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歼群丑 昭雪覆盆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话说蒋秀英在灵霞宫学成了练气化形,每隔些时,便回到坟前祭扫。因为女子在路上时常被人侧目而视,便作了男人的装束。只是身体娇小,又搭着几十年练的气功,四十岁的人了,看去还与大姑娘仿佛。所以就着这细小的身体便罩上绸子装作老人,谁也看不出她是有功夫的,更不知道她是个女子。这一次来到山上,将衣包、宝剑放在那小庙之中,下来到坟前祭奠,完了事回去一看,那衣包犹存,宝剑却不知去向,在山中遍觅不见,就知道这一带隐着高人。当下放到一边,仍回灵霞宫,便中把这事一说,灵老者道:“物各有主,此剑由它去吧!既是你这剑丢了,正好我把这宝刀传付与你。”当时取出那赛雪追风刀来,说道:“此刀随我一世,我轻易也不拿出。现在我已百廿岁的年纪,既不想出门,这刀不如早些交付与你。只是切记,将来要觅一清秀之才传与他,并不要将刀上见血。这把上刻着‘血溅刀光散,血染刀锋亡’,千万谨记。”秀英把刀接过来,果然是稀世之宝。灵老者又把钢砂等交付与她,更把他不肯轻传的几种秘诀也全详细说与了她,从此由她自来自去。

  这一天事有凑巧,秀英正走在半路途中,忽见一个妇人形凶貌恶,抱着一个齐整的孩子啼啼哭哭,看来太不相称,不觉有些奇怪。自己是行侠尚义,剪暴安良,自称为侠良姑,遇见这事,自然不能不管。便在后面追踪,那恶妇尚不知觉。只见她将那孩子抱入一座庙里去。当时正要跟进去,这时那妇人又赤手出来,侠良姑当时就暗暗一跺脚,怕是这孩子遭了毒手,便不顾追那妇人,潜行进了破庙,一看庙中毫无所有,也不闻小孩哭声。在殿角上放着一具黑漆棺材,上下光净无尘,倒像是停了不久。看这荒凉地方,哪里能有这样人家?心中不免起疑。过去随手一掀,那棺盖原来尚还未钉,里面可是装上了人,这人并非别个,正是那三四岁的小孩。侠良姑一把提出来,那孩子闷得刚止了哭,这一提,哇地哭出声来,但声音微弱,一边哭着一边喘气。侠良姑再看里面还装着一个糊好的灵人,是引路的白无常,做得还是非常工巧,身子旁挂着个小盒,有竹管直通着七窍,那盒里发着硫黄气味。侠良姑也不顾细看,抱着小孩出去。再看那妇人已经去远,心想把小孩先交代个地方,回头再找妇人算账。想到这里,却又为了难,这孩子交代谁呢?当时也无暇细想,仗着脚健如飞,走出老远,看见一间土房,房外头有小儿戏耍,这才扯下头网,甩去长衫,装作是抱着小兄弟的样子,走向那人家就说是母亲在前途病重,把这小兄弟送来,暂候寄养。村妇无知,看见这样秀气的姑娘,和这么体面的孩子,自然欢欢喜喜地应承,也不追问因由,收下小孩,由着侠良姑自己走去。侠良姑再到破庙等了一夜,也没见到那妇人,想那孩子不能久存,只好在附近探听,并没有丢失小儿的事,自己也不由笑道:“这样孩子,如何是这种地方人家生长的?不如到城里去看看,或者早贴出告白招帖,不妨给他家送个信儿。于是串荒村走到官道,不多时进了沙河界。沿路上便听到杀官劫镖的事,这案子已归了顺德府,便信步赶进府城。到这里不打听尤可,一打听猛然间起了前仇旧恨,才知道这就是那冤杀自己父亲的仇人聂玉成,当时这心就冷了,把那孩子的事先放在一边。她要知道知道这和聂玉成作对之人,便在黑夜之间,入府衙前去打探。来到的这天晚上,却正是知府私放一朵梅谢兰去找方清平。侠良姑听到这里,才把这事的前后因果一想,记起了龙光先生临终之言,说不得先随着谢兰出去,免得他仓促不定,有什么差错,虽然不能算是以德报德,且先跟着他也访一访方清平。赶到走出城来,心里又有些放不下胡小仓这群奸徒。但这时也不便多管,跟来跟去,看一朵梅谢兰也走入那破庙里去,她停了步想到:“这谢兰如何知道这里?难道这是出事的地方?他们保镖自然可走官道,虽说这里离官道不远,却是个荒凉去处,莫不成这谢兰早有耳闻么?”就这么一怔的工夫,再赶过去将棍点地,登上墙头,已经是白无常惊走谢兰。这才唰地一道白光似的扑上来,跟着那棍就落到了那鬼的身上,这吊客鬼的舌头也没收进去,就倒地下哎呦起来。

  这段书前半叫龙戏猪,后半叫双龙斗一蛇。叫白了说是斗一侠。那龙可不是说侠良姑,这猪却正说着这个妇人。原来这妇人姓朱,现年三十多岁,自幼儿相貌奇丑,还是秉性奇淫,嫁了个丈夫,也是干那打闷棍套白狼的营生,凭本领他还不如这妇人,论面貌可是俊秀多姿,被这妇人缠磨得不到一年光景,便得了痨瘵之症,这妇人当真还凭着夫妻的情分,找了个很体面的匣子,预备把他发送,从此自己到外面谋些营生。

