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西门望月坐在马车上。
倪红伊正依偎在他身旁。
车厢内一片宁静。
西门望月正闭目沉思。
倪红伊轻轻地摇着他,打破了这片宁静:“喂,醉猫,闭着眼睛装死猫呀!”
西门望月似乎没有听见。
倪红伊挺直了腰肢,她的脸也接近了西门望月的脖子,吹气如兰。
西门望月感到脖子间又舒服又痒,她的呼吸比春风更柔和,比月光更温暖,比茉莉更清香。
他再也忍不住了:“哎,你真是个小妖精!”
倪红伊咧齿笑道:“你在干什么呢?睡觉?”
西门望月道:“有你在我怎么睡得着,刚才我一直在沉思。”
倪红伊问道:“想柳清风的死?”
西门望月道:“不完全是,也在想去竹林会遇到的危险。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坐马车吗?”
倪红伊道:“保存体力,以逸待劳。”
西门望月夸道:“不错,除此之外还能掩人耳目。”
倪红伊道:“难道我们被跟踪或监视?”
西门望月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宁愿想到有人会跟踪,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我一向做最坏的打算。”
倪红伊道:“哦,我们现在到哪了?”
西门望月道:“应该在外城中间。”
倪红伊道:“不会吧,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
西门望月道:“嗯,但我吩咐车夫先到城东再往城西。”
倪红伊道:“原来这也是你的妙计。”
西门望月道:“我绕这么一大圈,即便没人监视也无所谓,因为除此之外还有个目的。”
倪红伊道:“什么目的。”
西门望月用一种迷醉的眼光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
倪红伊脸色绯红:“好啊,你又占人家便宜,真是只色猫!”
说着就去咬他的耳朵。
西门望月没有躲避,一个女人如果要咬你的耳朵,迟早总会咬到。
西门望月叹道:“哎,我闭上眼睛,你说我是死猫;我睁开眼睛,你说我是色猫,你到底是想要死猫还是色猫?”
西门望月没等她答话又道:“可我知道你想要哪只猫。”
倪红伊娇嗔道:“谁要啊?”
西门望月轻轻的捏着她的鼻子道:“你要的是只公猫,一只既会装死又会找醉的公猫,因为你就是只母猫。”
倪红伊一口向他咬去。
西门望月叫道:“哎哟,再咬就变成单耳猫了!”
倪红伊突然低头道:“其实我不应该打扰你,你刚才一定在想怎么保护我,使我不被欺负。”
西门望月笑道:“把我想得那么好啊!”
倪红伊一本正经道:“嗯,你是一只很好的色猫!”
西门望月苦笑:“真不知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这时候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城西到了。
黄昏。
无声只有人。
夕阳正斜。
彩霞正落,正依偎在夕阳身旁。
倪红伊也依偎在西门望月身旁,就像一片彩霞依偎在夕阳身旁。
这里是一片旷野,在不远处有两间茅草屋。
西门望月向茅草屋走了过去。
只见一个孩子在外面和一群小鸡嬉戏,一个农妇在屋内忙着做家务。
西门望月道:“饿了没?”
倪红伊点头道:“嗯,有点。”
西门望月对着农妇道:“大嫂,我们是旅客,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给你几两银子,麻烦你给我们做点饭好吗?”
