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土木堡战役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樊忠清楚地看见，在张辅挥舞的长剑前，眨眼间就已倒下了十余骑瓦剌骑兵。
　　但张辅前进的势头只保持了不到半里路，就被阻住了。
　　他身边身后的亲兵虽然一个个勇猛如虎，但在这半里路当中，也已损失了一大半。
　　樊忠一带马缰，叫道：“侍卫营的弟兄们，跟我来！”
　　他要去救张辅。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老人在数十倍于己的敌军阵中孤军奋战。似已入定的王振忽然抬起头，尖声叫道：“不许去！”
　　樊忠怒道：“你没看见英国公已经很危险了吗？”
　　王振道：“你的职责是保护皇上的安全！”
　　樊忠怒极反笑，大笑声中，纵马疾冲下山。
　　王振怒叫道：“你敢抗旨？”
　　樊忠根本就不理他，侍卫营的一大半人也都不理他，他们已紧跟着樊忠，冲下山去了。
　　王振扭曲着脸，扫视着身边已为数不多的锦衣卫，颤声道：“你们……谁敢冲出去，到怀来去请援兵？”
　　袁彬越众而出，朗声道：“我去！”
　　王振道：“好！……要快……多带些人，一定要杀出去……要快！”
　　樊忠一冲出大营，眼前立即闪现出一片密密的刀丛。
　　他已看不见张辅和他的部下们了。
　　他也不清楚张辅是否还在挥剑奋战。
　　冷森森的刀锋一次又一次地从四面八方向他砍过来，但每一次，所有的刀锋在离他数寸远的地方，就消失了。
　　向他冲过来的瓦剌骑兵，无一例外地丧命在他的剑底。
　　眨眼间，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路。一条血路。
　　他用手中的长剑杀出来的血路。
　　瓦剌骑兵似已被他的气势和武功所吓倒，他一口气冲出了数十丈，竟然再没有一个人敢和他交手。
　　他一面疾冲，一面大呼道：“英国公！国公爷，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
　　但就在樊忠前面不远的人丛中，依然有喊杀声、刀锋入骨声和惨叫声。血光一次又一次地在人丛中洒开，迸现。
　　看来张辅依然在奋力冲杀！樊忠心头一热，纵马疾冲。
　　刀光突现。两柄长刀嘶鸣着攻到樊忠面前。
　　单从刀锋带风声，他就已听出这两人决不是一般的士兵。
　　跃马抡刀而来的两人正是也先帐下最勇猛的勇士，锁南奔和苦术。
　　樊忠刚一冲出大营，锁南奔就开始注意他。
　　很快他就被樊忠强大的杀伤力所震慑，急忙叫上苦术，想以两人联手合击，除掉这员明军大将。
　　锁南奔和苦术的武功当然要比樊忠差得多，但现在是在马战，而马战最能发挥长刀的威力。
　　二人似走马灯似地围着樊忠，匹练般的刀光织成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死亡之网。
　　十数招一过，樊忠的长剑就被两柄长刀狂暴的猛攻克制住了。
　　他已明显处于下风。
　　他身后的侍卫营的弟兄已被瓦剌骑兵分割包围，无法赶来助阵。
　　樊忠侧身避过锁南奔一刀直劈，右手长剑接住苦术一刀横扫，心念疾转，大吼一声，自马鞍上腾身而起，右手长剑在苦术的刀身上一按，借力跃起一丈余高。
　　刀光一闪，血雨如注。
　　樊忠的战马已被锁南奔劈出的第二刀砍断了脖子。
　　樊忠身在半空，提气、收腹、弓腰，双脚直踹苦术的双肩。
　　右手腕一抖，长剑幻做一道青虹，直奔锁南奔。
　　锁南奔挥刀。刀断成了两截。
　　锁南奔闪身。已经迟了。
　　长剑穿心而过，将锁南奔自马上钉到了地上。
　　苦术瞪着血红的双眼，嘶吼着，长刀反撩，直击樊忠的肋下。
　　樊忠根本来不及变招。
　　他也根本没想到要变招。
　　苦术的刀锋已离他有数寸。
　　樊忠忽然伸出左臂，迎向这一刀。
　　苦术狂笑。刀顿住。刀光消散。刀锋崩缺，卷口。
　　苦术愕然。
　　樊忠的双脚同时踹在苦术脖根上。苦术哼都没哼出一声，翻身倒地。
　　一股血箭自他口中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
　　樊忠右手疾长，抓住马缰。一翻身，他已稳稳地坐在苦术马背上。
　　苦术的长刀已在他右手，而他的左臂却完好无损。
　　他来不及喘气，长刀左荡右砍，已将两名冲近他的瓦刺骑兵砍于马下。
　　苦术死得实在太冤枉，因为他绝不会知道他的刀正砍在樊忠左袖中的一个小铁锤上。
　　袖中藏锤，这才是樊忠的成名绝技。只不过在进入大内之后，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而已。
　　樊忠挥刀，继续埋头疾冲。
　　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张辅从敌阵中救出来。
　　长刀在手的樊忠，就像一头发狂的雄狮，在瓦剌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但他冲杀了半天，却仍然没有找到张辅。
　　他的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凉意。难道张辅已经战没了？
　　敌军阵后，忽然发出一阵呼喝声。
　　樊忠一听见这阵呼喊，全身立刻冰凉。
　　他立即决定回马冲回土木堡。
　　他知道，这片呼喊声一起，明军就将崩溃。
　　这片呼喊声是瓦剌军中所有会汉话的人一齐喊出来的，他们喊的正是慕容旦教给他们的那句话——
　　“投刀解甲者——不杀！”
　　“投刀解甲者——不杀！”
　　“投刀解甲者——不杀！”
　　“投刀解甲者——不杀！”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种呼喊声。
　　这呼喊声似有一种魔力，喊声一起，明军的阵线立即崩溃！
　　刚才还僵持的战局，就在这一瞬间，已倒向了也先。
　　也先已胜利在握。
　　明军已放弃了最后的、最顽强的抵抗。
　　毕竟，没有人在有一条活路可走的情况下，还去拼命！
　　激起明军士兵们的斗志的，是求生的欲望，求生的本能。
　　那时，他们都清醒地意识到，如不抵抗，只有死路一条，自己的生命，只有靠自己手中的兵器和拼杀才有可能保得住。
