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叙旧与抒怀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米酒入口十分香甜绵软，但一口下去，肚里立刻热辣辣地像是点着了一团火。“好酒！”
　　殷朝歌赞了一句，夹起一块腊板鸭，起劲地嚼着，又喝了一口米酒，将这又香又辣又硬的鸭肉吞下肚去。
　　肖无濑、凌烟阁、司马乔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他们知道，殷朝歌已经打定主意要回洛阳了。
　　殷朝歌倒抽了几口凉气，笑道：“好辣！”
　　店老板忙道：“公子爷要是吃不惯辣的，小老儿就去给您弄点清淡的小泡菜来。”
　　殷朝歌一面吸着冷气，一面道：“吃的惯，吃的惯……你这里还有泡菜？赶快弄点来。”店老板乐颠颠地往店后跑。
　　只要客人们喜欢吃店里的菜，无论哪里的店老板都会很高兴的。泡菜的味道竟然也很辣。
　　不一会儿，四个人的脸都像喝多了酒似地红了起来。
　　他们的额头上也都爆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们一面不停地吸着凉气，一面仍然不停地往嘴里夹着一块块其辣无比的菜肴。
　　他们吸气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四口风箱。
　　“嚯！吃得这么热闹，有没有我老人家一份儿呀？”
　　不知什么时候，店门口多了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倚在门框上，笑眯眯地向店里张望着。
　　又有客人上门了！
　　店老板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
　　他正准备迎上前去招呼，刚走两步，却停住了。
　　店里正吃得热闹的四位年轻公子都已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其中三人的脸上都露出十分不友好的神情。
　　店老板不敢动了，而且心里开始打小鼓。
　　开了几十年的店了，虽说身处穷乡僻壤的小镇，但江湖上的事还是听说过的。
　　这几个年轻人和刚刚出现在店门外的老头儿显然早就认识，八成还是仇家。
　　店老板的脖子不自觉地缩了起来。
　　司马乔呼地站起身，冷冷道：“金不换，你的胆子可够大的！”
　　倚在门框上的老头儿正是金不换。
　　他浑不在意似地微笑着，跨过门槛，慢慢往店里走，一边道：“不大，不大，只不过比普通人稍稍大上那么一点点。”
　　他还特意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一比，好让店堂里的四个人看清那“一点点”到底是多大。
　　肖无濑、凌烟阁兵刃出鞘，眨眼间，一剑一箫已一左一右将金不换夹在了中间。
　　店老板已经缩到矮小的柜台底下去了。
　　殷朝歌反复打量了几眼，方道：“你就是金不换？”
　　金不换微笑道：“是。金不换今日得见少爷，幸何如之。”
　　殷朝歌摆了摆手，肖、凌、司马三人都坐下了。
　　金不换也老实不客气地拉过一张小椅子，挨着桌边坐了下来。
　　殷朝歌眼中精光隐现，盯着金不换，慢慢道：“金大叔，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三月初七。伏牛山。桥端镇。
　　金不换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天火！”
　　殷朝歌两眼一亮，脱口道：“是你？！”
　　金不换点头道：“是我。那天要不是他们的天火太霸道，我绝对不会让少爷落到他们的手中。”
　　在沙漠里救殷朝歌的人竟然就是金不换。司马乔、肖无濑、凌烟阁的眼睛都瞪大了。
　　金不换微笑着接着道：“童尚荣那小子挨了我一掌，很躺了一段日子吧？对慕容冲天这老小子我一直都是很佩服的，但他竟然会重用他那个屁用都没有的大舅子，实在是让我有点看不起他。”
　　殷朝歌的双眼也瞪大了。
　　金不换对圣火教内部的情形如此清楚明了，也实在很让他意外。
　　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金不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深山里的小镇上的。
　　意外归意外，他对金不换还是很客气。因为金不换到底是严子乔任圣火教教主时最得力的左右手，也是他当时.最宠爱的部属。
　　殷朝歌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递到金不换面前，道:“金大叔,请。”
　　司马乔、肖无濑、凌烟阁三人对金不换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们的神色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他们盯着金不换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
　　金不换慢慢喝干一杯酒，抹了抹嘴唇上的酒渍，满意地吁了口气，扫了正向他横眉冷对的三个人一眼，淡淡地道：“年纪轻轻地就这么爱记仇，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司马乔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金不换满不在乎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不错，老夫跟第五名跟徽帮之间的确是有一笔老账，可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他指了指肖无濑，接着道：“好像跟贵会更没什么关系了吧？”
　　司马乔怔了怔，一时竟无言以对。
　　金不换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没有理由对他采取如此不友好的态度。