农妇道:“好,我正好也要做饭了,既然有客人来,那我就多做两份。”
说着,农妇就忙着淘米去了。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屋子,灶台上放着一口锅,灶台下零零散散堆着些柴火,旁边有几张小板凳,没有什么装饰,一切显得简洁而朴素。
西门望月眼中显出同情的眼色。
人有时候就像是藤蔓,有的藤蔓不管怎么向上爬也只能匍匐在地上与蝼蚁做伴;有的藤蔓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沿着树干爬上枝头与鸿鹄为伍。
片刻后,农妇领着孩子回到屋中,准备生火做饭。
小孩子似乎有点怕生,一直躲在妈妈的身后。
西门望月碰了碰倪红伊的手背,眨了眨眼,小声道:“别吸气。”
这时候一股烟迅速充满了整个屋子,一阵风吹过,屋外顿时一片寂静,只见地上躺着一片小鸡的尸体。
这股浓烟仿佛是死神,生命在它面前是那么的脆弱渺小。
西门望月飞身一掌向柴火劈去,掌风所到之处,呼呼生风,那农妇和孩子急忙闪避,柴火也被掌风熄灭,然后他轻轻一推,将倪红伊推出了屋外。
那农妇道:“竟然没有毒死你。”
话音刚传到耳边,西门望月就看到几点寒星扑面而来,似比音速更快。
茅屋太窄,西门望月已经无法闪避,他右手挥起衣袖,在空中舞着圆圈,脚步一边往后退,只听“啪啪啪”,数点寒星尽数被卷入袖子中。
这时候,昏暗中飞来一根棍子,棍子的另一端却是那个小孩,仿佛是一条飞蛇,切断了西门望月的退路。
西门望月头一低,这条“飞蛇”擦着发梢而过,竟已有几根断发飘落下来,这根无锋利刀口的棍子竟似比宝刀更锋利。
这条“飞蛇”在空中盘旋,接触墙壁的一刹那,那小孩比猿猴更灵敏,他顺势一蹬,“飞蛇”又闪电般地射来,比之前更快,凌厉至极。
那农妇一着不中,身子在空中转一圈,寒星向雨点般袭来,她不光用手放暗器,她全身上下都是暗器,仿佛全身都能发暗器。
西门望月前方和侧方受到夹攻,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他双手挥起衣袖在空中不停的舞着圆圈,就像两个螺旋桨,接着往后纵身飞跃,退出茅屋,地上扬起一片灰尘。然后只听到寒星雨打在衣袖上的“啪啪”声,就像流星雨瞬间被吞噬在漩涡之中。
西门望月道:“‘蛇棍流星,子母双煞’,果然名不虚传。”
农妇冷笑道:“你那件衣服在哪买的?竟然还没破,改天老娘也去买几件。”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那条“飞蛇”又飞了过来,不过那棍子似乎能流动,就像一束波浪。
西门望月身子向后仰,左手撑地,右手向上挥起袖子,也像蛇一般。棍子和袖子触碰的一瞬间,就仿佛看到两条蛇在互相缠绕。西门望月趁势一甩,那根棍子也飞蛇般的摔了出去。
那农妇跃起,一把接住,道:“好小子,果然有几手,今天老娘就玩到这里。”
说完那农妇向远方飞去。
西门望月一直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默默无语。
倪红伊走过来,温柔道:“怎么了?”
西门望月看了看粘在袖子上的暗器,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子母双煞’。”
倪红伊笑道:“还舍不得丢掉这些破铜烂铁呀!”
西门望月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就葬身在这些破铜烂铁之下?”
倪红伊道:“不知道。”
西门望月道:“你知不知道那根蛇棍咬破过多少人的喉咙?”
倪红伊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逃了,你却还在这里。”
西门望月道:“那只是我侥幸。倘若一直在茅屋中,我必败无疑。”
倪红伊道:“哦?”
西门望月道:“在那种狭小的空间中是不可能躲过流星雨的,所以我只有用袖子来接,这样一来,我的双手就被限制住,腾不出时间反击。而蛇棍刚中带柔,柔中带刚,每次反弹之后的速度是反弹之前的速度加上反弹时所增加的速度,所以即便你躲过一次,下次的速度更快,你越躲它越快,不光是速度,而且力道也逐渐增加,在那样的情况下非败不可。”
倪红伊道:“可是你还是胜了。”
西门望月道:“因为那所茅屋并不是铜墙铁壁。流星镖限制行动,蛇棍进行致命一击,这的确是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倪红伊道:“有个问题我还是不懂。”
西门望月道:“你说。”
倪红伊道:“你怎么知道烟中有毒?”
西门望月道:“猜的。正常的农家夫妇通常会将柴火堆得整整齐齐,而我们进去的时候却看到柴火散了一地,这样很容易导致火灾,真正的农民不会这样。而且柴火也偏少,一般农夫没事了就会上山砍柴,正常情况下柴火又怎么会这么少呢?”
