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无可奈何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正房里灯光通明。
　　明亮的烛光照着房屋正中那张小圆桌和桌上四五碟精致的菜肴。
　　宗雨雯紧随在他身后走进门，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有一种被刺伤后的疼痛和委屈。
　　张飞鸿皱起眉，偏过脸不去看她。
　　他最讨厌的就是宗雨雯现在摆出的这种受了多大委屈，吃了多大亏的样子。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在黑暗的帐篷里，在密密的枯草丛中娇羞无状的宗雨雯。
　　难道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会是同一个人吗？
　　张飞鸿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说在亦集乃他只是想利用宗雨雯脱身，但她也的确有很多让他怦然心动的地方，让他心神迷醉的时候。
　　这些现在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和眼里那动人心神的目光哪里去了呢？
　　那双让微笑所弯曲的丰润的红唇哪里去了？
　　从什么时候起，宗雨雯变成了现在这副让他厌烦，甚至让他恶心的样子了呢？
　　宗雨雯抿了抿嘴唇，又开颜笑道：“飞鸿，你看，这些菜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都是我今天特意为你做的。”
　　没错儿！
　　桌上的几碟菜肴的确都是张飞鸿平日最爱吃的，而现在他却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虽说他已忙了一整天没顾上吃一顿好饭了，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饿。
　　不仅不饿，肚子里还胀得慌。他直到刚才才体会到，“气都能气饱了”这句话实在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宗雨雯拉着他在桌边坐下，轻手轻脚替他斟了一杯酒，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笑道：“快尝尝，看味儿合不合口？”
　　张飞鸿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淡淡道：“我不想吃……你不是说有事和我商量吗？”
　　宗雨雯略带诧异地道：“怎么，福爷爷没告诉你？”
　　张飞鸿摇摇头，心里道：“怎么，‘福爷爷’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难听呢！”
　　宗雨雯很快又笑道：“没说就没说，先吃饭，吃完了我再跟你讲。”
　　张飞鸿压着心里的怒气，不耐烦地道：“你要我说多少遍才听得清楚？我——不——想——吃，行了吧？”
　　宗雨雯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似地呆呆看着他，丰满的双唇抖动着，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张飞鸿的心软了下来，淡淡地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处理。”
　　宗雨雯的手中也执着一双筷子，筷子上正夹着几片准备送到张飞鸿嘴边的菜肴。
　　“啪”，一声脆响，筷子被狠狠摔到桌上，一小团菜肴直飞起来，差一点打中了张飞鸿的脸颊。
　　张飞鸿吓了一大跳，偏着头直愣愣看着宗雨雯，满脸难以置信之色。
　　宗雨雯发怒了。
　　宗大小姐是宗化膝下惟一的女儿，平素倍受父亲和几位兄长的宠爱，脾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两个多月来，她之所以忍气吞声，只不过是希望张飞鸿能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而已。今天，她实在是再也难以忍受了。
　　宗雨雯左手叉腰，右手一直指到张飞鸿脸边，破口大骂道：“姓张的，别见了姑奶奶就哭眉丧脸的！姑奶奶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说！你说！你说呀！”
　　红红的烛光照在她怒气勃发的脸上，她黑亮的大眼睛里喷射着无边的怒火。
　　张飞鸿一时间竟有些看痴了，似乎大草原上那个娇痴
　　可人的宗雨雯忽然又回来了。
　　宗雨雯越骂越有气，越气越上火，双手使劲一抬，整张桌子连同桌上的酒菜一齐向张飞鸿撞去。
　　张飞鸿赶忙跳开，但衣襟上还是溅上了几片酒渍油渍。
　　他也忍不住怒气勃发，狠狠地瞪着宗雨雯。
　　宗雨雯已是不顾一切了，拍手拍脚地大骂道：“你这个没良心挨千刀的，要不是姑奶奶我，你现在还让慕容伯伯给关在老营呢！你现在好了，脱了大难了，又能飞了，就开始嫌弃我，烦我，不管我了……”