　　殷朝歌赶快扯开话题：“金大叔，您老怎么会在这里？”
　　金不换叹了口气，道：“少爷既然在这里，我当然只能赶到这里来。”
　　殷朝歌怔了怔，道：“怎么，金大叔是来找我的？”
　　金不换点了点头。
　　司马乔冷冷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的？你怎么知道殷兄会在这里？”
　　金不换的目光里添了一丝嘲讽，悠悠地道：“年纪轻轻地就这么多疑，可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司马乔的语气更冷了：“就跟你从来就没年轻过似的；金不换，莫非你一生下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金不换一点也不生气，仍然悠悠地道：“老夫自然有办法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沙漠里出手救少爷了。”
　　殷朝歌奇怪地道：“是啊，金大叔，上次你怎么知道我在沙漠里的呢？”
　　金不换又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要找少爷，而是另外一个人一直都特意地在找少爷。”
　　殷朝歌道：“谁？”
　　金不换道：“慕容冲天。”
　　殷朝歌吃了一惊，忙道：“慕容冲天？金大叔的意思是说，慕容冲天也到伏牛山来了？”
　　金不换斜眼扫了扫司马乔三人，道：“要不然，我又何苦跑到这儿来自讨没趣呢？”
　　殷朝歌不久前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喃喃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金不换道：“当然是想加害少爷，或者，是想通过少爷加害教主！”
　　殷朝歌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他不着急，司马乔、肖无濑、凌烟阁三人可都急了，如果慕容冲天真的也到伏牛山区来了，他的目标当然只会是殷朝歌。
　　慕容冲天既然来了，圣火教的主力人马肯定也随他一起到了这里，一旦让圣火教缠上了，凭他们四人的力量，只怕很难逃脱。
　　殷朝歌却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地，忽然跟金不换拉起了家常：“金大叔，这些年您是在哪儿过的？师父他一直都惦记着你，还派洪叔他们到处打听过您的行踪呢。”
　　“说起来，话就长喽……”金不换暗然一叹，默然片刻，却又换了话头：“少爷，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慕容冲天那老小子心狠手辣，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少爷要是落到他手里，他肯定会以此来要挟教主，对教主不利。”
　　司马乔插言道：“殷兄，金……那个，说得对，咱们还是避开他们为好。”
　　金不换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你们跟我来吧！”
　　殷朝歌稳稳当当地坐着，半点要动窝的意思也没有。
　　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还慢慢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着，道：“金大叔，您知道慕容冲天现在在哪里吗？”
　　金不换一怔，道：“在丹霞岭，离这儿只有几十里地。少爷问这个干什么？”
　　殷朝歌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几十里地，不算远嘛！”
　　金不换道：“是不远，所以我才让少爷快走哇。”
　　殷朝歌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脸对司马乔三人道：“你们就在这里歇着吧，我去会会他。”
　　司马乔一怔，冲口问道：“谁？殷兄要去会谁？”
　　殷朝歌已经站了起来，微笑道：“还能是谁？”
　　当然只可能是慕容冲天！
　　金不换大惊失色，吃吃地道：“什么？你……少爷你……你可不能去。”
　　殷朝歌道：“离开亦集乃的时候，我答应过慕容冲天会再去会他，现在他既然追到伏牛山来了，我好意思不去践约吗？”
　　金不换愣在当场，面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拦肯定是拦不住了，司马乔三人便要求和殷朝歌一起去丹霞岭，但殷朝歌却坚决不同意。
　　向店老板问清了去丹霞岭的路径，殷朝歌就一个人上路了。上路之前，他让司马乔、肖无濑和凌烟阁三人一定要好好款待“金大叔”。
　　金不换虽说一付心神不定的样子，但还是答应了殷朝歌，留在客店里一直等他从丹霞岭回来。
　　就在殷朝歌转身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司马乔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
　　包括金不换在内，谁都没有注意到司马乔这个极细微的表情变化，因为他们根本就听不见殷朝歌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司马乔耳边说的一句话。
　　“盯住金不换，绝不能让他溜了！”
　　殷朝歌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交待司马乔这样一句话，但他对金不换这个人就是放不下心。
　　虽然金不换曾在大沙漠中出手一搏，试图救他脱困，但他总觉得金不换恰恰在此时出现在伏牛山实在是太巧了。
　　即使金不换说他是特意来报信的，殷朝歌仍然不相信他。
　　在殷朝歌的印象里，慕容冲天虽说是以武力从严子乔手中夺取了教主宝座，但这仍不失是一件“壮举”，因为凭严子乔的武功、心机、智谋，当时的整个武林中，根本没有任何人敢于和他正面冲突。
　　金不换却是在严子乔和圣火教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的。