倪红伊道:“就这两点?”
西门望月道:“两点已经足够,有时候有一个疑点都值得怀疑。”
倪红伊道:“所以你断定他们是伪装的。”
西门望月道:“嗯。你想,他们伪装的目的是什么呢?当然是杀人。”
倪红伊道:“而下毒正是最难防的杀人方式之一。”
西门望月道:“对。”
倪红伊道:“而且要吃饭就要煮饭,煮饭就要生火,生火就会有烟,那么很少有人会想到烟中有毒。看似正常的事物最能使人防不胜防。”
西门望月道:“聪明,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
倪红伊道:“那个小孩真可怕。”
西门望月道:“你若认为他是小孩子就错了。”
倪红伊道:“难道不是?”
西门望月道:“他是侏儒。”
倪红伊道:“哦?”
西门望月道:“那是一种矮病。”
倪红伊道:“孩子不是孩子,倒有趣得很。”
西门望月道:“有时候狗也不是狗。”
倪红伊道:“你见过?”
西门望月道:“没有。听说以前有个叫‘犬郎君’的。”
倪红伊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西门望月道:“那只因为他经常伪装成狗。”
倪红伊道:“难道他认为做人不如做狗?”
西门望月道:“有时候人的确不如狗,狗至少不会出卖主人。不过他伪装成狗并不是这个原因。”
倪红伊道:“哦?”
西门望月道:“他伪装成狗只因为狗杀人比人杀人更容易。”
倪红伊道:“不错,谁都想不到狗也能杀人,可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西门望月道:“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侏儒为什么杀人。”
倪红伊道:“你同情他?”
西门望月道:“通常侏儒心理都有毛病,因为他们从小受到了冷落和歧视。老天对他们不公平,他们就对别人不公平。”
倪红伊道:“所以你才放了他们?”
西门望月道:“不错,倘若你跟他一样是侏儒,你也不会比他正常多少。人生下来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倪红伊道:“所以你认为并不全是他的错。”
西门望月道:“对。”
倪红伊道:“那么究竟是谁的错呢?”
西门望月道:“不知道,或许谁都错了,或许谁都没有错,谁知道呢?但我确信有一点是错的。”
倪红伊道:“哪一点?”
西门望月道:“利用他们杀人的人一定是错的。比如说‘血影’。”
倪红伊道:“‘血影’是什么?一个人?”
西门望月道:“不是,一个组织,杀人的组织。或许柳清风就是被这个组织暗杀的。”
倪红伊道:“看来这个组织真可怕。”
西门望月道:“能让‘子母双煞’这样的杀手加入的组织都会很可怕,比我想象中更可怕。”
倪红伊道:“但我知道你还是会继续调查的。”
西门望月道:“你说得对。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去惹‘血影’,可是我突然得了一种病。”
倪红伊道:“什么病?”
西门望月道:“笨病。”
倪红伊道:“笨病?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病。”
西门望月道:“既然矮可以是一种病,笨为什么不能是一种病呢?”
倪红伊温柔地看着西门望月的眼睛,笑道:“如果我得了矮病,你还会不会欺负我?”
西门望月摸着耳朵道:“会,当然会,因为你再也咬不到我的耳朵了!”
倪红伊轻轻地咬了他的耳朵:“死醉猫!”
西门望月笑道:“我发觉你现在也有种病,咬耳朵病!”
西门望月又道:“走,我们煮饭去。”
倪红伊道:“在这里你还有心思吃饭。”
西门望月道:“天塌下来了也要吃饭,而且得了咬耳朵病的人更要吃饭,不然病得更厉害,说不定哪一天真要把我耳朵咬下来了。”
倪红伊绯红着脸,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西门望月轻抚着她的腰肢,缓缓走进茅屋。
也不知过了多久,茅草屋内亮起了一片火光。
倪红伊坐在火堆旁,她斜靠在西门望月的胸膛上,道:“没想到你煮饭倒有一手。”
西门望月若有所思的样子,道:“嗯。”
倪红伊轻轻地摸着他的鼻子道:“你知不知道你哪个地方看起来最可爱?”