  也是事有凑巧,遇见个年轻的买卖人,告假回家,带了些土物食品,黑夜走到此处遇见了这妇人,当时吓得跪地下叩头讨命,那声音自然哀婉凄凄。这妇人一时间发了恻隐之心,再看是年轻人物,她不免芳心跳动,掀起了温柔美梦,故作娇态把这青年扶起。这青年也看不清面色,只知是个女的,当时是为顾全性命,跪地求饶,这会知道性命可保,又想占些便宜,使出来那拈花惹草的样子,逗得这妇人如获至宝,便认他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于是并肩而行,来到那破庙以内。那妇人把对前夫的那点痴情,早置之九霄云外,回来一听呻吟之声,当时性起,提起来往外一扔,也不管死活,进来点起蜡烛。那青年正摸着将手里的包袱打开,猛然见亮光一闪,当时就死了过去。这妇人一见,真是哀愁欲死,看到这些吃的也难以下咽,待到天明也不见缓醒过来,正好现成的棺材,先把他装殓起,想出去破土打坑。这时见外面一群野狗,见她出来,都夹着尾巴跑了,地下只剩了一片血。也是她那丈夫一世阴功,修了这么个喂狗的结果,真要是他那令正夫人,狗还未必吃呢,这且按下不表。

  单说棺材中的青年,睁开眼,黑乎乎,他还以为天没亮,一伸手把棺材盖顶开,才霍地坐了起来,战兢兢跳出来就跑。后来到家里,病了十几个月,见了女人就哆嗦,弄得什么事也不能做了,外人还笑话他怕老婆,这也是买卖人见利必趋的报应。可是从此传嚷开了,都知道那山神庙里闹鬼。那妇人也以歪就歪,索性糊了个鬼套子装起鬼来,这一方人家既离她较远,也都不去过问,好在她劫的是大道上孤单远客。这时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就是遇见个大胆的男人,敢跟她动手也不敢跟她进庙。这天又遇见一个瘦小枯干之人,远远走来。她一看就无济于事,不过做这行,俗语说:“贼不走空。”那如何能放了他?拉着棍向前就奔。对面那人一看,掉头向回走,这妇人看得分明,见那人肩上扛着根棍,棍上窝着个小包袱,看样子是“刚出飞。”她扑上去叫道:“站住吧,宝贝!”话到手到,那条棍就在腿下一拨拉,她想这一下就把小子给拨躺下。没想到那人一跳,这棍没拨着,妇人当时道:“老娘不忍要你命,你可别不知好歹。”说着,又是一棍,那人跳起来一转身,摘扛就向下砸,倒把妇人砸了个跟头。妇人不死心,站起来一个滚兔式滚到那人跟前,长身形将棍一戳。对面的棍忙往外一扫,跟着撤步一勒棍,那妇人的棍还真有些门路,左支右架,虽累得吁吁直喘,幸而对面那棍没有打进来,可是自己的棍也递不进去。心想:“这小子别看瘦小枯干,倒真有把手好功夫。”她是越想越爱,越不能舍,只是能耐敌不住人家,便想到且战且走,那对面的棍也一步紧一步地逼上来。这妇人眼看着临近山神庙,只好调坎儿甩簧,别看对面来人这么好功夫,原来并不是线上的人,仍然一个劲儿死上,这妇人看他不懂调坎,才无奈何说老实话。她道:“你怎么这么赶尽杀绝?抬抬手,有什么过不去的咱们到这庙里说,哪儿不交个朋友呢?”那来人仍不言语,可是收住了步。这妇人转身进了破庙。书不赘叙,仍然是上回那番光景。不过点起蜡烛,吃惊的倒是这个妇人,那瘦小枯干的竟是个白发苍苍银头的老叟。就见老者笑了笑道:“你这外表不错呀!但不知内功如何?”这妇人看老者还颇有风趣,这才也惊定一笑道:“你这根棍可比我的强多了,我倒跟你学学,情愿拜你为师。”老者笑道:“我现在还没开山。”妇人道:“那么咱们揉揉手,一块儿对对招。”老者道:“咱们要这么一近乎,我的事就不用办了。”妇人道:“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奔什么?不如这儿忍着吧。”老者道:“我要不奔,这早晚出来能碰上你,哪儿不能忍?”妇人道:“你奔什么呢?”老者道:“走这条道还用问么?”妇人道:“你这样还走御路到北京么?”老者道:“我已经打北京回来了。既然今天见着,咱们总算有缘,你给我当回伙计怎么样?”妇人笑道:“这还用商量么?你说你是做什么吧?”老者道:“我这回在北京访一个人,听说这人到了云南,可是今天在前站听说这人又从南边回来,走这条路去保定。你既在这儿,你给我作个眼。”妇人忽然又笑道:“你老东西敢情也不是正经人呀!好办,有多大水听你的。”两个说得起劲,本来都是下五门的出身,性子自然没有不投簧的,从此搭上伙,这妇人可算是甘心为虎作伥,也是天网恢恢,那老者劫了震远的镖,伤了人命,绕到后头一看,没有聂玉成,这才将他的孙儿抢来,交给了这妇人。这妇人贪着要老者那包袱,竟不顾把小儿丢失。等到发现小儿被偷,这才着了急,向各处去找,也找不到下落。所以侠良姑当天没有碰到她回来。今天这妇人正躲在庙中,看一朵梅谢兰进来,借着星光看出是个练家子打扮,猛然邪念又生了,借着装鬼把谢兰吓走。这时被侠良姑赶来一棍打倒,她一翻身瞧见是一个上年纪人,还以为是那老者前来索要那中堂的小孩,忙跪地告饶。她不提小孩还可,一提起小孩,侠良姑气得心头愤恨,将棍一点,这妇人就如向心口上压上千斤闸一般,还不容哎哟出声来,两头一冒气,真个无常了,所好的是落个整尸首。这时,谢兰看得呆呆发怔,侠良姑一声高叫,本来她是女子的声音,所以谢兰耳闻目见地一琢磨,越琢磨越糊涂,糊里糊涂地追下去。他的意思是追出老者个下落,侠良姑看他跟下来,当时一转念,想引他先找着那个孩子,自己落个以直报怨,省下了这股子心。于是自己把网子一拉,衣裳一甩,心想谢兰还能不找么?一定找向那间土房。不料谢兰日限短,事情急,他一掉脸往回走,直奔汤阴正路,侠良姑算是白费了心思。小小的倒笔,至此也无须重复。