　　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再抵抗了。
　　放下兵器就有活路，这可比拼命反击要轻松的多！
　　樊忠冲回大营，就看见满地的兵器。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在手忙脚乱地脱去身上的盔甲。
　　形势已经不可挽回了！
　　樊忠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想尽快冲上土木堡，尽一切可能，保护皇帝冲出重围。
　　战事临近结束时，也正是战场上最乱的时候，如果他能纠集起几千人，趁乱猛冲，并非一点突围的可能都没有。
　　瓦剌骑兵已四面合围，突入了明军大营。
　　“投刀解甲者，不杀。”的呼喊声仍在继续，但明军士兵们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
　　冲进大营的瓦剌骑兵们根本就没有履行他们的诺言，他们一冲进大营，就狂呼大叫地抡圆了手里的长刀，见人就砍。
　　“投刀解甲”后的明军士兵们，只会死得更快。
　　慑人心魄的惨叫声和瓦剌骑兵发狂的“呵呵”呼叫声中，又有一部分已经放下兵器的士兵重又捡起了刀枪，重新作殊死的抵抗。
　　樊忠纵声大喊：“亲兵营，侍卫营，锦衣卫的弟兄们，保护皇上冲出去！”
　　王振从车驾后转了出来，指着樊忠，尖叫道：“不要听他的！”
　　樊忠为之气结，吼道：“再不设法冲出去，就真的来不及了！留在这儿，只有等死！”
　　王振转脸对皇帝道：“万岁爷，也先只不过是朝廷加封的太师淮王，他敢把大明天子怎么样呢？皇上应该留在这里，等也先来谈判！”
　　皇帝涨红着脸，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尖颤抖。
　　樊忠一咬牙，猛踢马腹，疾冲向王振，大喝道：“我杀了你！”
　　王振吓得一激灵，忙叫道：“来人！来人！樊忠抗旨不遵，杀无赦！”
　　亲兵营，侍卫营的人都没有动，只有十几名锦衣卫抽出腰刀，阻在樊忠面前。
　　樊忠双足一蹬，已自马背上掠起，掠过锦衣卫的头顶，直扑王振。
　　王振一缩脖子，转身又躲到车驾之后。
　　皇帝叱道：“樊忠，你想干什么?!”
　　樊忠冲过车驾，右手长刀格住自身后劈来的刀剑，左臂一振，右手疾抖，一团乌光自他袖中疾飞而出。
　　“我为天下除此贼！”这就是樊忠的回答。
　　话音未落，王振的脑袋忽然间就裂成了碎片。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正追杀樊忠的锦衣卫们都忘了自己该干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的樊忠。
　　皇帝的脸“刷”地变得惨白，白得像新糊的窗纸。
　　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樊忠跳上车驾，两手伸到皇帝肋下，将他扶到一匹马上，长刀一举，吼道：“弟兄们，跟我来！”
　　樊忠选择了向南突围，他的这个选择是正确了。
　　因为在南面阻击明军的是赛刊王的部队。
　　赛刊王的任务是凭借地形上的优势切断土木堡和怀来之间的联系，所以他的部队的人数并不多。
　　明军大营被攻破后，他的部下们都已散开，正肆意地在追杀四处逃散的明军，根本没料到明军还有力量做这样的冲击。
　　瓦剌骑兵的阵线立即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樊忠左手紧控住皇帝的马缰，右手长刀拨开飞向皇帝
　　的流矢。
　　他的眼中已迸出一阵狂喜——突围竟如此轻易地成功了！
　　樊忠高兴得太早了。
　　刚刚被撕开的大口子眨眼间就已被堵上。
　　堵住突破口的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自总攻开始，伯颜帖木儿的目光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黄罗伞盖。
　　完了！樊忠心里一阵冰凉，一阵刺痛。
　　但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最后的挣扎。
　　他环顾身边。身边尚有四五百人。他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神情恍惚，像是正神游天外。
　　他暗自叹了口气，纵马挥刀，向前猛冲：“弟兄们，杀呀！”
　　这是明军所做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冲锋了。明军大营内各处的抵抗都已在瓦剌骑兵的长刀之下土崩瓦解，瓦剌人集中起大部分兵力，来对付这一次最后的冲击。
　　樊忠挥刀杀入敌阵。
　　亲兵营、侍卫营所剩下的最后一点人马也杀入了敌阵。
　　数万瓦剌骑兵从四面八方猛冲过来，如海潮一般将他们淹没了。
　　皇帝身边，只剩下一个人。太监喜宁。
　　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自马上爬下来，盘腿呆坐在地上。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长剑，厌恶似地咧了咧嘴，将它丢开了。
　　他亲眼看见了樊忠最后的勇猛顽强。
　　他亲眼看见了亲兵营和侍卫营最后的战斗。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向往着有一天能亲临战场，亲自指挥大军作战。这一次，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实现的代价，是五十万大军的彻底溃灭。
　　王振死了、张辅死了、朱勇死了。其他的大臣们呢？
　　皇帝又叹了口气。他知道，其余的大臣一定也都死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喜宁，忽然微笑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词。
　　一个自古以来皇帝用来自称的词。寡人。
　　现在，他可真正变成了一个“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