　　极端地说，如果金不换当时不离开圣火教，慕容冲天就未必敢对严子乔发难。
　　在这两个人中，不知为何，殷朝歌反而觉得慕容冲天更让他容易亲近一些。
　　严子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谈起过金不换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圣火教。在去丹霞岭的路上，殷朝歌打定了主意，见到慕容冲天后，一定要向他打听清楚。
　　几十里路对于殷朝歌这样的武功高手来说，的确不算远。
　　虽说这几十里都是山路，而山路总是很崎岖难行。
　　但正因为是山路，所以很僻静。
　　在僻静的山路上施展轻功，就用不着担心有“惊世骇俗”之嫌了。
　　他整个人似已化做了一道淡极的青影，在狭窄崎岖的山道上迅捷地溜过，衣袂带起的急风激起地上的轻尘，如一阵淡淡的烟霭般在山道上空飞扬。
　　刚到丹霞岭脚下，殷朝歌就已感到一种森严肃杀之气。
　　他缓下身形，松了一口气。
　　金不换没有说谎，圣火教的确就驻扎在丹霞岭上。
　　像这样森严、肃杀的气息只能说明整个山岭都已处在一股强大势力的严密控制之下，而这种严密的守备也只有像圣火教这样强大的实力才有可能实施。
　　殷朝歌几乎可以肯定，就在他走过的山道两旁，现在正紧盯着他的眼睛至少不下十双。
　　这十双眼睛的所有者所负的武功，在江湖上绝对可算一流。
　　半山腰有一座木柱草顶的小凉亭，亭边的树林之中，有几个人影闪了几闪。这是一种警告。
　　某一门派的江湖人不愿意受到打扰，通常就会向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的其它江湖人或门派发出这样的警告。
　　殷朝歌暗自一笑，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相信，埋伏在暗哨之中一定有人认识他，而慕容冲天一定会很快接到“殷朝歌已到丹霞岭”的通报。
　　一旦接到这样的通报，慕容冲天一定会亲自出来迎接他。
　　离凉亭只有十来步远了，山道两旁忽然涌出十几名身着各色衣衫的大汉，以凉亭为中心，向两边呈半月形排开。
　　凉亭中，忽然就多了一个干瘦矮小的中年人，两撇又长又细的胡须自人中一直延伸到脸颊，怎么看怎么像是硬粘上去的。
　　这些人的衣衫、形貌各不相同，但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件相同的东西——一根闪闪发亮、粗如儿臂的铜管。
　　铜管的前端，正指着殷朝歌。
　　殷朝歌吓了一跳。这铜管的厉害他可是早就领教过了。
　　细长胡须的中年人伸直的手臂纹丝不动，那根随时都会喷出烈焰的铜管也纹丝不动。
　　殷朝歌却没有停下来，仍在向前走。只不过他的脚步移动得非常缓慢。
　　中年人冷冷地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为何不顾警示，一力闯山？”
　　“圣火教中还真有不认识我，而我也不认识的人。”殷朝歌惊讶地差点笑了出来。
　　中年人左手拇指已经搭在铜管后端的按纽上，沉声道：“朋友，在下劝你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
　　殷朝歌果然停住脚步，站在路中央不动了。
　　中年人接着道：“朋友要是不想尝尝这东西的厉害，就此转身下山去吧。”
　　殷朝歌一笑，悠悠地道：“在下当然不想尝尝‘天火’的厉害，它的厉害在下早就尝过了。不过，在下此行，却是应约前来。”
　　中年人似乎怔了怔：“朋友贵姓？”
　　殷朝歌拱手道：“不敢，在下姓殷，殷朝歌。”
　　中年人一呆，口中“啊”了一声，右手一挥，将手中的“天火”抛给身边的一名大汉，自己一撩长袍前襟，纵身一跃，顺着山道急掠而下，一面大叫道：“原来是殷公子！请恕祝万山不识之罪！”
　　话未说完，人已冲到殷朝歌面前，两手在胸前一抱，纳头便拜。
　　殷朝歌又被他吓了一跳，忙伸手抓住他两臂，不让他行此大礼，微笑道：“祝先生刚才摆的天火大阵，可着实吓了在下一大跳哇。”
　　祝万山愧笑道：“在下在老营成日价听总舵的弟兄们说起殷公子侠义高风，一直渴盼一见，可再怎么也想不到殷公子会在这里，真是惭愧的很！”
　　殷朝歌道：“祝先生太客气了。请问贵教慕容教主……”
　　祝万山一连声地说：“在在在，在，就在岭那头。唉！教主要是知道殷公子来了，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殷朝歌微微一怔，道：“怎么，慕容教主不知道在下此时正在伏牛山？”
　　祝万山也怔了怔：“教主知不知道，在下不太清楚，可这些天里，一直都没听教主提起过啊。”
　　殷朝歌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目光闪动道：“祝先生，这个问题在下本不该问……贵教此次到河南来，目的是……？”
　　祝万山笑了笑，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对公子当然没什么好保密的，敝教这次是冲着白莲教来的。”
　　殷朝歌诧异道：“什么？白莲教的总舵当真就在伏牛山？”
　　祝万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是在伏牛山。敝教和他们已经有两三次小冲突了，虽说谁都没占到便宜，可局势已经被敝教牢牢地控制住了。”
　　殷朝歌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找不到白莲教的踪影了。
　　有圣火教这样的大敌来犯，白莲教的实力就算再增强一倍，只怕也没有取胜的把握。
　　在这种形势下，白莲教如果仍然像平日那般招摇，无疑只会加速自己的失败。
　　但金不换却说圣火教此行伏牛山是为了对付殷朝歌。
　　他对金不换的怀疑更加重了一倍。
　　金不换怎么会在圣火教大举进攻白莲教的时候，在这个地区突然出现的呢？金不换为什么要说慕容冲天此行的目的是他殷朝歌呢？
　　殷朝歌想不通，但他相信，见到慕容冲天之后，这些问题一定都会找到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