  后来谢兰闻信翻回,路上和趟子手相遇,侠良姑看他们二十多人伙行,不会再有着错,反觉得知府这么含混了结,聂玉成的无理取闹,后来的事,还不能算完,这才想到保定找聂玉成。到保定一探,聂玉成固然是倚官恃势,却还不是想象得那么无理取闹,这事完全是秦蛟和胡小仓做的手脚,杀韩芝一节,他根本不知道,正派人到汤阴七里屯票拘方清平。侠良姑心生一计,自己盘算了盘算,暗中决定依计而行。离开中堂衙门,在城里留了两天,看看没有什么消息,心中暗道:“方清平是个侠义英雄,万不会拒捕与私逃的。”心中虽这样想着,闲在城中无事,信步走了出来,顺着御道直迎过顺德府。这且不提。

  再说汤阴县七里屯公正侠方清平与众人商议起保定投案。这时,众人意见纷纷,还是圣手无敌小方朔阮吉说道:“依我看,还是依了方老镖师,这伤官拒捕是万不行的。如果我们不放心,不如拜托二位跟去打探消息,咱们去沙河专找这老贼。”华谦道:“也只好如此,要不然这事也说不出个结果来。”方清平看众人无言,不由叹口气道:“咳!这还不是一样?到沙河到保定总是一条路,我们这些人算是什么官司?”阮吉道:“您也是遇事则迷,我们到沙河焉能成群打伙走官道?您放心走您的,我们绝不能让您落一点黑星儿。”方清平无法,只得打点打点,收拾上路,众人出来相送。方兰、方蕙都流着泪给那守备磕头,递过点人情礼物,那守备如何敢接?死说活说,说是送给兵役们路上吃酒。那守备向兵役们道:“方达官送给你们路上吃酒的,你们商量着,谁接过去?”那兵役们一齐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如何还能打搅?老爷替我们送回吧!”方兰、方蕙见执意不收,只得罢了,大家直送到村外而回。那华谦同霍光照的儿子穿云燕子霍小侠,跟了下去。那阮吉回来向众人道:“诸位有公干的各请自便,没有事的我们商量着怎样去沙河。”那人们焉有说走的,高叫一齐愿往。领头儿便是那老二虎头双鞭赛尉迟霍光照,清凉山火德太岁夏彦荣夏富棠,跟着便是东霸天神枪陈庆鸿陈远威,混世魔王鬼见愁秦刚,北路镖头闹海云龙汪洪汪博渊,黑水湖碧云庄水底蛟龙董杰董子英,翠华岭瘟蝗神东方利东方保恒,和江面卧虎岛金鞭将邱松平邱永年弟兄三个。小一辈的自然是华谦华子敬的儿子打头,可是被霍光照给拦住了,更留下董杰的两个儿子董斌、董庆,和董杰的两个徒弟孙伯臣、孙仲臣哥儿俩一起看家。此外董杰的两个儿子董贵、董彪和徒弟张起、王松宝、李得明、高天寿,陈远威的徒弟佟震、崔平,夏彦荣的儿子夏岚和他弟弟小火神爷吓一跳夏飞,瘟蝗神的儿子东方銮,侄儿东方钺、东方铮和邱松平的侄子邱子成、邱子亮至于小八魔和济宁州六怪全都一个不剩,震远家的趟子手和谢兰是开路的先锋,走小路分道绕行。

