得愈发皎洁透明,她仿佛在那站了很久,也许是月亮出来的时候就一直在那站着,所以这银纱披了一层又一层,她或许是在眺望,或许是在等待。
西门望月已经上了楼,他也一直站着,只能看到她的侧影,忽然他觉得这美丽的身影竟然变得有些苍白。
苍白的并不是她本身。
无论她是在眺望还是等待,当她透过窗户拂去一丝黑暗后,都注定只会惹得一身苍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个轻盈的声音才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微风中传来一个声音:“你准备就这样站着?”
西门望月道:“嗯!因为你在等,而我恰好也在等。”
林雨馨道:“你知道我在等?”
西门望月道:“你在窗前站了很久,也眺望了很久。其实眺望本身就是一种等待。”
林雨馨道:“哦?”
西门望月道:“因为离得远,所以才眺望,眺望后又期待能近观,而期待正是一种思想上的等待。”
林雨馨道:“那你知道我在等什么吗?”
西门望月道:“也许你在等待亲人,也许你在等待下一位客人,也许你在等待白天的到来,这些都有可能,但有两点我可以确定是你正在等的。”
林雨馨道:“说来听听。”
西门望月道:“你在等我坐下来。”
林雨馨道:“你这么肯定?”
西门望月道:“我很肯定。因为我一坐下来,可能也会被你赶下去。”
林雨馨道:“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西门望月道:“因为你在等,那么我也得等。如果一只癞蛤蟆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就永远也无法吃到天鹅肉。”
林雨馨道:“你认为自己是只癞蛤蟆?”
西门望月微笑道:“我当然不会这样认为,只不过高傲的女人认为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是癞蛤蟆。”
林雨馨道:“你果然有点不同。”
西门望月道:“如果我是只癞蛤蟆,也一定是只特殊的癞蛤蟆。”
林雨馨道:“哦?”
西门望月道:“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林雨馨道:“既然不想吃天鹅肉,又何必爬这么高呢?”
西门望月道:“我只想看看天鹅。这只天鹅飞得太高了,要见到她,只能爬到高处。”
林雨馨道:“你就不怕摔下去?”
西门望月道:“想必对一只想看天鹅的癞蛤蟆,这只天鹅应该不会害羞得将这只癞蛤蟆赶下去吧!”
林雨馨道:“那可不一定哦!还有一点是什么?”
西门望月道:“你在等我说一句话。”
林雨馨道:“什么话?”
西门望月道:“叫你转过身。”
林雨馨道:“你就不想要我转个身?”
西门望月道:“至少现在还不想。”
林雨馨道:“你怕这句话会让我把你赶下去?”
西门望月道:“这是个次要原因。”
林雨馨道:“那又是为什么?”
西门望月道:“我要好好欣赏一下你的侧影,因为你的侧影实在是很好看。”
林雨馨道:“我转身后,你怕我的脸没有我的侧影好看?”
西门望月道:“那倒不是。人的影子总会比人本身更有神秘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的身影也比本身更神秘,而对于神秘的事物,男人通常都会感兴趣,就拿你来说,正因为看到你的人少,所以你对客人来说更加神秘,想见你的客人也越多。”
林雨馨转过身道:“可惜你猜错了。”
西门望月这才看到一个面纱轻掩着她的玉容。
西门望月笑道:“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神秘。”
林雨馨道:“如果不神秘的话,你今天就不会来了。”
西门望月道:“不错,不神秘的话,柳清风就不会来,那么我也不会来。”
林雨馨道:“你来这里是打听关于柳清风的事情吧!”
西门望月道:“柳清风是我的朋友。我说过我也是来看天鹅的。我知道柳清风是个很挑剔的人,你也是个很挑剔的人,恰好我也是,挑剔的人对于同样类型的人来说总是比较有吸引力。”
林雨馨道:“你的确是个挑剔的人,连挑的时间都很特别。”
西门望月道:“你挑人,我挑时间,这很公平。在大白天去见你,可能你的容貌会更清晰,但那样就缺乏神秘感。这月满西楼的时刻,正适合吟风弄月,也正适合会见佳人。”
林雨馨道:“想不到你还挺懂得情调。其实按以前的习惯我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西门望月道:“今天你睡不着?”
林雨馨道:“不是,我在等你。”
西门望月道:“等我?”
林雨馨道:“不错。想必你也听说了前几天来见我的客人中有个是皇帝?”
西门望月道:“还真有人敢冒充皇帝?”
林雨馨道:“你应该猜出这个人了吧!”
西门望月道:“他的确是皇帝,盗贼中的皇帝小飞。”
林雨馨道:“他跟我说这几天会有一只猫来。”
西门望月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就是那只猫?”
林雨馨道:“只有猫才会大半夜的出来,也只有猫才能爬上高处,最重要的是近几天这里还没有一个客人。”
西门望月道:“大白天的那么多人排队来见你,你一个都没有见到?”
林雨馨道:“你说过他们都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可惜他们都没耐心。”
西门望月道:“我倒认为他们挺有耐心的,在那么个鬼地方排队去见一个素未蒙面的姑娘,而且还不一定能见到,我实在不认为他们缺乏耐心。”
林雨馨道:“你说过他们是来寻花的。”
西门望月道:“寻花的人若是看到一朵花在悬崖上,恐怕都会先去采摘那些易摘的花。”
林雨馨道:“这种三心二意的寻花人通常都不会吊死在一朵花上。”
西门望月道:“原来老鸨也是在试探,难怪我总觉得这老鸨有点不一样。”
林雨馨道:“你说过你是看花的人。”
西门望月道:“既然是特意来看花的,看的自然不是路边的野草花,要看的当然是平常人都看不到的花,而这种花必定生长在高山恶水之间。”
林雨馨道:“所以你就往高处爬。”
西门望月道:“不光要爬,还要等。”
林雨馨道:“等花开?”