　　她一低脑袋，一头往张飞鸿胸前直撞过去，大骂不止：“好哇，姑奶奶也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好了，你杀了我好了，姑奶奶今天就死在你面前！算我宗雨雯当初瞎了眼了，油糊了心了，看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飞鸿一听她说起什么“关在老营”的话，再也控制不住冲天怒火，一声低吼，右掌直挥出去，咬牙道：“好！你要死，老子就杀了你，省得让人笑话！”
　　宗雨雯正骂得高兴，骂得痛快，骂得圆转如意，根本没料到张飞鸿真的会动手。
　　一愣神间，脸颊上已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耳光。
　　一阵短暂的麻木过后，锐利的疼痛刺醒了被打得怔住的宗雨雯。
　　她反身一跳，已冲到墙边。
　　墙上挂着一柄长剑。
　　自九岁起，一直没离过她身边的长剑。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冷森森的剑气逼得红烛的光都暗淡下来。
　　宗雨雯手腕一抖，长剑已然刺出，口中大叫道：“好！姑奶奶今天就要和你血战一场！”
　　她一出手，就是家传的“云鹤剑法”，青光闪动间，剑尖自上斜掠而下，直点张飞鸿左胸乳根下穴，正是一招“云鹤剑”中的杀招，灵鹤戏水。
　　张飞鸿本只想小小教训她一下，哪里料到她会动兵刃，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凌厉的杀招。
　　眨眼间，剑已刺到胸前。
　　冰冷的剑气激得他脸前的肌肤生疼。
　　慌乱之下，左腿一勾，将翻倒的桌子钩了起来，挡住了这一剑。
　　圆桌碎裂。
　　剑气横生。
　　宗雨雯显然已动了真气了。
　　张飞鸿怒道：“你玩真的？！”
　　宗雨雯剑招不停，冷笑道：“看姑奶奶今天不杀了你！”
　　张飞鸿微一错步，右手轻扬，一柄光华四射的短刀突然出现在他手掌间。
　　他虎吼一声，踏上一步，匹练般的刀光立即制住了宗雨雯泼风般的长剑。
　　宗雨雯大骇之下，一退，再退，但那一点锐利的刀光却始终不离她咽喉方寸之间。
　　内房，院内的婢女、仆人们吓得一齐惊叫起来。
　　凌厉的刀风里，宗雨雯已是长发披散。
　　但她仍竭力挥舞着长剑，抵挡着狂风暴雨般卷来的刀光。
　　她的嘴唇已咬出了血。
　　她知道，今天只怕真的要死在张飞鸿手上了。
　　刀光益急。宗雨雯发出狼嗥一般的嘶哭声。
　　紧紧笼住宗雨雯的刀光中，忽然闪进一条灰影。
　　一声裂帛。刀光消散。
　　张飞鸿大张着嘴，骇然瞪着眼前这个人。他是田福。
　　田福右臂的大袖已被割裂，一丝鲜血慢慢顺着手臂流下。
　　张飞鸿结结巴巴地道:“福爷爷……你……你这是……”
　　宗雨雯一头扎进田福怀里，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道：“福爷爷，他要杀我……呜呜……他真的……是真的，要杀我……”
　　田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平静地道：“怎么会呢！公子一定是久仰夫人家传武功，想和夫人切磋一下而已……”
　　张飞鸿伸指飞快点了田福伤口附近的穴道，回手扯开自己的衣襟，替田福裹伤。
　　他实在想不通田福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闯进来救宗雨雯。
　　田福的脸色依然阴沉，他的语调仍然十分平静：“都怪老奴一时忘了，今天早晨就该对公子说的。”
　　张飞鸿讶然道：“什么事？”
　　田福阴沉沉的脸上忽然闪出一丝喜悦：“夫人已经有身孕了。”
　　张飞鸿怔住。宗雨雯的哭声更响了。
　　田福轻轻叹了口气，道：“夫人，公子只是和你闹着玩呢，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当心哭坏了身子。”
　　宗雨雯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田福又叹了口气，淡淡道：“公子，老奴这条命如果不是夫人，只怕早就丢在亦集乃了，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张飞鸿怔怔看了看田福，又看看泪人儿一般的宗雨雯，两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田福不再说话，悄声退出门外，反手将房门轻轻带上了。
　　张飞鸿伸出手，将宗雨雯拉到自己怀里，柔声道：“雯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身子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好不好？”
　　宗雨雯两只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子，低声抽泣着把脸死命地贴在他胸前。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喃喃道：“鸿哥，为什么……你……我不像咱俩刚见面的时候……啊？是雯雯不好吗？……”
　　张飞鸿轻轻抚着她抽动的肩头，低声慰抚。
　　一丝苦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实在没办法回答宗雨雯刚才这个问题。
　　没法回答怎么办呢？当然只能不回答。
　　宗雨雯的肚子里已经有他的孩子了，这个孩子和他一样，身上也都流着张家的血。
　　张飞鸿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