  这里单单没有阮吉,别看他出的主意,可是他先溜了。原来他是另有心事,登萍渡水的家就在龙母山,这次慌慌张张上路,却没有人给他家去送信收尸,所以走着走着便岔了道。韩芝还有个儿子,早想把他儿子交给阮吉,阮吉也答应着得便带他出来,谁叫跟死鬼好一场呢?到这会不能抹了不算。他这一去不要紧,算是给胡小仓填了殃榜,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先说公正侠方清平一路走来,沿路上也没上枷锁,倒好像是保了支守备镖。这天正走之间,有差役用手向前指道:“方爷您看,就在那小树林这边。”方说到这里,就见树林中跳出一个人来,渺茫茫看不甚真,行到切近,那差役道:“方爷留神啊!就是这老头。”话未说完,就见那个老者一个旋风似的,眨眼的工夫,如一道线似的落在面前,笑了笑道:“来者可是公正侠方老镖师么?”方清平忙拱手笑道:“在下正是。”老者道:“久违少见了,真还没减当年的威风。”方清平道:“在下实在眼拙,不识与阁下何时会过?”一边说着,一边暗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见那老者道:“啊呀!说来惭愧,好在过去事不必提它。今天我是久候多时了,听说是在府上纳福,无事也不敢惊动,故此借个小小的机会,把大驾诳来。没别的说的,咱们还是得多亲多近,完了事您请您的,这趟官司我去打。”说罢,这就站门户拉架式,把拐杖一抱。守备和差役早躲开了,华谦和霍小侠方要上前,方清平已经火高万丈,拔古铜宝刀,跳过去双手一捧,说道:“请!”那老者更不答话,提步捺棍递进来,“劈山开路”式。方清平一横身,“梅梢挂月",刀削棍头。老者抽棍,左转身扑打。方清平一看来势凶猛,退步闭门,大哈腰使个“伏尾听风”。老者一提步,棍找下盘,“孤鸿戏海”,一点里臁。方清平跃步纵身,刀光闪处,“金风铺地”。再看棍是“倒提金炉”向上撩,平拍板肋。急转身来个“马后扫鞭”,将刃往外甩,说时急,棍找手腕,扣背刀,护住胳膊肘,反腕子向上托,就知那棍“紫燕高飞”奔咽喉来。忙偏头,“顺风领衣”,把刀一顺,一跟步,那宝刀缓过手来,直刺心窝。只见那棍来了个“平地插香”,隔过刀方要撤步。就在这“走马回头”的工夫,穿云燕子霍小侠提着刀过来,叫道:“老贼看刀!”好老贼,回身换步一带棍,“凤凰摆头”,躲开了霍小侠的刀,接着又一个“白马滚鞍”,直扫方清平。两把刀一条棍,刀光闪烁,棍影重叠,早把华谦看得目瞪口呆。就这时,忽然间,呛啷一声,再抬头,霍小侠的刀早被老贼一扬棍打出天外。华谦恐怕老贼伤了霍小侠,早把弹弓摘下,道一声:“闪开!”那“开”字还没说出来,铁弹出了手。就见老贼将棍一晃,这一个“迎风挥扇”式,把那流星般的铁弹打得无影无踪。连方清平也觉得一怔,这把七星古铜宝刀本是削铁如泥,却只是抵不住那棍。那棍还是真快,真如同乌龙一般,遮前挡后,只有棍头打刀背,不见尖刀碰棍梢。方清平正这么一怔,老贼的棍又拦腰打来,忙向后坐腰,将棍躲过,举宝刀用尽平生之力,两个腕子托着刀把,纵身就向老贼头上劈来。这一招叫“立劈华山”,招数不算什么,可是力气使得不小,方清平也是急了。老贼看出这个来势不善,当下就是一个千斤坠地,倒把手,将棍头变棍尾,他准知道方清平一下劈空了,自然身子向前随着一栽,所以变了棍等着,给他个“电扫风城”。这一招要是叫老贼打上,方清平不但名姓折了,连命也没了。华谦也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就是赶上前也来不及。

  正这时节,只见由官道前飞来一道金光,老贼只觉后面一阵风,把棍忙正过来使了个“织女寻针”,准知道飞来的是暗器,用棍一戳,不偏不正,那暗器果然正找着棍头,“啪”一声,顺着棍掉在地上。方清平这时稳了稳步,知道这支镖救了自己的老命。将要抬头找这发镖之人,身背后劈雷似一声大喊,叫道:“老贼活腻了吧?”声到人到,双鞭赛尉迟和华谦一齐扑奔上来。老贼顺步撩衣,先向旁边一跳,闪开方清平,一条棍拨开双鞭,抢步向下拨,抽棍往上撩,华谦的刀也早被隔开。这时华谦一转身形与霍光照打对面,将老贼夹在中间。只见老贼挨步侧身,一扬棍,来了个“托鞭截腕”,紧跟着“肘后献花”,那双鞭就如虫须一般向左右一倒,华谦的刀也随着扣下去。在这时,方清平也顾不得讲英雄,一扬手,唰唰唰,“流星赶月莲子镖”直奔老贼而去。老贼正举棍分鞭向霍光照头顶往下盖,猛横棍,封着咽喉向下一扯,就听棍上连珠般一响,那上中下七路穴眼命门全被那棍遮住。只见老者一闪身,举着棍笑道:“姓方的,这手活不行了,还得下功夫练哪!”说着,又一扬棍,笑道:“看这棍没有,就冲你这镖练的,你大半就能给这根棍活血,休想制得住人。”方清平气得目瞪口呆,一辈子这镖无空放,现在会叫老贼给撅了,心中越想越气,当时把二十一颗莲子镖全抓起来,左右手匀三路扔出去。老贼横棍一挡,觉一团白气,就听“雨打荷叶”似的,再看老贼的棍,两头就像知刺狼牙棒似的,擎着棍哈哈一声大笑道:“早年的仇,今天算是报了一半。来呀,咱们活动活动。”