西门望月道:“不错,这种花开的时间一般都不会很长,所以就必须要等。”
林雨馨道:“所以要看这种花的人通常都很有耐心。”
西门望月道:“我也想不到我会这么有耐心。”
林雨馨道:“你对女人好像很有耐心。”
西门望月道:“也并不总是很有耐心。比如说女人穿衣服的时候,我会很有耐心。”
林雨馨道:“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并不假。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都会精心地打扮,男人这个时候就应该很有耐心,在这方面你的确像个君子。那你什么时候又很没有耐心?”
西门望月道:“你想听?这话实在是不太优雅。”
林雨馨道:“很想,你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西门望月道:“等女人想脱衣服,我会很没有耐心。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很有耐心,我也不例外。”
林雨馨道:“看来你朋友说得对,你的确不像个君子。”
西门望月道:“江湖中君子太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又何必以君子自诩。”
林雨馨隔着轻纱笑道:“你的确像只醉猫,一只能令大多数女人醉倒的猫。”
西门望月道:“可你好像一点醉意都没有。”
林雨馨道:“你错了,我有点醉了。”
西门望月道:“可是花还没开。”
林雨馨道:“你已经看到花了。”
西门望月道:“我看到的只是花苞。”
林雨馨道:“你就这么想看到花开?花苞岂非更有神秘感?”
西门望月道:“本来我也想等到花自然开放,可惜我现在有点头晕。”
林雨馨道:“你也醉了?”
西门望月道:“我也没想到只是看看花苞就醉了,这实在是不像平常的我啊!你应该知道醉了的人都没什么耐心。”
林雨馨道:“你实在是很会说话,听你这话,女人不知不觉都会醉上几分。”
西门望月道:“那我要多说些,醉了的女人很容易揭开神秘的面纱。”
林雨馨道:“你就不怕我揭下面纱会把你醉倒?”
西门望月道:“不怕,我本来就是来找醉的。”
林雨馨道:“看来你说得对,男人对女人并不总是很有耐心。”
西门望月道:“有一种男人很有耐心,可是你并不一定想见。”
林雨馨道:“哪种男人?”
西门望月道:“和尚。假如一个有道高僧坐在这里,你一定会觉得他很有耐心。”
林雨馨道:“亏你想得出来!”
西门望月道:“对了,来这里除了像我这样看花的人,还有哪种人?”
林雨馨道:“还有两种人。”
西门望月道:“哪两种?”
林雨馨道:“一种是养花人,还有一种是寻花人。”
西门望月道:“竟然会有排队的寻花人能来到这里!我实在很佩服他的耐心。”
林雨馨道:“其实他并未排队,也并没有很大的耐心。”
西门望月道:“那你还让他进来?”
林雨馨道:“腿长在他身上,他想来好像谁也拦不住。”
西门望月道:“这人是谁?”
林雨馨指着自己,拉下了面纱,道:“这人就是我。”
这个林雨馨竟然就是小飞!
西门望月苦笑道:“我实在没想到你会真的扮成女人,看来你的确是想赢我。”
小飞道:“我想得快发疯了!”
西门望月道:“那真的林雨馨呢?”
小飞笑道:“真的其实你刚才已经见过了。”
西门望月道:“你是说那个老鸨?”
小飞道:“不错。”
这时候,一个甜美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你看我像不像老鸨?”
一个女人走来,只见她戴着面纱,穿着和假的林雨馨一摸一样,看来这个一定是真的。
西门望月道:“像,他妈的像极了!这么说你们是串通好了?”
小飞道:“嗯,要骗过你的眼睛并不容易。”
西门望月道:“你明知道我要来这里见林雨馨,可你还是假扮她。”
小飞道:“就因为知道,所以才令人意想不到。”
西门望月道:“你应该知道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对于特别的女人我通常都会很仔细地看,你就不怕露出破绽?”
林雨馨笑道:“你说的特殊其实就是神秘。所以只要能展现出女人的神秘感,你就一定会被吸引而忽略其他因素。”
西门望月道:“你说得不错。”
小飞道:“你知道我这一天在干什么吗?”
西门望月道:“不会一直在这里装女人吧?”
林雨馨道:“他在这学我的一举一动。”
小飞道:“可惜还是学不会。你让我学狗爬猫跳,我都会,可是要学一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实在太难了。”
林雨馨道:“所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西门望月道:“什么办法?”
林雨馨道:“既然学不会一举一动,就学不动。”
西门望月道:“难怪他刚才一直在那站着。”
小飞道:“你知不知道就这样站着我也学了很久。”
西门望月道:“学女人站着也要很久?”
林雨馨道:“每个人站着的姿势都有所不同,正因如此,女人的气质都都有所不同。而能体现女人神秘气质的站姿只有几种而已。”
西门望月道:“这么说来要想学会是不太容易了。”
林雨馨道:“也谈不上多难,只不过要男人学的确是难了一点。不过小飞学得也算快了,学了几个时辰竟有九成相似。”
小飞道:“我知道你眼睛很毒,所以故意在这楼阁中只点了一盏灯,增加一点神秘的气氛。”
西门望月道:“原本江湖中就把这位姑娘传得神乎其神,再经你这么一番精心布置,的确可以假乱真。”
西门望月对着林雨馨道:“你也一直戴着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