西门望月道:“不知道。”
倪红伊又拨弄着他鼻子上的那粒小粉刺,道:“就是这粒小粉刺,可爱得真想抠一下。”
西门望月笑道:“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可惜没办法摘下来。不过这粉刺过几天就好了,好了又长,老缠着我,就像你的嘴唇老缠着我的耳朵一样。”
倪红伊用力地捏了捏他的鼻子道:“我就要缠着你,谁叫你老欺负我。”
西门望月看了看窗外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天已经黑尽了。”
倪红伊道:“这里荒无人烟,只能将就着在这过一晚上了。”
西门望月道:“你难道不害怕吗?”
倪红伊道:“怕什么?你是说可能会有‘血影’组织的人偷袭?”
西门望月用一种迷醉的眼神看着她:“不是。你真的不知道?”
倪红伊挺直了柳腰,鼻尖几乎快碰到了他的下巴:“怕你会吃了我?”
西门望月身子向后微仰,道:“你不怕我怕。我怕你不勾引我。”
倪红伊道:“我不怕你,你居然怕我。”
西门望月道:“如果你不勾引我,我只好睡地铺了。这里只有一张床,天又冷得很,在这样的地方打一晚上地铺滋味不好受。”
倪红伊笑弯了腰:“原来如此。本来我会忍不住勾引你,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决定不勾引你了。”
西门望月道:“你就这么忍心看我挨冻?”
倪红伊拍着手道:“哈,我现在突然想看看醉猫变冻猫是什么样子。”
西门望月感叹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倪红伊装着一本正经,道:“其实这床挺大的,足够我们两个人睡。”
西门望月摇头道:“看来你果真不怕。可是我现在醉得厉害,你应该知道一个醉了的人在意志方面通常都很脆弱。”
倪红伊笑道:“看不出你倒很君子,如果我勾引你呢?”
西门望月笑道:“你勾引我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会很放心地变得脆弱起来。”
倪红伊指着他的脑门,咯咯笑道:“你呀,脑子里总想着坏事!”
西门望月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好姐姐,你就不能可怜我一下?”
倪红伊捂着肚子笑道:“你叫姑奶奶都没用。总之,想睡床还是睡地板你看着办喽!姐姐我啊,今晚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好明早起来看冻猫!”
倪红伊躺在床上,西门望月也躺在床上。
他就睡在她的身旁,她背对着他。
西门望月把手放在被子外面。
他渐渐有了些睡意,这时候手上的一片凉意又将这点睡意赶走。
没办法,他将双手放进被子里。
不一会儿,手变温暖了,可是他发觉自己心跳得很快,手也不自觉在动,脸也越来越靠近她的香丝。
“啪”的一声,他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把手放在被子外。
倪红伊似乎被吵醒了,道:“干什么啊?”
西门望月道:“不好意思,有蚊子。”
可是刚要睡着,他又被冷清醒了。
只听得“啪啪”声隔一段时间响几次。
这样重重复复几次,西门望月调侃道:“奇怪了,秋天也这么多蚊子。”
这时,倪红伊转了个身,她的鼻子几乎已经碰着西门望月的鼻子。
西门望月呼吸着春天的芬芳,她的秀发就在他唇边,拨弄得他心里一阵甜一阵痒。
西门望月道:“他妈的,受不了啦!”
他又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然后起身下了床。
倪红伊迷迷糊糊道:“去哪啊?”
西门望月道:“上个厕所。”
他走出了茅草屋,洗了把冷水脸,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走进了茅屋。
西门望月抱了一捆干草,打算准备铺在地上,他看到倪红伊呼吸深沉,睡得像个婴儿,于是会心一笑,拿起稻草,蹑手蹑脚地出了茅草屋,小心翼翼地掩上了柴门。
他坐在屋顶的烟囱上,望着天空。
月黑风高,迢迢飞星落云霄。
夜深山遥,枯坐寒枝任寂寥。
西门望月仰首托腮,似乎在眺望,又似乎在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仍旧一动不动。
夜寂静,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眼中一片漆黑,这是夜的颜色, 还是寂寞的颜色呢?