  这时霍光照同华谦知道自己敌不住老贼,便一齐大叫:“上啊!”只见树林中董贵、董彪、佟震、崔平、夏岚、夏飞、东方钺、东方锋和高天寿八个小英雄,一拥而上。老贼又是一声大笑,将棍使起来,真如猛龙出洞,恶虎离山。只有霍光照的双鞭把老贼左右夹住,其余的枪刀棍棒,早被老贼磕飞的磕飞,打折的打折,其中夏岚、佟震还受了伤,被东方弟兄抢下去,别的也就不敢上前。只有夏岚的兄弟小火神爷吓一跳高飞,立时把硫黄镖掏出来,一镖出去,早被老贼磕开。可是棍头上突突地起了火,老贼一跃身,将要摆棍,那火自己灭了。跟着又是一镖飞来,老贼拨开后又是一缕烟火。原来这镖只能放火,不能伤人,镖是一层皮,扔出去虽是挨上就着,可是一压就灭,即便打到人身上,就地一滚,也受不了伤,要不外号叫小火神爷吓一跳呢。便是因此,老贼起初一见棍上起火,倒着实吃了一惊,后来闻出了硫黄味,才知不甚要紧。这时虽然抖精神,仍然与双鞭支持着,可是地下一溜一溜地冒起了烟,早把那野草枯枝引着。霍光照和老贼的鞭棍全走了下三路,一个是“拨草寻蛇”、“双鞭锁棍”,一个是“扫雪觅径”、“单棍敲根”,两上人各护两脚,这时,火德太岁和东方利爷儿俩赶来,夏彦荣看见儿子受伤,那心头火早按捺不住,一团黑风似的滚进去,倒把那火势押下去些。这时,董杰、陈远威、王松宝、李法明、邱子成、邱子亮和一朵梅谢兰,前后一共十位,这是第二拨,当时也来个牤牛阵,一齐往上哄。这里六个小辈的不算,四位老英雄个个都性如烈火,就是老贼打不退这六位,也早被四位给拨拉开了。老贼被四位老英雄困在当中,又是久战困乏,一只棍挡住了四般兵器,那单鞭、大枪尤其凶猛,正是一场狠斗。忽然间由四面八方一声呐喊,那第三拨混世魔王鬼见愁秦刚率领着八个徒弟小八魔和济宁州六怪等人,一干众人奔来,各持兵器往上就抢。老贼当下左蹿右跳,上下遮拦,已没有还手之功。又闻外面谢兰和趟子手们叫喊,齐声嚷道:“别放走了老贼,这就是劫镖抢官的大盗呀!”那些官兵差役也都仗着人多势众抖起了威风,各将单刀铁尺也杀奔前来。老贼见人越来越多,恐难取胜,立时一腾身,将棍一钩,使了个“仙人指路”,眼前打出一条道来。众人刚要往上欺,老贼撤棍大抹腰,“回头望月”,由后头打了出去。再抬头,只见老贼一个“白鹤冲天”,直蹿入树林。当时火德太岁拔火箭,嗖嗖嗖,箭到处,那树林内就是一片火光,黑烟四起。老贼支棍落地,脚未站稳,就见一只鞭劈面打来,随着鞭一声喊道:“老贼,认识卧虎岛金鞭将邱松平吗?”原来邱松平同两个兄弟,哥三个见人都上去,独在树林等候,果被他们等了个正着。邱松平将七节软索鞭一抡,鞭梢找棍头,往怀中一带,老贼如何能被他带得动?把棍一拧,一时鞭梢咬紧,借着这个劲拧到外面,棍向下撤。只听嗖的一声,金光闪起,鞭梢、棍头上被一只枣核金镖打开,邱松平一滚倒地,被两个兄弟抢过来救走。这时乌烟滚滚,老贼也急了,下毒手逢人便打,才举棍,只听嗖,又是一支金镖飞来。心知这镖虽小,力气雄重,虽然二支镖没被打中,却始终不见打镖之人,心下狐疑,已不是那么从容自然,只得觑方便,落荒而走。那四外连声呐喊,马嘶人叫,就如急风暴雨一般。躲开树林,睁开眼前面一带高冈,纵身上去。只见风声一起,紧藏头用棍一拨,身子往下一坠,就听棍头上叭的一声爆响,一支镖忽然粉碎,耀眼银星四迸,幸亏自己身子是向下坠,不然虽不致死,也得受伤。