西门望月也分不清楚,他忽然觉得很冷。
这时一个温暖的声音:“在干什么呢?”
西门望月寻声看去,原来倪红伊不知不觉已在他身旁。
“在望月。”他答道。
倪红伊道:“可是今天并没有月亮。”
西门望月道:“不是没有,是看不到而已。”
倪红伊道:“你很喜欢看月亮?”
西门望月道:“我经常看,看得到的时候看,看不到的时候也看。”
倪红伊道:“看不到月亮的时候你又在看什么呢?”
西门望月道:“不知道!”
倪红伊道:“不知道?”
西门望月道:“嗯,我也不知道看不到月亮的时候又在看什么。所以我一直在看,也一直在想。”
倪红伊道:“我想你一定会知道的。”
西门望月道:“一直看,一直想,迟早会知道。”
倪红伊道:“你知道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哦!”
西门望月道:“好,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倪红伊道:“现在看够了没?”
西门望月道:“还没。要不你先去睡。”
倪红伊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温柔道:“你在发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你吃了我吗?”
西门望月道:“不清楚?”
倪红伊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我相信你,所以即使那样我也不怪你。”
西门望月笑道:“你这像是在勾引我哦!”
倪红伊道:“你认为呢?”
西门望月道:“谁知道呢?”
倪红伊道:“那你去不去睡?”
西门望月搓着手道:“去,傻瓜才不去,冻死我了。”
倪红伊笑道:“哈,终于看到冻猫了。”
倪红伊躺在床上,西门望月也躺在床上。
他就睡在她的身旁,她正对着他。
她的鼻子几乎都快碰到他的鼻子。
她的秀发几乎贴着他的嘴唇。
她忽然贴近他的胸膛,引着他的手拥抱自己。
他呼吸着春天的芬芳,感受着甘霖的温润,这芬芳,这温润,已经不是一团火,却仿佛一首摇篮曲,很快地,他睡了。
很快地,她也睡了。
清晨,日丽。
西门望月还躺在床上,就像一只懒猫。
男人通常都喜欢睡懒觉,尤其是身边有个女人的时候。
他忽然发觉自己抱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女人当然不会又冷又硬,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他手里抱着一块石头。
“懒猫,醒了呀!”倪红伊笑得花枝招展。
西门望月打着呵欠道:“你就不能让我睡个安稳觉?”
倪红伊道:“谁叫你睡觉还像小孩子一样流口水,脏死了。”
西门望月道:“那也得看抱的是什么了,抱着块石头是怎么也不会流口水的。你大清早起来就是为了找块石头让我抱抱?”
倪红伊拍手笑道:“我就想看看你醒来时发现自己抱的是石头的样子。滋味怎么样?”
西门望月苦笑道:“无趣,无趣极了,男人抱着石头睡觉就像守财奴抱着废铁睡觉一样,又冷又硬。”
西门望月又道:“还好抱着的不是死人,死人也是又冷又硬。”
倪红伊温柔道:“你醒来看见石头的时候想的就是这个?”
西门望月正色道:“嗯,因为昨晚我很快就睡着了,如果有人来偷袭,很可能我抱的就是死人。昨晚我没做什么吧?”
倪红伊淡淡道:“没有,你抱着块石头睡,我抱着只猫睡,我们很快都睡着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西门望月松了一口气,道:“的确,不过这石头比母猫更温暖更调皮。”
倪红伊轻轻咬着嘴唇,静静地靠在他身旁。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夜晚,一张床,可能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也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谁知道呢?
这时阳光温暖得仿佛是少女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大地。
西门望月望着窗外,在这一望无垠的旷野尽头,依稀有一片竹林。
他起身道:“我要出发了。”
倪红伊道:“去竹林?”
西门望月道:“嗯。”
倪红伊道:“柳清风死了这么多天,即使你现在去了可能也查不什么痕迹。”
西门望月道:“我知道,即使本来有痕迹,甚至凶手并没有把痕迹抹去,这些痕迹现在一定也没有了。”
倪红伊道:“哦?”
西门望月道:“这么多天过去了,经过风吹雨打,即便该有的痕迹也没有了。而且柳清风也不一定是在那被杀的。”
倪红伊道:“为什么?”
西门望月道:“猪死在屠宰场,可是它的尸体却在人的肚子里。”
倪红伊道:“有道理,可能柳清风是在其他地方被杀的,但却被什么人运送到竹林里。”
西门望月道:“可能他们有什么目的。”
倪红伊道:“所以竹林里一定很危险,甚至比昨天傍晚更危险。可是我知道你还是会去。”
西门望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我去那里只是试探,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我希望你不要跟着去。”
倪红伊道:“可是我们说好一起去的。”
西门望月道:“那是因为之前我不知道‘血影’是个什么样的组织。现在我知道我太低估它了,在它面前任何人都不会有把握全身而退。你可以在城里的东方客栈等我,我办完事后马上就来找你。”
倪红伊道:“可是…”
西门望月道:“放心,我一办完事马上就回来,你应该像昨晚那样相信我!”
倪红伊沉默了片刻,道:“好的,我等你!”
西门望月亲吻着她的额头:“嗯,我一定会回来。”
他一直站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忽然觉得充满了信心,于是朝着竹林方向走去。
这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茂密得大部分阳光都被竹叶遮住。
西门望月走在竹林中,脚下踏着松软的落叶,除了风吹着竹叶发出的响声,他什么也听不到。
这个偏僻的地方,竟然连鸟儿都不愿在这里栖息。
西门望月越往深处走,竹林越密,走不多久,一座荒坟呈现在他眼前,而在不远处还有一处小水塘。
水塘上没有一丝波纹,仿佛一潭死水。
竹林无光,荒坟无草,水塘无波,西门望月觉得这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他脚下的枯叶,也吹来了一个凄厉的声音,断断续续着:“日沉沉,月沉沉,坟无草,水无痕。一到断魂森,鬼饮血,人断魂。”
这声音凄凄恻恻,回环往复,如鬼哭狼嚎,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西门望月没有动,人没有动,汗却动了: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分明。
声音就从他后面传来。
于是他回头,就在这一刹那,一个黑影竟然从那荒坟中飞出,就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朝西门望月扑去。
西门望月头只回了半边,但身子却丝毫未转,他歪着头向后一跃,避过这黑影的锋芒。
当他面向前方时一只犹如恶魔般的爪子朝他抓来,这爪子黑得发青,透出一股阴寒之气,显得诡秘异常。他不敢硬接,伸手去扣那黑影的手腕。这恶魔般的爪子连抓了三十八下,仿佛一张恶鬼的脸在空中裂嘴冷笑。西门望月的手一直缠着这黑影的手腕,那恶魔般的爪子离他的脸始终不过分毫,似乎已能挨着从他额头流下来的冷汗。
这个黑影从一瞬间飞起,也在一瞬间之后落下,落在西门望月面前。
就在西门望月脚跟还没着地时,一个人从死潭中破水而出,向他疾飞而来。这人全身湿淋淋,像只落水的老鹰,可是即便没落水的老鹰也没有他快。他破水而出,飞空而来,速度如风,身上的水珠仿佛形成了一团雾,而他就像雾中的一把利剑。西门望月迎面飞去,只见两人身形交错,顿时水珠四溅,雾气横飞,谁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雾渐渐消去,人渐渐清晰。
西门望月道:“‘夺命丧尸手’和‘飞鹰掌’,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今日能一睹‘夺命僵尸’夜守墓和‘不死飞鹰’云中飞两位高手的风采,可谓三生有幸了。”
云中飞道:“江湖盛传西门望月武功极高,今日一见也是大开眼界。”
西门望月道:“说来惭愧,不知两位为何出现在此处。”
夜守墓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又何必多问。”
他似乎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吐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就像在吐骨头一样。
西门望月道:“请指教。”
夜守墓道:“我叫夜守墓。有坟墓的地方自然就有守墓的人。”
西门望月道:“有趣,不过你为什么躲在坟墓里呢?”