  当时大惊之下,早见一条闪电一般,随着自己下来。老贼就知这是那打镖之人,忙用左脚登右脚,横下里一翻,平平稳稳立在了后山。向上瞧,陡壁高悬,那人已立在自己面前,老贼一看,也是一个老头儿,比自己年岁差不多。那老头举棍就点,老贼急忙迎上,棍与棍相敲相点,老贼当下暗道:“看这人棍法比我高强,又会那金镖,倒是不可轻敌“只不知为何管此闲事?”这时间,上面人声嘈杂,只是一时未能下来,都看着这一对老头儿棍法惊奇。只见老贼将棍紧了紧手,来了个“蛟龙探海”,也不顾对面老头儿棍打在自己头上,舍性命向老头儿裆下戳去。只见那老头儿向后一跳,一抱棍,顺身后抽出一把雪亮的单刀,向前一拦,老贼的棍齐齐截断,甩腕子用刀尖向老贼面门就刺。老贼只觉扑面寒风,登登登,倒退了好几步。那老头儿也不追赶,也不要他的性命,押着刀插到背后,仍然捺棍向前。只听老贼叫道:“老人家且慢。”那老头儿果然住手,怔怔地望着,却不搭言。老贼笑道:“老人家这刀我认出来了,四十年前武昌府曾经会过,不想今日我又……”

  那老头儿不等说完,一片童音问道:“你,你敢是叫王玉吗?”老贼道:“正是,看起来老人家功夫真纯,这些年容颜依旧,还有这么好的记性。想王玉这些年为朋友的义气,自己的私仇,流落江湖,受尽辛辛苦苦,登高涉远。四十年来只为着这一件事。想不到又遇见老人家,却不知老人家与聂玉成有何渊源?请说出来,小人甘拜下风,到官领死。那老人忽然一笑道:“聂玉成是我仇人。”老贼一怔道:“这话是怎么说?”老人道:“四十年前武昌府那个老头儿是我师父,我父亲就是那年被聂玉成杀死,这段渊源早听我师父说过。今日前来,却不想报仇,只是为报恩而来。”老贼道:“老人家这恩人又是谁呢?”老人道:“当年在大江面上,我父被公正侠方清平扬镖释放,故此闻顺德府抢镖劫官留下方清平名字,所以前来助他。”老贼怔了怔道:“老人家的父亲难道是……”老人道:“蒋明臣便是。”老贼摇摇头,又细看了老人一眼道:“可是外号人称飞天鹞子的?”老人笑道:“正是,大半你看我年纪不像,这须发原是假的。”老贼恍然醒悟,当时眼下落泪,叫道:“想当初我与蒋大哥到武昌府劫牢,蒋大哥误被聂玉成问斩,他只因方清平扬镖放他,却不想他镖打了赵云鹏、胡文瑞。这二人越狱后,听说此事,便想与方清平决一高低。后来听我劝说,想替蒋大哥报仇,到此原谋刺聂玉成,误入官衙,失足落下,当时问成死罪。我这才苦练苦修,想替他们弟兄报仇雪恨。不想回来时,那赵、胡二位劫杀方清平之子方子祥,但又被震远的霍光照杀害,那仇只算报得一半。现在我病黄鼠王玉死不足惜,却不知你只想报这扬镖之恩,却不想我难道不能报他那两次镖伤之仇吗?”几句话问得那老人呆呆发怔。原来这老人就是侠良姑蒋秀英,当下心中突突乱蹦,义气私仇扰在一处,龙光先生的教训、灵老者的劝化,使她不知何所适从。天地间简直是一团怨气,无法分清。当下点点头问老王玉道:“为非作恶,死有应得。聂玉成只是昏聩糊涂,我父如不被扬镖释放,也要随赵、胡一齐被捕,纵使再越狱出来,也只有赵、胡的榜样。赵、胡杀人子,也被人杀,江湖上哪能没有死?方清平假若报仇又从何报起?现在这事,只好各自罢手。”老王玉道:“难道依你把贼物交出么?”侠良姑道:“我此来只了恩怨,这些事非我所问。不过尺半孩童,岂是随便杀得的?我另把他送到一个去处……”老王玉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咳,看起来也只好罢手。说着一提棍,扭身形向对面就走。侠良姑看上面许多人都听得出神,自己把这件事弄得说了未了。天光渐暗,倒不如也趁此走走。

  才跃到半腰,忽听雷似的一声大叫,就见一个大个儿花布包头,蓝裹腿,一身紧花裤褂,青绳襻搭十字,背上背着一口宝剑,手持甩头梢子棍,由上面蹦下来,叫道:“老贼慢走!”老王玉止步一看,来者也就十七八,浑浑怔怔的一个大傻小子,甩梢子棍就打,那如何是老王玉的对手?只见他一低头向前跟步,就将梢子棍夺过来,顺势一点,那大个立时往后一仰,当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抡动宝剑就拦腰砍来。老王玉道:“难道必要我与你归官么?”那大个道:“官司我不管,就同你要我爹爹。”老王玉道:“你爹爹是谁?”大个道:“登萍渡水韩芝。”老王玉当时小眼一瞪,那凶相露出来,忙闪过剑,抡甩头梢子棍,躲着大个的剑锋,就从腿下一扫。这时,惊动那没有走开的侠良姑,一伸手将剩的那支镖打了出去。老王玉用棍一迎,镖到处,“叭”的一声,钢砂四溅,当时就翻身栽倒。大个儿爬起来举宝剑正要开膛,只听侠良姑一声叫道:“不要杀他。”那大个一抬头,看见高处站着一个老儿,他道:“你不用管俺的闲事。”侠良姑道:“不叫管就还我宝剑。”那大个又道:“这宝剑凭什么还你?”侠良姑笑了笑,一转身,大个儿就见一道红光,哪里有什么老头儿?分明是龙母山上传说的那位仙姑,他这才不敢动手。上面众人也看见了,随着那红光一闪,侠良姑跟着太阳一齐落在山后。圣手无敌这时早跳下来,把大个儿隔开,将老王玉用绳捆绑起来。