云中飞笑道:“他不是躲,是睡。守一墓,睡一墓;睡一墓,守一墓。”
西门望月道:“不过像他这样,无论什么墓都只够睡一次。如果找不到墓,又睡哪呢?”
云中飞道:“找不到墓他就杀人建墓。所以他是‘杀一人,建一墓;建一墓,守一墓;守一墓,睡一墓’。”
西门望月对着夜守墓道:“有趣有趣,你这人有趣极了。可惜你杀人的手法很无趣。”
夜守墓道:“哦?”
西门望月笑道:“我总认为戴着手套杀人和戴着手套摸女人一样无趣。”
夜守墓在冷笑,眼睛里透着寒光。
云中飞捧腹大笑,道:“哈哈,的确,可是他从不摸女人,要摸也只摸一种。”
西门望月道:“死女人?”
云中飞道:“对。刚才他想到今晚没有睡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的墓他都睡过了。”
西门望月道:“所以他就想建一个墓,杀一人,建一墓,否则今晚他就要露宿街头了。”
云中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西门望月道:“可惜他忘了问我是不是想要坟墓。”
云中飞道:“我们都听说你是好心人,好心人通常不会拒绝别人的。”
西门望月叹道:“看来我让你们失望了。”
夜守墓慢慢道:“我们的确很失望。”
西门望月对着云中飞道:“那么你在水里干什么呢?”
云中飞道:“洗澡。”
西门望月道:“在这里洗?”
云中飞道:“只要有水,到哪里都可以洗。你不知道,我很怕干,只要我皮肤露在外面久了就不舒服。”
西门望月:“所以你经常洗。”
云中飞道:“何止经常洗,每隔几个时辰就想洗。但你知道洗澡要澡盆,而我又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洗,带着个澡盆实在是件非常麻烦的事。你看我是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
西门望月道:“你不像。”
云中飞道:“所以刚才我在水里也不奇怪了。”
西门望月道:“可是有一点我还是觉得奇怪。”
云中飞道:“奇怪什么?”
西门望月道:“你洗澡从来都不脱衣服的?”
云中飞道:“这你就不懂了,脱衣服洗澡就和脱了裤子放屁一样麻烦。”
西门望月顿了顿,笑道:“有道理,看来你还真是个怕麻烦的人。”
云中飞道:“你又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西门望月道:“我迷路了。我走着走着也不知道到哪里了。若是不迷路,谁他妈愿意到这鸟不语花不香坟无草水无痕的地方来呀!”
云中飞道:“的确,如果不是我忍不住想洗澡,我也不会泡在这里。可是还有一点我不明白?”
西门望月道:“你说。”
云中飞道:“他睡在坟墓里,我躺在水里,可是我们攻向你的时候,你好像有准备。”
西门望月道:“棺材里有人,你说是活人还是死人?”
云中飞道:“可能是活人也可能是死人。”
西门望月道:“既然棺材里可以睡活人,那么坟墓里为什么不能是活人?”
云中飞道:“既然坟墓里都可以有活人,那么水里有活人也就不奇怪了。”
西门望月道:“这本来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云中飞对着夜守墓道:“你看他是什么人?”
夜守墓道:“聪明人。”
云中飞道:“那你自己呢?”
夜守墓道:“至少不是个笨人。”
云中飞道:“那你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守墓道:“比我聪明点,比他笨点。”
云中飞道:“你有没有把握给他建坟墓?”
夜守墓道:“没有。你呢?”
云中飞道:“也没有。那么你说怎么办?”
夜守墓道:“我们两个一起上怎么样?”
云中飞笑道:“你人虽不笨,却出了个笨主意。”
夜守墓道:“哦?”
云中飞道:“我知道你不光想给他建坟墓,也想给我建坟墓。”
夜守墓冷笑。
西门望月笑道:“既然大家都不笨,那么我继续找我的路。”
云中飞道:“好,好主意。我就继续洗我的澡。”
夜守墓道:“我继续找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