  书中交代,这大个正是阮吉带来的那死鬼韩芝之子,这小子单名一个珍字,天生的身强体健,性情凶悍,十二三了,在家中游手好闲,吃酒打架,那市坊见他力大,又知他父亲在外,便也不去理他。有一次到酒家饮酒,酒家知他腰中没钱,一向白吃,这次便不肯赊与他。哪知他暗中记恨,到夜间偷偷地把柴草放在酒家后墙,点起火来,酒家奔去后面救火,一时救熄回来,前面的酒竟流了一地。仔细一瞧,方知是韩珍使了促狭,把酒垆靠底处全砸漏了。当时有人看见把他捉住,却又不能奈何他。有时被村人气急了,凑在一起打他一顿,他也是属煮鸭子的,身烂嘴不烂,不住地破口大骂,只不定在哪一天,这些人单独行路时他便在半路上等候,必要一个一个地全报过仇来不可,有时弄得人们头破血出,手折脚破。村人们都把他当作一个祸害,谁也不敢挨他,可是也想不出驱走他的办法c渐渐便有了坏人,先是引他作恶,给他钱花,后来,果然学得手头花惯,便不时偷偷窃窃。有人便出主意把他送官,他吓得偷了笔钱跑了,村人们以为他这一来必定是远走高飞,永不回来的了。哪知不到半年,把钱花得精光,照旧跑了回来,村人们又担了心,可是意外地,他倒十分安静。从此时来时走,家里也拦不住他。又过了一年光景,那儿拳头越大,胳膊越粗,平空又学会了几路拳脚,不但如此,腰里也忽然阔绰起来,在村里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每日里成群搭伙,吃酒吃肉。倘遇那老街旧邻,过来劝两句,便早把眼睛立愣起来,随时带着腿叉子、攘子,那种放屁蹦坑、吹烟冒泡的劲可大了。老成的都看他就躲,下三的自然一路逢迎。把他母亲气得病倒在床,只有给韩芝捎信。这一来不要紧,他索性躲上了那龙母山,在山上踢拳打把势,把整个的山糟践到了,便找了那些树木去摔跤,小树摔不过他,被他连根拔倒。那大树却不听说,任凭他怎样踢打,却是连动也不动,一赌气跑到树上,连枝带叶地由上面劈折,反倒引了些樵夫小儿来向他争索。一天不知怎么被那树枝一弹,把他由高处弹了下来,摔得昏迷过去,人也都吓跑了。他醒来便和树拼犯了拧劲,索性要叫树把他摔死,爬上去一撒手,扔了自己一个。偏偏他又是个禁摔禁打的身子,无论怎样也摔不死,反倒练了个干脆掉下去的本事,再下山连走都不走了,干脆自己把自己往下一扔,扔下去顺山坡儿一滚,省腿省鞋。可就是衣裳费了,无论冬、夏的,老光着肩膀,那皮肉练得真比石头还硬这天练得没有高可上了,便想到那儿龙母宫的顶子,在宫顶上一躺,呼呼地睡开了大觉。忽然睡梦里一翻身,由顶上滚了下来。当时睁开眼方要走,见殿门开着,里面案上放着个包袱,心想把包袱偷走,再一瞧旁边还有一把宝剑,于是把宝剑拿起来。看看四下无人,想绕过山后练练。又一想、万一这丢宝剑的人来,他既然有这把剑,一定有些功夫,不要自己吃了亏。想到此向下一扔,把自己就滚下山去。从此有了这把宝剑,便不再练那几套拳脚,寻亲觅友地想练这把宝剑。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会棍棒已就是老大的本领,谁有能力教他使剑?可是都知道他这剑是由龙母庙捡来的,便有年老的想了起来,说起几十年前那龙光先生在茅屋练剑,后来怎样收了女徒弟,直到现在那红衣女子焚纸的便是了。这故事传到韩珍耳内,以为这剑一定是仙姑所赐,便追着向那年老的人打听,可是人家谁肯理他?他托人央告,那老成些的看他这样追问,便有心劝化于他,把这数十年前的故事,就有枝加叶地对他讲说。说仙姑怎样忠孝,怎样英勇,说得活灵活显,韩珍听了,以为自己一定也了不得,不然如何赐这把宝剑?可惜当时没有拿那个衣包,一定是自己福命不够。老人们更借势劝他道:“仙姑时常来上坟,你如果也学些正经,往后一定还要赐你的。”果然韩珍由此安分了些。说也奇怪,世上好人是不容易做的,可是坏人要安分了些,便立刻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好人。圣手无敌小方朔阮吉跑来送信,韩珍的母亲正在床上病得不成样子,当时一痛而绝。阮吉这会后悔无及,韩珍倒反劝着阮吉把母亲忙着葬在龙母山,草草掩盖完毕,又催着上路。阮吉以为小孩子听说出门,不过是贪玩的意思,哪知一出门便打听顺德府,原来是一心要前去报仇,所以急急赶来。这天正走在一个去处,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向阮吉问道:“大爷是往那边去么?”阮吉点头道:“是。”那男子道:“借便请到前边打尖时,带问个信行么?”阮吉道:“不知前边有何公干?”那男子怔了怔道:“前些日有一个穿红的女子,说是她娘亲病在前边,把一个三两岁的小儿寄存在我家。那小儿是娇养惯的,这些日不见来取,家里的不放心,叫我去打听我到前边问了个够,大小店我全都问了,也没有这女子,都不知有母女病过的,这事不是奇了。哪有扔下孩子不要的,我想还在前边,到前边请劳驾问一声,叫她们……”

  阮吉不等他说完,不由心中想到,就是有人病倒,还用跑出来寄养小孩。听他说这孩子,莫非是谢兰说的那事,此地距沙河界不远,怕不是贼人放在他家。于是答道:“这孩子现在哪里?”那男子便指着远处那间土房说道:“不远,就在前面。”阮吉怕韩珍多话,韩珍又早急得等不得,便对他道:“这不远,就是御道,你先在那里等我,不要走岔。”韩珍自去,来到御道一望,见那远山高处有许多人,当时赶了上去。有些人一拦,他道:“这里敢有什么厮打么?”那些人恰是押解方清平的差役,便把话对他说了。他这才抢上来,滚山坡要报父仇。这便是猛韩珍与老王玉开打的原因。

  现在既把这一段扬镖的公案,说到这里,诸君不妨掩卷深思,那世界上的事情,什么叫恩仇,哪又叫报应,正如侠良姑所说,真是一篇不明不白算不清的账。如果都是常人百姓,倒还罢了,加上官场势力,这篇账就更糊涂得可怜。以官治民,原是要清廉公正,不要说贪赃枉法,就是一个含混不清,不但损人,还要害己。就以聂玉成说,只因在知府任上杀了个蒋明臣,其实是本当明正国法的,为一时含混,埋下了数十年深仇隐患。若非是名儒学理,高人经济,请想那侠良姑岂是能这样善罢甘休的?闲话不表。

  这时众人将病黄鼠王玉捉拿,一路押解到保定,诸英雄暂时回避,只把方清平、霍光照带入衙门。聂中堂闻听此案带到,当面把方清平传入问话,一看并非是那天所见的老者文加以前日夜晚,中堂偶在房中闲踱,忽觉背后有人,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推了自己一把,但这一转身工夫,却又踪影不见,当时惊得毛骨悚然,忙走入内室,还微闻背后倏倏作响。夫人见此光景,再看中堂背后有一简帖,上面黑迹未干,取下一看,上面写着五律一首:

  检点生平误,而今四十年。惩奸原治法,遗恨漫称冤。

  盗中亦有道,恩外赦应宽。语直不语怪,藏拙付因缘。

  中堂对这时参详半宵,暗自想道:“难道这是贼人自述,前来辨冤么?”今日一见此案办着,并听差人传说这案路上经过,于是恍然那诗原是写的自己。想来那红衣女子,一定是遗恨地下之人了,可是怎个又语直不语怪呢?当时便传来方清平,听他仔细一说,倒把四十年来的事都放在了眼前,所丢的千两黄金,和孙儿也被寻回,看来那诗前二句是说我,次二句是说那女子的父亲了,这五六句倒像是解脱那老贼王玉,要按此事看来,这王玉倒是蒋明臣的义气之交,那末两句也就可以看出,是说这女子自己,她既能救我孙儿,又能到我室内,可以说是既不加害与我,便是个以直报怨之意,并不语怪力乱神,认作冤仇宜解不宜结的因果,而这样作来,不过是藏拙罢了。想到这里,便吩咐将方清平解放,送到书房休息,私下将这事又推敲了半天。

  次日一早,把王玉传进,也是以礼相看,把那千两黄金取出来,提出百两相赠,王玉称谢,死不肯受,当日便将他释放出去。又将五百两赠与方清平、霍光照等人,方清平等也是辞不肯受。另外四百两赠与韩珍二百两,众差役二百两,这都受下。只是想留韩珍在衙内当差一切,韩珍苦苦拜谢。聂中堂分遣已毕,当日资遣秦蛟回归原籍,并论顺德知府,设法将胡小仓调走,知府也早知道了此事,对胡小仓早怀恶意,奉到此谕之后,哪敢怠慢?况且自己万幸不曾与那些镖行作对,若留胡小仓在此,岂不是祸根?也连日把他打发去了。这且不提。

  单说方清平、霍光照由中堂处回来,与众英雄见面,把上项事一提,众英雄见已无事,亦自欣喜。便留那受伤的人慢慢将息,且在城外找宽阔处盘桓几日,并找到孙四,收拾韩芝灵柩。

  一晃儿过了旬日,这天预备酒宴痛饮,明日人各自分程。霍光照也把震远遇害的灵都打上了麻辫,设酒祭奠,分派人车押运回里。这里单单不见了韩珍,连小方朔阮吉也觉纳闷,谁知他却打听得秦蛟的消息,追到半路上把他的头儿摘下来,提到灵前会奠。后来胡小仓展转营求,仍到古北口做他的守备,阮吉同韩珍正走着大漠荒丘,夜过古北口,巧逢胡小仓,韩珍挥剑把他刺死。此事遂算是小小的一个余波。

  说到此,这公案才算是全始全终。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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